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派人跟着你?”
“因为他想把玻璃厂改装成宇宙飞船厂,想派我回去做技术参谋。”尤天白不假思索地回答了,看着休马变幻莫测的表情,他继续说,“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可能?”
休马沉默了,他知道尤天白的劲儿又上来了,而且这人也不知道前男友为什么跟他。
而且他不会承认他自己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吗?”休马不想轻易结束这个话题,“还是说,关于这人的事情你就不想提起来。”
尤天白静悄悄地坐直了身子,他脸上的笑意收了,笑在他脸上本来就不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尽管很适配,但收了笑的尤天白总有种目空一切的滋味,这更适配他的脸。
“你真的想问这些问题?”他问。
休马向他扬扬下巴:“你还是承认你就不想提起他吧。”
“我想不想提起来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尤天白靠上椅背,语气放缓,“看别人搞对象好玩吗?喜欢的话自己去按摩店体验一下,反正你也不差钱。”
但休马可不怕他这个样子——刚上车的时候或许怕,但是现在胆子大了。
“我觉得也没什么,分手了当朋友挺好的,”休马看着车窗外,舒展了一下肩膀,“可能是你性子的问题。”
尤天白抱起手臂,眼睛翻了一下,他不想承认这是个白眼,没必要跟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生气——只是润润眼睛。
“如果你这么喜欢问问题的话,我也问你个问题吧。”
但如果少爷是诚心诚意要跟他找气受,那不如直接把局掀了,打一架是最适合的交流,正好趁着刚放完枪还热乎着,热身运动。
少爷在向这边看,尤天白忽然凑近了脸,向下捞住他的左手,猛地拽了上来。
“跟我说说你——”
一声嘹亮的警笛声直接掐断了后半句话,尤天白还牢牢握着休马的手,休马上半身缩了半截,在瞪他,两人面面相觑。
等身后的警笛声停在了位置,休马才反应过来挣扎,他猛地把手挣了回去,又扯了把上衣,尤天白沉默着收回手,坐正身体。警察从后面过来了,抬手敲了敲车玻璃。
“停路边干啥呢?瞅你们半天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尤天白抬手降下了车窗。
“你这车拉什么的?”警察叉着腰,前后左右扫着这辆形迹可疑的五菱宏光。
“自己家的小本生意,”尤天白终于整理好了面部肌肉,面对人民公仆,展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为大众谋福利的小生意罢了。”
话说完,递上驾驶证。
警察没答话,显然老板说的谋福利不是那么像话,他一手接过驾驶证,副驾驶上的人呼了口气,抱起手臂来。
“这是你什么人?”他问尤天白,手指向副驾驶上的少爷。
尤天白侧头看了眼休马,又反过来看警察,言之凿凿:“我外甥。”
休马当场回了脑袋,警察看看他,眼睛像是被风沙眯住了,眨巴好几下之后,问尤天白:
“你外甥?”
警察的表情和休马一样充满着不可思议,他瞅瞅手里的证件,感叹:“你长得挺年轻啊。”
“是我外甥他长得比较显老。”
尤天白抬手示意着“外甥”,休马的表情转为了僵硬。
警察对比着证件上的照片和嬉皮笑脸的尤天白,接着问:
“爷俩儿吵架了——怎么停路边这么半天呢?”
