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几个月后,愈发颓废的常玉因为无法缴纳学费和生活费被校方驱逐。
他带着甚至行李箱都塞不满的可怜的行李,一路摸索着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找回曾经姑母的居所,却得知徐章早就带着女儿去了大城市。
电话打过去,男人有些诧异的声音传来,“常玉?你不是在学校吗,遇到什么事了?”
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但常玉一向对他人细微的情绪极其敏感,他听出徐章对他的嫌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钱的话语堵在嘴边,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章等了十几秒也没听到常玉再开口,突然想起来,“是不是预缴的学费扣完了?我最近太忙了都给忘了,你问问学校那边能不能宽限几天?或者……你能不能在那儿勤工俭学?”
他大概也觉得这番话实在有些过分,可大家都有难处,他整天泡在工地忙得累死累活,工资还完每月的欠款之后也只够他和女儿勉强生活。纵是有心去养着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也实在没有能力。
常玉都知道。
“我退学了。”他道:“我打算去找工作养活自己,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姑父。”
徐章未尽的话语彻底被掐断,他张张嘴想劝两句,他也知道常玉现在的情况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可大家都泥菩萨过河,他如果让常玉继续回去读书,又哪来的钱支持?
两人在长久的沉默中做了最后的告别,挂断电话的前几秒,徐章说:“我明天打点钱过去,你去我们以前住的房子找房东,我托他从卡里取出来给你。”
八百块,零几年,省吃俭用着,勉强也能活一段时间。
这是常玉的十八岁。
从这沉重的梦境中抽身醒来时,常玉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他头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要见到许越,这梦境带给他的感受过于真实,真实到好像这才是他本应该经历的人生。
他恍惚间竟然觉得,或许有许越存在的这段日子才是一场梦。
忽地想起先前许越来自未来且为他而来的说法,再结合这个梦,他竟然有些相信许越所说的科幻片一样的理由了。
难道真的有穿越时空的说法?
老天也觉得他过得实在太不如意,看在他这么多年都算听话的份上,派了这样一个许越来,试图唤醒他对这个狗屎一样乱七八糟的世界最后那点微弱的期待吗。
好吧,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总之老天的目的达到了。
景利所在的省份是一个几乎没有春季和秋季的地方。
十几二十度最适宜的时节只分别在年末年尾短暂地停留半个多月便悄然溜走,将岗位换给了跟在屁股后头的夏、冬两位同事。
十一月中,天气已经冷到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也得在毛衣里头套一件保暖秋衣的地步,许越终于迎来了他期待已久的生日。
这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生日,这是他这辈子真正迈入成年的重大时刻,是神圣伟大的转正日,是他终于能正式抱得老婆归的最最最最重要的日子。
可能是热情太足甚至感动了上天,恨不得连一月一次月假都取消的一中这次竟然破天荒在月中放了两天假,而幸运儿许越的生日,就是假期的第一天。
原本还有些失望生日得在学校过可能占不到什么便宜的许越得知这个消息的许越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要是人也有尾巴的话,常玉应该可以看见他尾巴晃出残影的神奇景象。
其实对于给许越庆生这件事,常玉苦恼了很久。
他一开始试着咨询书呆子刘一宇,“你觉得给哥们庆祝生日应该准备什么?去哪玩比较好?”
刘一宇绞尽脑汁思考许久,最终真诚建议道:“去书店呗,或者聚在一起做题?”
绕是真心热爱学习如常玉也被他恐怖的回答震撼,摇了摇头再也没敢询问他的意见。
后来他把主意打到何瑞身上给何瑞发短信:许越生日你觉得我准备一个什么惊喜他会开心?
何瑞隔了整整一天才回了句:让他睡。
常玉:什么?
何瑞:不是,发错了,我的意思是高三这么辛苦,好好睡一觉休息休息就好啊,我现在集训给人示范改画天天只想睡觉,站着都能睡着了。
常玉只当何瑞画画画疯了,没细究他牵强的解释。
俩男的都不靠谱,他又没有别的朋友,想说女生好不好提出更好的建议,结果想了半天愣是一个女性朋友也找不着。
最终破罐子破摔给也有自己手机的何湉发短信。
常玉:问你个事成不?你们给朋友庆生一般会准备什么惊喜?
