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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登天(蔓越鸥)


小弟子看他呆了好半天,不忍心劝道:“你不要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快点先跑吧,等他们取骨回来见了你,到时候你就难走了。”
贺凌霄的神志叫他“取骨”两个字点动了,低声问:“什么取骨?”
“取……谢寂的骨。”小弟子一愣,这才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可话已开了口也只好接着往下说,“我们真人说……他虽然是个邪修,可修为挺深,白死可惜。想取他骨头炼成法器……诶!你去哪!”
他话说到这里,忽叫贺凌霄一把推开了。小弟子没料到他还能有这样大的力气,叫他推到在草地,愣神瞧着那人一瘸一拐,东倒西歪地往山上走,半晌回神,忙追上去,“你,你真不要命啦!你这样跑上去做什么?你……”
贺凌霄阴着脸,并起两指往自己心口处恶狠狠一点,力道极大,声音放佛是敲在了骨头上。这是道借生机的禁术,强行逼出了心底的一口气,不过是强求回光返照罢了。小弟子叫他自戕般的举动震住了,愣在原地,眼睁睁目送着逼出那口气后得了些力气的贺凌霄上了山,背影没在茂密杂草后,步步远去了。
华易天牢还是同从前一样,只是四下血气浓厚,此前都发生了什么,昭然若揭。牢门前站着几个把守的弟子,贺凌霄五指一翻,牢后深潭中水忽然暴起,洪潮般将这几个弟子击倒在地,捂着他们口鼻,长秋剑出了鞘,眨眼见了血,快得像道幻影。
几个弟子尸首横躺,血混着水迹漫出来,在他脚下积成一汪,倒映出贺凌霄颤抖着,慢慢握住牢门栏杆的手。
铁杆如天地间横生的一根刺,隔出生死两条线。血水缓缓漫进了牢内,漫到地上躺着的一具尸首惨白的指尖。
谢寂仰面躺着,面色灰败,生机尽失。他腹腔脊背古怪地塌陷着,好像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的空。自爆而亡的人,自绝经脉,血气爆涌,筋骨俱碎,往往死相总是要七窍流血,死不瞑目。贺凌霄不敢看,一眼也不敢看,他站在那,不能挪动半点,双膝着地跪下来,膝骨撞出地上血水飞溅,撞出天地空寂,万籁俱静。
“……别这样,谢寂。”贺凌霄低低道,“别死,别走。”
原来少年情义,竟是代价这样大的一件事。
他竭力攥起五指,埋下头不能抬起,铁牢高高筑着,空荡孑然。人的眼泪要滚出来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贺凌霄蜷着,断续低喃“别死,别走”,天高地阔,无人应他。
太巽的入山阶要登三天。
等他修个名堂出来要一百年。
他要等多久,才能爬到那仰颈望不到头的天上去,才有权说黑白,才有口言生死?
大道之名,乍听前途无量,走进去方才知道,这是条趟不尽的烂泥。原来披着人皮的不一定是人,原来天下唾耻的也不一定是恶,原来凡人望而不及的高山在天上人来看也不过小小一方丘壑,原来天上地下不过他人口中一言之别,一线之差。
何为生?何为死?有一副皮囊便算生吗?抽了这根无用的骨头就算死吗?这身居高位受人敬仰叩拜的,白披了一身锦衣玉袍,也能算得上是个活物?凭什么我的命就是拿捏在高天上的一根线,生我一身骨血,就是为任他人取舍吗?生我七情六欲,爱恨贪嗔,就是为了显出与天上的神仙云泥有别吗?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灭顶的悲意笼着他,叫他无缘又起满腔怒火,若这大道上站着的全是如此见风使舵,虚情假意的小人,还修什么清净?修什么大道?贪欲未断,成仙只为弄权,这样的人还留他做什么?全杀了也罢了!
——对啊,杀了便是!
邪魔血气打着旋丝丝溢出,不远处那汪深水潭忽地暴动,只听虚空中隐有一声龙啸,黑气自他心口处团团涌出,取之不尽一般,将贺凌霄裹了起来。
迟来的华易众弟子这才匆匆赶到,惊慌见遍空皆是浓郁强悍的邪气,团团黑雾中,跪着的贺凌霄缓缓回了头,右瞳血一样的红,左边眼眶流下道道血泪,浸湿那上头胡乱缠着的布条,面上神情已不大像个活人了。

第92章 折竹问青
黑气丛生,将这天地铺天盖地罩着,长秋剑缭着黑红邪气,映着贺凌霄那只死寂的眼。华易众人愕然叫道:“他入魔了!贺凌霄入魔了!”