问到了点儿上,尤天白双手扶着方向盘,抽了口气,眼睛向着休马瞥一下。休马没回头去望尤天白,他有种预感,这人的嘴里马上就要跑出来点风马牛不相及的鬼话了。
而此情此景下,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憋住不打断他的鬼话。
“算了,”警察整整帽子,把驾驶证还给尤天白,“你们的家务事你们自己整吧。”
谢天谢地,警察的一句不感兴趣给了他免于憋死的赦免令。休马夸张地瘫回座椅,尤天白瞪了他一眼。
“倒是你们这车后面,拉的什么东西?”警察整着肩上的对讲机退了几步,“打开我看看。”
刚吐出去的气又一瞬间吸了回来,休马本来像虾米,这下腾地捋直了,他和尤天白无声地对望一眼。
枪还在车后座上,枪还在车后座上!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尤天白率先翻身下车,跟着警察到了后车座前。车主出来了,后备箱却没打开,这在大马路上正常吗?警察清了清嗓子。
“后备箱开一下。”他又重复了一遍。
天空湛蓝,晒得尤天白眼睛有些难受,他努力整理着表情和表达:“停在马路上确实是我们的错,谁家都有个半大的孩子——”
“后备箱打开。”警察重复了第三遍,语气微妙地变化了,他没在开玩笑。
休马紧紧贴在副驾驶座椅上,他能感觉到每下呼吸都在刮着自己的嗓子,难耐得让他想要吼一声,度秒如年。
遵纪守法一辈子,谁能想到会折在这样的事情上?
车后面,并不遵纪守法的老板像是想开了,嘴角一抬:“成!”
砰地一声响,车后备箱弹开了,休马简直能感觉到太阳光直接冲刺进来,把八一式马步枪的影子打在他脸上,于是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到此为止,休马的依然要回去上大学的人生,休马的永远在争取那些争取不到的事物的人生,到此为止了。
但几秒钟之后,回答他所有想象的确实警察的惊天一笑。
“你们不愿意开车门让人检查,就是因为这个?”警察乐得喘不上气,抬手指着车里的货,尤天白站在车尾巴旁,面目僵硬地随着警察的手看。
一箱花里胡哨、五光十色、形态各异的橡胶玩意儿整躺在车厢里的储物箱中,被休马搬上来之后就丢在了这里,当不当正不正摆在了正中央,幸好摆在了正中央。
当然,要除去被休马当成双截棍耍的那一根,那根已经被耍丢了。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里,路过的人会在玉米秸秆中找到已经失去了色彩的双头英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休马正往后看,尤天白往前看,两人的视线碰在了一起,尤天白努力用眼神示意着车座后不远处的八一杠杆。
“理解,理解,都是为人民谋福利的行业,但有的人就是戴着有色眼镜来看。”
警察还没说够,一开始的阴郁氛围一扫而空,休马在他时断时续的笑声里,一点点扯着带子,把装了枪的布袋往前拉。
“说到这个,”警察上手拍了拍尤天白的肩膀,休马当场停了动作,“我家之前楼下就是一对老夫妻,他俩做这个生意的,为了不让自己家孩子丢脸,每次放学都带着孩子避开走。”
说到这儿,警察停下了,嘴角抽了又抽:“多好的一家人啊,现在孩子供上研究生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家一趟。”
布袋子终于被拽到了前座,枪托却挨了地,一声闷响之后,警察抬了脑袋。
“孩子!”他喊住休马,休马吓得一愣,“你有个好舅舅,你要常回家看看。”
休马抱着布袋,缓慢而茫然地点头:“好,好。”
警察留下了尽仁尽义的一句箴言,抹了把鼻涕,潇洒地挥挥手,转头上车了。警车离开后好一阵子,尤天白才回到了驾驶室里,默默在位置上坐定。
此时他有一种错觉,两人像是刚被班主任逮住,又无罪释放了的熊孩子,回到晚自习的椅子上,刚才的一切都忘光了。
作业、使命、任务,聊出来的话题,还有刚才临门一脚的爆发,全都去往了九霄云外。尤天白在后视镜里望休马,他的状态也和自己差不了多少。
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尤天白抬了左手,在酸痛的眉骨上按着,情绪大起大落,连脑袋都要开始跟着一起疼了。
“该走了。”他自言自语。
系安全带,打火,在抬手刹前,他忽然瞄到休马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你手机响了。”
