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是真在大街上遇到了,帮谁?
帮女人?但她那坐在轮椅之上的样子真像是慈禧,不像是受害者。
帮休马?他在这八十平的松原老房子里真像是受害者,但他在其他地方又是少爷,分外纠结。
在他自言自语着的当口,小保姆从超市里出来了,默不作声地站在他不远处,直到尤天白转过头来发现她。
“买这么大的鱼?”尤天白掐灭了烟,对着她寒暄一句,小娟手上拎了不少菜,唯独一条刚去了鳞的鲫鱼最显眼。
小娟有点尴尬地笑着,回答他:“小方姐走前交代的,阿姨就喜欢吃这道菜,如果晚饭没有鱼炖豆腐,可能就撂筷子不吃了。”
小方?尤天白脑海里回旋着村里的姑娘叫小芳的旋律,后知后觉想起这好像是女人提起来的保姆,之前的那位。
但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今天的疑问好像有点太多了,显得他有些过于好学。
“这一个月可得花不少钱。”他回了保姆一句,帮她提走了一多半的袋子。
过问别人家的情况总是不好的,尤天白拎着袋子走了一路,小保姆无声地跟在他旁边,再三犹豫之后,他选了个中庸一点的问题。
“你刚才说的,之前的那位保姆,在这儿干了很久了吗?”
小姑娘反应了一会儿才接话:“也不算太久,我们是同乡,她比我早两三年进城来打工,当保姆可能是近两年的事——这里还是她介绍我来的。”
但屋里的女人可是亲自说了要她当闺女,尤天白止住了当场脱口而出的冲动。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个措辞:
“她和家里的女主人关系很好?”
小娟一直低着头,听到这句话之后,脸更是差点直接揣进了领子里,她踟蹰半晌:“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是小方姐主动要求走的,走之前还心情很好,不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北风吹得尤天白直眯眼睛,他感觉身边的女孩看了自己几眼,像是在犹豫什么。
“不过有件事,小方姐跟我说,让我别跟家里主人提我和她是同乡。”
尤天白跟着她的步子慢了一慢,回答:“这倒是挺稀奇的,东北人这么爱唠嗑,不提同乡多少有点不地道,难不成是因为——”
“回来了?”休马站在楼道口,手插兜望向他们。
灰暗的老式小区里,他身高腿长地站在中间,格格不入。
小娟赶忙点头打招呼,接过尤天白帮她拎了一路的鲫鱼,先回了房,留下俩男人站在呼呼吹着的北风里,谁也没先动地方。
他们都觉得彼此有话要说。
僵持有一会儿,尤天白把烟盒里的烟抖了出来。
“你先进去吧,”他盯着休马的肩膀,慢慢说了一句,他知道休马也没在看着自己的脸,“我抽根烟再回去。”
“我陪你吧。”休马给了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尤天白看了他半天,才意识到休马是想陪他抽根烟,这可是头一遭。
第25章 “包皮过长,男人受伤。”
休马讨厌烟味,讨厌得不得了,这是他两年前就知道的事情。所以一般情况来说,有休马就不会有烟,有烟就不会有休马,这次两样都在,尤天白竟一时忘了该怎么拿烟。
他前后倒腾了一下才摸着烟尾巴,夹起来,叼在嘴里,又忘了拿打火机,等他两只手插进兜里找的时候,面前忽然伸来了另一只手,和一个已经点着的火机。
尤天白叼着烟,保持着两手插袋的姿势,抬眼看休马,休马也在看他,手里的火亮得倔强。
“你再不点着火要灭了。”
休马提醒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护着火光。
风卷着沙子,尤天白微微吸了口气,低下头,在休马的手里点着了嘴上的烟。
让别人给自己点烟本身就是件挺暧昧的事情,更何况这小子在盯着他的侧脸——他能感觉到,烟点亮,味还没尝出来,尤天白先叫住了休马。
“哪儿来的打火机?”
