“哎你别急着否认, 那天你家老张训你的时候声音那么大, 我就住你家后头, 我可全听到了。”
周晚棠:“……”
于是又得让她们几个先买。
随后李红云和徐大姩又过来给明香捧场。
李红云是厂里离这里远, 走过来二十多分钟, 所以才晚了。
徐大姩则是心宽体胖午睡过了头,直接睡到这个点。
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周晚棠对她们的态度已经和以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以前她看不上她们, 甚至还有点同情她们,觉得她们又土又没趣,啊,还有一个好欺负。
这两个她都不大敢得罪。
好吧,又得让这两个先挑。
看着托盘里的点心风卷残云般地消失,周晚棠急得直抠手指头。
好在这些个人都买好了,托盘里还剩一点。
周晚棠又急吼吼让小何赶紧打包给她。
谁知话都还没说完,那些个战士早已被吊足了胃口,也不管这个那个的了,都开始往前挤。
“哎,何成,你他娘的先给我一个月饼半斤桃酥!”
“我也要,给我拿那个透明皮的,拿俩!真他娘的好看!”
事态一下子变得不可控起来。
周晚棠本来就是高瘦身材,性格又不是泼辣那一款的,别说争抢了,连站在这帮大老爷们里头,都吓得花容失色的。
这要放在以前,大家都敬畏她是领导的妻子,也是这座岛上唯一一座学校的老师之一,根本都不可能去跟她争。
可在这撩人的甜香中,在“连吴建国同志都买了”以及“嫂子们那么喜欢的东西,那得多好吃”这种想法的鞭笞中,没有人再记得谁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心里只有对美食最原始的渴望。
加上小何跟他们更熟一些,习惯性地先紧着他们。
于是没过多久,所以点心一下子被卖完了。
台风过境一般。
在这样的氛围里,买到了的同志非常欣喜。
甚至有人直接当场就伸手指去把里面的月饼拿出来掰开吃了一点。
他有些讶异地品尝着嘴里的椰奶馅儿,差点没把舌头给直接吞下肚去。
“哦哟,这他娘的也太好吃了!”
这帮人是习惯了捉弄兄弟的,故意把冰皮月饼的皮咬着,一点点拉很长。
然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突然伸出舌尖把那冰皮舔断,放在嘴里洋洋得意地咀嚼。
“看到了吧?忒筋道了!但是吃在嘴里又软乎乎的,还很香很甜。”
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咬了一口馅料,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等那股子细腻的奶香彻底抚慰了一天的疲惫,心里终于感觉到一种满足,他又睁开眼睛,用更加炫耀的神情挑拨他的战友们。
“啧啧啧,老子这辈子就被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这都吞下肚了,鼻子里都还是奶香。”
没买到的看着他手里的月饼,只能不停地咽口水。
“真那么好吃啊?”
那人笑:“那可不,你们吃了就知道了。”
“你给兄弟吃一点儿呗。”
“滚!自己买去!”
气得他那些战友一个个过去闹他,心里只恨没果断下手。
汉子们笑着闹着走了。
周晚棠听着他们刚刚的对话,看着正在窗口撤托盘准备下班的小何,眼泪都要出来。
得益于她丈夫的职位,她很早就知道明香要在食堂卖点心。
那时候她的心都像是被什么给揪住了。
既然是公家的活儿,就由不得明香了。
哪怕明香再不愿意把点心卖给她,那也没办法了。
她是军属,有这个资格买,也有钱买,明香就得卖给她。
从那以后周晚棠夜里做梦都是在食堂窗口买明香点心的画面。
她怀着一种急切有缱绻的情绪等待今天的到来。
她哪怕是当初和张志刚处对象那会儿,也都没有过这么缱绻的情绪。
就好像是在等一个完美的情人的到来。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把钱也都凑好了,谁知到头来,居然还是什么也没买到。
那些家伙居然连渣儿都没给她留!
