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屠老七猛地抬头,头顶的日光灯闪了一闪。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小娟站在煤气炉边,双手扯着身前的围裙,脸上满是打抱不平的神色,和砂锅里呼呼冒着的蒸汽交相辉映。
“这话真的很严重吗?”
尤天白同样站在炉子边,挠着脑袋,退后躲开喷出来的蒸汽。
十分钟前,他从车上回了房里,五分钟前,他把和少爷吵了一架这件事省略之后告诉了小娟,大概意思在于他表达了少爷的生活很幸福而少爷不知为何摔门而去,这一切皆是源于三十分钟面对休马时的几句心直口快,换来了刚才还柔声细语的小姑娘揭锅盖而起。
不知为何,他都退了好几步了,砂锅的蒸汽还在不依不饶地往他脸上喷,尤天白不得不侧开脑袋指着锅,问:
“这锅不会爆炸吧?”
小娟没管他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提问,关小了火,对着砂锅上的蒸汽开口:
“刚来城里的时候,小方姐就跟我说,别评判别人的处境,别计较别人快乐与否,尤其是雇主家里。”
尤天白挠着脑袋的手还没下来,又反过来指了指自己:“你说我吗?明明是我雇了他。”
幸亏没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尤天白现在自己都有点心虚。面对着泛白的鱼汤,小娟的话还没说完。
“小方姐说得对,以自己的快乐去评判别人,都是坏人才会干的事情——”
对对对,坏人坏人,尤天白承认了自己的坏人坏事,退到了厨房门口。
“你等下要去找他吗?”关于小方的事她总算是说完了,小娟恢复了平时细声细语的神色,问尤天白。
“这不是——”尤天白整理了下自己的措辞,“回屋看看能给他带点啥嘛。”
小娟一手举着汤勺,一脸茫然地关上了燃气炉:“可这是他家。”
尤天白点头承认:“你说得对。”
烟气总算不跟着他跑了,他回身环视着屋内,刚刚休马在,他没好意思多看,现在他才看到客厅的侧面有面大镜子,站在厨房回头望,正好能看到自己,这让客厅看起来宽敞了不少,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好像这是他什么时候来过的熟人家里,在很久以前,在很小的时候。
在他出神的盯着镜子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侧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尤天白手撑着玻璃门框,偏了下巴向屋里看,直接对上了一张笑吟吟的女人脸。
鸡皮疙瘩瞬间从后脑勺掉到了脚后跟,凉意一阵接着一阵,尤天白呼气吸气再呼气调整了三轮,终于努力着张嘴说话:
“您好。”
休马的母亲正坐在轮椅上,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到了他旁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已经没了休马一进门时的狰狞,甚至有一丝少女般的美好。
但不得不说,这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真是比青面獠牙还让人不寒而栗。
“你认识休马吗?”女人说话了,音调清亮了不少,“他是我儿子,他跑了,你见到他记得叫他回来。”
作者有话说:
关于逃跑的少爷,尤老板已经心生一计了
小时候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来着?
休马不太记得了,好像一开始挺快乐的,他的记忆最早在小学,那时候琴花还会来接他放学,路过推着泡沫箱卖冰淇淋的小贩时,她还会买上五毛钱的,裹上面巾纸,把薄得发脆的塑料杯递到儿子手里,然后转头看街对面下班的工人。
那时候鲜牛奶贵,冰淇淋都是掺水的调味剂,尝起来有点像冰箱里的冰刨碎了,但后来再也吃不到了,真可惜。
吃不到的原因不只是小贩被城管赶了,而且母亲也变了,休马下课经过路口那家没有门票的棋牌室时,会听到老板娘的骂。
骂琴花,骂那个穿着风衣花裙去棋牌室的女人,骂她骚浪贱,其实只是她没带钱,她也没处带钱去了,因为她办公的厂子倒闭了。
有次她带着休马去了,进门之前先把儿子推了进去。
“我儿子今天在,给我留点面子,下周肯定还。”
那女人骂骂咧咧去屋子里倒水了,休马在门口的旧转椅上写作业,琴花不见了踪影。一周之后她如法炮制,但老板娘不买账了,玻璃砸了,板砖扔了,警察来了,休马又回去上学了。
后来呢?他要去上高中了,那个暑假没看到他妈的踪影,有天她回来了,胳膊打着绷带,脸浮肿了好几圈,见到儿子就开骂:
“上什么学?你还上什么学!跟我回乡下给你姥姥帮忙去!”
