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饲养法则(灯豆)

甚至常淑云在听到“二十万”的一瞬间都有些动摇，如果、如果常玉真的觉得二十万可以盖过这一年半的一切，她或许也会选择尊重常玉的做法闭嘴不再讨个什么所谓的说法。
又几个呼吸结束，一直没说话的常玉伸手接过这张卡。
两个校领导松了口气。
就在他们以为这件事轻轻松松地结束的时候，常玉保持着坐姿没动，只是伸长胳膊把卡塞回了赵父胸前的衬衫口袋里。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双眸也平淡如一潭死水，“我要赵世方亲口给我道歉，然后滚出一中，这一年多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着，每一个，都必须给我公开道歉。”

好大的口气。
赵父被下了面子，脸上挂着的那点笑也僵住，心里的火气已经马上到达临界点即将爆发出来。
教务处的主任也过来劝说，“常玉，你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吗？这事也没对你造成很大伤害不是吗？赵世方这边也道歉了，好好沟通对大家都好。”
他说着，转头又看向程虹，“这事也不是俩孩子能决定的，学生先回去上课吧，让家长来解决。”
程虹皱眉，对他这样敷衍的解决方式并不支持。
但上级有些威胁性的眼神投过来，她想说什么也不能说了，只好认命般在心里叹口气，打算带着常玉先离开教务处。
常淑云却开口打断了她的动作，“这事儿怎么不能让他决定？他才是唯一的受害者，见钱眼开息事宁人转移矛盾，就是你们一中的教学理念？这样的事传出去，不会让学生和家长们心寒？”
得，两边都是硬茬子，都不好惹。
在场的校长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找堵墙把自己撞晕了算了。
常淑云拉着侄子的手捏了捏。
“我们需要当事学生亲口道歉，不然这件事没完，大不了就闹得越大越好，让大家都知道你们学校是怎么对待受欺负了的学生的，我反正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事态一下上升到关乎生死与校风甚至整个学校对外影响的高度，两个校领导终于意识到这事儿不如他们所想一般三两句就能平息。
两边都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为了钱毁了学校的面子，或者为了学校的面子放弃已经到手的“资助”。
摆在面前的是哪边都无法舍弃的选择题。
赵父好不容易压下心里的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假装温和道：“是钱不够？我可以再加十万。”
常玉冷笑，“既然这么有钱，你怎么不直接拿钱把你儿子那事盖过去？说不定就不用坐牢了。”
“你——！”
果然是一个姓的父子，俩人生气时瞪眼的习惯都一模一样，赵父瞪着那对小眼看向常玉，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的歉意本来就是装出来的，虽然已经被常玉彻底看穿了，可作为一个成年人，功力到底也是比儿子强一点，还是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诚恳。
于是深吸一口气，挤出个十分难看的笑脸，“只要让我儿子还有那些人都道歉，你就能原谅？”
常玉挑眉，思考了一会后点了个头。
“这件事就能过去？”
在场只有他和常玉知道“这件事”当然不只是指关于常玉的这件事，更是在说赵世方那件事。
这次常玉没有迟疑，很快地点了头。
“公开在全校人面前道歉，澄清给我造成的谣言，该开除的开除该处分的处分。对了，论坛上的一切也要逐一道歉澄清，然后销号，去公安局做备案，保证再也不在网上抹黑造谣我。”
赵世方见他爸似乎要退一步答应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澄清什么？你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不是事实吗！我哪一句说错了！”