何湉:我哥生日还没到啊。
常玉:不是你哥,是许越。
何湉那边半天没短信传回来,过了好半天,才有了简短的回话:许越啊?许越的话……实在不行你让他亲你一口吧。
常玉没辙了。
为什么生出一种全世界都知道许越喜欢他的错觉,那这个可笑的转正约定到底重要吗?
在许越的期待和常玉的痛苦以及全体高三学生的兴奋中,特别的假期如期而至。
常玉好说歹说才劝开了死活要粘着他不愿意分开的许越,快马加鞭拿着自己卖笔记代写作业攒了好几个月的钱上县里最大的商场给人挑礼物。
他直奔那家运动品牌旗舰店,千挑万选选了一双店员最推荐的运动鞋,还特意上精品店弄了个素色的精致包装,才心满意足地拎着礼物回家。
常淑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看常玉难得心情好到明晃晃挂在脸上,犹豫再三还是咽了下去。
赶巧在周末,徐艺多和徐章都在家,常玉却没有留在家吃饭,而是特意换了件自认为最好看板正的衣服,向家里人三个人打过招呼出了门。
常淑云的叹息在他出门后终于传出,“怎么突然做这种决定呢?晗晗现在正是高三最关键的时候,要他搬走的话,对学习有影响怎么办?”
徐章一向对常淑云这么关心这个侄子的态度很不满意。
加上工作不顺利债务一大堆,各种压力席卷而来,让他的脸色也算不上好,“你自己的身体重要还是他重要?他要是不乐意跟着我们走就自己留在景利,我还不愿意带着这拖油瓶呢。”
徐艺多早就习惯了父母因为这个并不亲近的哥哥争吵,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默默坐在桌子另一边扒饭。
“你嫌他是拖油瓶?我哥和嫂子还活着的时候给你打钱接济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你是拖油瓶!我生病这几年要是没有他帮衬你能安心上班吗!”
“说来说去就是这几句话,我逼他帮忙照顾你了吗?而且你是他姑妈,他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我也没说不管他啊,不是让你问他尊重他的决定,高三高三高三这么重要你甘愿拿你的命去换?再他妈拖下去又复发了谁来承担后果!”
两人各有各的顾虑,但真要论起来又谁都没有错。
最终各自叹了口气,沉默下来平静地吃完了这顿饭。
另一边,常玉心情颇好地带着礼物去了许越家,到的时候,陈晓燕和许传勇还在楼上呼呼大睡。
除了运动鞋之外,他还准备了厚厚几本针对过去小半学期许越文化课薄弱之处的精准笔记。要是许越能将这几本笔记吃透,成绩再提个几十上百分并不是异想天开。
他专业拔尖,要是文化课再稍微好一些,考上奉阳的那所体院或许也不是太难。
他还在脑子里头头是道地分析俩人的成绩和未来,许越却浑然不知拆开了这辈子常玉送来的第一个正式的礼物。
他满脑子只有转正转正转正转正转正,还期待着打开盒子会是一个巨大的转正卡,结果看到的却是他想了好久一直没舍得买的牌子的运动鞋。
眼里的感动都要哗啦啦流出来。
“晗晗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至少比当时许越送他的手机便宜。
“我第一次给别人准备礼物……不太知道到底什么东西才算真的好。”
肉麻的话说出口常玉觉得有些别扭,眼神飘忽地不敢直视许越,“不喜欢也没办法了,我只能明年再想办法送更合你心意的。”
这话被许越听过去就完全变了味。
明年生日我也会陪你过。
以后我都会陪着你。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我喜欢你。
我爱你。
他爱我!
