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 (沈飞天)

　　“还走得动，还走得动。”胡志泽用力握了下元静娴的手，然后努努嘴。
　　“我知道, 我会尽力的。”元静娴又搀着他走了几步,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记得叫医生过来。别老是逞强。”
　　胡志泽点点头。元静娴目送他走出去，“咱们好好谈谈。”态度竟是少有的严肃。元静娴一向尊重儿女的意愿, 打小的时候, 她和他们的谈话就是用商量的语气, 以她所受的教育观念来看，尊重小孩子的意愿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她的教育方式和胡志泽的粗放式教育方法截然不同，开始时时有争执，后来两人渐渐达成了妥协。胡志泽平时不干涉元静娴的教育方式, 但大事上则是他说了算。
　　元静娴拉着胡茂元又坐回沙发上，“和长辈说话不要大呼小叫的，这像什么样子。”
　　胡茂元微低了头，其实平日他对父亲颇为敬畏，像今天这样的还是第一遭。
　　“妈，你不知道爸方才——”胡茂元本还打算将过程细说一番，原也奢望能得到她的帮助，不过甫一开口，他就忽然领悟道：“这事，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你一时也有些难以接受。”元静娴艰难地点了点头，“是的，这事你爸昨天就已经说过了。这是我们讨论后的结果。”
　　“所以，您也同意？”胡茂元瞪大了眼睛，“您一向都不是这么教导我们的。”
　　“是，这次我认同你爸的意见。”元静娴揉了揉眉心，“之前教导你们的也没有错，不过这一切都抵不过现实呢。你爸爸的性情，你又不是不了解，不要碰触他的底线。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冲动。”元家的家学一直接受的是西式的教育，为人处事上也并不任何不好，更不曾挖坑害人。可是，那又如何呢？没有谁比元静娴更明白现实的残酷，当年元家也曾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以致于她不得不做出当年的选择。没有什么抵得过现实的，元静娴心灰地想道。
　　胡茂元轻声，“她哪里不好了？”
　　“也没有哪里不好。”元静娴昨晚与胡志泽争论了许久，最后被他说服了，“只是，她真的不太适合。你们几个兄弟要是闹起来，这比要了你爸的性命还难受。若楠，她很有想法，也有野心。更何况，她的家境……”元静娴说到此处有些脸红，她终于沦落到了同世俗一样的目光，以财势取人。三房的人势同水火，胡茂元若是没个助力的话，会很吃亏的。元静娴很了解胡茂元，这个儿子就是心太软，然而商场上一向讲求的就是利益，胡茂元很容易被这样的性子给害死。
　　元静娴不后悔当年曾经为胡茂北说话，流落在外的儿子终于回来，胡志泽当时也很高兴。再说，以胡茂北处心积虑的个性，他决计不会在外面呆太久的。不过她当年好歹出过力的，如今这个局面，实在是有些伤心。
　　胡茂元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我知道您和爸都为我好，不过，我活到现在，总该有点自己的坚持。所以，我打算搬出去住。”
　　元静娴忽然就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望，很久之后才问：“你可想好了？”
　　“我也该是时候自立了。这不是您一直教导我们的吗？”胡茂元内心由伤感逐渐渐趋坚定，“当年三哥能做到的事情，我想，我也可以做到。”
　　“不会后悔吗？”元静娴看他，“你可考虑后果了？”一直以来，胡家所提供的一切物质，让他们一方面既享受，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成为他们的枷锁？人人艳羡的富贵生活，唾手可得的财富，又有几个人可以等闲视之。年轻人鲁莽任性起来，总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
　　“不后悔。她对我很重要。而且即使我妥协了，也换不来爸爸想要的结果。”
　　胡茂元的声音很平静，这却让元静娴意识到这个儿子这回确实是意志坚定，两个同样固执的人在一件事情上执拗上了。这是个无解的局面，元静娴在这一瞬间忽然想明白了，“也好。你要出去试一试，我也不拦着你。不过，你将来要是过不惯的话，也千万不要硬撑着。一切还有我呢。”
　　“谢谢妈。”胡茂元忽然转身用力地拥抱了下元静娴，“照顾好爸爸，我会努力的。”
　　“好。”元静娴抬手摸了摸胡茂元的头顶，这孩子确实长高长大了。
　　胡茂元跑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他谢绝了元静娴的帮忙，也没让底下的帮佣动手，他马上要出去自立了，得学会自己收拾这一切才行。他拖出行李箱，打开衣帽柜，衣帽柜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衣服，胡茂元发了一会呆，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箱，最后只拿了一些当季的衣服。他一股脑将衣服都塞了进去，他皱了皱眉，里面似乎太凌乱了些，他动手整理了一下，把它们整理得稍微像个样子。感谢大学时四年的住宿生活，虽然胡茂元在宿舍里面的时间并不长，但好歹还是学会了一些生活技能。