是不是跟别人学坏了?尤天白差点就这么问了。
休马顿住了往兜里揣打火机的动作,默默把罪证交上去。尤天白接过打火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接着大声读出了上面的标语:
“包皮过长,男人受伤。”
男科医院的小广告。他拧着眉毛转了脸,看到休马一脸复杂地看自己,又想笑又想骂的样子。
“哪儿整的这个?”尤天白问他。
“哪儿整的——自己送上来的,你出去没多久就塞在门把手上了。”休马回答完,俩人嘴边刚泛起来的笑意又消了,等会儿还得回房子里头呢。
休马今天看起来没平时那副样子,眨巴着眼睛一句话不说,动不动就发愣,有空也不赶紧抓紧装个逼啥的,让尤天白怪不适应的。
“寻思什么事呢?”
这简直是废话,下午发生的一堆事,够这小子寻思半天了。尤天白沉默着吸亮了烟头,休马低着头看脚。
“咱们捡到的枪用不用交到公安局去?”
尤天白愣着看他,一口烟差点没吐出来:“就想这个呢?”
“那也不能一直在你车上放着吧。”休马没完全抬起脑袋,斜了眼睛去瞧他,被盯了好一会儿之后,尤天白才笑一声,重新叼上烟。
他也不懂什么时尚,年轻人染些稀奇古怪的颜色他也只觉得碍眼睛,但是砂金色在休马的身上,就是浑然天成,没别的词好形容,尤天白甚至不想看他黑头发的样子。
“不着急,再多看两眼。”尤天白看向远处,含糊不清地回答他。
休马很迷茫,不知道这人在说枪还是在说别的什么。
风吹了一会儿,烟一直在飘,尤天白把烟头捻灭在花坛边,抬头问休马:“不多陪家里人待一会儿吗?”
看休马的表情是不愿意。
“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说呗。”手有点冻麻了,尤天白把右手缩回了口袋,“谁家有这么个大学生回来能不开心啊?你妈一定是埋怨你不常回来看看了。”
大学生没马上回他的话,这人今天低着头看地的时间有点长,尤天白实在想把他的脸扳起来。
“可能我妈不这么想吧。”休马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他挠挠后脑勺,“她又想我回来,又想我不回来。”
下午四点,太阳还没偏西,尤天白插着口袋耸了耸肩。
“那我问你个事吧,”他用下巴冲休马点了点,“你妈,对你好吗?”
这问题就像是邻居在逗孩子时会问的,但要是放在成年人身上,整个味儿就变了,休马放下了搁在后颈的手,离两人不远处的楼道口忽然传来一声自行车的车轴响。
“哎——哎,你可算回来了!”
说话的是个大爷,正推着自行车走,后座上支了个儿童用座椅。他推着车子停住了步子,一副作势要大聊特聊的模样。
“都大学了,也不远,没事就多回来看看啊!可得常回来几次。”
休马应该认得他,点头打了招呼,但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这不重要,大爷想说的话还没说完,他一脚踢下了自行车的脚撑,神秘兮兮地凑上来。
“你妈苦啊,你们做子女的得心疼——”
这时,站在旁边的尤天白忽然接上了话:
“叔,您这是要去接自家孙子吗?”
大爷停了话头,转眼睛看着这位和小区场景格格不入的陌生人,怎么看怎么像流氓。
“刚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路口出车祸了,大货车撞人,这年头交通真是越来越乱。”尤天白一副略显担忧又若有所思的样子,手指向外面,“出事的好像还是个孩子呢。”
见大爷没反应,尤天白又插了口袋问他:“不去看看?”
大爷看看流氓,又看看休马,最后看了眼车座后的儿童座椅,二话不说踢了脚撑就走,自行车差点踩出火星子。
等自行车吱吱呀呀地走远,休马抬起脸来斜了他一眼。
“你刚说的话跟大爷劝我的话也没差多少,”说罢,休马笑着用下巴指了下走远的人,“怎么还来气了?”
