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二兄这种憋着气、却硬是忍而不发的情绪可真太罕见了。
片刻后,两个从南羽郡被带过来的锦盒呈到了黛黎面前。
黛黎打开,眼里的热切更甚。
何首乌是蓼科植物,基本呈现红棕色,且表面有皱巴巴的沟壑。秦红英带来的这块何首乌,个头更是大,起码有成年男性手臂那么粗,少说也有大几斤。
至于旁边的麝香。麝香经过处理后是棕色的块状固体,秦红英带来的麝香也不少,沉甸甸的。
这两份药材,就算丁陆英在原基础上要个双份,也能轻易满足。
黛黎听到了心头大石落下的声音。
“二兄,这可是你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向我讨要东西。喏,整个施府的何首乌和麝香都在这里了,我够意思吧。”秦红英嘴上的话对秦邵宗说,但眼睛一直看着黛黎。
虽说这话出口时存了点别的意思,但并非虚言。
在秦红英的记忆里,别说二兄在家族中挑大梁后,就算是大兄还在时,二兄都没问她要过东西。她这个二兄一生傲气要强,对同胞妹妹只撑腰庇护,从不屑于索取。
这回是第一次,也正因如此,得到消息后她立马就启程来渔阳了。
黛黎察觉到秦红英的目光,明白对方这话有大半是对她说的。
她有一瞬的迟疑。
接不接这话,接的话,以什么身份接。
不接,这可是州州的救命药……
“确实够意思,此番算我欠你一次。”低沉的男音响起。
秦红英心里更是惊讶,但嘴上道:“自家兄妹,哪有什么欠不欠的。先前长风那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如今哪能还讨你人情。”
“对了二兄,胡豹说你回渔阳后就一直在此落脚,你怎的不住君侯府?外面哪有家里住得舒服。”秦红英奇了怪了。
秦邵宗刚刚没给黛黎接话,现在倒主动递过去,“你问她。”
黛黎:“……”
秦红英从善如流,“为何?”
“……君侯府正在修葺。”黛黎只是说。
秦红英颇有深意地笑道,“那等修葺完就回去住吧,君侯府可比这里大多了。”
黛黎没做声。
外面这时来人,正是听闻姑姑已到府上的秦云策过来拜见。
待他见过礼,又和母女俩问候寒暄过,秦红英疑惑道:“祈年呢?怎的不见他,这是又跑军营里去了?”
秦邵宗:“他这几日和秦宴州那小子隔三差五往外跑,你比预计时间早到,他俩多半还未回。”
秦红英和施溶月都愣住。
秦宴州?
姓秦,秦氏子?为何会和祈年在一起?又为何说“他俩”,这是一并回来的意思?
说曹操,曹操到。
“父亲!”
这人还未走进主院里,公鸭嗓就先行传进来了。
“哎呀,秦宴州你打我作甚?噢噢,忘了你母亲这个时间点要午睡。我这不是第一次和你做这种大事,太激动了嘛!嗳,你怎的这般聪明,竟能发现他们的蛛丝马迹……”
声音层层递减,到后面听不见他说什么了。
不过没多久,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穿过洞门进来。
高个子的青年面冠如玉,眉眼精致如画,只是鲜少情绪兼之面色苍白,如同笼着一层高山寒雪。
个子稍矮的少年着黑红拼色劲装,长发半束,进来的那一路他都扭着头和身旁人说话,不带看路的。
忽然,青年脚步停下。
就停住的那一下,他被秦祈年伸手哥俩好地勾搭住肩膀。少年笑着咧出一排白牙,显然对自己“偷袭”成功相当满意,哪怕对方比他高,他做这动作不协调。
秦红英看到两人进来的那一刻,眼瞳收紧一瞬,下意识去看身旁的黛黎,少见地藏不住面上的错愕。
这对母子同时出现,任谁能看出他们是血亲。
二兄并无负伤,却广收药材,还不惜破例问到她这个亲妹头上。再观方才黛黎的热切激动,原来需要珍宝的另有其人。
这个人甚至不是二兄的女人,而是他女人的儿子。
她二兄,殚精竭虑帮别人养孩子?