这掩天地的黑气如生刺的毒藤,绞上华易众人的脖颈,血花砰得炸开,一时四下惊叫声此起彼伏,却看那方深水潭狂啸着涌来,水柱冲透华易弟子的胸膛,徒留空旷一个洞,再尖啸着冲上天际,染着血色,隐能瞧出是条龙的形状。
滔天的杀意当头压来,剑刃翻飞,招招见骨。贺凌霄叫这汹涌的悲意与怒火冲着,血气胡乱翻涌着,看谁都该死。这群弟子没想到贺凌霄到此境地竟还能有这样的本事,骇得两股战战,惊惶下要逃,反被贺凌霄反手抓回来。
他苍白的手指红黑相间,紧掐着这弟子的脖颈,掐得这弟子不住“嗬嗬”倒气,只听贺凌霄寒森森地问:“闻山在哪?”
这弟子实在不知,说不出半个字,哀求摇头。骨头相磨出叫人牙酸的锐响,只听“喀”一声,这弟子便在他手中断了气,贺凌霄随手将他丢去一旁,见这弟子脖颈古怪软斜着,是叫他生将骨头摁碎了。
这山上来围剿的弟子这么多,贺凌霄抓了一个又一个,竟没一个人能说出闻山的下落来。地上尸首越来越多,血积成了一片湖泊,红得要灼伤人的眼球。黑气狂窜,有不怕死的弟子远远冲他喊:“你这丧心病狂的魔头!该下地狱受千刀万剐!”
贺凌霄缓缓扭过了脖子,身上黑气缠着,哀鸣着窜进他的身体。他的瞳孔血一样的红,叫那狂乱的黑气搅得神志不清,空泛漠然地对准了那说话的弟子,五指做爪一攥,那弟子刹那便被黑气击成了一摊血泥。
全杀了也罢了。
道貌岸然之徒,伪善贪婪之辈,留他们一条性命又做什么?好叫他们在这天地间又为非作歹么?
大道算何,正义为何?这天地不能再容他,他还守这道义做什么?管他善恶正邪痴怨爱恨,有什么区别?有什么慈悲!全杀了也罢了!
不过全是可弃可恨可憎之辈!什么大道康途!杀了便是!
地上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铁剑四处胡乱横插,血堆到了脚腕,揉湿了他破烂衣角。他满心悲愤,满心憎恨,神志昏沉,额头红光隐现,已在彻底入魔的边界岌岌可危的徘徊。这时,忽听他方才胡乱掐来的人拍着他的手腕,喉头痉挛着挤出三个字:“……贺,贺……凌霄……”
贺凌霄循声低头去看,见手中这弟子生了双大眼睛,满是恐惧惊骇,正是方才那山门中叫他快走的守山弟子。
贺凌霄神情漠然,使力欲要捏碎他的骨头——
一只螳螂蹦上了这弟子颤栗的额心。
滔天血海,黑气丛丛,这只螳螂不知是打哪跳出来,翠绿的点在这弟子额间,也不知是不是惊惶中走上了岔路。贺凌霄的视线凝在了这点生机勃勃的绿上,如一叶翠萍落上死水,叫他脑中涟漪一动,清泉灌顶般响起个声音——
白观玉冷而清冽地问他:“我问你,道为何?”
“——道。”九遏峰鸟鸣草青,大殿中一张书案横在他师徒二人之间,朝日时斜阳透窗,贺凌霄苦思冥想,片刻后笑道:“大道万相归一,回师尊,弟子以为……”
——将行天下百慰事,籍以蜉蝣半袖可依。
此正为弟子的道。
贺凌霄的手骤然一松。
小弟子惶恐倒在地上,那只螳螂自他额头上跳下去,寻出条生路,落入草丛间不见了。贺凌霄忽然不动了,恍若失了神,长秋剑“当啷”落了地,狂涌的黑气滞缓下来,隐有要平息的苗头。寥寥几个还活着的华易弟子颤抖着逃远了,谁也不敢靠近一步,贺凌霄便在这血海中茫然立着,神志混沌,思绪嘈杂,唯只有白观玉一句“道为何”,如天地间仅存的一根清晰的线,吊着他脑中一线清明。
邪气渐平,深潭中水平息了,四野遍寂,寂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贺凌霄呆呆站了许久,浑浑噩噩回了头,见牢中谢寂的尸首还躺在那,他茫然望着,本能抬了手,将他的碎骨敛去,化作尘土,归了天地——做完了,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要做什么?