周晚棠:“……”
周晚棠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件事。
今天这样的情况绝对不会是偶然。
以后说不定每一天都会是这样。
毕竟那是明香。
明香她本身也不是什么乐于吃苦性子。
据她观察,今天明香居然能做出这么多点心,还花样百出的,已经算是在认真工作了。
肯定是因为今天是第一天。
以后,按明香那懒洋洋的个性,说不定做的还不会有今天多。
而那些人今天把东西买了去,后果必然是食髓知味,以后只会更加舍得在这上面花钱。
自己抢不过他们,说不定以后的每一天也都会空手而归。
空手……而归?
周晚棠舔了舔发痒的唇,高傲的心在那一刻狠狠地往下坠了一下。
这可不行。
她只想了一秒,马上挂上笑意,优雅至极又又好至极地朝窗口里正脱围裙的买香招了招手。
“明香!你出来别走,跟我去我家吃饭!”
明香转过头了看她,眼里满是狐疑。
周晚棠被她看得有些尴尬,正要说把自家老太太拿出来当挡箭牌,忽然头顶传来一个霜雪般的声音。
“周晚棠。”
周晚棠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地看着一脸冷酷的曾易青。
“啊,易青啊,怎么了?”
她居然直呼她的名字!不再像平时那样喊她嫂子!
有那么生气吗?!
吓死人了!
曾易青眸色深深:“我家明香忙,你闲的话就去喝你的咖啡,再招惹她,我不管你是谁,照样不客气!”
周晚棠:“……”
对方身上那股气势太凛冽。
她甚至在暴怒中的张志刚身上都从没感受过这样压人的气势。
周晚棠的手本能地捂着心口,有些结巴地说:“啊,啊,易青你这说的什么话。”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维持住体面:“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媳妇儿,但我没有那么多恶意的。”
说完低声嘟囔:“她要跟对别人一样对我,把点心给我吃,我能起那些个念头吗……”
曾易青懒得理她,只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周晚棠手指都颤抖了几下。
不明白明明这个人比她家老张年轻稚嫩,职位比她家老张也低几层,怎么她就那么怕她。
以前张志刚甚至跟她动过手,但那时候她也没有这种吓到呼吸都上不来的感觉。
周晚棠不满地撅着唇。
她不敢再看曾易青,只把一对委屈的视线放在从里头走出来的明香身上。
明香果然是最重视今天的。
居然穿了刚发下来的军装,背了个军用挎包,还把帽子也给戴上了。
那样子,像一根鲜嫩的抽条杨树枝,强势中不失典雅,看得周晚棠心跳
都快了些。
是了,今天她是最重视的,以后肯定就没这么重视了。
她这个人,只要不那么重视,势必是不想做那么多点心就不会做的。
周晚棠的心又紧了些,也顾不得曾易青的警告了,赶忙过去站在明香面前。
她咬着唇,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儿僵,腰身也有点儿硬。
但她还是把脑袋低了下去,把腰弯了一点。
“明香同志!我为我先前对你做的那些事道歉!”
她抬起头来,倏然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尽管这笑因为太不熟练,而显得有些狰狞。
“明香!好明香!”
她过来在曾易青冰冷带刺的视线下拉住明香的手,硬要跟她并肩往前走。
“你看,我今儿特意来恭喜你开窗口的,可现在什么也没买到。”
“你这样,看在咱们比他们认识都早,又是隔壁邻居的份上,你每次给我留点儿放一边好不好?”
明香被她说蒙了:“那么多人要,我怎么能给你留呢?大伙儿会有意见的。”
周晚棠:“他们敢!”
触及到曾易青完全不友好的视线,又赶忙把声音放轻放软了。
“哎呀,明香,这事儿你做主!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再说了,你别让他们知道就是了。”
明香还是摇了摇头:“不行。”
周晚棠没办法了,嘴巴都要撅上天,委委屈屈道:“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天天都想吃你做的点心。”
“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梦到她在我肚子里面边哭边砸嘴巴,可怜见儿的。”
明香:“……”
不只是明香,连一向沉稳的曾易青听了这套说辞之后,眉宇间都泄露出些没眼看的神色。
周晚棠还故意摸了摸自己肚子:“明香,你们别笑,等你们有了孩子,你就会知道这种痛苦了。”
说着把明香的手臂摇了摇:“成不成?”