休马没见过母亲的母亲,甚至从来没听她提起过,所以这下他挺开心,想着可以见家人了,结果根本没等来下一句话。
琴花应该是想给自己做点什么,炉灶被油糊住了,她点了几次才点着,鸡蛋从冰箱里摸出来,骨碌一下摔在了地上,她蹲下开始哭,哭完又躺在床上拉着休马。
“我命苦啊,我命苦,我怎么生你这么个孽种,别人的孩子,别人的孩子……”
她抽抽搭搭看天花板,含着泪时,她看起来像年轻时的样子。然后她又走了。
休马收拾好衣服,准备坐着中巴车去乡下的工厂,他从邻居嘴里打听到琴花是从这里来的,他姥姥肯定也在那里,他可以去找个地方住——十五岁就可以进厂做小工了。
结果车刚下到田间的土路就被人给拦了,上来的男人个子很高,拨开站在过道里的鸡鸭鹅狗,一把就把休马拎了起来。休马撕打他拽着自己校服领子的手,大喊着问他是谁。
“我是谁?”男人的声音不比他小,“我是你爹!”
男人后面跟着的是他的司机,中巴外是他的奔驰,休马坐着从来没坐过的真皮座椅,去长春上高中了。
如果那时候没回长春,也没进厂里,他应该会在这里上高中。休马坐在高中门口的门市房前,明明还没到放学时间,却有学生在外面溜达,一小时里,路过的十个穿校服的里至少有八个在看他。
一定是自己长得太吓人了。
想到这里,休马又把帽衫的抽绳收紧了些。
起风了,他感觉到自己身边停了个人。
“你知道你坐在这里特别显眼吗?”尤天白问,身后炸串店的炸锅还在滋滋作响,他特意放大了点声音。
休马没说话,尤天白提了提裤腿,在他旁边坐下了。
“要是你也一起坐下我们会更显眼,”休马别开视线不看他,又补充一句,“也更奇怪。”
果不其然,来买炸串的女孩在盯着这边看,无一例外,都在看休马。尤天白一巴掌拍上了休马的胳膊。
“你看,都在瞅你呢。”
休马胳膊一拐,把这倒霉老板的手拐到了一边,尤天白倒也没在乎他的反应,抬手向着女学生打招呼:
“哎!要他微信不?”
一阵大风吹过的沉默之后,炸串店的老板开骂了:“整什么玩意呢?我客人都被你吓跑了!”
寂寥无人的街上,只剩台阶上一左一右两个男人,右边的沉默中略显无辜,左边的尤其像流氓。
身后的油锅又起了烟,像流氓的那位清清嗓子,休马脸上没那么僵了,他向右转脑袋。
“你怎么找到我的?”
看他主动说话了,尤天白乐滋滋的,手插进口袋看他:“怎么?只准你向别人打听我不许我打听你?”
换来一阵无语后,尤天白终于正经了。
“松原就这么小,沿着路边走走就找到你了。”
休马依旧是默不作声,他抽抽鼻子,金色头发从帽衫的缝隙里挤了出来,在脑门上翘着,像极了秋天墙根倔强生长着的狗尾巴草,他本人也像极了和家里人闹别扭后逃课出走的在校学生,还是贼好看的那种,怪不得路人都往这边看。
接受了一会儿注目检阅后,尤天白又忍不住说话了:
“这是你念过的高中?”
“不是,”休马的声音有些鼻音,“我妈不供我了,我去别的地方上的高中。”
尤天白活动了一下揣在口袋里的双手,继续找话:
“那你爸,没说他的想法?”
