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尤天白明白了,少爷以为他在问酒店里的事情。确实,这种事情上,尤天白应该更有经验,他的确更有经验。
他把手边的窗户又欠开了点缝,清清嗓子。
此时需要说明一下,尤天白的经验仅限于自己和其他有经验人士,他对一些初体验其实没有那么丰富的经验,有也忘了。
但尤天白不想承认。
“啊,是。”尤天白迅速回到行万里路的老司机身份,“所以你现在有不舒服吗?”
休马倒是没感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尤天白难得有主动关心他的时候,不能啥也答不上来,这多不给面子。
“没有,”休马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你挺健康的,没什么味道,至少味道不大。”
好像有点过于实话实说了。
沉默如同丰水期的松花江水,蜂拥而至。尤天白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这是褒奖还是贬损,把刚刚开大的窗户重新关小了。在他找到抹平冷场的暖场话之前,少爷抢先开口了:
“既然你都问我了,那我也问你点问题。”
尤天白抿了抿嘴,靠在厨房门上,抬起下巴示意他尽管问,虽然他也不知道少爷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是什么。
“你厨房那些就用过一两次的调料,”他眼神向着柜门里示意了下,“是姓孙的买的吗?”
指两人刚进门时就放在柜台上的油盐酱醋,不便宜,也没用过一两次的拿几瓶——在休马自己动手做饭以前,就抢先把它们关进了橱柜大牢。
厨房门边,尤天白还在一动不动地倚着,心里一边佩服少爷的观察能力,一边骂自己怎么忘了把它们扔了。
“是。”尤天白也选择实话实说,“我也带他回过这里。”
谈话间,滔滔向前的松花江水猛然停下了,接着便是刺骨的冷风,刹那之间,冰天雪地,天寒地冻。
“不过我不是让你别提他了吗?”肉眼可见的,尤天白有点气不顺。
“我不是在怪你带他回来过,”休马也答得很快,“不是在说这些,没事。”
这些,哪些?
越是装作过得开心活得肆意的,内心越是煎熬,同样的,越是说没事的,越是有事。
尤天白算是咂摸出来不对的感觉在哪里了,少爷,休马本人,一直有种藏着事情的感觉,从酒店回来后——不对,要再往前,从办假证的农贸集市出来之后就不对了。
而且还有一点,还在酒吧卫生间的时候,休马说自己知道有人来是因为厕所的镜子对着门,其实尤天白很清楚,镜子对着的地方,根本就看不见走廊。
所以他到底是在藏着什么呢?
尤天白放开抱在胸前的手臂,尽量轻松地深呼吸一次,从倚着的门上起来,他想尽量安静地走到客厅里,选择点什么话题结束自己的怀疑,或者此时能再来一点什么事情,打消他这无处遁形的猜想,什么都行,最好现在就来。
视角换到另一边,休马是真的在思考,以一种世外高人的方式,以一种尤天白所不能理解的方式。
孙厂长来过这间房子,孙厂长也知道他现在和尤天白待在一块儿,所以姓孙的应该熟悉这里的地形,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他用某种方式联系上了休马,又用某种方式协助了他们,或许是因为姓孙的不想让尤天白就这么客死他乡,亦或是他还想再陪这两位下几盘棋,总之他蹲在了手机的另一边,装神弄鬼,语焉不详。
最重要的是,他在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来过的情况下特意强调了一句——我不是孙厂长。
同样的行为逻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时间回到还在屠家叔侄俩老家的时候,回到巴彦县长林村,在屠老七得知方慧已经捐款潜逃的前一秒,回到屠老五的嘴边。
这丫头野,我们同乡。但我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也不知道她的钱怎么来的,就是不想让老乡找她。
总之也是强调了一句——这件事跟他,跟屠老五本人没关系。
这样就得出了一种可能性,方慧在海鲜酒楼老板那里进货的时候,屠老五至少是知情的,又或者更进一步,屠老五在场。
至于办假证那里秃头所说的,交易本人是方慧,没准儿他只是认证不认人,毕竟做生意的人都这样。在学校也这样,生意场也这样,屠老五也这样,只要能把方慧的钱拿到手,交易上必然也不会显现出他自己的名字来。
