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改魂术。”荀月愁道,“真人怎么忽然问这个?”
白观玉言简意赅的将画皮鬼与她提了,先前他们在青楼遇到的那些画皮鬼虽为真魂所化,可芽儿和东真都并非真魂,严格来说不能算是画皮鬼,只能算是具依靠术法支撑的皮囊。荀月愁听完思忖片刻,“这样邪的术法我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听上去也未必不可行。若能将碎魂聚成个人形,再塞进皮囊壳子里,应也能像人七分,但毕竟生人难拟,少了活气,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肖之处。”
她说到这里忽停了一下,“倒也奇怪,这画皮鬼我没见过,但兰香泽前段时间倒出了件类似的事。”
“何事?”
荀月愁蹙眉道:“前段时间山下城村里出了个举幡术士,打着长阳宗的名号四处坑蒙拐骗,说自己得了仙人密法,能叫病重者回春,身死者再得一口活气。”
贺凌霄知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人死就死了,寿元尽了那是神仙也救不回来的事,这江湖术士胆子倒是挺大,敢夸下如此海口。便听着荀月愁继续说:“只是这术士还真救活了几个垂死之人,一时声名大噪,很快就在十里八乡传开了。还是有次我门中弟子下山办事途中遇到个‘起死回生’者,大觉不对劲,上来通传后我才知道的。”
贺凌霄没忍住,追问了一句,“那些人真活了?”
“自然不能。”荀月愁说,“我们下去一看,发现那哪还算得上是活人啊,虽口鼻还在喘气,可行为怪异,眼神呆直。倒有几个会哭会笑,能说能道的,据百姓说是因价钱不同,十两只管活,五十两管认人,一百两管与从前分毫无异。”
“真能与从前无异?”
“不可能。”荀月愁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柳岚心忙上前斟满了,“说什么‘与从前分毫无异’,但我们稍稍一探就知道这人是生缘已尽了。这术法邪性,留在人间恐酿后患,我便下令将这些‘起死回生’者收了回来,陆续有七具。只是兰香泽太大,不晓得会不会又有城民隐瞒不报,我门中弟子还在四处搜查着。”
贺凌霄提起了茶壶,看着白观玉的杯子。白观玉的茶水方才是什么样现下就是什么样,他一口未动。眼看荀月愁越说语中忧色越重,往口中送茶的次数就越加频繁,柳岚心也就训练有素的空了再加,默契非常,半点没耽误。
贺凌霄将茶盏往白观玉手边推了推。
白观玉顿了下,拿起茶盏一饮而尽,贺凌霄立刻就给他添好了。听着白观玉问:“收起来的尸首在哪,有何异样?”
“收在殿中,还在看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收回来我们剖开了尸首查看,见里头五脏六腑全无,只余有枯骨,腹中藏着一只蛊虫,见光既死。除此之外,倒没有别的异样。”
蛊虫?贺凌霄思索道:这倒是没听说过,也跟先前遇到的都不大一样。但这五脏六腑全取走的手段倒是很熟悉,若也是六恶门主指示他人所为,又是想拿这些生血去炼什么聚魂阵?
白观玉问:“术士在哪。”
“死了。”荀月愁说,“抓上来后吓得厉害,本来就是个病痨鬼,没两天就吓得重疾发作断气了。不过死前倒是吐出来了一些事,说自己也只是无意间得神仙入梦赐了这法子,蛊虫也是在城外某庙里的菩萨像下寻到的。”
“庙在何处?”
荀月愁摇了摇头,“我已派人去看过,连蛊虫影子在哪都没见着。我门下弟子现在还有人正在那庙中守着,若得了消息会来通传的。”
贺凌霄将这话捋了一遍,左思右想,瞧了眼白观玉。
他师尊的一只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根手指正轻而缓地敲着扶手。贺凌霄熟悉他这个动作,知道他现下是在思索。须臾,白观玉说:“可否劳掌门带我们去看看那些尸首?”
