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纯爱耽美 > 全文免费阅读

难登天(蔓越鸥)


透过眼前那层模糊的血红,贺凌霄看见陈秋水站在他面前,面庞清晰如昨日,浅笑道:“我的儿,别哭了。”
“过来。”陈秋水张开了手,“来娘这。”
我痛啊,娘。
人生下来本就要这样痛的吗?
我想回家去,娘啊。我想回家去。
我不修了,我不要了,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家去吧。
地上那只眼球中冒出来的邪气打着旋没入了他体内,贺凌霄浑身剧烈抖着,身心叫那痛苦盖满了,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眼前人是谁。他的脸又叫谁抬起来了,森寒的铁器贴在他的右眼下,元微是想将他的右眼也依样挖出来。
贺凌霄忽然就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气,邪气与真气交织着爆发,生生挣破了腕上的铁铐,夺下了元微手中尖刀,往她脖颈中使力一捅——
元微双眼猝然瞪大了,贺凌霄身上的邪气狂涌着缠上他手里的刀,刺入她血骨,根根挑断了她的脉络,叫她爆体喷出一口血。不偏不倚地喷到贺凌霄脸上,无比鲜明地衬出他血红的眼球,和一张魔气丛生的脸。

第90章 仙人脱冠
九遏峰大殿门紧闭,殿内昏暗,半丝光亮也没有。白观玉枯坐在殿中,余咒未褪,仍攀在他脖颈下颌处。他手脚均叫条漆黑的链子锁着,天生之物,牵制着他,叫他不得动弹半分。殿门忽叫什么人匆匆撞开了,白观玉淡淡地抬起了眼,见是盖御生跌跌撞撞进来,神色还从未有这样失态过,欲要开口,见了他的样子又是一下踉跄,错愕道:“你!”
白观玉重又垂下眼,神情漠然,闭口不言。
盖御生猝然反应过来,明知他这九遏峰无故不会有人造访,还是回身砰地将殿门合上了,难以置信,“你生了九锢咒,你破了九念?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白观玉不答他,可盖御生自幼同他一起长大,对他再熟悉不过,稍一想便明白过来,“你是对凌霄……对贺凌霄……”
白观玉没有说话。无法答他这句诘问,可他不答,在盖御生眼中也差不多就是默认了。盖御生惊愕道:“你疯了……玄明,你是疯了!”
“他是你的徒弟!”盖御生怒不可遏,“他是你徒弟!你从小带在身边的徒弟!”
白观玉叫他戳到心中痛楚,神情不显,双唇紧抿,缓缓闭上了眼。只觉得自己脖颈上的九锢咒无比鲜明地提醒着他的罪念,提醒他是如何无耻之尤,罔顾人伦。细密锢文如满刺的藤,紧绞着他的罪孽、龌龊。白观玉闭目许久,忽然低声道:“华易又来过了?”
“……”
盖御生还叫他颈间的锢咒震着,没能立即答他的话,好半天才说,“……你当日力排众议将他带带回太巽,就是因这个?然后呢?你能这样护着他一辈子吗?你还能把他藏在九遏峰一辈子吗!”
白观玉:“为什么不能?”
盖御生怔愣着,“那华易呢?你以为这罪名是说脱就能脱去的?现全天下遍布都是他的流言,你以为他还能再和以前一样吗?你醒醒吧,玄明!贺凌霄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白观玉闭着眼,长睫寂静,一动不动。须臾道:“不能,我带他走。”
“你带他走?”盖御生怒道,“你带他走!那太巽呢?你的大道呢!苍生道谁来缚?天下众生你也都不管不见了?!”
“身不在太巽,我也未离大道,你不用忧心。”
“你……盖御生听了这话,瞠目愣在原地半晌,片刻后想起来自己这一趟又是为了什么,道:“……你带不走他了。”
白观玉睁开了眼。
“……元微去了。”盖御生心如刀绞,“他杀了元微逃了!玄明啊,元微去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将他留在山上,元微去了……元微去了……”
他这样高大的一个人,难敌心中痛苦,竟就在这地砖上跪倒下来,双臂抱住了脑袋,将自己团成一团,颤抖着呜咽出声。白观玉面色没变,静默半晌,忽张口吐出一口血,落在了他白衣上。
“……谁带他去了法诫山?”