然后就会变成秃头所说的那样,交易,是方慧做的。
禅思结束,休马从沙发边抬起脑袋。尤天白已经不在厨房立着了,他在客厅的另一个角落,不知道望着什么,但他没有回房间的意思,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拖延时间。
好像是身边多了个爹或者妈——这个想法休马不是第一次有,他挠挠脑袋,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不过比起这些,他决定直接把刚才的推演结果说出来。
“我觉得,”休马看着尤天白,尽量放平声音,“方慧可能已经死了。”
尤天白应该是一直注意着休马的动向。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抬起了脑袋,尤天白拧着眉毛,用表情道出了他的千百句疑问。
“什么?”尤天白什么都没听真切,但准确给出了疑问。
休马的表情写着肯定,张嘴正准备说点什么,客厅忽然传来了一声敲击声。
咚——咣当。
还有两声落地响。
不是邻居家的锅碗瓢盆,现在也不该是归家的时间,这几声很不寻常。尤天白本能地转了脑袋,声音打门口传来的,就在暗红色的防盗门后。房屋好像拉长了,又透明了,防盗门后的东西正看着他们,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人和事物。
尤天白站直了身子,和对面的休马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来者不善。
难道是地头蛇寻上了门?
但如果真要是那帮五大三粗的汉子,虽说粗莽,倒也必然不会翻打草惊蛇的浅显错误,玩阴的想引蛇出洞?更不可能,他们的江湖义气不会允许他们迂回前进。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声音不对,健全人和跛子踩出的脚印都不同,带来的响动也天差地别,所以听上去,这声音更像是个行动不便的人在走。
一下一顿,一瘸一拐。
尤天白眼神示意着休马向后退,屋子里也没什么趁手的家伙事,只有少爷前两天买的那瓶洋酒,一定很贵,或许有机会才能品味,尤天白留着它大概率只能在某些宾客纷至沓来的场合放在桌上,充当一个门面。现在,它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把洋酒瓶子拎起来后,两人向着门靠近了。门后之人像是意识到了有东西靠近,重新陷入了寂静,在温暖的白炽灯照射之下,一切都噤若寒蝉。
眼睛瞪得太用力,连门框都开始扭曲了,尤天白努力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空着的手按上太阳穴。
可就在他闭目缓神的同一时刻,门开了,接着是轰然一声响,震得整个屋子为之一颤。
一个人迎着门倒了进来,脸扣在地板上,这声轰然的响动就是他带来的。
作者有话说:
少爷要是真把实习经历都写出来怕不是要吓得老师当场报警
第66章 “别动。”
起初,尤天白以为这是地头蛇的把戏,所以在看了地上那人大概三秒之后,他第一时间选择冲去拉门。
门被使了大力带上,走廊一声震响。
猫眼之外,声控灯长明不熄,猫眼之内,地上人的腿被尤天白一脚踢进了门槛,正向上翘着,以一副清醒之人不可能有的姿态慢慢下落,脚尖挨到地后,还弹了一弹。
接着无事发生。
门外没有声响,门里也没有动静,直到猫眼里的亮点熄了,走廊的确没人,来者自己来的,现在问题也来了,他是谁?
尤天白和休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放下了手里的洋酒瓶子,几千大洋保住了,它还是在它该在的地方发光发热吧。
现在重点来到了地上的人这里,他稳稳当当正扣在地上,不偏不倚,可以说是面中足够扁平,不然也不能躺这么稳当。再看样貌,不出一米七的个头,一副东北随处可见的本地人打扮,除了脚上一双沾了泥巴的雨靴外,也没其他打扮引人注目。
“这什么人——你在佳木斯到底招惹了多少人?”少爷终于放出了沉默半天之后的第一句问句,矛头直指对面站着的人,尤天白被他问得一愣。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人。”他两手一抬,撇清关系。
这的确不是他认识的人,至少他认识的人里没有会到别人家门前躺着的。
现在第二个问题来了,他是怎么进来的?
