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多久了?”
聂铠长腿一踹,身体随着椅子一起往后一滑,椅子脚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说:“我心烦。抽烟能让我看得进去书。”
“你现在看进去了吗?”
“……”
“聂铠,你现在的成绩上重点高校完全没有问题。”肖洱淡声开口,却处处都在刺激他,“如果你打算在南京上大学,其实有很多其他的选择。比如东南大学、河海大学、南京邮电大学、南京财经大学都可以……”
“我为什么上不了南大!”
他腾地站起来,俯视她。
“肖洱,你不能这么小看我。”
“那你预备我怎么看你?”肖洱抬头直直地看他的眼睛,“聂铠,我难道能要求你给我考个省状元回来?”
肖洱不过是想刺激他发出心里的一把火,没料到这句话一说出口,聂铠却古怪地笑了。说不清那是什么意味,似乎是失落,又像是挫败。
“你笑什么。”
肖洱心里一顿。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半晌没呼出来,重新坐回椅子里去:“你走吧。”
满屋寂静,落针可闻。
他还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让她走?
“聂铠,你再说一遍。”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
“我说让你……”
聂铠扬声,却在一抬头看见肖洱发红的眼眶时生生刹住了。
他心里放了台绞肉机似的,疼得要窒息。
聂铠狠狠扭过头:“肖洱,我一点都不想耽误你。”
“耽误不耽误的,你说了不算。”肖洱说,“我拿学校的一等奖学金和国家奖学金,这说明我能做到兼顾学习和你。”
他嗤笑一声:“是,你这么牛逼。可我要拼了命,才能卡着分数线上你们纡尊降贵选择的学校。”
肖洱没有忽视他说的“你们”。
你们,是指,她和谁?
肖洱心头一动,说:“程阳来找过你?”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她注意到聂铠浑身紧绷了一下。
他眼中有敌意,有妒忌,更有不甘。
“你跟他认识?”聂铠半抬眼,看向肖洱,“你怎么知道他来找过我。”
“我一提到省状元,你就要赶我走。”她说,“不是程阳来找过你,还能是谁。”
肖洱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成拳头。
程阳,你想干什么?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叙旧。”
聂铠闭了闭眼。
程阳是寒假的一个午后跟他偶遇的,两人一起去吃了顿晚饭。
他没跟程阳说自己的境况,也没什么可说。
倒是程阳,将两人分开后的人生,竹筒倒豆子似的讲给他听。
教科书式的成功人生。
“省状元?牛逼啊。”聂铠毫不违心地赞他。
“凑合凑合,我倒是很佩服我们学校另一个姑娘,跟我一届的。”程阳说,“我觉得她比我强,强很多。”
“想追人家?”
“当然想。”
“靠,上啊。”聂铠说,“你这条件,什么姑娘追不到?”
“我还不够优秀,不好意思往人跟前凑。”
“程阳这不像你啊。”聂铠惊道,“什么人能让你承认自己不够优秀?”
“说起来,她好像就是你转学后的高中毕业的,你听说过这个人吗?她的名字叫肖洱。”
聂铠不说话了。
后来,程阳常常来找他,常常跟他说起肖洱。
聂铠从另一个人,另一个爱慕肖洱的少年口中得知肖洱的机会不多。
可正是这样,让他更加清楚而明确地看到自己和肖洱的差距。
鸿沟一样。
初时,他尚能强压下心头不适,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时间一长,少年心头积压的不悦与委屈日益膨胀,复读的压力便是最危险的发酵剂,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发酵成一团黑黢黢的火药粉末。
只待一朝点燃,便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一切,肖洱都不知道。
“怎么,聂铠。你受刺激了?”肖洱说,“才这么一个人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受刺激了?省状元算什么?明天我把中科大少年班的孩子拉到你跟前来,你是不是就不活了?”
“肖洱,你不用使激将法。”聂铠无所谓一笑,“我是受刺激了,我觉得挺没意思的。反正我也不可能考一个状元回来,还有二十天,我的成绩也不可能在短短二十天有什么突飞猛进。所以——就这样吧,就像你说的,南京大学这么多,上哪所都行,干嘛非得是南大。”
肖洱凝望着聂铠的侧脸。
她知道聂铠说的话不是发自本心,可是他现在已经用厚重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了。
因为程阳说的那些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混账话!