秦祈年总算看到屋中的秦红英, 惊喜过后忙正色,向秦红英见礼。
施溶月也对他福了福身,“三表哥。”
秦祈年笑眯眯, 全然没注意到自家姑姑面上古怪的神情,“茸茸比去年又高了些。”
施溶月眼睛弯成月牙, “三表哥你也是。”
说话间,她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那个陌生的青年。对方在最初见礼之后,再也未说话,只安静地站在那位美丽的夫人身旁。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抬眼看了过来。那刹那, 施溶月仿佛跌入了一汪冷潭中,漆黑的潭水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淹没。
但仅是一息, 他移开了眼,潭水退去干涸, 一切回到当初。
施溶月却愣在原地。
因为父母恩爱,加上母族非常强势, 她在施家过得远比一般小娘子自在。早年父亲会客有时也会带着她, 她见过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像他那么……平静。
是的,就是平静。
冰冰冷冷,像个冰坨子, 没有明显的情绪。不过就算是冰坨子, 也是最好看的那块。
再好奇地偷看一眼。
这次对方没有回望。
那边,秦邵宗已向秦红英介绍完秦宴州,只说他是黛黎的儿子,如今拜了纳兰治为师,以及在军中之职。
秦红英眼神愈发古怪。
不过恰在此时念夏回来了, 说是餐食已备好。
秦红英暂且压下满腹疑惑,只是道,“阔别一年未见,二兄比以前和善许多。”
说和善都是委婉的,是大方得不像话。若仅是广收药材也罢,这类稀罕玩意儿能用银钱衡量。
但纳兰治?
那等享誉天下的名士岂是轻易能拜师?更遑论此前他从未收过弟子。
而北地军中之职,不论大小皆是一种资源。若是以后有心扶持,完全能扶摇直上。
这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药材可比的。
秦邵宗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但反问,“哦?我以前如何?你说说看。”
秦红英:“……”
“有些饿了,我先和茸茸去用膳。”秦红英转移话题,带着女儿欲离开。
“红英,还有一事。”秦邵宗却说。
秦红英停下脚步,心里倒是惊奇。
有黛黎对药材的热切态度在前,她以为二兄传信于她,只为了集药那一桩事。
竟然不是?
秦红英:“还有何事?”
秦邵宗不避忌几个小辈是否在场,“前几日秦三他嫡亲姨母记挂他,登门来访。上回来后,还随口约了下回,若是过些日她还来,你和夫人一同接待她。”
黛黎没想到他胞妹来了,居然还有她忙活的份儿,当即看向秦邵宗。但后者此时却看着秦红英。
她和秦邵宗站得近,不足半臂之距,衣摆垂下间堪堪能碰到彼此。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秦邵宗抬手轻拍了下黛黎的后腰。
不知为什么,黛黎莫名知晓他让她先别说话。
刚借他之手拿到了何首乌和麝香。
行吧,不说就不说。
兄妹俩相似的长眼相望,秦红英眉梢微扬,心思千回百转。
祈年的亲姨母来访,她去待客可以理解,毕竟府中无主母,她又是秦氏女,还是二兄的嫡亲妹妹。但这捎上黛黎……
思及一桩桩破例,秦红英心里隐隐有个荒唐的猜想,但她利落应下,“行,没问题。”
她们二人后,房中剩下五人。
黛黎将两个锦盒看了又看,“州州,何首乌和麝香都寻到了,剩下的药材皆不如这两样珍贵。明日丁老先生来给你针疗,可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自从知晓拔除蛊虫需要一大串药后,黛黎一颗心就没有真正放下来过。
她不否认秦邵宗有权有势,但有些东西不是权势能解决的。比如时间……
秦宴州愣住,他下意识去看秦邵宗。
他想到那日自己站于正房门旁,听见屋中二人说的话。
当时母亲的一字一句犹在耳旁,哪怕当时未能看见她,但只凭那句——“秦长庚,你若让我眼睁睁地看州州无药可医,我做不到”,他便能想象出母亲那时的泪眼。
这个男人说,让母亲相信他。
轻飘飘的两字,说容易,但要做到何其难。
秦邵宗对上他情绪复杂的眼,只淡淡道,“我答应过你母亲的事,从未食言。”
而后秦邵宗瞥了眼三个小的,“你们还有要事?”