许越领着常玉出去疯玩了一遭,游戏厅KTV甚至旱冰馆。
周末各个地方的学生都多,两个男生单独出来的组合其实并不多见,两两一组的大多是女孩子们或者年轻的情侣。
一开始常玉还对许越过度亲密的接触有些别扭,没多久也就渐渐习惯了。任由许越一会儿揽着他的肩膀一会拽着他的手腕,甚至教他滑旱冰的时候还得寸进尺十指交握。
这期间谁都没提起那个转正的约定。
虽然许越急得不行,但因为害怕说出口反而刺激得常玉干脆判他个不及格让一切化为泡影,所以这种时候还是忍着吧。
他觉得这一天过得比高考查分还要紧张,一直到晚上陈晓燕和许传勇陪着他们吃完饭,常玉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不会真忘了吧……
许越急得抓耳挠腮,坐在椅子上一分钟偷瞄常玉几十次,陈晓燕都要看不下去,“你干嘛呢?一直鬼迷日眼地看什么?”
许传勇已经一个人喝酒把自己喝得迷迷糊糊,顺着许越的目光模糊着看向长了张漂亮脸蛋的常玉。
这孩子本来就长得有些女相,许传勇这时候又有点喝醉了,常玉那点更偏男相的凌厉气质在他眼中被淡化掉。
怎么看眼前坐着的都像是个短头发的长相中性些的女孩儿。
他突然叹了口气感叹道:“常玉要是真是个女孩儿就好了,我一定鼓励咱儿子早恋!”
陈晓燕瞪他一眼,“哪家姑娘让许越看上才是倒霉了,而且常玉成绩好,跟许越这吊车尾的早恋有什么好处?”
“许越最近成绩进步很大了。”常玉下意识便开口为许越辩驳。
陈晓燕哪里不知道许越的成绩,只不过他成绩再如何进步,放在常玉面前都显得有点可怜而已。
喝糊涂了的许传勇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陈晓燕的话。他偏头看向不知不觉已经长得这么大,这一年来也愈发听话的儿子,心里甚是欣慰,“来儿子,陪老爸喝一杯。”
陈晓燕一巴掌拍在老公给儿子递酒的那只手上,半满的酒水洒出来,“他还要上学呢,学生喝什么酒?”
“明天又不上课!儿子都成年了,喝两口怎么了?”
常玉被许传勇逗得直笑,觉得平常总不苟言笑显得有些凶巴巴的许叔喝醉酒之后的样子反而显得有点好玩。
许越扶额,接过他爸手上只剩下三分之一小杯的白酒一口饮下,“谢谢爸妈,这些年把我养大,还养得这么好!”
煽情的话老一辈人不好意思说太多,两夫妻摆着手埋怨儿子这时候说这种话干什么,但脸上的笑意也发自真心。
几人在饭桌上没聊多久,陈晓燕和许传勇想着长辈在场年轻人可能也不好意思聊太多,于是起身决定上楼睡觉,留两个年轻人单独相处。
“今天干脆别回去了,这么晚了,”许越还没等到想听的话,怎么可能轻易放常玉走人,眨了眨眼让眼睛看着更水汪汪的可怜一些,“你跟你姑妈打个电话说一声,就睡我房间呗。”
常玉有些犹豫,但想着许越今天生日,还是十八岁这样重要的生日,被常玉可怜巴巴地盯着,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常淑云很快接通电话,听了常玉的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还是学生,不要做那种事,知道吗?”
常玉脸“噌”的一下爆红,“……嗯。”
能做什么啊……
许越非得闹着和常玉一块挤在安置莲雾狗窝的那个小阳台,美其名曰什么看星星。
本来就已经开始降温步入初冬,夜里外边儿的温度就更低了,常玉往那儿一坐,只觉得冷风扑面而来,脸都要吹成面瘫。
偏偏许越一点感觉不到似的,死活就要跟常玉看星星。他暖烘烘坐在常玉旁边,后者下意识往许越身上靠了靠以便获得更多热气,顺便许越的大个子还能给他挡挡风。
莲雾哼哼唧唧地要跟常玉玩儿,他干脆就把狗抱在怀里,这下身边有个人形暖炉,身上还有个狗形暖炉,也不觉得冷了。
人形暖炉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两罐啤酒,拉开易拉环递给常玉,转头也给自己开了一罐。
也不是没喝过酒,常玉倒不觉得有什么,顺手就接了过来喝了口。
乱七八糟扯了一通有的没的,许越舔舔越来越干涩的嘴唇,感觉最想问的话已经呼之欲出,却还是有些胆怯地卡在喉咙里。
常玉在关键时候开口道:“我是不是一直没跟你说过,为什么我要给莲雾取这个名字?