盖御生呜咽着,“是我……是我允他去了法诫山,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大殿空荡荡的,暗无半点光亮。束缚在白观玉手脚上的一对锁链勒紧了,像是要活活勒进他的骨肉里去。他身上忽爆出极盛的金光,刺目若天上日,只听得“砰”一声巨响,锁链爆裂而断,簌簌掉下许多齑粉。
高天上忽爆出一声雷声怒号,一道臂粗的雷电刺透殿门直劈而下,叫白观玉抬剑挡回。锐响震天,盖御生错愕抬头,却只来得及瞧见白观玉匆匆离去的一角白衣,愕然大叫道:“玄明!!!”
“你受天缚!执意如此要惹天谴雷劫!你不要命了吗!”盖御生满面泪水,撕心裂肺地喊道:“白观玉!”
白观玉已连背影也瞧不见了。
——三神殿中,祥云飘渺。院中洒扫弟子埋着脑袋跪在地上,浑身打着颤栗,不敢走也不敢动,连呼吸都颤颤巍巍地放缓了。大殿高起的三扇门大开,正中映出白观玉跪着的背影。供台上高大祖师神像仪容威严,冰冷注目。白观玉正跪在神像下,神情漠然,双手平举,将拂霜剑轻搁在香案上。
三座神像投下的阴影高高笼着他。
他脱了冠,黑发散下,再放在香案。而后是他那柄拂尘、太巽玉牌、真人道袍。将他属太巽的、太巽给的,整整齐齐,一件不落地摆在那供台上。台上香烟白雾蜿蜒,高高穹顶上琉璃铃铛无风自动,击出零星脆响。
白观玉缓缓抬了眼,与那祖师神像的眼睛直直相视,面色平静,埋头叩首。
是我大逆不道,是我罔顾人伦。
我龌龊,我无耻,我不肖。
今离太巽,往后种种再与太巽无关。自知愧对师门多年栽培,只是我心已决,百死不改。
白观玉缓缓起了身。
风铃轻晃,香雾模糊了众祖的眼,彩塑的面上不辨喜怒,闭口不言。白观玉站起了身,众祖面前,两只竖起抵在额心,抽出他自己一半修为。
狂风骤起,穹顶上的风铃疯狂摇动起来。白观玉面无表情,将指尖那极盛的金光汇入脚底,没进太巽山中,稳住了太巽生机。
做完这些,他干脆利落转了身,抬步踏出了大殿门槛。
——风起来了,呜呜咽咽吹动了云彩,夜色深不见底地罩下来,长夜漫漫,如同太阳再也不会升起。被关了许多天禁闭的顾芳菲泪流满面地跑上清阳峰,匆忙拍开殿门,正见大殿中央盖着白布的元微。
顾芳菲跌倒在地,大睁着眼,神情茫然着。人到悲痛至极的时候,连哭嚎一声也难喊出来。旁侧忙有弟子上前扶住她,叫道:“师姐!别看!别看!”
顾芳菲怔愣叫他扶着,惶然无措,如迷了路不知家在哪的小孩,怯怯叫了声,“……娘?”
可惜无人应她。
盖御生撑着额头枯坐在椅上,分不出余暇来好好安慰他这唯一的弟子。满殿沉默,顾芳菲的眼泪从她大睁的眼眶中落下来,掉得无声无息,恍然还在梦中。
好半晌,她猝然惊醒,呜咽连滚带爬地从她喉头中滚出来,渐渐的,越滚越大,越滚越烈。她嚎啕起来,翻来覆去,颠倒混乱地念着“娘”“师尊”。盖御生终于叫这一声“师尊”惊动了,僵冷着抬了头,还得做个长辈撑起太巽的天,涩声宽慰,“……别哭,孩子,别哭。”
顾芳菲嚎啕半天,眼泪不见干。盖御生不知如何劝慰,须臾,听她断断续续地问:“是谁?”
扶着她的弟子立时愤愤答道:“还能有谁!除了那孽障贺凌霄!”
顾芳菲其实早就知道,元微的死讯与贺凌霄行刺潜逃的消息是一同传到她耳朵里的。她问这一句不过是想从盖御生口中求证,总觉得难以置信。可眼下元微的尸首就摆在她眼前,贺凌霄不知所踪,尘埃落定,人死不能复生。顾芳菲悲痛间发出声不似人声的呜咽,想去掀开白布看一眼元微,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手。旁侧弟子见她这样,宽慰道:“师姐,你不要过多伤心,掌门已下令搜寻那恶徒的踪迹,捉到便斩!定是要给还华易与元微真人一个交代。”
顾芳菲喃喃道:“华易?”