对了,要找闻山。
他滞缓地动了下脚,却摔倒在地。大悲大怒,心脉受损,邪气搅着他神志,叫他脑中空白茫然一片。血海遍野,浓浓腥气间,忽叫他闻着股清冽的冷霜气。
眼前忽见一片白,他恍惚以为是落了雪,臂膀却叫一人抓住了。有股熟悉无比的真气顺着他破破烂烂的经脉涌进来,轻缓梳去他体内躁动的邪气,他听着有个声音叫他:“凌霄。”
贺凌霄全无焦点的瞳孔对准了他。
白观玉满面痛色,竖领的衣袍锢着他的脖颈,真气源源不断送入他体内,一手轻轻抚过他血迹斑斑的面颊,抚过他空空如也的左眼眶,像是小时候贺凌霄顽皮滚了一身泥回来那样。轻声说:“我来晚了。”
贺凌霄愣着。
白观玉痛惜着理了他的乱发,心下痛苦难言。远远有华易弟子瞧见了他,喊着真人。白观玉置若罔闻,在这尸横遍野的血海中抱着他,用袖口将他脸上的血迹仔细擦净了,低声道:“走吧,我带你走。”
贺凌霄仍旧毫无反应。
白观玉收了长秋剑,将他抱在怀中,丝毫不顾众人言语,化作道金光消失在天际。
贺凌霄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白观玉的真气涌进去,却如陷入一滩烂泥地中,即刻便散。他筋脉断绝,此生也难再长全。白观玉握着他的手,一刻不停地替他理着血气。腕上又现出枷锁,叫他眼也不抬地碎成数千齑粉。走出这华易山没多久,忽叫一道天雷劈停了脚步。
白观玉沉沉抬了眼,看苍穹黑云压山,怒号着翻腾,震出道道紫黑雷光。身负苍生道,当视天下万物为一物,不得有私。他此举有驳天道,将引雷劫劈身,十九道雷劫降下,必要劈得他皮开肉绽知道悔改。眼看那浓云翻涌愈盛,一道人粗的雷柱横天劈下,白观玉挥袖一挡,金光大盛,将这道雷柱生生击了回去。
雷云盛怒,怒号着又是连连几道雷柱劈下。雷劫躲不过,天道刑罚,哪怕是万年前那条只离成仙一步之遥的蛟龙也叫一道天雷劈去了肉身。护体金光在贺凌霄身上罩了厚厚一层,将他暂庇去一旁。雷劫降世,若苍穹挥下的重重一道刑鞭,抽打在白观玉身上。他神情未变,叫那接连不断的巨雷劈得背上血肉尽烂,见了白骨。十九道雷光如苍天声声诘问,问他可知悔?可知改?
贺凌霄在他怀中紧闭双目,雷光遍天,分毫没落到他身上。
不悔,不改。
可知悔!可知改!
不悔。不改。
十九道雷劫降完,他肩背血骨尽烂。雷云缓缓退去了,白观玉重将贺凌霄抱在怀中,离开了华易山。
贺凌霄昏沉间,不知今时几何,更不知所依之人是谁。只隐隐能闻着这人衣襟间熟悉的霜雪味,是从他幼年起庇着他的味道,叫他觉得心安。白观玉带贺凌霄去了哪,没人知道。华易山遭此重创,不肯善罢甘休,仍日日派出弟子寻贺凌霄踪迹,只是也没能寻上多久。
两年后,华易山天牢旁叫数千弟子血浸透的那池深潭忽有一日无由躁动起来,凭空裂出条深渊地缝,下方藏着火焰滚滚,惊涛骇浪般冲天烧上来。没人反应过来,也没人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那裂缝眨眼间便扩了开,势若天狗吞日,劈出条江河般的沟堑断崖。
火海中有声龙啸,滔天的邪气爆开,带出恶鬼罗刹,妖魔鬼怪。仙门动荡,这才反应过来出了大事,齐聚平乱。一时人间百鬼暴动,恶火席卷了土地,吞没着草木人命。这是场千年罕见的大灾祸,六恶门开,放出百鬼嗜血狂欢,人间恶念丛生,恍若天地将灭。
天地不宁,尸横遍野。众真人焦头烂额,盖御生无法,只得千方百计寻回了镇守天道的白观玉。苍生劫难,白观玉不能置之不理,带着仍昏沉不醒的贺凌霄回了太巽山,只是这一回也没人能顾得上对他再说什么了。
盖御生有心斥他,相隔两年再见白观玉,却看他神色疲倦,衣下可见白骨,满腔怒火也都哑了言。他拿回了拂霜剑,正是六恶酣战时,被他好好藏在九遏峰的贺凌霄却不知为何醒了过来,战乱中,也没人注意到他,再等白观玉看见时,便只来得及瞧见他单薄站在那崖边的一个背影,未等他抓住,贺凌霄纵身一跃,未留只言片语。
六恶火扑岸一卷,前尘往事,是非恩怨,皆是这天地间消弭而去的一股烟,无缘能留掌中。
