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黎一顿,随即给他打预防针,“见一见可以,但我得提前说明,我只当寻常客人。”
“本该如此。”秦邵宗淡淡道,“秦三,明日你姨母登门,你莫要出去瞎逛,留在府中和夫人一同见客。”
秦祈年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像只仓鼠。话说不了,他只连连点头。
吩咐完小儿子,秦邵宗又看向黛黎,“明日夫人需要我出面否?”
黛黎不答反问,“你的伤痊愈了?”
这人窝在府中月余,来探病的官员络绎不绝,得他亲自召见不过零星几个。黛黎不清楚他具体在打什么算盘,但总归在布局。
布局布到一半,可以随便走动的吗?
秦邵宗笑道,“有月余了,我若再不能动弹,外面的人该骂我砸丁老先生的牌匾。”
“你随意。”黛黎不在意。
秦祈年看看黛黎,又看看秦邵宗,短短两句对话间,却令他觉得……
父亲明日还挺想和黛夫人一同去会客的。
秋季的天儿黑得晚,膳罢后瞧着天色黑,但还未到宵禁时分,黛黎写了封回帖让人送去。
在黛黎写回帖时,秦邵宗带着秦云策在府中散心。
他并无去书房,只闲聊一般的说起:“云策,你给你姑姑去信,告诉她我病初愈,让她带小女儿来渔阳一趟,在此小住几日。你姑姑最是喜欢收集药材,问问她施府上是否有麝香和何首乌,若是有,让她莫要吝的全部带过来。”
秦邵宗的母亲生了三个孩子,他行二,上面一个胞兄,底下一个嫡亲妹妹。
阵亡的兄长暂且不谈,胞妹及笄后嫁给了秦父手下一个施姓的下属。
施家在南羽郡颇有影响力,是本地大族,那下属已位至郡司马,是个相貌不错的青年才俊。种种加起来,倒也算一门好亲事。
渔阳和南羽两地相距不远不近,乘马车需四日,出嫁的秦红英一年最多回来渔阳一两回。
似想起什么,秦邵宗补了一句,“信件今夜加急送出城,待卫兵抵达南羽后,让其在施府待命,随红英一同启程回来。”
秦云策眼中划过诧异,但颔首应声,“好的,父亲。”
卫兵候在施府,完全是无声的催促,姑姑见状定然只简单收拾两身衣裳,便带着表妹匆匆回来。
秦邵宗:“去办吧。”
秦云策拱手告退。
秦邵宗立于回廊下,沉沉的夜色映入他眼中,将那双棕眸染得晦暗不明。
一夜转眼过去,旭日高升,东方既白。
今日的渔阳和昨日无什区别,依旧是成队的士卒拦截商队,高价征收药材,也有以邝野为首的秦邵宗心腹相继登门拜访郡中望族。
开口就是要收购何首乌和麝香。
望族们心里连连抽气,这俩都是贵重东西。
给嘛,对方是收购的,卖不了多少人情;不给嘛,前有武安侯危在旦夕,如今上门收药若是拒了,难免会得罪人。
望族们如何头疼,黛黎是不知晓了,今日午后,一辆挂着邹家牌子的马车如约来到了秦宅的侧门。
卫澄是卫家中间那一代的五娘子,出阁嫁予邹家。而当初卫丛林就是去好友邹育德的生辰宴,才有了后面一桩大事。
门房已提前得知今日有贵客造访,邹家的车架一到,便迎上前。
卫澄从车上下来,还未说话呢,一抬头就看见秦祈年站在侧门边,她稍顿后露出笑容。
“姨母。”秦祈年乐呵呵上前。
时常在军中混迹的少年不懂含蓄,见过礼后便问:“您想来看我,怎的给黛夫人她送拜帖,这送岔地方了吧,应该给我送才对。”
卫澄笑道,“除了来看你,也来见见她。我听闻姐夫此番回渔阳,还带回了一位佳丽,外面都在传是北地难得一见的殊色,我这不是好奇嘛,遂上门来顺道看看。不过思及她多半比你年长,这拜帖只能下给她。”
她没有搬出给秦邵宗“探病”的由头,因为那是邹卫两家有官职在身的男丁才有资格奉的拜帖。
秦祈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昨晚黛夫人在饭桌上说起这事,我险些以为您发错拜帖了,原来没错。”
这番话听得卫澄眉心直跳。
饭桌上说起这事?他们是一同用膳的?这共同就餐还不止,后面竟然还有一句“原来没错”。
怎就没错了?