一个“要”字,多少有点赶人的意思。
秦云策没有,他是听闻姑姑带着表妹来了主院,遂过来见礼。
他没有,秦祈年却兴奋道:“有有有,有一件大事!”
黛黎看着雀跃的少年,又看看自己儿子,想到方才两人是一起来的,难道这事……
秦祈年邀功似的说,“父亲,秦宴州在郡里找到了几个青莲教的据点。他可厉害了,进店里转一圈,再和掌柜说几句,就能和猎犬发现猎物似的嗅出端倪。”
黛黎:“……”我可谢谢你。
“祈年你怎么说话的?”秦云策努力救场,“夸人不是这般夸的,若是让米先生知晓你说话都不会说,又要让你抄书了。”
秦祈年瞬间缩了缩脖子,“兄长,重点不是我不会夸人,是他找到了青莲教据点!”
因着父亲对教派厌恶至极,青莲教在北地的存在感不强。但不代表秦祈年对其一无所知,青莲教融入中下层,行踪最是隐秘不过,比蚂蚁还难找。
不过说到这里,秦祈年后知后觉:“秦宴州,你怎的对青莲教如此了解?难道你以前……”
“祈年。”秦云策见势不妙,截住他,“还是说回正事吧。父亲,既已知晓青莲教的据点,不如派兵去抓人如何?”
秦邵宗转了转扳指,没有应秦云策这个提议,而是看向秦祈年和秦宴州,“你俩如何想?”
秦祈年毫不犹豫道:“当然是抓人。”
“先按兵不动。他们敢给母亲传信,想来有把握让母亲到时去求他们,不如且先顺水推舟,入他们的局,再来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宴州沉声道。
黛黎惊愕地看着儿子。
来到渔阳后,青莲教只给她传了一次信。就是先前念夏呈上来的那张绢布。
那事唯有她和秦长庚二人知晓,州州怎么会……
秦邵宗长眉微扬,他左边断开的眉尾如同出鞘了一小截的刀,在几人的注视中,说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原来你小子的口舌没问题,能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平时作甚和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
秦云策:“……”
秦宴州抿了抿唇。
黛黎依旧和秦邵宗站得很近,方才他抬手拍她后腰,无人发觉。
如今黛黎也在后面抬手,摸到他后腰处的鞶带上少许,隔着衣服揪了他一下。
秦邵宗:“……”
秦邵宗轻咳了声:“顺水推舟甚好,你姑姑酷爱收集药材已有许多年,寻常人不得入她的宝库,想来青莲教也不晓得她手中有多少东西。此番她来了渔阳,对面定已知晓她行程。我明日便让人停止寻找何首乌,只继续寻麝香。好叫他们以为我们只得到了足够的何首乌。”
“你姑姑”这三个字是对着秦宴州说的,青年敛眸,没有说其他。
秦邵宗:“你们表妹待在府上的这些日,可带她四处转转。”
秦氏兄弟应声。
要停止寻找何首乌,不仅需给金多乐一人传信,还有远在南方的乔望飞。
秦邵宗后面去了一趟书房,待写完两份书信后,他放下狼毫,拿起了案上的虎形笔枕。
深色的长指抚过笔枕,摩挲过黄黑两色相间的虎背。大概是时常被主人把玩,这块笔枕盘得比最初要亮了些。
秦邵宗看着小笔枕,忽然轻啧了声,“你倒是再矜贵不过。”
和她一起那般久,她就送了他一个小破笔枕。
除此以外,没了。
“这吝啬的性子,迟早给你掰回来。”大掌收拢,秦邵宗把外面的胡豹喊进来。
“君侯,有何吩咐?”
秦邵宗把先前写好的两份信件递过去,“让人快马加鞭,分别给金多乐和乔望飞送过去。”
胡豹接过书信,没有立马转身,等待上峰后续吩咐。
秦邵宗:“让魏青来一趟书房。去办吧。”
“唯。”
“魏青,君侯让你去一趟书房。”胡豹在别处院内寻到了人。
而他寻到人时,院内不止魏青一个,丰锋等人也在,聚在一起唠嗑。
被点名的男人稍愣,不等他开口,莫延云就问:“君侯可有说何事?”