“是啊。”那弟子说,“他先是杀郎子修,再杀华易掌门,还同那邪修谢寂打伤华易弟子无数!如今竟然还将……还将咱们太巽的元微真人也……这样一个欺师灭祖的恶贼,将他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
顾芳菲忽然一把将这弟子推开了,恶声道:“你又知道什么!贺凌霄平日待你不薄!如今也轮到你这样落井下石!”
弟子惊呆了,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变了脸,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顾芳菲抹了一把眼泪,沉声道:“师尊,郎子修一事我也有参与,取他性命的是李馥宣,合力将他毁尸灭迹的是我。不能只定他一个人的罪!他上华易去救谢寂之事我也有参与,华易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没有理由杀懋高真人,这两条罪名不能安在他身上。”
盖御生震在原地,不光是因为她话里的内容,“你……你娘尸首还躺在地上,你还要为他辩解?”
“他杀了我娘自然要偿命!”顾芳菲咬牙喊道,“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他!可这是两码事!”
盖御生说不出半句话来。
顾芳菲恶狠狠抹了把面上水痕,“这是两码事,说好了一起担,不能叫他和谢寂全挡下去,那我成什么了?他杀了我娘……我要去问问,我要去亲口问问他!”
说完这话,她推开所有人,转身冲了出去。盖御生没能叫住她,只得看着她跌跌撞撞、魂不守舍地往山下跑。那被推倒在地的弟子颤颤巍巍,“掌门,弟子要不要、要不要去追她?”
“……不。”盖御生疲倦地闭了眼,“随她去吧。”
顾芳菲一路奔下太巽,手中紧攥着血鱼佩,几乎要将那玉佩敲出个洞来。她笃定贺凌霄没能逃远,绕着太巽山契而不舍地敲了半夜,终于在离山外的某处山崖敲出来一点动静。
她蓦地停了脚,见那山洞外的杂草堆中窸窸窣窣,慢慢钻出个影子。贺凌霄身上衣裳破得不成样子,里外被血和脏泥染尽了,也瞧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来。头发杂乱,面色灰白,左眼上胡乱缠着条碎布条,像从衣角处随手撕下来的,乱七八糟地绑着他的左眼。
布条下是凹陷的,难再看出有什么东西存在的轮廓。贺凌霄见了她,低低叫她:“芳菲。”
顾芳菲眼泪凶猛地涌下来,也说不好是为谁。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质问此时都哑了言,天上没有月亮,阴云沉沉压着,黑夜浓得像再没有明天。顾芳菲就立在那,任眼泪淌了一会,问他:“你杀了我娘?”
贺凌霄哑口无言,认下来了,“是。”
顾芳菲忽然冲上来,恶狠狠扇了他一个巴掌。贺凌霄本就没什么力气,叫她扇得跌倒在地,剑光“噌”的亮起,顾芳菲双手紧握着剑柄抵在他胸口,剧烈发着颤,却半天没能刺下去。
贺凌霄没有躲也没有挣扎,仰面躺着,静静瞧着她。顾芳菲咬着牙,流着泪,过了会,忽将那剑使力扔在一旁,怒吼道:“你走!”
贺凌霄慢吞吞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走!”顾芳菲恨恨道,“贺凌霄,你我自此断交!”
贺凌霄半句话说不出来,想说一句“对不起”,可喉咙却像叫血泥堵了个结结实实,叫他哑然开不得口。顾芳菲踉跄退后两步,低吼道:“你记着!天涯海角别让我再找着你!若我再见到你定要将你挫骨扬灰!你记着!好好记着!”
贺凌霄涩声道:“……好。”
顾芳菲胡乱将满面的泪水抹去了,用劲颇大,险些要擦破自己的面皮。她狠狠瞪了眼贺凌霄,恨道:“走啊!”
