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饲养法则(灯豆)

“之后某一年清明你说带我去见你爸妈还有姑姑。那天你问我要不要跟你结婚，说要带我去做意定监护公证……常玉，所以说你是个渣男你知道吗，我都已经嫁给你一回了，再见面你对我态度却那——么——差。”
常玉想起自己和许越的第一次见面，那天和每一个普通的冬日没太大区别，唯一可以记住的大概只有阳光，还有几颗柠檬味的硬糖。
那天的阳光太好了，和许越搬桌椅回来的路上他竟难得觉得惬意，带着暖意光透过层叠的树影洒在身上的时候，身体和心灵都是温暖的。
现在想起来，或许这点温暖也和身边新来的自来熟转学生有点关系。
“所以你还随身带着把小刀？”常玉很突兀地又把话题拽回最开始，“好幼稚。”
“因为我太害怕了，我怕你还是走上那条路，我怕你再次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意外毁掉。”
所以我才什么办法都想用上，幼稚的办法好笑的办法还是可能有用的办法，只要是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不测有所应对的，许越都想用上。
想看你健康地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一直走下去，而不是为了生计被迫做自己只能做的工作，而不是波折着再一个人吃好多年的苦，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却……却还是没能过几天好日子。
常玉听出对方语气突然急转直下的悲怆，自然也能猜到在许越所说的那个关于他们的故事里，他的结局大概不太美满。
分明是从没发生过的，分明常玉到现在也仍然未相信许越话里的任何一件事，常玉还是被这份悲伤感染，像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经历过一样，伤感的情绪从心脏源源不断地涌出。
常玉推开许越，两人原本紧贴着的距离被分开一小步，他看着许越，伸手擦去许越马上要从眼角滑出来的两滴泪。
许越这人平常看着不着四六，长相确实是毋庸置疑的帅。暑假在店里帮忙的时候，来吃夜宵的年轻人都多了几倍。
常玉那时候只是单纯觉得许越长得帅，此时此刻看着许越被眼泪洇湿粘连在一起的睫毛，他的视线伴随着如擂鼓般加速的心跳声不断下移。
之前说的那些模模糊糊的理想型早不知道飞到天涯海角去，现在若是有人再问常玉喜欢什么类型，他脑子里估计只剩下许越这种要哭不哭的表情。
两人谁都没说话，在夜色下对视良久，常玉终于逃避似地移开自己紧紧黏在许越嘴唇上的视线。
他咳嗽两声，“你找谁调查的赵世方？”
许越知无不言，再对常玉没有一点隐瞒，“何瑞给的人脉，他妈之前弄他爸时找了几家私家侦探。”
常玉：“你哪来的钱？”
这种私家侦探可不便宜。
许越挠挠头，有些疑惑为什么常玉突然移开那道视线，刚刚的气氛明显是马上要发生什么的前奏。
但暧昧的气泡已经彻底被常玉刻意戳破，他也不能再强行干什么，只能在心中哀嚎。
“我去市里的几次顺道找途径进了点游戏机和卡带碟片，挂在租售店寄卖——这玩意现在太暴利了，我卖得比一般店里便宜也能赚一些。”
十几年前其实什么都暴利，只要抓住点机会，想赚点小钱并不算难。
他顺带把自己怎么找到人脉又怎么和人商量好寄卖然后分红的一系列操作都说了出来，听得常玉一愣一愣。这些常玉完全不知道，许越没说，他也就没想过去了解了解许越平常的日子在干什么。
学生还能干什么？无非是学习，然后训练。
常玉有些愧疚，自己虽是喜欢许越，但其实却没费太大心思去了解许越。他大半的心思都在学习上，剩下那点注意力，一部分要分给莲雾，一部分分给常淑云，还有一部分给何瑞，剩给许越的就少之又少。
他伸手捏了捏许越的胳膊，“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越蹙眉，“是我故意瞒着你，如果你问我我也不会说的……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道歉。”
常玉在感情方面是个闷葫芦，现在心里千言万语，最后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支支吾吾半天也只说出一句，“转正条件我会给你降低。”
“！”许越眼睛都瞪大了，这完全意外之喜，“真的？那时间能提前吗？”