她费尽心思,照顾呵护了几个月的聂铠,眼看就要采收硕果,怎么能被他三言两语妖言蛊惑?
肖洱心底窜起一股火,恨不能现在就把程阳揪到面前。
可是她深知,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聂铠。
“你跟我走。”肖洱伸手去拉他。
“去哪?”聂铠皱眉,不耐地挥手。
没挥开,她牢牢攥着他。
漆黑的眸子望着他,像无边的黑洞,让人无法不沉沦。
“你跟我走。”肖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聂铠往外头拖。
他不再挣了,怕伤了她,也怕他挣开了,两人真的再没有以后可言。
肖洱带着聂铠离开三零一,坐上出租车去南京南站,又买了回小马市的长途汽车票。
“你这是做什么。”
临时买的票,两人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聂铠叹口气,问肖洱:“你在我身上花那多功夫,何苦呢?”
肖洱摇头:“不苦。”
聂铠微顿,将头扭向另一侧,不看她。
也不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不舍。
两人默默无声。
车子开动,车后头颠簸剧烈,肖洱抬手,轻轻顺着胸口。
她坐在窗边,想要开窗透透气,无奈窗户扣得太死,她用力去推也纹丝不动。
胶着之时,聂铠伸手过来,挺轻巧地就把窗户打开了。
“……”
五月的晚风,吹得人有些凉意,可肖洱已经不难受了。
车子上了高速,不再那么颠簸,肖洱竟然有了困意。
她陷入浅眠之中,却意外觉得周身包裹着暖意。
熟悉的温暖,会是谁?
还能是谁。
她潜意识里有了判断,于是放任自己,沉入更深的倦怠中。
不知过了多久,车体一个猛烈的震颤惊醒了肖洱。
原来已经下了高速。
她从深眠中被拖回现实,本能地皱了皱脸,耳边却立刻传来轻柔的安抚声。
“别怕,没事。”
伴随着这一声,是一只宽厚的大掌在背心轻缓的摩挲。
肖洱这才发觉,自己正侧坐在聂铠的腿上,被他搂抱在怀里。
他环抱她的姿势就像抱着襁褓里的婴儿。
耳侧便是他的心跳声,沉稳有力。
肖洱似是只被惊扰了一秒,很快又合上眼,泰然入睡。
聂铠垂头看她,剥去不安与暴躁,只剩下满眼的温柔。
公路上一辆夜车,带着两人渐行渐远。
从小马市长途汽车站出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
肖洱在路边拦下出租车。
两人坐进去。
肖洱:“师傅,去石林海滩。”
聂铠周身一紧,下一秒就要拉车门:“我不去。”
肖洱:“好,你下车,我自己去。”
“肖洱!你别逼我。”他大声道。
“我逼你又怎么样?!”她的声音比他还大,“师傅,开车!”
石林海滩是白雅洁被打捞上来的地方。
聂铠眼圈发红,怒视着肖洱。
肖洱不甘示弱,也回望着他。
车里气氛剑拔弩张,司机师傅半句话没吭,把两人拉去了石林海滩。
大晚上的,海滩一个人都没,不要出事才好。
好心的司机开走车前,心里隐隐担忧。
一下车,肖洱便不管不顾,朝海边跑去。
“肖洱!”
他在她身后叫她,她也像是没有听见。
她一边跑,一边脱下鞋子,随手丢了。
脚丫子很快就接触到冰凉的海水,肖洱一刻不停,往深海处继续迈步。
风很大,海浪声掩去世上所有杂音。
海水浸没她的脚踝、小腿、膝盖、大腿。
聂铠疯了似的从后头追上来,在海水淹没肖洱胸口前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肖洱!你站住!你疯了吗!”
肖洱哆嗦着,枉顾聂铠的钳制,冲着不知名的地方大声吼道:“白阿姨!你听得见吗?我把聂铠带来了,你听得见吗?!”
她哭起来,声音哀戚:“如果你听得见,请你保佑他,不要悲伤,不要害怕,不要妄自菲薄,不要放弃梦想,不要踌躇不定,不要在深夜惊醒,不要——担心我会离开他。”
狂风骤起。
浪头扑打过来,聂铠摇晃了一下,紧紧抱牢肖洱才没让被浪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