“我没素质。”尤天白还在看着人走的方向,“瞅着他就来气。”
火上来得莫名其妙,下去得悄无声息,下午四点的小区里,已经飘起了些微做饭的油烟味道,不愧是老城市,令人羡慕的生活节奏。两人各自望着一边,都没有再转头,但总站在楼下发愣也不是办法。
“再去车里坐一会儿吗?”尤天白首先发起提议。
等到了停着车的地方,才看出来这辆五菱宏光确实被撞得有点惨,被警察盯上也不足为奇,在他站在车边略微感觉心痛的时候,休马已经坐到副驾驶去了。
如同在自己家,如同盘腿上炕。没有犹豫,比进了家门还自在。
真的比进家门还自在吗?
尤天白自问了一句,但自答不出来,他开了车门,拉开主驾驶门。
到了家门口却不愿意回去,反而要坐在车上消磨时间,这么说起来像是个不顾家的男人——或者只是邻居大爷嘴中的所谓不够好的孩子,但是休马此时此刻宁可被像片炒到发柴的孜然羊肉一样嚼着,更何况还有个不靠谱的大人陪他。
不靠谱的大人还在撑着门前后检查着保险杠:“这车还能坚持到修车的地方吗?”
休马靠上椅背看他:“实在不行我叫人把我那辆开来。”
尤天白从车门边抬了脑袋,站直看他,笑着回他的话:“免了吧,你那辆哪有我这辆能装,到时候上路咱俩得一人抱一箱。”
话说完,他带上了车门,暖风打开,车里很快又被熟悉的气味充满了,是尤天白的味道。
休马抽了抽鼻子,似乎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旧板材味,这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味道,不太好闻。他前后左右找了下自己身上味道的来源,在主驾驶位的人看过来之前停了动作,面包车停的位置正对小区后的花坛,正月末的下午,花坛里的芍药枯枝在随风摇动着。
“我小的时候这花坛就在了。”他自言自语一句。
尤天白也顺着他的视线往花坛里看,典型的东北碎白石子花坛,看起来没翻修过,再过不了几场雨就有塌掉的风险。
“这是你小时候的房子?”尤天白问,休马用一声简单的应声回答他,接着便没了下句。
白砖墙对旧花坛,别墅区对老小区,保安对保姆,听起来像回事,实际上毫无关系,这两者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同一个人的同一条命里的东西,但它们实实在在同时发生在了休马身上,发生在了小少爷身上。
影视剧这种东西尤天白不爱看,他也很难发挥正常的想象去洞察休马是怎么从旧房子到别墅区,再重新回到旧房子这件事。
难道这不是他亲妈?或者别墅里的不是他亲爹?
坐在一旁的人忽然冒出来了一句话:“这是我亲妈,吉林那个也是我亲爹。”
尤天白应了一声,后知后觉感到心虚。
“难道我刚才问出声了?”他开始怀疑自己。
“什么?”休马开始怀疑他出现了幻觉。
“没事。”尤天白的手在脸上搓了搓,“冻傻了。”
“你来东北几年了——还没适应这儿的温度?”换到休马问他。
尤天白拿开手,充满动摇地看他:“难道我不像东北人吗?”
“我傻也不会这么傻吧?”休马的音调提高了,“你说起话来恨不得每个字都‘儿’一下。”
确实,尤天白一张嘴,马上时间就回到了北京夏日的胡同口,背心凉拖竹板凳,凉茶豆汁哈巴狗,这人只要腿一翘就能跟坐拥四合院的本地大爷攀谈一下午,休马相信他有这样的实力。
有实力的人清了清嗓子,没过两秒,又再清了一遍,他说:“我来这儿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呢?连他自己都不肯说。
无话可说。
他可以坐在这里无话可说两小时,等着鲫鱼上桌之后去蹭一口,就在他努力思索着鲫鱼是什么味道时,副驾驶上的人却说话了。
“虽然挺无聊的,”后视镜里,休马浅色的眼仁瞥向窗外,“但你想不想听听关于我的事。”
作者有话说:
虽然讨厌烟味,但休马觉得尤天白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第26章 “放手。”
尤天白张了张嘴,这种氛围应该出现在什么时候呢?他人生里好像经历过许多次,但每次都模糊,而且现在都想不起来,所以他直接说了心里最确定的答案。
“我不想。”
确实不想。
他觉得现在这个状态挺好的,他不确定自己的理解能力和共情能力有没有到达能听懂别人故事的程度,所以他选择不听。而且说跟过去有关的话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人心情更差,对尤天白来说是如此。
回答一出,休马的脑袋马上就转过来了,转太猛,甚至带着安全带的卡扣响了两声。
被休马的猫眼睛盯了几秒之后,尤天白脸上的无辜还是没消,他率先发问:“你很想说吗?”