那女郎不过是个宠姬,区区一个妾,如何能爬到主人头上?论身份,她拍马也赶不上北地之主的嫡子。
但外甥非但不觉不妥,言辞和态度间还对她多有亲近。她来渔阳不过月余,居然能令祈年待她如此,这是给他灌了迷魂汤不成?
卫澄思绪转了又转,心道不妙,但脸上笑吟吟地递上一份沉甸甸的小册,“祈年,这是礼单,你看看。”
秦祈年接过,随手翻了翻,“姨母您怎么每回上门都带东西来?”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哪有登门拜访不携礼的。姐夫家里虽什么都不缺,但我这个姨母可是把你当亲儿子看待,自然每次都恨不得把家里所有东西运过来,好叫你欢喜。”卫澄笑道。
“您真不用如此。”秦祈年摇头。
他对俗物无什追求,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沙场上像父亲一样建功立业,威震四方。
卫澄示意奴仆将东西搬进去,“此地毕竟不是君侯府,住在外面多有不便,虽说谈不上缺衣无食,但肯定不如家里方便,多准备些有备无患。”
“真不缺,父亲都快将君侯府里的东西全部搬过来了。”秦祈年感叹。
卫澄微不可见地皱了眉,“祈年,姐夫为何不回君侯府住?”
一个多月过去,秦祈年已将那日莫延云的嘱托抛在脑后,且问话的是他亲姨母,“黛夫人觉得在外住自在些,便住外面。”
卫澄瞠目结舌,惊得许久未回神。
而说话间,两人从小侧门拐去前庭,经前庭前往正厅。
“祈年,那位黛夫人……”卫澄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不必再打探,因为她已看到了人。
前方的正厅上首,坐着一个姿颜姝丽的女郎,她紫衣墨发,仪容明艳,犹如金玉台上灼灼其华的牡丹。
观其模样相当年轻,但望入那双眼尾微扬的桃花眼,便能看到和小女郎截然不同的、由岁月沉淀出来的沉稳和温婉。
她光彩照人,如明珠生晕,仿佛整个主厅都随之亮了几分。
没有注意到卫澄的惊愕,带人回来的秦祈年对黛黎介绍道:“黛夫人,这是我姨母,我母亲的嫡亲胞妹。”
再转头和卫澄正式介绍黛黎。
黛黎看向卫澄,对方看面相约莫三十,面容秀丽,梳着坠马髻,头上点以各类金玉簪,她着青莲色曲裾长裙,衣上有暗纹流光,富贵非常。
“卫夫人,请坐。”黛黎对她笑道,而后喊一旁的念夏给卫澄看茶。
先前不认识,也不是要赶着巴结对方,因此黛黎并不十分热络,只是不失礼罢了。
秦家女郎皆嫁外郡,卫澄向来在渔阳贵妇圈中风头无两。她被捧惯,如今遭冷遇心里顿时不得劲。
与此同时,她忽觉父亲并非无的放矢。
三日前,一个远嫁兖州的卫氏女回来省亲,带回了不少消息。
据对方说,武安侯在兖州以奇兵制胜,仅用十日不到便破了白日城前的险关。随后他一路领兵至司兖二州边界,打得司州军节节败退,逃的逃、死的死,连谢司州的第三子都被其生擒了去。
这般锐不可挡,武安侯怎会重伤?
疑心一起,父亲联系起种种,包括蔡元能入内探病,而他们卫家却只能见秦云策,以及后续蔡家一改往常作风,于田地上多有针对他们之事。
本来坐立不安的卫家,顿时被一团疑云包裹。
又一日,不知父亲收到了一则什么消息,竟大清早派人将她从邹家叫回,见她的第一句就是:
武安侯欲续弦!
先前卫澄是一万个不相信。
北地无黛姓望族,那黛氏定是小门小户出生。小户之女当个贵妾都是抬举她了,竟还想做正室?