荀月愁有些意外地站了起来,“自然。”
几具“起死回生”者的尸骨殓在长阳宗灵室,整齐置于灵棺内。贺凌霄见这些“人”面色红润,神态安详,若不是胸膛到腹部大开,里头空空如也,还真是像是个睡过去的活人。
荀月愁隔空点了点尸首腹部某处,“蛊虫原本盘着的地方就在这,这蛊虫死得极快,只隐隐能觉出有点魂气,极有可能是因此才叫这些亡人得了点虚妄生机。”
白观玉没有说话,指间挟着道金光,翻开了这些人的眼皮。
贺凌霄说:“师尊,弟子能摸一下吗?”
白观玉瞧他一眼,允了。贺凌霄于是正要上手查看一番,只是指头刚碰上去,叫他碰到的那一小块肌肤便迅速发青发灰,快得叫人来不及反应,眨眼间这尸首便活似被抽去了最后一口活气,变成具枯瘪干尸了。
贺凌霄:“……哟。”
碰过那尸首的手叫人很快扯住了,白观玉面色沉沉,仔细检查了下他的指尖手掌。贺凌霄自己感觉了下,没觉出有什么异样,这尸首确实没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只是为何他一碰就枯萎成这样了?
荀月愁惊诧不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弟子不一般。”
白观玉放开了他的手。贺凌霄心想:这东西既说可能是借了一口魂气还魂,长阳宗已祛去了他们身内异常,蛊虫也已死。可这些尸首躺在这里明显也与寻常尸首有异,难道关窍不在那只见光就死的蛊虫里?叫他碰一下就成了具彻彻底底的干尸,难道是因为我曾跳下过六恶火,又很有可能与六恶门主有点什么关联,这些尸首是错将我认成了与六恶门有关的人,这便将一口生机贡献了出去,这些“起死回生”者其实只是个储存生机的肉罐子?
贺凌霄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又仔细瞧了瞧其他尸首红润的面颊。荀月愁与白观玉寥寥交谈几句,提到山下弟子正广寻遗漏,在城中县府发现了点异样,若他们有兴趣明日可随着一同去看看。
两个人应下了,天近日暮,荀月愁叫他们今日留宿山中,柳岚心带着两人行至客殿,柔声细语示意若有需要唤她就好。贺凌霄眼一转,在她行礼后要退下时叫住了她:“岚心姐姐!我能叫你姐姐吗?”
柳岚心微讶,旋即笑道:“自然能的,你年纪瞧着要比我小,愿意叫姐姐我很欢喜。叫住我是有什么事?”
“姐姐。”贺凌霄蹭过去,悄声说:“实不相瞒,我今日弄坏了灵室的一具尸首心里很过意不去,能不能请您和断生真人稍稍提一句,请她不要怪罪于我?”
柳岚心轻笑一声,安慰道:“别害怕,这事并非你过错,我师尊也没有觉得怪你,莫要忧心,无碍的。”
倒还真是半点异样瞧不出来,长阳宗的这几位好像还真没有一位猜到这些尸首的用处的。贺凌霄感激道:“多谢姐姐,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柳岚心好笑地离开了。贺凌霄关紧两扇门,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刻,确认周遭无人后回身走到茶案旁。白观玉正端坐在那,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一手握着茶盏,指头仍在缓慢敲着。贺凌霄坐在他对面,还未开口,听白观玉说:“手伸出来。”
“啊?”贺凌霄说,“……哦。”
他递了一只手过去,白观玉握住了,真气自两人相叠的地方涌进来,眨眼在他体内走了一遍,这是在确认那尸首有没有对他的身体产生影响。须臾松开了他的手,听白观玉道:“生者未必不可做器皿,断生所言的魂气应只是储在其体内,并非为它所用。你方才是抽走了它的魂气。”
这可真是想到一块去了,贺凌霄哑然片刻,好笑道:“师尊,您把弟子的话都说完了,弟子还拿什么来汇禀您啊?”
白观玉面不改色,“那你说。”
“我……”贺凌霄无言片刻,干脆把他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回师尊,生者未必不可做器皿,断生真人所言的魂气应只是储在其体内,并非为它所用,弟子方才应是抽走了它的魂气。”
白观玉垂目送茶入口,“很好。”
贺凌霄接着正色道:“那师尊,弟子有惑求解,接下来应当如何做呢?”
