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 (沈飞天)

　　钱佳明见了李若楠回来并未多问一句，身边俱是一无所知的同事，李若楠看了一眼胡茂元的办公室，办公定的门是关着的，而里面却没有人。
　　*******************
　　方才胡茂元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做事，虽然大一点的项目都是钱佳明负责了，但公司里面总有一些细碎的琐事，所以他整日也是忙忙碌碌。忽然，工作邮箱里跳出一封邮件，他随手点开一看，这是公司新的人事任命通知。世盛地产最近想拓展新加坡市场，打算在那里设立个分公司，公司元老自然看不上分公司负责人的职位，不过，也有部分锐意进取的年轻人将它视为一个机会，只要在那边干出实绩，将来在公司前途无量。所以，这个职位竞争颇为激烈，胡茂北底下的几个年轻主管对此跃跃欲试。谁也没想到的是，选定的这人确实是年轻人，但公司上下看到这项人事任命嘴里都能吞个鸭蛋。
　　因为这个年轻人就是胡茂元。
　　胡茂元目瞪口呆。从普通年轻职员的角度看，那里确实是个锻炼的机会，但对他来说近似于流放。胡茂元不想远离家人，远离热恋中的情人，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怀疑这项任命是胡茂北矫诏颁布的。
　　胡茂元自然立刻找他老子问清楚。胡志泽不在公司，胡茂元就杀回家，一路冲到书店，理直气壮前去质问。李若楠刚刚离开了一会儿，静园看起来如往日般安静祥和，胡志泽斜倚在沙发上，神色疲倦。
　　胡志泽看到炸毛的儿子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微微坐正了身子，招呼儿子，“坐。”
　　胡茂元坐了下来，他端详胡志泽的脸色，“爸，你这是生病了吗？”胡志泽经常说自己是劳碌命，要是没有特殊情况，他都准时上下班，就算遇上台风天，也是风雨无阻。像今天上班时间还窝在家里的情形，胡茂元还没见过。
　　胡志泽笑了笑，他有些欣慰，“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些倦了。大概是年纪大了。人不服老不行。”
　　胡志泽好强了一辈子，此时也难掩老态，很多事情开始力不从心，胡茂元微微有些眼眶发热，“爸，虽然您身体还健朗得很，不过，公司的事情您大可交给几个哥哥去办。您再指点他们一下就行了。”像胡志泽这个年纪，普通人家早就已经退休，过起了含饴弄孙的生活。胡茂元一想到这个就有些愧疚，胡志泽念叨他的婚事很久了，他之前却从未当一回事，自己这么大了，也没几件事让父亲称心过。
　　胡志泽一方面感动，一方面又忧心，“那你呢？”
　　“我？我就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呗。您也知道，我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天分。不过，打打杂还是可以的。”胡茂元终于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和胡志泽商量，“可是，我不想去新加坡。”
　　“为什么不去新加坡？给我个理由。”胡志泽看他一眼，“看样子是一路从公司奔过来，渴不渴？要不要喝点茶？”说着，便帮胡茂元倒了杯茶，又叮嘱道：“仔细烫。”
　　胡茂元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家，因为跑得急，还在那边微微喘气，他喝了一口茶，又看了看胡志泽的脸色，才又说道：“新公司固然能锻炼人，可那里毕竟太远了。您怎么舍得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胡志泽望着他单纯明朗的面孔，心里一阵刺痛，不免有些后悔之前溺爱太过，“是个男子汉，总要经历些磨练，老是被庇护着也不像话。你在公司这么久了，就不想为公司出点力？”
　　“爸——”胡茂元改为柔情攻势，“您的用意我明白。可是，我在总公司也能学到东西。再不然，邻省也有业务。新加坡太远，回国一趟都不容易，我舍不得离开妈，妹妹，当然，还有您。您何必非要把我派去国外呢？”
　　胡志泽一向是吃软不吃硬，不过这一回，任凭胡茂元说破了嘴皮子，也休想让他改变主意。“这么孝顺？你不肯去，只怕还有别的原因吧？”
　　胡茂元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这些都瞒不过您。”
　　胡志泽叹了口气，胡茂元性子纯良，就是在事业上全无追求，但凡他在这方面有一点企图心，都不会成现在这副样子。
　　胡茂元试探着，“爸爸，您这是答应了？”
　　“可以。”
　　胡茂元一厢情愿地以为胡志泽这就算答应了，面上立刻现出狂喜之色，却丝毫没有想到，胡志泽大费周章地颁布这道人事任命，里面必有缘故。
　　胡志泽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又忍不住叹息。这么大了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内心有点事儿，让别人一眼就看穿了。这要是在商场上，得吃多少亏。胡志泽是这么精明的人，胡茂元在这方面怎么就不开窍呢。胡志泽一面暗地里埋怨胡茂元不用功，一面又埋怨自己当年心太软，纠结来纠结去，到最后却都化为一片疼惜，暗道：“也罢，不喜欢就不做了。有些人天生就不是操心的命，大不了自己多替他筹谋些，让他今后走得更顺畅些。”