“除了我是同性恋这句话，其他还有什么是事实！”常玉厉声道，“是，我就是喜欢男的，我喜欢你了吗？你再到处狗叫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暗恋我但被我拒绝之后因爱生恨？”
“我操你大爷的，你他妈恶不恶心！”赵世方面目狰狞，“老子就不道歉，你有本事过来弄死我？你那个对象不是特别能耐吗，你喊他来捅死我啊，老子还怕你了！”
他的骂声不停，办公室吵吵嚷嚷有拦着赵世方的也有劝说赵世方的，但这一切常玉都没再管了。
他看了眼常淑云，一个人出了办公室，慢吞吞往外走。
要求赵世方公开道歉澄清所有谣言，也就代表着常玉要向所有人公开承认自己的确是喜欢男人，可能来源于赵世方别人的从前的谣言会慢慢消失。
但从公开起，他要面对的异样眼光将只多不少。
没有乱七八糟子虚乌有的传言又如何，人心杂乱又黑暗，谁也保不准说不定第二天又会掀起新的风波。
但常玉还是坚持需要得到道歉，为过去一直以来独自承担这一切的自己一个交代，也给决定坦然面对这一切的自己开个不错的头。
常淑云在教务处继续和赵世方他爸沟通，有了常玉的态度，她自然也知道怎样继续“沟通”下去。
赵世方怎么看并不重要，虽然他不知道他爸为什么这样纵容常玉，但不管他怎么闹都只是父子俩之间的事，有赵父压着赵世方，不管他愿不愿意最后都得愿意。
至于常玉说的其他人就更简单，晚点程虹找常玉要了名单，单独问话核证过后，按照程度轻重该罚罚该叫家长就叫家长。
过程再麻烦，夹在常玉和赵世方俩大麻烦之间也显得不麻烦了。
学校那边势头很猛，办事效率难得的高，大有一番要把一切放在明天的开学大会上全都解决的架势。
常玉离开教务处之后没有回教室上课，他心里现在乱得很，自己都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人就到了操场，许越正在做训练。
他每天有一半的时间要在操场训练，剩下一半的时间待在教室学文化。
此时许越刚跑完步，大太阳照得他整个人都莫名有点发亮，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常玉总觉得才几个小时没见，许越是不是又黑了点。
操场上那个有所感应一般忽然转头看向常玉的方向。
下一秒随便擦了擦脸上的汗就兴冲冲跑过来，“你怎么来了！怎么样，谈妥了？”
常玉点头，“我说只要他们公开道歉澄清那些谣言，我就原谅他。赵世方他爸答应了。”
两人找了个阴凉处的草坪坐下，“那之后呢……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你的性向了，你会觉得难以接受吗？如果要转学的话，我也可以陪着你。”
“我还没这么脆弱。既然决定这么做，我肯定能接受后果。”这次轮到常玉变花样似地掏出一颗糖来递给许越。
许越接过，三两下拆开塞进常玉嘴里，自己也拆了一颗含着，“什么叫后果？你又没做错什么，没有一件事应该被称作后果。”
酸甜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开，这牌子两人都没吃过，酸得有点过头，一时间谁都没开口说话，许越更是差点把糖吐出来。但一想到是常玉给的，又不舍得吐了。
“常玉。”
“嗯。”
许越含糊不清地，“下次还是别买不认识的牌子。”
“……嗯。”
好不容易适应了酸度，常玉缓过来，“你不生气吗？”
许越有点懵，“生气什么？气你的糖太酸？”
看常玉跟文晨淇走太近的时候他比这糖还酸。这酸度算什么。
常玉却摇摇头，“我就这样轻而易举原谅赵世方，你会不会很生气，觉得我没出息，浪费了你费劲给我争取来的底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原不原谅、选择怎样的方式原谅，都只是你的事。我说了，不管怎样，我都站在你身后，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
他说着，转头露出个智商不太高但胜在灿烂的笑，“而且你原谅又不代表我原谅，赵世方该得到的东西，一样都少不了他的。”
见常玉不说话，许越凑上去闹着要靠在他身上，被常玉毫不留情地推开，颇为嫌弃地皱着眉，“你身上都是汗，好臭。”
“还没在一起呢，你就嫌弃我了！”
许越大叫，一副被渣男伤了心的可怜小白花模样，“我只不过流了点汗，你就要推开我？”