贺凌霄什么话也不说,不敢再看她,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小道。顾芳菲目送他的背影叫浓夜吞噬,满腔悲愤无处可去,痛苦难忍,大喊一声,伏倒在泥地中,哽咽着,放声痛哭。

叛徒贺凌霄欺师灭祖,血债累累,罪不容诛。
这是近来满仙门修士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说起这贺凌霄,曾也是仙门中人人敬佩的后起之秀,出身名门,剑术出众。少年时携长秋剑出山平乱一战成名,也是多少弟子仰望不及的存在。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倒也实在是叫人唏嘘不已。
“要我说啊,贺凌霄这厮不定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城中酒楼,有修士剔着牙道,“他这样的丧家犬,过街鼠,不快点把自己藏在什么狗洞里避避风头,难道还等着太巽的剑架到他脖子上吗?真是活腻歪了。”
另一修士接道:“谁知他如今躲到哪去,也是他咎由自取,跟个邪修厮混在一处。他怎么就这样想不开?玄明真人也真是瞎了眼,选出这么个东西做徒弟,这回可真是叫他把太巽的名声败得干干净净了。”
“还能是为啥?因为陈秋水呗。”修士说,“这小子本就是两个邪物生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本来就是歪的去哪长根直骨头出来。我早就看出来这小子迟早要走上歪路,也就怪太巽看错了人,连出两个祸害,啧啧!家门不幸!”
众修士哈哈大笑,凑在一处低声又说了什么龌龊话,不像什么好话,叫他们哄连声笑起来。忽又有人瞥见了什么,忙收了笑,低低道:“低声些低声些,喏,太巽的来了。”
街角那头,一队穿青白道袍的佩剑修士齐齐走过。最前头那个年纪还很轻,白面锦袍,鬓边点着两只骨扣,神情冷然阴沉,目不斜视。
修士低声道:“那是行春的弟子李馥宣吧?听说今年才十五,也是个前途无量的人才。”
“小声点,他们太巽出来的耳朵都灵,再叫他听着了!”
这队太巽修士经过他们身边,没有一个人朝他们分来半点目光。李馥宣面上丁点表情也没有,眉眼阴云浓重,攥紧了腰侧佩剑,大步自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众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送这队太巽的弟子消失在长街,嗤笑一声,招呼道:“说到哪里了?哦对对,贺凌霄那个祸根——来来来,接着喝!”
这群修士口中津津乐道的贺凌霄,自然又上了华易山。
谢寂已经死了,他心里多少已有了猜测,只是还是不死心地想上来看一看。他失血太多了,心脉受损,真气泄了个七零八落,浑浑噩噩地爬上了华易山门不远处,踩着个石块摔了下去,一时没能再爬起来。
到这样的境地还要再跑来华易,送死么?贺凌霄在心底冷嘲热讽地刺了自己一句,手掌撑地想将自己支起来。脑袋一抬,却瞧见自己面前蹲了个人。
这人看起来至多不过十二三,生了双圆滚滚的大眼,身上穿得是华易的弟子服,是华易山的守山弟子。贺凌霄连惊讶的力气都没了,与这蹲在杂草后好奇而胆怯的人对视了一会,听那小弟子说:“你是贺凌霄吧?”
贺凌霄不答,想从地上爬起来。那弟子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先别站起来啊,叫别人瞧见就完了。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叫人的,我掩着你,你快跑吧。”
“……”贺凌霄低声问,“……为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呀。”小弟子怯怯地冲他笑了笑,“两年前在山底下你救过我一回,想起来了吗?”
贺凌霄仔细瞧了瞧他的脸,并无半点印象,慢慢摇了摇头。小弟子说:“好吧,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到这来是为什么,你来找谢寂?你不用找了,他已经死了。你就快走吧,现在他们都在忙着取骨,没人会注意到你的,快走啊。”
饶是心下已有了猜测,这样听别人从口中说出来,贺凌霄还是愣了许久,半晌,低声道:“死了?”
“是啊。”小弟子说,“死得透透了。你,你也不要太多难过了,他是自己死的,不是叫谁杀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总比死在别人剑下好一点吧。”
贺凌霄愣着,翻来覆去把“死了”两个字来回念着,忽又一把抓住他,“怎么死的?”
小弟子叫他骤然一抓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听人说,他是自爆死的,死得时候冲天喊着什么‘狗……狗屁正道,什么他敢做就敢当,死了带走你华易两条命不亏’什么的,我……我是听人说的啊,我当时在守山没见着。”
贺凌霄抓着他的手失了力,重重打在泥土地上。
他觉出自己喉间有股腥甜,咽下去复再涌上来。想抓到点什么东西,茫然摸索半天,却只能抓着满手的草根湿泥。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