天地动颤,众鬼化作股黑气散回门中,火海中恶龙仰天长啸,裂缝震颤,缓缓合上了。
至此,天下太平。
无人再提贺凌霄这个名字,到底是功大罪大也没人再去深究。长秋剑重封回了九遏峰大殿,殿外青竹分毫未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也从未有人折过它一根长枝,笑问眼前人竹青几时。竹青几时?缘长几时,原不过全是彩云易散琉璃脆,昙花一现烟云过眼,人一双手掌生得太单薄,抓不住,留不得。
贺凌霄身死次年,太巽山玄明真人白观玉,持长秋剑自裁。
天下青山依旧,江水长流。所过处卷出枯草再生,生机片片。百姓重起了高楼,日日年年过,街上又有了奔跑玩闹的孩童,老农重开了田,屠户又磨了刀。再到春时,河岸杨柳抽枝,依风袅袅,落下翠叶片片,盎然生绿。
柳枝抚过窗檐,正闻茶馆内人声鼎沸,正中一张桌案横放,持扇的说书先生声如洪钟,说这数十年前人间一场大乱,说这仙门曾出过怎样几位人物。讲到高昂处,纸扇如飞,评天评地。下头人听得入神,一段言罢,这先生将纸扇一合,举茶润了唇,叹道人与人纠葛不休,生爱恨贪嗔,感悲欢离合,回头看方才知不过大梦一场。美梦好散,缘分易断,切勿再念痴缠贪怨,且就快快醒来吧。
惊堂木拍案一响,贺凌霄猝然睁了眼。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第93章 还好
他正枕在白观玉双腿上,叫他一只手轻轻擦着面上水痕。贺凌霄睁了眼,却恍然还在梦中,愣愣对着白观玉出神。白观玉低着头,垂着眼,见状也一言不发,手下动作轻柔,替他抹去不断涌出的泪珠。
“……师尊……”贺凌霄愣愣地问,“您……您死了吗?”
白观玉:“嗯。”
贺凌霄的眼泪决堤般涌出来。他茫然望着白观玉低垂的眼睛,他的双目分毫未改,抹过他颊边的手触感清晰,明明是活生生的,明明是好好的,怎么会是死了呢?怎么会这样?
“我身牵天道,没这么容易死。”白观玉轻轻理着他的头发,“肉身不在,师兄重聚了我的元魂,引太巽山福泽生机做引凝了魂身,虽不能再算活人,但也无碍其他。”
贺凌霄只知怔怔看他,泪水断了线地淌。未及滑到下颌便叫白观玉擦去,轻声问:“哭什么。”
白观玉虽说无碍其他,可贺凌霄知道肉身和魂身完全不同。怪不得这次回来总觉得他身上冷得异常,怪不得盖御生百般来阻挠他离开太巽,一具借了太巽山生机聚成的身体,离得越远效力越差,散去怎么办?
事发一年后丁景冒名贺凌霄上山,白观玉那时刚被聚魂不久,叫盖御生加了封固,抽去情丝。九锢咒平息下去,五感皆淡。再见满面茫然的“贺凌霄”,实在不能再受他离山,将他留了下来。
白观玉想替他平去辱名,查出当年华易事,平了他罪名。只是元微的死到底是横生在太巽的一根刺,盖御生看白观玉心意已决,不好多说什么。当时事牵扯众多,来龙去脉虽大致捋平,但经此一役太巽伤亡惨重,关于李馥宣的事也没再过多追究。再是三百年后,套在陈捡生皮囊中的贺凌霄又上了山,白观玉只看他第一眼,心中死水忽又大涨,悲意滔天,久不能息。
原来不是他情意已平,是人不是当时人,只是他被蒙蔽了双眼,不能相识。
只是这话他没对贺凌霄开口。
贺凌霄淌着泪,白观玉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低声说:“我有错。”
对错这种东西,总能蒙蔽人的双眼,叫人泥足深陷,问心有愧。贺凌霄话说不出口,三百年了,冬去春来数百来回,风霜生死,斗转星移,前人早成一捧黄土,若不是他们幸得一线天机也早就是把土埋的骨头,什么是非恩怨也早在轮回中消弭而去,哪还能有再叫他一声“师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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