更遑论,武安侯早年曾许诺若是续弦,只娶卫氏女。
心里又惊又怒,卫澄面上笑着入座,“外面都传姐夫带了位大美人回来,我方才还听祈年说起你,他说你温柔好相处,我还心道哪有如此十全十美的女郎,但如今一见,居然当真有。”
这话刚刚秦祈年没说过,但不妨碍他想起过去一个月的种种,听见便点头。
“过誉了,普通人而已,十全十美不敢当。”黛黎也开始商业互吹,不过夸的是秦祈年,“祈年那孩子心地善良,就是寻常也能叫他看出朵花来。”
卫澄抿唇笑笑,“确实如此。”
秦祈年晕乎晕乎。
来回推拉寒暄数句以后,卫澄说:“侍疾最为磨人,黛夫人却依旧光彩照人,这是天生丽质如此,还是姐夫不舍得你在榻前伺候?”
黛黎眉梢微扬,她两个都不选,“应该是丁老先生医术超群吧,一副药剂下去,君侯伤口也不疼了,倒头就睡,外面响雷都不知晓。”
卫澄似忧愁地叹了口气,“侍疾还是辛苦了些,你不如派人回君侯府,将凭芝喊过来,她最是温顺,最能吃苦耐劳了。”
对方的口吻充满担忧,但黛黎直觉她口中的“凭芝”,怕不是一般人物。
黛黎也不问,而是看向一旁的秦祈年,“祈年觉得把凭芝喊过来如何?”
猝不及防被提问,秦祈年先是“啊”了声,一脸茫然,“凭芝是何人?”
卫澄无奈失笑,“算起来,她也是祈年你的姨母,不过我是嫡亲,她是堂,关系要远一些。”
黛黎眉目微动,大概明白了。
秦祈年还没转过弯来,“我堂姨母?她为何会在君侯府?”
“当初姐姐病逝,你才两岁不足。不久后秦大郎君又出了那等事,府中更是乱作一团,父亲忧心你无人照料,便和君侯商量让凭芝过去照顾你。”卫澄笑道。
黛黎拿起茶盏轻抿了口。
她口中的“卫凭芝”,估计就是当初卫家想嫁给秦邵宗当正妻的卫家庶女。
只不过秦邵宗不愿一个庶女占了妻位,叫旁的望族笑话秦氏,因此才拒了卫家的要求。
如今看来,他虽未娶卫氏女,不过也把人带回了府。
秦祈年神情有些奇怪,“姨母,您说的是李姬否?府中好像唯有她一人来自卫家。她竟是我的堂姨母吗?”
这番话听得卫澄心惊肉跳。
李?卫凭芝在君侯府为何会是“李姬”,那个李姬真是卫凭芝吗?
且这些年来,外甥竟不知府中有他的堂姨母在。
这也太诡异了。
卫澄不由生出悔意,早知如此,她不该忧心外甥被其他姨母分了注意力,每回见他时都绝口不提卫凭芝。
等等,卫凭芝的生母,好像……姓李。
黛黎眼角余光瞥见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侧廊走出,她转头看,不意外地对上了一双浅色的棕眸。
昨日他问她是否需要他出面,当时她让他随意。今日午后这人去了书房,她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父亲,您来了。”秦祈年也看到了秦邵宗。
方才姨甥俩短短几句对话,黛黎便察觉到了暗流涌动。
她不愿掺和到其中,如今秦邵宗来,黛黎立马把泥巴甩出去,她仍不习惯称呼旁的女郎为某氏,所以道:“君侯,卫夫人提议让卫凭芝来这里伺候。”
秦邵宗脚步一顿,“卫凭芝是何人?”
黛黎:“……”
这对父子真是一脉相承。
厅堂里出现了几息诡异寂静,最后还是秦祈年小声说:“父亲,卫凭芝应该是李姬。”
在秦祈年尚且年幼的早年,他和兄长、阿姐都是由陈媪,也就是祖母的陪嫁心腹拉扯大。
故而对于李姬这号人物,他了解不深,只知晓府中有这么一号人,毕竟当儿子的哪能对父亲的姬妾过分好奇。
秦邵宗神色平淡,“不必,她已有她的新去处。”
第105章 不是非他不可
卫澄听不到那句“新去处”, 她看着秦邵宗,除了惊愕于他竟没对上号以外,还有他的……状况。
身高八尺有余的男人着黑袍, 墨发以冠帻高束,他面色如常, 雄姿英发,腰悬环首刀,势重如山嶽,根本不像负伤的虚弱模样。
没受伤?
那何以先前“武安侯命悬一线”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莫不是假的?还是说丁老先生妙手回春, 将他从阎王殿里抢了回来?