　　胡茂元草草收拾了一下，他拖着行李下楼，家里又是该死的盘旋楼梯，胡茂元逐级抬下来，实在是累得够呛。家里帮佣有些机灵的，已经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正一脸惊恐地望着这一切，想拦又不敢，只是怯怯地看着一旁的元静娴。
　　胡茂元将行李抬到一楼，不由地微微喘了一口气，元静娴这时走过来，用手帕替他擦了擦汗，胡茂元眼睛有些发酸，“妈，我走了，您保重。我会时常回来看您的。”
　　“等一等。”元静娴叫住一旁的帮佣，“去请刘秘书过来。”
　　过了一会儿，刘智阳就下来了。上班时间，他几乎贴身跟在胡志泽身边。元静娴朝他示意，“刘秘书，你送送茂元吧。”
　　刘智阳先是一脸震惊，他下意识地往楼道口的地方望去，楼梯口处似乎有人影一闪，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定睛望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刘智阳回过神来，赶紧应道：“好的，太太。”说完，便顺手想帮胡茂元拿行李。
　　胡茂元立刻就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元静娴点点头，刘智阳便不再多话。元静娴没再送他，她在楼底下站了许久，胡茂元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旁边有人忽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元静娴往旁边一缩，避开了。
　　“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希望你们都不要怨我。”
　　那声音说不出的苍老，元静娴心里一软，最后微微靠在他肩膀上，“嗯。他会明白的。其实，这也不一定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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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茂元和刘智阳两人在车上都没有说话。胡茂元自是没什么可说的，倒是刘智阳频频地偷看他，一脸地欲言又止。刘智阳是个很知道方寸的人，老板的家务事，他自然是没有胆量过问的。
　　车子开出了别墅区，刘智阳才问：“四少，您打算去哪里？”
　　“帮我找家酒店。”胡茂元想了一想，“过得去的就行了，别太离谱的。”胡茂元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穷人了，他不记得自己的工资卡里面有多少钱，现在已经是奢侈不起了。在外留宿的第一天，他就意识到money的重要性了。
　　刘智阳点点头，“好的。我明白。”
　　市中心的酒店一般都便宜不到哪里去，而且刘智阳也不好把胡茂元拉到快捷酒店，最后去的地方，去了一个不错的商务酒店，里面的费用也不会太惊人。车子刚刚停靠好，就有酒店的门童上来帮忙拿行李，胡茂元跟着往里走，“行了，底下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
　　“那您……当心点。”刘智阳往外走了两步，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又跑回来，“四少，借一步说话。”
　　胡茂元便停住脚，挥手示意门童可以先行离开，“请说。”
　　“其实——”刘智阳有些吞吞吐吐的，“其实，虽然董事长的脾气不太好，不过他对您一直挺好的。有些事情，您别往心里去。”
　　“这些我知道。”胡茂元一手搭住刘智阳的肩膀，“我爸年纪大了，血压又一直偏高，应酬的时候不要让他喝太多的酒。”
　　“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董事长的。”刘智阳看着胡茂元，“四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当您还是以前那样。以后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地方，还是尽管开口。”
　　“嗯，我不会客气的。”胡茂元忽然笑了起来。
　　男人之间没那么多的废话，一切尽在不言中。胡茂元和刘智阳分别之后，便一个人住进了酒店的房间。那房间虽然不大，但看着挺干净的，胡茂元觉得挺满意的。胡茂元整个人仰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才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这通电话是打给周岳的，周岳是胡茂元最好的朋友，他们之间的交情是其他人都比不上的。
　　周岳一接到电话就笑骂：“你这小子最近又干嘛了，这么久都不联系。我听他们说你最近又交了女朋友，现在都不和他们一块混了。”
　　“是交了个女朋友。”胡茂元也在那边笑，“你们都是大忙人，我这样的闲人平时哪敢多打扰啊。”
　　周岳倒是有些意外，“什么时候约来见个面。我倒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让我们的四少开始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