白观玉道:“明日去山下,先看那些‘起死回生者’有气时是如何。”
贺凌霄点了头,余光瞧见两人身侧窗台上摆着几盆花草,土壤上堆着些装饰用的白石。贺凌霄辣手摧花,顺手将这些白石聚拢起来,放在桌上,移出一颗道:“师尊您看,这颗石头是鲮头镇青楼中的画皮鬼。”
白观玉薄薄眼皮一抬,目光落到他脸上。
贺凌霄再移出一颗,“这是芽儿。”
“这是东真。”
他将这三颗聚在一团,先放在一旁,道:“再加上兰香泽这些所谓起死回生者,几人共通之处皆是看似活物实则死物,嗯……有点像民间艺人的皮影戏,这些东西是什么属其次,提着线的人是谁才重要。”
第97章 你就是你
他搓着指节拨出几个石子,推成条线,一个碰着一个,“想一想,虽这全程似乎都有谢寂作引,可从头到尾也只是个虚影,要么是借他旧物混淆视听,从没有一次是真正出现过的。这背后人到底是龙是王八暂且不提,既能造出许多乱七八糟的幻影,也自然能凭空捏来谢寂的相貌一用。他反复提了我娘和谢寂的名字,想来应当会是个同时认识这两个人的人……这弟子倒是想不到了。”
白观玉静静听着。
贺凌霄思索着,“说起来东真曾在太巽山上入过弟子的梦,这人既然有这样大的本事,可能真和太巽山脱不了关系。”
几颗石头碰到一起,“太巽,鲮头镇,崔真人的鬼镜。”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弟子只是猜测。若三百年前闻山真人早与邪修有所勾结,当年事为何发生的这样快也有理由了。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从以前就渗在道门中,弟子斗胆,还是觉得掌门师伯……相当可疑。”
若非如此,那点太巽仙光到底从何而来?
白观玉轻轻点了头。
贺凌霄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迟疑道:“师尊,不是弟子现如今说什么您都会信吧?”
白观玉道:“你有你自己的判断,这很好。你所言未尝没有道理,考证便知。”
贺凌霄瞧着他平静的神情,有点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胡乱把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石子收回花盆中,问他:“弟子能问您个问题吗”
“想问什么就问,不必事事等我允许。”
贺凌霄又是咳嗽一声,问他:“那什么,师尊,您和掌门师伯关系很好吗?”
“很好。”
“很好是多好?”贺凌霄说,“像弟子跟……跟顾芳菲那样吗?”
“差不多。”白观玉淡声说,“情同手足。”
手足啊。
贺凌霄听了这话,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白观玉人看着冷,又占了个“除九念”的名头,听上去好像大有爱恨全空六亲不认的感觉,但贺凌霄知道他绝不是什么无情无义之人。
绝对不是,相反的,他是个十分重情的人。他在乎太巽,在乎苍生,在乎日月微草。白观玉虽平日和盖御生相处时常有分歧,好像总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但贺凌霄如今知道了缘由,多少也能理解盖御生为何强硬唠叨成那个样子,这要是换了他自己……说不好,贺凌霄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赌上性命也得把他强留在九遏峰上。
自幼同门,一起长大,算下来几百年的时光,没有半点眷恋触动是不可能的。他林总算下来才在太巽不过十几年,就已经觉得师尊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要是师尊哪天不在了,他还不如一块跟着去了算了。
贺凌霄想着想着思绪就飘远了,又觉得这两个人身上都牵扯了太多,要烦恼起来真是没完没了。正想着,忽听一声轻响,白观玉指节叩了下桌板,拉回了贺凌霄神游在外的思绪,也没说什么别的,只问他:“饿不饿?”
贺凌霄回了神,“不……哦,有点。”
白观玉说:“有弟子会送餐食来,暂等一等。”
“是。”贺凌霄应了,又笑起来,“师尊,您闭关那会差点把我饿死的事是不是真吓着您了?”
白观玉没有答,垂目又喝了一口茶水。
贺凌霄好心提醒:“师尊,您那杯子是空的。”
白观玉好像是顿了下,放下了空空如也的杯子,太巽道袍洁白胜雪,半点尘土不沾。贺凌霄刚想“不敬”的笑两声,突然又想起来在那闭关时两个人都做了什么“不敬”的事,这声笑就戛然而止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尴尬地慢慢闭上了嘴。
满室死寂。
他不出声,白观玉自然也不会主动出声。贺凌霄简直是坐立不安,分外后悔,好端端提这个做什么?这下好了,所有人都不开心了,你满意了?
