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往深咎(糠木)

“我只是问为什么会有人在你房间。”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颜骏风浑身赤裸，披着一个睡袍，几乎和没穿一样，他烦躁地捂着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斯文红着的眼眶让他心烦。
“他在我房里不就那么一回事，你心知肚明问我干什么？”虽然他觉得自己压根就没睡，但是斯文这副态度让他很不爽。
“所以你出轨了。”
“笑话！”颜骏风从来没被人这么指控过，“我和他的关系和你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谁说的？”
斯文轻声道：“他要把我的小说改编成电视剧，我可以自己来的，但是他一定要通过他的手做这件事，不是为我好，只是把我和那些为了资源爬他床的人划成了一类，——这是他给我陪了他三年的‘好处’。”
虽然颜骏风在岑林面前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但是斯文说的这些事情放在颜骏风身上竟也不违和。
他确实就像是这样的人。
岑林对颜骏风的观感一直很复杂，缺失的那段记忆让他对很多人和事变得敏感，下意识逃避，反倒是和失忆后认识的斯文相处，是他觉得最舒适的。
他心里听着难受，刚要说什么，斯文突然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岑林：“……你在做什么？”
“来灵感了。”
斯文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坚毅，虽然眼眶还是红的，却一点没有刚才的伤心模样了。
岑林：“……”
大约过了半小时，斯文放了下手机，“这段我卡好几天了！终于！！！感谢你岑林！”
“……我什么都没做。”
“那就感谢失恋！”斯文的情绪突然好了起来，“你知道我最火的那本小说是怎么来的吗，那个时候我刚和颜骏风认识，每次一和他见完面，我就有数不清的灵感。”
“颜骏风……很成熟，有时候又很幼稚，他常常做出一些让我意外的事情。”
斯文笑了下，眼底的水光又多了。
“——我又有灵感了岑林！你先去吧！我改天联系你！”
于是，岑林什么也没干，一点没有发挥到好朋友的作用，被赶了出来。
岑林回家稍晚，洗澡的时候错过了霍听的视频通话，发现后立刻给对方回拨。
霍听过了一会才接起。
他那边黑呦呦的，手机的光只能照亮霍听的下巴。
岑林心想，不会打扰人睡觉了吧，说：“你睡吧，我们明晚再打。”
他为对方好，霍听却又开始阴阳怪气，“我打扰你好事了是不是。”
“……我有什么好事？”
“你这个月我找你几次，你哪次没在外面玩？”
话说的挺冲，但是霍听也没到生气那程度，他就是忙了一天想岑林了，找不到人有些委屈了。
岑林是全世界最了解霍听嘴有多硬的人，他当然知道霍听是故意气他的，他还是上钩了。
他这个月是在外面吃饭频繁了些，可也没有霍听说的这么夸张。而且霍听这话的意思，他不能在外面玩吗？
岑林略不高兴，把手机放下来，没让对方看自己，边擦头发边说：“我知道我没接到你电话你生气了，你就事论事说这事就行，为什么要发散到其他地方？非要说我天天在外面吃饭，我哪有天天在外面吃饭，不要每次都把事情放得很大好不好。”
霍听有些意外。岑林之前哪会跟他说这么多，要么敷衍，要么假装哄一哄，只想把事情揭过去，像这样把事情摊开来说反倒没有过。
好像就是从他们浴室那回吵架后，岑林就开始有变化了。
霍听还挺喜欢他这样，岑林以前是闷葫芦，那才让人恼火。
他琢磨着岑林的话，问：“你是不是早就对我不爽了。”
岑林一顿，“我没有。”
“你怨气挺大啊。”
岑林没说话了。
自从上次从颜骏风嘴里知道霍听隐瞒他账号的事情后，他再面对霍听心底难免磕绊，但又没法直接问。时间一长，或许确实这份不满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来，而霍听又是很细腻的人，自然会发现。
岑林犹豫了下，问：“我们以前关系，怎么样？”
“……你转移话题这么生硬？”
岑林看视频中霍听的脸，感觉对方比自己还生硬。
“我最近有想起来一点点过去的事情。”
霍听的呼吸浅了，岑林没注意到，他低下头去，靠近了手机，想看他的表情，但没让摄像头拍到自己的脸。
“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不好啊。”

霍听过了一会才说话，声音很低，答非所问：“你还想起来什么？”
“没想起来多少，就一些模糊的片段，没有前因后果，所以……”岑林看他：“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样的。”
他心底隐隐有一个猜测。
霍听一开始对他真的挺一般的，经常言语PUA他，冲他生气发火，岑林那阵子对他又烦又怕。他现在又知道霍听隐瞒他账号的事情——按照他的经验，他那个账号是非常值钱的，应该不存在霍听说的欠他钱的情况，所以霍听是骗他的。再加上颜骏风的话和他这些天偶尔梦到的画面，如果他们曾经的关系真的很差劲，他很难不去怀疑霍听做这一切的目的。