又是沉默无声地凝视,尤天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太过心直口快了。
但少爷会介意这些?他不信,他的不信也表现在了脸上。
“你要是想说也行。”尤天白决定退一步,离吃饭还早,和这人说话也算打发时间。
“我现在不想说了。”休马当即回答了他。
话说完,椅背放低,腿翘起来,直接在他的副驾驶上躺下了。尤天白视线一路向下,从平视到俯视,盯着躺下那人的眼睛。
是的,休马就算躺了,眼睛还是睁着的,瞪着车棚顶的某一处,就是没盯着尤天白。
尤天白本来在侧着身子,见休马躺了,他沉默片刻,撑着车座转过了身,手肘支上方向盘,托着脸看低处的人。
车停在背阴处,蓝天白云好天气都照不进车里,尤天白的脸侧绕了一圈毛茸茸的反光,看得休马有点发毛。
所以他翻了个身。
“你这人怎么回事?”尤天白怪了他一句,“看你好看多看两眼不行啊?”
“你那表情根本就是在看傻逼。”
休马的脸侧枕着胳膊,声音闷在了袖子里,模糊不清。但语气可没有服软的地方,那俩字也不是在骂自己,是在骂尤天白。
被呛了一句,尤天白分外无辜,他收起支着方向盘的胳膊,重新靠回了椅背。
“你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苦吗?”他问休马。
但躺在座位上的少爷显然不怎么想回他,胳膊垫在脑袋底下,半晌才说出话:
“不苦,太甜了。”
明显是故意说反话。但尤天白这人就是犯贱,别人乐呵呵的时候他想着怎么把人惹毛,但真要到了别人生气的时候,他的嘴是真停不下来。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每次跟我爸吵架都觉得活着没意思,让我上学我不想去,让我托关系找个工作我也不愿意去。”
这应该不算是过去有关的话吧?算讲道理。
“现在我遇到了你——幸亏是现在的我遇见了你,要是当时的我可能真活不下去了,没有法拉利,没有四百万,也没有双一流,只有当兵一条路可以走。”
休马一言不发,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主驾驶位上的人住了嘴,后撤看了看他,真的没动。
“你要是生着气睡觉会变成傻子的。”尤天白对他进行好心规劝。
话音刚落,旁边的人腾地一声坐了起来,拉座椅坐正再加转头看他,一气呵成。尤天白看着休马和平常不太一致的表情,陷入茫然。
休马确实是臭脸派的,不说话的时候会蹙起眉来,很配他的五官。这种时候看起来像是生着气的,不过真要是开口跟他说话,他也会马上回过头来听。
但现在不一样,他的脸上没表情,这样看起来反而比一张臭脸更吓人。
也没有那样好看。
尤天白眨着眼睛看休马,脸上的笑意也消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能听到有座不存在的计时器正咔哒咔哒地想着,记录着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视时间,又或者是正在逐渐上升的某种情绪。
“为什么总觉得你把自己过得特别凑活?”休马说话了。
可喜可贺,少爷终于下决心不在这种时候直接睡去把自己变成傻子了。尤天白点点头,回他:
“我眼里的你也是如此,你过得已经很好了,多笑笑。”
话已至此,尤天白明白自己不想听他讲故事的原因了,不完全是他不爱听,也不完全是解决不了问题,只是他羡慕休马所拥有的,连不好的部分都包括在内。
这样说出来可就太恶毒了。但尤天白从来就不是畏惧自己会变得恶毒的人。
在休马稍微转了视线去看车前面后,尤天白的话又把他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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