须臾,还是贺凌霄率先打破了沉默,没话找话地问他:“师尊,您觉得长阳宗的茶怎么样?”
“尚可。”
长阳宗地处江南,用的茶叶里应当是掺了点花叶,入口余韵带着些似有似无的花香。贺凌霄继续问:“那跟太巽的比呢?”
“差不多。”
“太巽跟长阳哪个更好些?”
“各有千秋,没有比较的意义。”
“我和从前哪样更好些?”
白观玉这回没有立刻答了,抬眼瞧他。见贺凌霄笑意盈盈,也不过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但白观玉认真答了:“你就是你。”
贺凌霄面上笑意一时更盛,“好吧,弟子真是样样都随了师尊。我也觉得我就是我,非要说的话,也就是现在只有师尊知道我是谁,反而还叫我自在点。”
白观玉的神情柔和极了,“为何?”
“因为……”贺凌霄笑着说,“因为如今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新弟子,可就再没什么麻烦事要找上我了。师尊又在我身旁,我看以后弟子连长秋剑都很少有机会能拔出来了。”
白观玉说:“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但贺凌霄知道这一个“好”字是什么意思。转头去看窗外,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松下来,忽然又瞧见窗外院中站着一个人。
贺凌霄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
窗外是个女子。
穿了一身普通道袍的女子。
手拿一把长剑的女子。
是乔装打扮成个普通女道人的……顾芳菲。
顾芳菲不知为何装扮成了个普通修士,手里的芳菲剑也掩人耳目地拿粗布缠着。神色阴沉,正低头在地上找什么东西。贺凌霄心想这都能遇到她?她怎么在这里?她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怎么着,顾芳菲活像听着他腹诽似的猛地抬头,四目相对,两两空白。
“我操!”顾芳菲倏然反应过来,双手双脚呈大字型站定了,紧攥芳菲剑,大喊道,“陈捡生!”
她怒道:“奶奶的!你还敢出来啊?我听说你在太巽山上闯了件大祸叫玄明师伯带走了?你干了什么?你怎么在这?他娘的你不会是长阳宗派来的奸细吧!你个忘恩负……”
贺凌霄缓缓伸长了手臂,将白观玉这半边的窗子推开了。
顾芳菲双膝麻溜一弯,跪下来了。
“师师师师师师伯……”
她双膝紧并,肩膀内蜷,跪得如同一只弱小可怜的鸡崽子,放佛刚才那中气十足破口大骂的人不是她一样。贺凌霄恍然大悟,悄声对白观玉道:“我就说觉得断生真人莫名很熟悉,这回弟子知道为什么了。”
白观玉面不改色,拿起了茶盏。
贺凌霄起身撑着窗檐,“好巧啊师姐!不过你刚才说了什么?声音太大了我一下没听全。”
“哈哈哈。”顾芳菲尬笑,“好巧啊师弟!师姐方才说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真是好有缘分啊哈哈哈,出门在外果然还是咱们太巽山中弟子最亲切了,早看你是个可结交的好孩子,咱们同山同门亲如家人,你说是不是啊师弟哈哈哈。”
贺凌霄朗声道:“说得是啊师姐!我一定会谨记在心的!”
“哈哈哈。”顾芳菲瞥了眼白观玉的侧颜,“……哈哈……”
白观玉淡声道:“过来。”
顾芳菲面色一变,磨磨蹭蹭起了身,磨磨蹭蹭开了殿门,磨磨蹭蹭在他面前站好了,“师伯。”
贺凌霄说:“你怎么在这?”
顾芳菲偷摸瞪了他一眼,约莫是看自己站着这目无尊长的小子竟然敢坐着,心下十分不爽,一时没兜住,“关你屁事啊?”
贺凌霄:“咳。”
白观玉将手中茶盏放下了,在桌面上碰出声响。顾芳菲浑身一激灵回了神,老实交代,“师伯,弟子是同李馥宣在外巡查六恶门事,途径兰香泽遇到了几个怪人,听那些百姓说是得了长阳宗仙人秘法叫已死者复生,心里有疑,这才上了长阳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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