胡豹:“不曾。”
不仅魏青,其他人也是疑惑连连。
“老魏,是否你那弟弟又欺男霸女了?”丰锋摸了摸下巴。
在玄骁骑的东南西北四个屯长里,相对比白剑屏、丰锋和乔望飞,魏青其实略微与上峰要疏远一些。
原因无他,他是望族出身,是四大屯长里出身最好的。
他本身已位列屯长,如若还成为旁人眼中、武安侯一等一的心腹,魏家怕是要飘起来。
即使那些事与魏青无关,也非他所愿,但架不住有人扯虎皮做大旗。
魏青闻言皱眉,“上回他作恶后,我回去打断了他的腿,他分明向我保证往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难道伤愈后不长记性?”
“我先过去一趟吧。”魏青道。
去书房那一路,魏青想了又想,但直到抵达书房,他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书房门大敞,他径直入内,对坐于案后的秦邵宗见礼后问:“君侯您找我所为何事?”
秦邵宗:“去把门关上。”
魏青倒回去关门。
这门一关,屋内唯有他们二人。
屋中寂静如潮,针落可闻,案几之后的男人没立马说话。
魏青本来就有点紧张,如今见上峰沉默地看着他,背后更是出了一层毛汗。
何事如此紧要,以致于向来杀伐果决的君侯竟有了迟疑。难道这回魏家那些混账把天捅破了,要连坐他这个倒霉的屯长?
魏青神经绷紧,手指不住蜷起。有魏家种种前车之鉴在前,他不堪重负,干脆半跪下请罪:
“请君侯看在这些年属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莫要殃及池鱼。”
“待会儿我询问之事,你踏出这个房门后,不得与外人说起。”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魏青一愣,嗖地起身,恨不得把方才自己说的话吃回去。
这听着不像魏家的破事啊!
秦邵宗没有计较下属的莽撞,“我记得当初你与令正的婚事颇有波折,她不愿嫁你,但后来你们夫妻和睦,伉俪情深。劲松,这其中变化可有窍门否?”
第108章 她二兄这位心肝不太寻常!……
魏青是魏家的庶长子, 得宠的生母死后,他这颗嫡母的眼中钉更是岌岌可危。恰逢那时北国来犯,幽州大规模募兵, 魏青阴差阳错报了名。
且不论报名之事有何“玄机”,总之他人上了战场。又凭着个人能力杀出一条生路, 一年年过去,硬是攒了不少军功,一步步晋升,最后在玄骁骑北屯老屯长退位后, 成功补上空缺。
武将之间的家庭情况几乎都是摊开来的消息。毕竟茶余饭后聚在一起唠嗑, 聊不来琴棋书画,只能聊其他。
比如, 丰锋初露头角时,就被一个小吏“榜下抓婿”, 把自己的女儿嫁了过去,压中了这支潜力股。
白剑屏的妻室是个采药女。他那时还不是屯长, 随军入山剿匪, 因上峰指挥不当中了敌人奸计,坠下悬崖后被采药女捡到。后来他缠着人家以身相许,婚后生了三个女儿,也未随着发迹而纳妾追儿子。
至于魏青, 他的发妻是他的表妹。
魏青愣在原地, 不,都不是愣了,而是懵。
在他的设想中,哪怕君侯并非寻他算魏家的账,也是给他派秘密任务, 但万万没想到,君侯竟问他的家中事。
问的还是他与妻子之间的经历。
这话莫延云或者其他人问,魏青一点都不奇怪。
唯独秦邵宗。
君侯向来不管他们房中人,不打听,也不干预。
魏青呆在原地,秦邵宗也不催促他,只把玩着掌中的虎形笔枕。
在小笔枕被翻过第三回 时,不远处的魏青回过神来。
“……那时我家出了些变故,姨母不愿她嫁我,安排她见了她另一位表兄。”魏青口中的“我家”,并不是魏家,而是他与生母小家。
秦邵宗摩挲笔枕的动作停下,“她看上另一位表兄了?”
婚约固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果是和亲族联姻,少不了让小辈见面。
魏青微微低头。
秦邵宗一看他这神情,就知八.九不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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