他提醒休马。
这小子有意思的地方在于手机从来都是静音,也不去看,天知道打电话要怎么联系上他。
少爷四处翻找了一圈,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倒插在了两人之间的扶手箱里,他把手机拔起来,望着屏幕陷入了沉默。尤天白在他左手边,两边的沉默不分彼此。
不是主观意愿上的,尤天白又一次不经意间看到了他的来电显示。
妈妈。又是妈妈。
作者有话说:
恭喜解锁老板与少爷的下半部分剧情
第24章 “我陪你吧。”
他的手机没开振动,静音,但尤天白在他屏幕闪烁的时候,在脑子里为他补齐了一段摄人心魄的铃响。
在脑海里的嗡鸣响到第三声之后,尤天白决定主动下车,给他接起电话来一点动力,但手刚摸到主驾驶门,副驾驶上的人就抢先开了车门,钻出车外,回身关门。尤天白大脑里的铃声终结于一声关门。
车里恢复了安静,他看到休马回过身去,手机贴在了耳边,这次车窗关严了,他听不到那人在跟电话里说着什么。
他也庆幸车窗提前关了。
但是即使关了,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闭紧了嘴,还是能听到休马说话的细微声响。尤天白犹豫了两秒,抬手打开了车载音响的旋钮。
在一个不年不节的正月末中午,本地广播电台居然在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不是不喜欢听,只是小时候太常听,这会让他想起上一辈的女性,想起正在跟休马通着电话的人。
歌词唱着“是你,是你”,他伸手去调到了下一个频道,听着慷慨激昂的男科医院广告,尤天白陷入了沉思。
一直以来他都搞不清楚这小子的家庭构成,他不是好事的人——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不是,但是少爷身上的一些状态确实成谜。
他是少爷,这一点证据确凿,就像他第一次见面时从精神上撞了尤天白一跟头的法拉利,就像他每时每刻散发着的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息,但他同时又有着普通到接地气的样子,路边摊也吃得香,睡地板也睡得着,遇到个缺德倒霉的老板也坚持得下去。
没错,缺德老板。
尤天白觉得自己这段总结得很好,只有一个问题,最后这句话好像是在骂自己。
他百无聊赖地拨着旋钮,向车外瞥了一眼,没想到休马已经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转头向这边来了。这下让他这个倒霉老板有点手足无措,他调低音响,打开车门锁,故作镇定地靠回了椅子。
但休马压根儿就没有打算坐回副驾驶的意思,不仅如此,他的下一句话还差点把尤天白从主驾驶上掀下来。
“我得走了。”休马说,简单直接。
“走?”尤天白问,“去哪儿?”
休马脸上露出了难得无话的表情,他支着车顶盖,侧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尤天白看出来他脸色有些发白。
“我不干了,我得走了。”他咬字比平时用力一些,“我妈病了,现在还没送到医院去。”
尤天白听清他说什么了,彻底听清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
几秒钟之后,他猛地向前凑近了一截,手支上副驾驶的座椅:“她打的电话?”
“不是她,”休马抽了下鼻子,手指捏鼻梁,但他眼睛没红,“家里的保姆打的电话。”
话已至此,尤天白更听不明白他的家庭构成了,但有一点清楚,他现在就需要走。
“你不能走。”
休马愣住了,接着把手拿开看他。
“你前后看看,“尤天白示意他,“这是荒郊野岭,不是城里,你得怎么回去?”
看休马没说话,尤天白转头放下了手刹,目视前方。
“而且你自己说的,我不能把你扔下就跑。”说出这句时很坚定,但休马没回,这让他有点不那么坚定,他转头瞄了一眼副驾驶,“报地址吧。”
吉林松原,下午两点。
尤天白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斩钉截铁,他站在松原城外的风里,望着开楼下单元门锁的休马。
来的路上很顺利,也没人说话,他平时很能察言观色,但是这次在后视镜里,他怎么也读不出这小子的想法。
紧张?伤心?焦虑?还是有其他的情绪?