见明香仍然不为所动,她叹了口气,把明香的手臂放了下来。
“我知道你为难,这事儿确实不是很好看。”
“那这样,我每天下午到点儿就过来你窗口等小何,你跟小何说先来后到、一视同仁,可别让他见了是我就不卖给我。”
明香:“……”
明香扶了扶额。
烈女怕缠娘啊!
不过她其实根本没把周晚棠区别对待的想法。
她根本没那个闲心去对付谁。
而且周晚棠那件事败露之后,不止被她家老太太和张志刚骂得要死,也在军属院出了名。
这次不是出了名的优雅高傲了,是出了名的埋汰。
甚至有人都在质疑她这样的品行适不适合继续在红星小学当老师了。
而且她妈和丈夫也已经来道过歉了,还送来了很多道歉礼。
总之,这事儿在明香这儿已经过去了。
她从来不让不必要的事影响自己的心情。
于是明香点了点头:“行,我这儿每天五点半开,你自己划算一下时间就是了。”
周晚棠却像是捡了什么便宜一样,高兴地直接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有了些细细的纹路。
“好,那我们可说定了,先来后到啊!”
第二天,听小何说,周晚棠果然第一个来。
然后把所有点心都买走了。
第三天,她还想这么干,就被一众人围着声讨开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也让别人买点啊!”
“就是,就没见过这么自私的,这食堂你一家开的啊?”
把陈春芳都招了过来,弄得一向温和的陈春芳也把她挤兑了一顿。
周晚棠又羞又气,还不忘回嘴,说又没人规定不能一个人全买走。
于是第二天,就出了政策,说每个人各样点心限量买半斤。
按个数卖的,每家没人限量买一个。
特批窗口没开几天,又供不应求,开成了限量。
这就算了。
几天过后,原先那位上头的领导不知怎么想的,带着另一批领导又下来视察。
好家伙,办完事不先去吃饭,直奔明香的点心窗口,把点心全给买走了。
当场他就拿了一块纸杯蛋糕让大家一起吃了起来,吃着还把明香拉过来好一通夸赞。
“明香同志,做得好啊!你为咱们军人之间的团结立下了汗马功劳啊!”
“哎呀我天,我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我在哪儿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其他领导也是被那些点心的颜色、外形和味道弄得目瞪口呆,吃完后都来跟明香握手。
回去后又找曾易青聊去了。
当着曾易青的面说他们夫妻俩:“你们俩一个作风狠厉,是战场上的狼,一个聪明贤惠,是咱大后方那柔滑香甜的奶油花,感谢你们!”
曾易青:“……”
总之,明香的名声传播范围更广。
这下不仅是单位的军人和军属,连着对岸西式的驻扎军人和军属都听到了风声,纷纷乘轮渡过来,到特批窗口买点心吃。
可明香一个人两只手,也做不得多少点心出来。
但上头又分外疼惜她,加上早就拟定好了的,数量多少由明香把控,所以也没人敢逼明香做更多点心。
于是乎,更加僧多肉少,上头就拍板,让提了价格。
价格提上去,明香到手的补贴,其实更像是提成,也越多。
本以为价格提高了,来买的人就不会那么多了。
却没想到,这些人吃到好吃的,都忍不住跟五湖四海的亲友分享。
尤其是军人,基本个个都是好友遍天下的主儿,而且感情还都很深。
那吃到那么好看又好吃的东西,能不下了血本给人家寄一份过去吗?