尤天白向前凑一步,抬脚踢了踢那人的肩膀,人是纹丝不动,但是从手底下扒拉出来半截美工刀片,毫无疑问,门就是这么被打开的。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两人一齐看向陈旧到五金店买不到配件的门锁,又视线相碰。尤天白一抬肩膀:
“二手房嘛,锁没来得及换。”
但这都不是重点,因为还有第三个问题,他是活着的还是死着的。
静谧的夜晚,暖黄的顶灯,尤天白轻轻吸了口气,来者所带的除了初春夜晚的尘土味,还有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像是打铁厂,也像是五金铺子,但紧接着他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属于金属的味道,这是血味。
转眼间,扣在地上的人好像忽然动了下,接着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是红色的。
血是休马先发现的,他的角度正对着地上人的脑袋。地板是浅色的,血是深红的,爬出来的样子像极了什么动物。休马当场蹲下了身子,这是本能反应,人和血联系在一起,任何人都想凑近看看这物体到底是怎么了。
但他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别动。”
尤天白手势示意着他后退,抢先按在地上那人的后背上,接着手指摸向他的脖颈,然后抬起眼睛望向休马。
休马读不出他眼神里的意思,气氛凝重到落下来的尘土都凝固了,尤天白少有的严肃,他给出了他的结论:
“这是屠老七,还活着。”
十点半,佳木斯附属第一医院。尤天白在急诊区的男厕所里,打开了拖布池上的水龙头。
赶到医院十分钟,送进诊室十分钟,但抬上床的过程花了半小时,因为值班的医生刚刚把笔灯放进怀里,挺尸了一路的屠老七忽然一个猛子坐了起来,又哭又嚎又要下床。按着的人从尤天白加到休马再加到急诊室两个保安,最后又外加了一针镇静剂,才总算是保住了急诊室的设施。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老七在闹的时候砸坏了两个吊瓶支架外加一个护士手边的推车,而尤天白现在之所以站在拖布池边,也是因为这大闹急诊。
血被冰冷的水带进池底,积成一摊浅浅的红色水洼,不知道是水太冷还是失血,尤天白竟然觉得有点困,他眯着眼睛看被冲洗得刷白的手指,伤口像一只没睁开的眼睛。
但好在是不流血了。
割破他的大概是被屠老七一摔稀烂的玻璃药瓶,伤口不深,大概不需要缝针。他低头向着池子里看看,池底的血和水锈完美融合,这就是他选择拖把池的理由——一方面是洗手台有个正在深夜呕吐的醉汉,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有人被这忽然出现在池底的血吓个好歹。
少爷也是这么被他支走的。这小子大概现在还在护士那里拿药。
尤天白调过脑袋,晕乎乎地向着洗手间外走,刚迈出门槛就和少爷撞了个正着。休马左手是纱布和棉签,右手应该是收款单,看起来跑得挺急,撞到人了都没想起来躲,只是在干喘气。
“护士姐姐说让你去找她包扎,”休马边喘边说,“拿着这些,去找她。”
指左右手的一堆东西,和他撞一块儿的时候,少爷当场就把两手举到了肩膀的平行线上,看来是怕耽误了尤天白的伤情治疗。
“嘴还挺甜,这么快就认姐姐了。”受伤也不耽误尤天白呛人,他把伤口亮给休马看,“不严重,我当兵时受过的任何一次伤都比这个重。”
显然这个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少爷的脸上依旧阴晴不定。尤天白抬着受伤的右手,休马更好,两只手都举着,现在两人在走廊里,姿态很难不让人侧目。
尤天白先打破了这一僵局:“到这边来吧。”
他说的是走廊外的等候区。
“伤口你帮我包扎就行,别去麻烦护士了。”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刚才趴在洗手池吐的醉汉转移到了室内,在大厅之中口若悬河——物理意义上的口若悬河,刚刚跟休马答应过缝合伤口的护士姐姐正举着拖把飞奔而去,边跑边骂着什么,听不真切,只有醉汉的干呕声如雷贯耳。