“那时候我还没见过我爸,后来我跑到乡下厂里的时候被他抓回来了。”
话说完,连身后油锅的滋啦声都安静了一半,尤天白张着嘴吃了一会儿风,休马建议他:“不然我们先别说话了。”
尤天白闭上嘴,点点头,略显同意。
天气还没回暖,学校路口的风冷嗖嗖的,混着下课的铃声,距离不远,但隔着教学楼和马路,声音就像是从过去来的,从对每个人都意义非凡的高中时代。
但是尤天白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又把脸转向了休马:
“走吧?”
休马看他:“去哪儿?”
面前的人咧嘴一笑:“带你找点好玩的。”
他可真不像是三十岁的男人。
“不走,而且违法乱纪的事我不干。”所以休马当场回绝了这位年龄和心智不相符的三十岁缺德老板。
“那你要坐在这儿等着学生下课吗?”尤天白下巴示意了一下校门里,“到时候就不止是几个人盯着你看了,没准儿学校保卫处都要把你请进去。”
不仅是因为显眼,而且还堵校门口,这一眼看上去就是哪个来闹事的不良少年——尤天白之所以对这些事情如此熟悉,是因为他统统经历过。
休马一脸的看破红尘:“你是不是经常被请到保卫处去?”
尤天白一脸的不承认:“也算不上经常,回学校的时候偶尔会。”
肯定之后又是怀疑,尤天白仔细思索着:“但是好像上学的天数也不多。”
在休马还没想出下一句的时候,炸串店的老板先站不住了:
“你就跟他走吧!别在这儿影响我生意了。”
尤天白扭头就是硬刚:“嘿——你这人什么意思?”
本来还不发一语的休马当场站了起来,半推半拉带着尤天白走了两个街口才停下脚步。过了校区,街道上安静下来,休马也跟着不说话,尤天白整着被他扯偏的衣领,偏头看他,问道:
“决定跟我一起玩了?”
“如果感觉到无聊我就会走的。”被尤天白问着的小子转头看一边,手按上自己的后脖颈。
休马的回答让他眉头一挑。
“还没有人在我主动接他的时候说我无聊呢。”
听了这句挑衅,休马才回过头来盯他的眼睛。尤天白站在风里,笑得肆无忌惮,休马能想象出这人年轻时的样子,多半会是校园风云人物,来一趟要跟每个人打好招呼的那种。
“你要真当你是来学校接我的,至少得准备辆摩托车吧?”休马上下扫了他一眼,“再递给我个头盔,吹口哨让我上车。”
尤天白抱起了手臂,煞有介事地点着头:“以上这些我都能做到,但这些只用在我当时的恋人身上。”
休马的嘴角收了回去。
“别赖着了,”尤天白催他,“再等天该黑了。”
空气里泛起了初春夜晚的味道,休马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后抬高了视线:“成,你先跟我保证不会去什么不正规场所。”
回答他的是尤天白的信誓旦旦:“绝对不会。”
在尤天白稍微有那么一点可信的笑里,休马决定姑且信他一回,但在十分钟之后,他就被尤天白抢走了最后一件衣服。
作者有话说:
猜猜尤天白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不去不正当场所吗?”休马一把夺过尤天白手里的衣服。
“这哪里是不正当场所了?店主我认识,保证是合法经营!”尤天白反手把休马的衣服夺回来。
下午五点的按摩店里,一场衣服争夺战正在上演,休马选手此时正处于下风,为什么呢?因为他实在没想到尤天白抢衣服会这么迅雷不及掩耳,这么让他出其不意,先一鼓作气抢了他的帽衫,现在正揪着他的短袖不放,双方僵持不下。
看着着实有一副欺辱良家少男的嫌疑,尤天白放了手,扯平自己的衣服,叹口气解释:
“又不是要全脱光!”
“什么按摩店需要脱衣服啊!”休马比他嗓门更大,说完还用力拽下了已经被扯到小腹上的短袖。
看着漂亮的腹肌被盖了,尤天白不满地“啧”了一声,退后两步关上储物柜的门,身后的门帘开了,两个大爷有说有笑走了过去,打着赤膊,围着毛巾,气势如虹,啤酒肚不分伯仲,看着休马闭着嘴盯他们,尤天白反问一句:
“想到哪儿去了?”