他也想象不到真到地方会发生什么,大概会是人声鼎沸,潮起潮落——不过说实话,他对于有关家长里短父母的事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面对拦路的劫匪他会装,遇上说话不过脑子的小子他也会教,但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自己或是别人的父母呢?
他对此的反应堪比新生儿,所以在迎风纠结了片刻之后,他对休马说:
“我在这里等你吧。”
老小区的开门处是风口,尤天白插着口袋站在原地,说话的声音好像风雨里的树梢,休马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明白意思。
“不冷吗?”休马的声音比他大多了,“进楼道来等也行。”
对面的人只能用瑟瑟发抖来回答。
但是进了楼道也可以不进房门,好主意。少顷,尤天白一副深思熟虑之后的样子,麻溜儿地跟着进了单元门。
老式火柴盒的楼道很窄,休马走前头,一个人就差点顶到了天花板,尤天白跟在后面,想着用什么借口来说明自己留在一楼等他,没想到前面的人三步迈上缓步台,转头就要敲门。
“她就住在一楼?”
尤天白忍不住问了一句。没说“你家”,因为这里和长春那座白砖红瓦的庄园差太多了。
“是。”休马回他,“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要多少上几层楼那样我就可以找借口说不上去了呢。尤天白当然不会这么说。
他把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前后比划了几下,最后又插回了口袋,回答休马:“没事。”
没事,他也在劝自己。
休马盯着他,似乎想在开口说一句,头顶的声控灯灭了,两人同时清了一声嗓子,但没人张嘴说话,在沉默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一声开门响打破了这一局面。
正要敲的房门开了,门里是张怯生生的年轻面孔,系着围裙,是新来的保姆小娟——她应该是听到了两人此起彼伏清嗓子的声音。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多一句话都没有,小娟侧开身子,示意两人进屋去。
该进去吗?
女孩的视线落在尤天白身上之后,他终于迈动了步子。
没有药片,没有吊瓶,没有一切跟生病有关的东西,屋里是寻常的东北小城模样,浅木色家装,玻璃屏风,在尤天白环顾客厅的时候,他听到侧面的房间里炸起一声粗砺的问话:
“我要这么说你才肯能回来?”
是和电话里一样的声音。
尤天白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先看到了主卧门里的一副轮椅,紧接着是轮椅上的女人,休马的母亲,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女人和各种美好的词汇都搭不上边,臃肿、凌乱、倾颓,嘴角的横肉让她看起来像是在愤怒,实际上也的确在愤怒。
这一刻尤天白终于想明白一路上休马不对劲的点在哪儿了,他不着急,也很平静,他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女人是在骗他的。
这比生病本身更可怕。
休马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先在屋里看了一圈儿,接着停在了主卧门口,在离女人两米远的地方,他回头去看母亲:
“新保姆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你还好意思问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女人的音调瞬间拔高了,粗哑却不乏嘹亮,“我要方慧回来,我就要她回来!只有她才能像亲闺女一样对我,其他什么都不管事!”
说到这里,她把盖在膝盖上的毯子抡圆了扔出去,但轻飘飘的盖毯没有她一半愤怒,打着转儿飘落在地上,更像是被屋里的气氛压塌了。
休马沉默着把地上的盖毯捡起来,在手里抖了抖,低着头回她:
“新找的也能,我给钱,要多少都给。”
“你这儿子也不管用!”女人又炸出一句话,随后屋子陷入了铺天盖地的沉默。
尤天白倚在靠近门的矮屏风上,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娟终于迈了步子,她沿着墙角一路走到门口,静悄悄摘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小声嗫嚅:“我去买菜。”
“我也去——”尤天白紧随其后接话道,“买包烟。”
说罢抢先开了门,走廊的灯亮了,显得屋里有些冷清,尤天白在关门之前回望一眼,休马没向这边看,只留下一个根本不像是他本人的背影。
如果这事要是发生在大街上他肯定会管的。
尤天白站在大福源超市后身,如此想着,烟刚点着,就随着风烧下去了一截,不愧是查干湖边的城市,冷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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