两人沉默不语,坐在一起,尤天白重新把他的伤口亮给了右边的人,休马用牙咬开了绷带包装,开始对付起了尤天白横在他面前的手。
好的消息,少爷对于包扎伤口的学习速度很快,尤天白转着手腕欣赏,又尝试曲起手指,虽然算不上美观,但很结实,甚至有些行动受限。
好了,现在个人安危问题解决完毕了,重点回到他们来医院的初衷上。
“老七那边,怎么样了?”尤天白问。
“睡着了,”少爷回答他,“医生说有轻度的脑震荡,伤口大,失血多,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而且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失忆了。”
这种需要基标准回答的事情还是得靠少爷,估计医生所说的话他记得一个字不差。
在尤天白赞叹之时,休马又继续说:“医生还问要不要报警。”
“他脑袋上的伤口,”休马抬起还攥着碘伏瓶子的右手,指了下自己的脑瓜顶,“是枪托砸出来的。”
伤口只有一个,下手稳准狠,多亏伤者自己用毛巾捂住止了血,也可能是皮糙肉厚成功保护住了体温——这些都是医生的原话。
但在医生盯着诊断书的时候,休马成功地发现了一个盲点,他问:“没有失温症状吗?”
意思是上次看到这人的时候他还在好几百公里之外,如果他真是夜以继日的徒步过来的,人体极限先不说,他那身上一层薄薄的羽绒夹克可挡不了什么。
“体温正常,有失血带来的轻微下降。”医生回答完后,慢慢从电脑前抬起了头,“你们不认识吗?”
如果休马实话实说的话,估计医生就要抢先报警把他们送进去了。所以在尤天白传授的演技加持下,医生终于关了诊断界面,转身查房去了,也可能深夜的急诊室里就是大风大浪,连这种程度的犯罪都算不了什么了。
时间回到现在,尤天白依旧举着右手,看休马重新调整起了纱布的接口。
“所以说,他一直在跟着我们是吗。”他转头望向走廊尽头,自言自语道。
从长林村出来以后,或许他们压根儿就没离叔侄俩远去,佳木斯的农贸集市上,小区的黑暗楼道里,中央站前的海鲜大酒楼上,以及酒楼身后的五星大酒店间。屠家叔侄俩从来就没走过,他们在黑暗里,在阴影中,在从始至终没有被看到的地方。
纱布调整好了,尤天白的手指终于能屈能伸了,他看着自己的手,继续感叹:“如果我们哪条路上能回头看一眼,说不定还能看到他们呢。”
他的感叹结束,现在轮到休马感叹:“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杀我们。”
一如既往的说话不留情。
大厅里的醉汉总算是止住了吐,换成了一抽一抽地打嗝,打完嗝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哭,急诊大厅又恢复了安静,只是萦绕着哭丧一般的细微抽泣声。
尤天白坐直身子,向着左右分别望了一眼,肩膀碰了碰休马,压低声音问:“老五呢?”
对啊,老五呢?
从第一次见面起,这叔侄俩就仿若亲父子一般,从来没分开过,打也好,骂也罢,生生死死都没能让他们分离,除了这一次,老七独自倒在了早春的风雪里,而老五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虽然平时油嘴滑舌,但尤老板还是靠得住的
现在的经历太跌宕起伏?不要怕,很快会有几万字的同居日常
第67章 不太雅观
这下休马也坐直了,两人如同在上海租界医院蹲守的地下党,紧贴墙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医院还是医院,没有忽然冲出来的人,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枪炮和坦克,连急诊区呻吟着的醉鬼都停了,一片安静祥和。
接着,尤天白把目光投向右边,休马也在看着他,尤天白抢先发出感叹:
“这事,是屠老五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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