常玉目前对许越还有点内疚心，一时间竟然没揍他也没骂他，反而认命般拽着许越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十分霸气地丢下一句，“靠！”
也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在陈述事实。
今天温度不算很高，日头看着大，但总体还算温和。大概是换季雨即将来临的缘故，偶尔还有几阵并不微弱的风滑过，最后这点暑气也被风带走了。
“对了，我还拒绝了赵世方他爸三十万。”
“人民币？”
“不然Q币吗。”
“三十万Q币跟人民币是等价的。”
常玉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许越，“滚你的。”
“他拿三十万Q币贿赂你！”
何瑞震惊得眼镜都差点掉下来，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中年人拿着一沓Q币充值卡丢过来的场景。
常玉：“……我真服。”
有时间治治耳朵去吧。
这人一大早搭最早的一班车赶回来，没穿校服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学校的，刚好赶在午休时间，他偷偷摸摸上楼在门口做贼似地叫了半天，才把常玉从教室里叫出来。
刚见到人，他就上下其手把常玉来来回回看了两三圈，“没事吧？身上有什么别的伤没？我听说你都进医院躺着了，还有人说你断了条腿！”
常玉：“……你听谁说的？”
“集训的同学说的。”
“他们听谁说的？”
何瑞化身拨浪鼓猛摇了几个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午休时间走廊安静得吓人，两人一路向下去了教学后边儿的小花园说话，路过许越教室的时候顺便让何瑞故技重施把许越也叫了出来。
“你上次不是说那边不是管得很严根本不放人出来吗，怎么跑回来了？”
常玉和何瑞偶尔还会联系，在何瑞难得有空能发短信的时候。
何瑞笑着，“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我混成助教了，找集训机构的老板直接请假回来，不用请示学校老师——特别是老邓了。”
常玉和许越对他们美术生的事情了解也不多，但能从学生混成助教估计也不简单，对何瑞投去尊敬的目光。
许越脑袋一转，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开口，“那你有几天假？”
“我明天下午就得回去了。”
许越大惊，“这么赶？”
天真的何瑞还以为好兄弟在关心自己，甚至安慰道：“没事，我也就是想来看看常玉还有你，他们说得太吓人了，我真以为你们断腿了，常玉和你也都不回我消息。”
这两天乱七八糟的事太多完全忘了看手机的两人尴尬地逃开视线。
许越咳一声，“不过时间也够了。”
还没开始放屁常玉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同情地拍拍何瑞的肩，“好走。”
何瑞：？
许越接着说：“明天刚好你可以跟我们一起上去念检讨，你上次在食堂打架的检讨不是还没念吗。”
何瑞：？？？
“不是，一个月了你们开学大会还没办？我不去！老师又不知道我回来了，我待会就溜出去了！我根本没想过写那个检讨啊！”
两位奸诈的好哥们露出一抹笑，“这事由不得你……”

第68章 认罪大会
世方他爹并不是信任常玉的人品，而是根本瞧不起常玉，一个没爹没妈没钱的普通家庭的孩子，能有什么本事翻起风浪来。
让赵世方道个歉再转学离开的确比拿钱堵嘴麻烦一点，毕竟这弱智儿子要想上学需要给别的学校塞更多钱走关系。
但这一切麻烦摆在儿子因为涉嫌贩毒进监狱这事前面，都不算什么真正的麻烦了。
也是难为他一大把老骨头，还得给十七八岁的儿子擦这种屁股。
常玉一口气交给学校的名单中都是频繁惹事超过两次的，别的常玉懒得报上去。
但仅仅是这个程度，名单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有十来个，同一天年级内有这么多学生一起被喊去谈话，学校这边再想隐瞒也瞒不住什么。
更何况他们也没打算瞒着。
推迟了好一段时间的开学大会终于如约开展，例行的打鸡血励志环节过去之后，校方通报了开学至今的两次较为严重的斗殴事件。因为事件主角重叠度很高，干脆放在一起批评。