常玉摇摇头，等许越成年是他的底线。
他刚想开口说话，背后却突兀地传来另一道声音。
“常玉。”
两个字将常玉钉在原地，他捏着许越胳膊的手和每一次逃避时一样下意识松开，转而又坚定地继续牢牢抓着许越。
他回头，对上刚从墙后走出来的常淑云，“姑妈。”
常淑云的视线在常玉和许越之间扫过好几次，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副什么都没看见也不知道的样子。
常玉不知道常淑云是什么时候来的，但两人方才亲密的举动常淑云肯定也已经看到，真相已经被摊开摆在明面上，常玉不再隐瞒什么。
他捏着许越的手用力按了下示意许越不要说话，而后开口护道：“一切和许越没有关系，是我，都是我主动的。”
“回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常淑云忽然觉得好乏力，她按了按有些隐痛的太阳穴，声音低低的，语调也慢，“今天我们不说这个，好吗，晗晗？”
常玉抿唇，回头给许越投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没再犹豫地走向常淑云，“我扶你回去。”
常淑云没拒绝侄子的搀扶，走前她也回头看了许越一眼，嘴张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责怪的话都没说出口。
“……你也早点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
两人沉默着上楼，几个小时前从医院回家的剧情似乎在重演。
可这次进门后打破沉默的不再是常淑云，而是常玉。
“我是天生的，许越才是被我牵连了……姑妈，你别怪他行吗？”他站在门边，强迫自己不要逃开常淑云的视线，“而且我跟他没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常淑云其实一直没睡，常玉悄悄开门的时候她就听见动静下了床，站在阳台看着两人并排走进她的视线，又绕了一圈走出她的视线去楼后说话。
她在楼上站了很久，脑袋里想起很多事，关于常玉父母，也关于常玉小时候的事。脑袋里一时间充斥了太多记忆，她又想起许越和常玉在医院陪自己聊天的那段时光。
徐章手术后跟她聊天时提起的那句“不要太信任许越这小子，他可能对常玉有点别的意思”只被她当做玩笑抛在脑后，从没想过一直不怎么关心常玉的徐章随口说出的话竟然是事实。
看着眼前的常玉，常淑云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说这不是你的错，我可以接受吗？可要她怎么接受？她百年之后要怎么给地底下的哥嫂交代？
说不接受吗？不接受又能改变什么？这也不是常玉的错，他又凭什么一个人平白无故受到这么多的长达近一年多的恶意？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本来想写第一次亲亲的…但是一方未成年且还是校园题材，所以……嗯……TT

良久，常淑云叹了口气。
“你小时候刚来我这儿的时候才这么大点，”她在两人面前比划了个大概身高，“一转眼都成年了，成大小伙了。你十八岁生日我在医院，也没赶上给你庆祝，仔细想想，我的确也没什么资格干涉你的生活太多。”
常玉摇头，想反驳常淑云说自己不在乎那些，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说着说着常淑云的眼泪又掉下来，她忙乱地擦去，想起常玉班主任说起常玉在学校可能遭遇的那些事，怪来怪去发现只能怪自己做家长的怎么这么不负责。
因为从小到大得到的关爱聊胜于无，所以常玉遇到困难从没想过告诉家里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她。
最终常淑云没再说什么，平静的一夜度过后，她天还没亮就起床洗漱好决定和常玉一起去学校。
常玉有点放心不下常淑云的身体，但拗不过对方执意要去，最后也没能说什么。
倒是一下楼两人和屁颠屁颠来接常玉的许越撞上，三人一时间都有点尴尬。
许越的自行车还在学校，丢下他一个小辈自己走去学校也不合适。
常淑云看着这俩在自己面前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糟心娃，拦了辆摩的把他俩先送走了。而后自己骑着小电动跟在后边。