“但你也一直没问过,如果你真的是从未来来的,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未来的我们也有了一只狗,也叫莲雾?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它取这个名字?”
许越看着常玉垂头柔柔看着莲雾的侧脸,又想起上辈子二人真正意义上初见的那一次。
那时候的莲雾其实并没有如今健康,它早被人虐待至残,一只失去了听觉的狗,世界上很多东西于它而言首先带来的只有迷茫与恐惧。
就像十八岁的常玉。
许越没有说话,常玉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小时候,很想吃一种电视里偶然看见的,叫莲雾的水果。
“爸妈最终答应我,过年的时候会带几颗回来让我尝尝,但那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去世了。那时候我觉得,是不是我要的东西太多了呢?
“所以爸妈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赚钱,去买那些我们这里根本见不到的东西给我,我也不是非要吃这个东西的,我只是想跟他们多说一点话,我只是想通过他们的承诺让自己觉得,我是有爸妈爱的孩子。我是有人在乎的。”
他偏头看向许越,眼里不知不觉已经蓄满了泪。
漂亮纤长的眼睫被眼泪濡湿,带着水汽的眼眸看过来,许越喉咙有些发紧,心里也猛地泛起针扎般的疼。
常玉说话间有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许越的视线随着这滴泪落下去,下一秒,他不受控制地倾身凑近常玉的面颊,而后小心翼翼地吻去了这滴泪。
湿咸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常玉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愣住,许越也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尬在原地。
想解释什么,但好像什么解释在这种情况下都显得有点苍白。
他张嘴结结巴巴发出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最后反而是常玉先有了动作,凑过来昂头吻上了许越还沾着他眼泪的双唇。
脑子里像是有烟花一瞬间爆开,噼里啪啦地响彻脑海,卧槽老婆亲我了卧槽常玉主动亲我的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我能张嘴舔吗他怎么不动啊卧槽这是老婆的初吻吧卧槽啊啊啊想舔。
常玉红着脸凑过去和许越的嘴巴贴了几秒就慌慌张张地退开,许越脑子里的烟花还没放完,下意识就追着常玉的动作微微张着嘴凑过去。
常玉慌乱着就一巴掌糊在许越脸上,物理打断了对方的自动跟随。
看着常玉如此纯情的模样,许越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畜牲。体内住着三十来岁快四十岁的灵魂,居然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真是……人之常情。
唉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对象是常玉。试问哪一个许越能站出来大声地说出“我可以拒绝常玉的任何邀请”这句话?
常玉哄着脖子欲盖弥彰地咳了几声,警告许越不准再靠近。
莲雾受不了他俩拉拉扯扯挤着它睡觉,一蹬腿跳出常玉怀抱回了自己的狗窝。
这一套下来许越终于恢复理智,想起自己鬼迷心窍凑上去之前常玉掏心窝子跟自己说的话,“全世界我最在乎你。
“常玉,我永远在乎你。”
常玉出奇得没有反驳,“我知道。我知道了。”
许越做的事会让常玉觉得无数次在心里问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嫌弃他的时候也要那样热烈地靠近他,为什么即便被拒绝了一次两次也依然要坚持对他好,全世界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一个其实算不上特别好的他。
但现在,常玉不问为什么了。
喜欢和爱从来不是能用道理讲明白的感情,他想他渴求了十八年的一切想得而不可得,都在许越站在窗边看向他的那一刻化作了实质。
许越是属于他十八岁的莲雾果。
模糊的月光裹在常玉身上,整个人都像是罩了一层冷调的柔光,可在他侧头看向许越的一瞬间,笑意驱散了他周遭的一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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