　　滚水冲进茶碗，茶叶不能浸泡得太久，不然茶汤容易涩，这是元静娴说的。胡志泽一想到元静娴，内心更是柔情不少，元静娴比胡志泽小了二十岁，胡志泽很清楚，自己陪伴不了她多久。还有最小的女儿胡修沅，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也不知道剩下的日子里面能不能看到她嫁人。她们两个今后，便只能仰赖胡茂元了，偏生这小子大大咧咧的，万事都不放在心上。胡志泽想着想着，心就乱了。
　　过了一会儿，胡志泽才低头倒茶，他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溢出来，烫伤了指腹。十指连心，心疼得微颤。胡志泽放下茶碗，看着面前氤氲的水汽，慢慢道：“你和李若楠分开，新加坡就可以不用去。”
　　胡茂元绝料不到胡志泽会提这样的条件，这根本就是在刁难他。胡茂元原本满腔期待，现在如被桶冰水兜头浇下，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爸，你是在开玩笑吧？”之前不是还相处得好好的吗？虽然胡志泽之前也没怎么夸过李若楠，但胡茂元了解胡志泽的个性，他那个样子，分明就是不反对的意思。
　　“我什么时候和你说笑过？”
　　胡茂元此时连万一的希望都破灭了，“您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什么时候同意过了？你们两个在公司出双入对的，拿公司的规定当摆设吗？”
　　“不是这个原因。”这个理由要是成立的话，胡志泽前些时候早就跳出来反对了，胡茂元根本就想不通，“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
　　胡志泽见胡茂元硬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想了想，终于道：“先前不干涉，是觉得你们小年轻可以自己先处处看。现在观察下来，才知道她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你和她就算了吧，今后肯定会找到更好的。其实，我之前就帮你相中了好几个……”
　　“爸！”胡茂元打断了胡志泽的话，步步追问，“我们怎么就不合适了？”这件事情上，他不是最有发言权的吗？他的权利怎么就被活生生地剥夺了呢？
　　“她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一来公司，你们兄弟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说我还敢把她留下来吗？”胡志泽有点动情，“我到这个岁数还有什么盼头，不就是盼着世盛能在你们兄弟手上壮大，你们兄弟几个能好好相处吗？我知道你一向不想和茂北争，现在这事我也由着你。但是有她在，你和茂北终究是要闹起来的。”
　　“前几天的事情您都知道了？这事说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胡茂元有点想哭，“我忍着也就算了，您还要我忍到哪个地步？我和若楠分手就能风平浪静了？”胡茂元眼眶微红，“要是其他的事情我也就算了。这件事绝不可能！我绝不让步！”
　　“我不逼你，你自己选。”胡志泽硬下心肠，“要么分开，要么你准备一下，后天到新加坡分公司报到。你也是公司的员工，自然要服从公司的调派。”胡志泽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把胡茂元和李若楠分开，时间一久，自然也就淡了。要达成目的，他有千百种方法，胡志泽尽量选择一些看起来不那么粗暴的方式。
　　胡茂元立刻说：“爸，您这是公器私用。你根本就没有让我选择的余地。”他气呼呼地，“我要是都不答应，会怎么样？”
　　胡茂元这样似乎是意料之中的反应，胡志泽微眯了下眼睛，“你知道后果。你是知道我的规矩的。”
　　这就是说，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思，会像胡茂北当年那样净身出户？胡志泽这是小瞧他。
　　胡茂元怒气上涌，他霍地站起来，“好。”
　　

　　第26章 第 26 章

　　
　　“茂元！”一个很熟悉的温柔语调, 此时却微微带着颤音。胡茂元方才一路从外面跑到书房，那阵仗自然搞得全家上下都知道了，而且他压根就不记得关门, 元静娴已在门外听了许久，眼见他们父子二人吵得厉害, 这才进来。
　　原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缓和了下来，胡志泽递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给元静娴, “我有些累, 先去休息。你好好劝劝他。”
　　胡志泽都七十多岁了，元静娴也担心他身体有些吃不消，上前搀了他一把，“我先扶你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