“我估计今天学校这边就会联系赵世方跟你沟通，那几个傻逼校领导肯定只想息事宁人。”
许越下了摩的，两人一起朝校门口走去，“你不用担心赵世方和他爸怎么样威胁你，他儿子在外面惹了事，把柄落在我手上，要是不好好把这事解决，我可以考虑考虑送赵世方进局子蹲个十年八年。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站在你身后。”
怎么说也是多活了十几年的人，许越当年为了钱干些脏活的时候，赵世方还在家里当二世祖呢。
虽说现在十几岁的他想做一些事稍微麻烦了点，但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常玉笑着，“你像那种黑道电影里的大反派。”
许越胳膊搭在他肩上把人往怀里带，“那你要不要做大哥的男人？”
“这种反派一般都不会改邪归正，你要我跟你一起去铁窗泪？”
其实不管有没有许越这番话，常玉都不会轻轻松松带过这件事。既然选择了坦白，那就必须追究到底，他可从来不是什么软柿子。
昨天的事在学校已经传出无数个不一样的版本。
有说常玉在外面惹事被打残了在医院的，也有说是常玉报复赵世方把赵世方差点弄死，反正那时候香港电影里黑社会古惑仔怎么做的，故事里的常玉和赵世方他们就发生了什么。
文晨淇和刘一宇一会儿变成小弟一会儿又变成见义勇为的路人，再玄乎点都快要变成警局的卧底线人。
传来传去眼看着剧情马上要把常玉安排去吃国家饭了，结果他就这样完好无损地甚至赶在上早自习之前回来了。
接着没多久文晨淇和刘一宇也来了，事件主人公集齐了一半，再惊心动魄惊险刺激的剧情，在看见他们三个并没有缺胳膊少腿之后，也啪叽一下重回只是男高中生打架斗殴这个无聊的走向。
当天早操之后，广播宣布了开学大会恢复到明日举行。
常玉大概知道，最近这几起因为赵世方而惹来的乱七八糟的事估计终于要有个了结。
有点麻烦。
因为他可能需要一口气念两份检讨。
……也不知道许越的检讨写好没有。
办公室里，程虹和常淑云从早自习开始聊了整整半个上午也没见结束，前者把自己这段时间调查到的关于常玉的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向常淑云阐述明白。
她感到奇怪的是，作为家长，常淑云对常玉的了解甚至不如她这个高三才接触常玉班主任。
在学校发生的任何事常淑云都对此一无所知，也难怪常玉遭遇这样大的事也从来没想过告诉家里人。
常淑云听到最后已经整个人都不太行了，她完全无法想象常玉过去一年多是怎么独自承受这些的。再往前想，过去这么些年，常玉也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起过自己的任何委屈。
久而久之她就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常玉是一个不会有任何委屈的孩子了。
这边两人还没聊完，快到中午的时候，赵世方被他爸提着从医院出来赶回了学校。
常淑云和程虹感到教务处办公室的时候，两人一坐一站，赵世方一脸不服气地站在他爸后头。
见常淑云来了，赵父赶忙站起来朝她点头示好。除了赵家两父子，在场还有两个校级领导，看得出来学校对常玉这件事格外重视。
当然，到底是因为常玉这个可能成为县状元的学生重视，还是因为赵父这个学校目前最大的“投资人”之一重视就说不清了。
赵世方估计已经被他爸教训了一顿，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老实多了，脸上还有两道清晰的没来得及消肿的巴掌印，很显然出自他爸的手。
常玉上着课被程虹叫出去，两人和各自的家长在教务处对峙，这长达一年半的隐性校园——甚至如果不是因为网络并不发达或许早就演化成网络——暴力之中，最大的加害者和唯一的受害者首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在家长的监护下见面。
赵世方对常玉显然仍不服气，看见常玉走进来，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他爸猛地踹他一脚，歉意地朝常玉和常淑云笑笑。
“常同学，你看这事儿咱们怎么解决，我儿子就是不懂事，不晓得什么事情轻重，让他给你道个歉成不？”
常玉没说话，神色淡淡的盯着父子俩看。