卫澄回过神来, 忙从座上起来,对秦邵宗福身见礼, “妾拜见君侯,愿君侯身体安康, 福泽绵长。”
低头见礼间,卫澄一直偷偷观察上首, 惊讶地发现那位居然动都不动, 就和椅子粘上了似的。
而男人熟视无睹,显然是习惯了。
习惯她的随意,各方各面的随意,不论是否有外人在场。
“坐吧。”秦邵宗走到黛黎身旁坐下, “许久未见卫老长史了, 他近来如何?”
卫老长史,这是卫澄和卫家兄弟的父亲。
卫澄闻言,立马露出忧悒之色,“家父近来食不下咽……”
还不等她说完后半句,上首的男人插话过来, “那可能是年纪大了,牙口不好。”
黛黎拿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水晃出些许,将她衣袖润出一小片深色。她低眸看杯盏,很庆幸还没来得及喝。
秦长庚这人说话真是一如既往难听。
心里才嘀咕完一句,身旁人便往她这边看。
黛黎也转头,和他四目相对。
秦邵宗伸手从黛黎腰间的小荷包里抽出手帕,拿她的帕子帮她拭了拭袖子,“夫人的衣裳湿了,不如你先行回房更衣吧。”
黛黎低头看。
确实湿了,但也就湿了那么一小片,连四分之一个巴掌都不到,说不准再在这里坐一会儿,就被风吹干了。
不过……
“也好。”黛黎乐得自在。
这位卫夫人来访目的不单纯,卫家是他姻亲,交给他自己应付。
于是在卫澄瞠目结舌之中,黛黎带着两个女婢施施然地走了。
卫澄心里嘶地抽凉气,难以置信她居然连头都不回。
在黛黎离开的一盏茶不到,秦邵宗以身体不适为由,也离开了正厅,只留下小儿子继续招待。
黛黎前脚回到主院,秦邵宗后脚便跟了进来。
“夫人,过几日我胞妹带她女儿来府上小住。”秦邵宗坐她身旁坐下。
黛黎现在一听来客就头疼,这位更是重量级,不仅要带女儿一同小住,还是他亲妹。
以她和他如今的关系,她完全能料想到他亲妹见到她后,可能会旁敲侧击地问她许多问题。
黛黎以手支额,眼睫垂得低低的,只看着面前的檀木案几,“秦长庚,你回你的君侯府行不行?你和云策祈年他们一起回去,到时你妹妹来,你们在那边接待她们。我不是你们这边的人,你们的弯弯绕绕我不懂,我应付不来。”
今日见客这一出,回来那一路黛黎自个琢磨了下,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他今日有所图。
秦邵宗可不是闲人。
他专程露面,又待了片刻不到就离场,怎么看都好像以卫夫人为媒介,让她对外传递某种信息。
但说实话,黛黎对渔阳的望族斗争完全没兴趣,她不关心哪家在权斗中占据上风,也对秦邵宗未来的计划不感兴趣。
先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只觉接待个客人,当普通来客即可。然而今日一见,没聊几句她就觉得不寻常。
她当对方是寻常访客,对方却并非单纯来唠嗑。
“夫人,我此番让红英回来,主要是让她认一认人。”秦邵宗握住她另一只手。
黛黎试图抽回手,“认什么人,你妹妹都嫁到外郡去,按你们这里的规矩,她一年估计都回不来几回,何必折腾我。”
“确实回不来几次,但总归要认得君侯府的主母。”秦邵宗长指插入她的指缝,和那只白皙柔软的素手十指相扣。
黛黎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来还只是有气无力地缩手,瞬间像被蛇咬了一口般,闪电般往回缩。
秦邵宗没料到她的反应那么大,本能地抓住,却只能抓到她的指尖。
捏住那点粉白的指尖不放,深色的大掌宛若叼住了肉食的虎,咬住不松,往回一拽以后,利落虎口大张将其彻底裹入腹中。
“黛黎,你什么意思?”他紧紧盯着她。
这话也是明知故问,刚刚她那见鬼似的一缩手,他哪能不明白。
她不乐意嫁他,对君侯府主母之位避如蛇蝎!
黛黎的手被他紧紧握住,那道灼热又带着锋芒的目光落在身上,像要将她烤化。
她并非无所觉,只是仍没有看他,依旧垂着头看案几,像能在上个面看出一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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