这一寄不得了,要求代买代寄的外地人也要来分一杯羹。
明香那个小窗口每天都排老长队,私下来找她买点心的人也络绎不绝。
明香的小金库也不用说,那是根本不缺钱。
她这个人,很敬佩军人,现在自己也算是个勤务兵了,就鼓着劲努力配合,每天尽量多做点心。
可她骨子里并不是爱吃苦的人,于是终于有一天爆发了,跟陈春芳倒苦水的时候稍微露出些难以负荷的样子。
好家伙,陈春芳那个揪心,立马就把这事儿告诉曾易青了,提醒曾易青注意他媳妇儿的状态。别出什么事才好。
一方面马上向上头打报告说了这事。
上头一听这还得了,明令禁止大家对明香施压,规定了每天明显做的点心的量、
又让张志刚过来,跟明香说了情况,让她安心按自己的来,别太累。
明香得了这样的指示,心满意足地继续优哉游哉起来。
她是满足了,大家就更不满足了。
现在哪怕是把月饼的价格提到每个五块钱,也不缺人一掷千金。
到后面,那个窗口排队都不顶用了,每天都还是会有争吵。
于是后头居然开始抓阄了。
神奇的场景看得大家目瞪口呆,连远在祖国另一头的一些军区都有所耳闻。
那个地图上就一个小点儿的星洲岛上有个食堂,食堂里为了执行军人及军属抚慰政策,开了个点心窗口。
那个窗口的点心啊,天天都得用抢的。
最近大家不用抢的了,改抓阄了,抓到谁买谁才能买。
好不容易抓到阄了,他娘的你还不能买多,限量!
有人就问了,那也不用那样吧,那不能去别的地方买啊?
人家回答:“你星洲岛或者附近有朋友吗?”
“你让他给你买了,寄点过来试试,就知道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买了。”
那又有人说了:“嗐,那让点心师傅多做一点呗!非搞这出动静,难看!”
人家又回答了:“旁人学不来,流程学会了,精髓学不到位。”
“真正做得好吃的就明香同志一个人,你要问为什么不让她辛苦辛苦多做点,嘿,你得问她男人肯不肯,问她上头肯不肯。”
有人不服气了:“他男人疼她怎么的?既然得了这个岗位,就得懂奉
人家就说了:“没听懂我意思呐?她现在是那边儿的宝贝疙瘩,她上头不舍得让她受累呢!”
“……”
就这样,明香稍微泛起波澜的日子又变得平静起来。
她现在还是睡到自然醒,只不过把每天做一点自己爱吃的点心,变成稍微做多一点,一部分自己吃,一部分让人送到食堂提供给大家吃。
做甜点这种事,做多做少工作量其实差不太多少。
甚至多做一点还更轻松。
就拿做蛋糕来说,做一个也是走那么多道程序,做十个也是走那么多道程序,该用的一样不能少。
一次性做十个其实是更省材料、更划得来的。
也不会多花多少时间。
而且成就感更甚。
尤其是又多了那么多人喜欢她和她做的点心。
她甚至比岛上的老师、幼师、演出队的演员甚至岛上的一些军人得到的热情和善意还要多。
不管走到哪里,大家见了她都带着点儿欣喜和她打招呼,连那些年轻俊帅的小战士见了她也会乐呵呵地喊一声“明香嫂子”。
这可跟以前喊她嫂子不一样,那声音里啊,明晃晃透着喜欢和讨好,听得明香心里得意极了。
只是这样一来,也有烦恼。
家里那位的花招又多了起来。
明香都不知道他的醋是从哪里吃起来的。
她总是被他弄得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手软脚软地一遍遍回答。
“没有……我,啊,不喜欢比我小的。”
“别,别动那儿,他们都太嫩了,没你好。”
“那个人啊,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啊,我真的不知道。”
“你轻点儿,他过来问我今天做了什么点心,他说他还没看到影子,就、就卖完了。”
“什么!曾易青!”
她忍着浑身战栗坐起身来,用尽仅剩的力气把枕头往曾易青身上扔。
“周晚棠是男是女你不知道吗!她的醋你也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