几人轮流上台念检讨，只用念一个的排在前头，需要一口气念两篇的站在后面。
要念两篇的其实也只有三个人，常玉、许越，和赵世方。
何瑞穿着许越临时塞给他的校服，苦哈哈念完连夜赶制出来的检讨下了台也没走，蹲在后台边上眼神怨毒地盯着后来念完检讨下台的常玉和许越，恨不得用目光给他俩一个人烧出一个骷髅。
好心赶回来关心哥们身体，没想到当天就被告状抓回学校上课，到底有没有天理了。
还不如不请假回来！
两人没有半分愧疚或是不好意思，嚣张地笑着拍拍何瑞的肩膀，许越还十分欠揍地学着何瑞在台上一本正经念检讨的样子背了两句何瑞的稿。
三人在台下没人看得见的地方闹了会儿，主席台上赵世方结结巴巴的声音成了他们的背景音乐。
按流程，赵世方半生不熟地念完他找代写写完的检讨之后这次活动就结束了，操场上的学生们也打算拎着自己的小板凳离开。
谁知道他话音落下不仅没走，反而从兜里掏出了另一张纸站着。
主校长拿过面前的话筒，“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你们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交代。”
他咳嗽一声，也没去看准备好的发言稿，“经学生举报啊，你们这届高三学生，是十分心术不正！经常聚在一起搞什么小团体和霸凌，校园霸凌是绝对不允许出现在我们一中的情况，学生最重要的事情，还是什么啊，是搞好学习！我们老师调查发现，你们是从高二开始，就一直频繁因为莫须有的谣言，在孤立甚至霸凌一个同学！
“大家都是带着父母家庭的期望来学校读书的，每天睁开眼想的应该是怎么把学习搞好，怎么好好生活强身健体，而不是又张着啊，张着那个耳朵就去听有没有什么新的八卦，甚至不去区分这个什么‘八卦’的真实性！
“特别还有更甚者，以高三十班的赵世方同学为首的一众人，频繁无故找人麻烦，寻衅滋事甚至严重到影响同学的学习生活，以及身心健康！这是我们学校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台下学生话听半截就已经按耐不住吃瓜的心，联想到昨天有不知数目的众学生被喊出去单独问话的事儿，简单几句大概也都能推测出这件事的主人公到底是谁。
“谁闲得没事儿举报这个啊？最近跟他玩到一块的那几个？”
“说不定是他对象哦……”
“哈哈哈，怎么男的早恋就不抓了？那咱俩也谈一下好不好？”
“滚啊好恶。”
“谁孤立霸凌他了……傻逼老师动不动就上升全体，而且那些事他自己要是没做错怎么不站出来否认？有点搞笑了吧。”
底下的嘈杂没持续多久，很快被各个班主任制止。
台上校长的讲话仍未结束，“借着这个机会，我们也要好好在最后的时间里整顿一下校风校纪！已经高三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迈入新的阶段，就是一个有民事责任的成年人，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更应该有自己的思考能力，而不是听风就是雨！
“这件事学校极其看重！我们也已经找到了频繁打扰同学的一批学生进行公开地道歉，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投在一直站在主席台正中台子上扭扭捏捏的赵世方。
他脸上还带着那三个没来得及消下去的巴掌印，他爹留下的两个已经浅淡很多，但常玉昨天上午毫不留情甩上去的那个依旧明晃晃挂在左脸。
许越和何瑞在刚才下台的时候都看见了。
许越还在台下抓着常玉的手吹了半天，十分心疼地表示，“下次扇人巴掌这事儿你应该交给我，把手打疼了做题怎么办？”
曾经明明同一战线的学渣何瑞露出鄙夷目光，“你现在怎么也张口闭口就是学习写题了。”
“谁叫我命好有一个学霸老公？”
常玉咬牙，“……许越。”
许越闭嘴了。
底下三人有多轻松欢快，台上的赵世方就有多愤怒怨恨。
手上那张在他爸逼迫下亲手写出来的道歉稿都被手指掐破，穿孔处的墨迹晕开糊成一团。
他想起他爸昨天威胁他的话，挣扎良久终于在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老师注视下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