反而一向温和没什么脾气的常淑云听完这话怒火丛生，“不懂事？不懂事就可以当这一切的挡箭牌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儿子做了些什么！他找我们家常玉的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还有他在你们那个、那个什么论坛上面说的那些话，已经都找出来是他的账号了，他说的那些话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一个学生说得出来的吗！我们家常玉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了！”
“你先别激动，”程虹拉着常淑云以免冲上去引得矛盾升级，“今天就是有话好好说，讨论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是不是。”
常淑云喘着气，“还需要讨论吗？这样的孩子学校不开除吗！”
赵世方倒是乐了，“哈？有胆就开啊，让校长把我爸的钱还回去——哦对了，要说开除，怎么说也得先把这个喜欢男的的精神病赶出去吧，搞不好还会传染呢，说不定身上早就烂完……”
“啪——”
响彻整个办公室的一耳光将他还未说完的话打断。
赵世方瞪着眼，整个人跳起来朝常玉扑过去，原本还没消肿的脸上又缓缓浮现出一道鲜红完整的巴掌印，“我操你的！你他妈打老子？”
几个老师和赵父一起拦着赵世方，两人都被拉开，一左一右站在并不大的办公室两端。
在场两位领导有些头大，这事大家都只想快点解决，甚至最好的情况是两人私底下自己解决，不要麻烦学校了。
程虹对校领导的态度很不满，她也知道赵世方被开除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毕竟他爸给学校投了好几个实验室的钱，要说这年代一个不发达小县城的高中，能有几套实验设备都顶了天可以出去吹嘘了，可见赵家这两父子到底有多被学校重视。
必要时刻，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好学生也是可以被牺牲的。
可她说来说去也只是个没什么实权的普通班主任，最多也只能想办法给常玉争取更多补偿，实在做不了什么。
见常玉这边说不明白，校长一转头看向另外一位当事人。
话似乎是对着赵世方说的，眼睛却一转不转看着管着钱的赵父，“这事的确是你做得不对，赵世方，你打算怎么向常玉补偿道歉？”
赵世方“呸”一声，“还要我道歉？我没让他赔我钱就不错了，万一他身上有什么病传染给我了呢？”
赵父又是一脚踹在儿子身上，“你他妈少说两句行不行？还嫌事不够大？老子还没找你算之前那些屁事！”
常玉懒得跟赵世方这傻子继续吵，但现在想走也走不了，最终只能摆烂一般把自己摔在椅子上，还顺道拉着常淑云也坐下了。
常淑云心疼常玉，更知道平常赵世方说话只会比现在更难听，可看向常玉习以为常没有半分波澜的脸，心里说不出来的酸胀。
学校那两个老师的态度她不是看不出来，这事儿如果她做家长的不坚持要个交代，估计只会莫名其妙地不了了之。
她咬牙，就算豁出一切也得让赵世方付出代价。
赵父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走到常玉跟前，态度倒是真诚，“常…玉同学是吧？你看这样，我代我儿子向你赔个不是，然后也是为了补偿这段时间他带给你的麻烦，这卡里有二十万，你拿着。”
常玉冷冷瞥他一眼，看不出喜怒。
赵父维持着弯腰递卡的姿势十来秒，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凝结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张二十万的卡里。
也不算什么太多的钱，可这钱给一个常玉拿去，足够他好好读完大学甚至度过大学刚毕业那几年。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常玉接过钱息事宁人是最聪明的做法，反正这一年多下来，他也没受到什么真正的实质性的伤害不是吗。
他还有力气和赵世方对打对骂，就证明其实这场所谓的暴力并没有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还能换来二十万，这不是天大的馅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