很显然,这就是家东北再寻常不过的按摩推拿店,甚至跟休马来的路上走过的足疗街都没法比,这里没有低领装也没有高跟鞋,没有风光旖旎,这是邻居大爷都说好的正经推拿店。
休马的气焰消了些,他抱起手臂靠上储物柜,视线从大爷弹跳的肚子上收回来。
“那你怎么不脱?”
尤天白没笑,深吸一口气扯起嘴角:“我是在给你道歉,如果只是自己找乐子,肯定不会叫你。而且我没骗你,这家技术真的好,保证你满意。”
见少爷还是无动于衷,他一把扯开储物柜,拉起衣摆下缘就向上拽。休马被忽然出现的坦诚姿态吓了一跳,下意识按住了尤天白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他问尤天白。
尤天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不是自己不敢脱吗?我可以脱给你看。”
休马抬高视线,躲着尤天白花白一片的上半身,姑且先认了输:“我进去之后你在哪儿等?”
对面的人倒是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拎起自己衣服的手也没放开,偏着头问他:“怎么感觉你不敢看我——明明都已经在之前坦诚相待过了。”
指一起洗澡,但这句话说得声音可不小,刚过去的大爷都探头往这边瞅了,休马不发一语,拉住他两边的胳膊,把他连手带衣服按到了底。
“不用你选了,我帮你选。”休马转过脑袋,一手扯起衣服下摆,脱掉甩进储物柜,又踢掉了运动裤,“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感受完你的好意就出来。”
“好意”两字咬得格外重,很显然是在用他的方式接受尤天白的战书,但这算有效战书吗?
尤天白侧过脑袋,看着少爷愤愤不平撩开门帘,那块轻飘飘的布被他打得上下翻飞,又被他再用力挥到身后,尤天白没忍住笑了,显然他的笑声被休马察觉了,那人在走出他视线外的最后一刻,留下了一只比着中指的右手。
有一种死到临头也要翻个身再死的倔强感。
听着脚步声消失在了拐角,尤天白也收起了脸上的笑,他活动着肩膀和手腕,向后掰了掰脖子,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房间里和休马一开始想象的大不一样,没有色彩斑斓的烂漫灯光,也没有金碧辉煌的城乡结合部专属装饰,只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技师”,技师大爷正戴着老花镜看老人机,见来了客人,气若游丝地冒出一句:“躺吧。”
特别正常,特别合法,特别不尤天白,同样的,也特别无聊。
休马默默把垫布铺在身子底下,趴上去,胳膊垫在脸下,盖上毛巾。
尤天白不会真是简简单单只送他来做个推拿吧?
休马百无聊赖地看向屋里的设施,白墙壁,鲜绿萝,黑风扇,整得像是个中医馆,说技术过关他姑且有几分相信,没准儿这次尤天白真的是善心发现了,真的是只想道个歉了。
还是那句话,真这样道歉也太无聊了吧?
他听见身后气若游丝的师傅出了门,又推开门进来,门上挂了布帘的玻璃叮咣响,就像他肚子上悬着的心脏——这人好歹也应该进来陪他一下才算得上道歉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师傅的手已经按上了他的后背,凉得他一激灵。别说,这师傅看起来风烛残年的,手劲儿还真不小,一下就把他的脸推扁在了按摩台上。
人不可貌相,手劲不可斗量。
其实刚才被尤天白抢衣服的时候,有一点休马确实说谎了,那就是他在遵纪守法的同时,还很洁身自好,换一种通俗的说法,他怕别人碰。
所以后背被按上的一瞬间,他的鸡皮疙瘩就从后背涌到了脸上,凉之后是热,脸像是贴在烤肉的篦子上,师傅微凉的双手也像是翻着烤肉的夹子,而烤肉是他,人为刀俎,他为烤肉。
而且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师傅居然一句话也不说,连个呼吸声都没有,屋子里只有转头风扇的响动声,随着吱吱呀呀地转轴响,休马的身上一会儿凉,一会儿热。他闭上眼睛,又听到自己的颈椎在师傅的手下发出可怜的骨节响声。
忍吧,为了尤天白的好意。狗屁好意。
休马算不上话多,更没有尤天白那样的没话找话,但眼下这个情景,话在弦上,不得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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