——是为了报复他吗？
岑林不愿意怀疑霍听，毕竟他是真的爱上了对方，很希望和他有一个未来。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就很难拔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霍听，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出来。
他是相信霍听的，霍听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对方并不回答他。
霍听的脸被黑暗笼住，岑林趴在手机上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说话呀。”
“……说什么。”
“刚才我的问题。”
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挺好的。”
“……你对我一直很好，帮了我很多，我们在一起很开心。”
莫名的，岑林觉得他没有说完，追问道：“之后呢。”
“什么之后。”
“很开心之后呢。”
“哪有什么之后。”霍听笑了一下，却像是嘲讽的笑，“一般主角在一起后不就大结局了吗？”
岑林眼睛突然瞪大了，人也不藏了，兔子一样蹿进屏幕，“我们在一起过？”
“我可没这么说，”霍听哼笑一声，“你那么想和我在一起吗？”
岑林立刻道：“想。”
不管霍听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不管他们曾经是什么关系，他现在喜欢霍听是真的，想在一起也是真的。
霍听却像是听到什么惊世大秘密一样，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岑林的脸后知后觉烧起来，更多的是一种无措。他会不会被拒绝？
“早点睡吧。”良久，霍听开口了。
岑林心里一颤，“晚安。”
“晚安。”
电话被挂断了。
手机长久无人操作自动黑屏，岑林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脸上的失落。
两人都没再提那天晚上的事。
半个月后，霍听从《余燃》杀青，当天下午六点到的家，一直做到凌晨两三点。
第二天，岑林直到下午一点才醒。
他扶着腰走到楼梯口，看到下面坐着的霍听又装作无事把手放下了。
霍听听见他下楼，眼都不抬，说：“厨房有菜。”
他面前的桌上堆了好几摞剧本，杨卷一早送过来的，让霍听有时间挑一挑。
岑林却没去厨房，走过来，当着霍听的面把他腿上的剧本拿开来，随后躺下来，代替书枕在他的腿上。
他双手抱住对方的腰，作势又要睡。非常依赖他的样子。
霍听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上他的头，柔软的发丝在指间穿过，带来一种安心而持久的痒意。
两人就这么一个坐一个卧，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听见岑林快睡着了，把人叫起来了。
“别在这睡。”天已经凉了，沙发上睡万一感冒。
岑林听到了，哼了一声，抱着霍听的肚子不撒手，就是不想起。
“一天没吃饭不饿啊？”霍听捏住他的鼻子，把人强制弄起来，岑林“哎呀”一声，坐了起来，额前的头发可爱地翘了几簇。
他打了一个哈欠，“饿过头了。”
霍听伸手，抹掉他溢出来的生理泪水，随后勾着他的脖颈拉过来。岑林自觉抬起下巴，两人交换了一个黏糊的吻。
气氛正好，霍听手机响了。
他眼底闪过不虞，不舍地咬了一口岑林的唇才放开。
是周晔，问他有没有看完剧本。
“没，刚看。”
周晔说：“你先看那本《将路》。”
“看过了，这本直接pass。”
霍听语气淡漠，格外排斥的样子，周晔问为什么。
岑林本来要走了，余光恰好瞄见这本，好奇地翻开来看。
作者是sven。
他想看看写的什么，看了个开头却一下子被吸进去，停不下来。
霍听回答了周晔的话，“我不会和星河娱乐合作。”
岑林翻页的动作一停，他好像听谁说过这个公司，是谁来着？
“为什么？”周晔语气严肃，“你之前就拒过一次星河的剧本，选了青黄，青黄也不错，所以我才没多说什么，但是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星河为什么不行。”
霍听没说话，岑林从剧本上抬起头看他。
周晔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一些，“你看过这剧本了吗？”
霍听看过了，悬疑题材，伏笔强大，剧情环环相扣，他一早上光看这本了，看到一半发现是星河的，立马扔到一边了。
“sven不是籍籍无名的作者，他在网文界的流量很大，书粉和路人粉的数量超出你想象。你别看这是他第一部改编作品，那是因为他之前不卖影视版权，这次居然被星河谈下来了。那可是星河，班底什么的不会差，至少是个s级。”周晔说：“你回国后还没拿过男主吧，这本配你够格。”
“不是剧本的事，”霍听神色厌倦，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他厌烦的往事，“我不会和星河合作。”
“为什么！”
说来说去又绕回原点，霍听知道今天不给周晔一个交代是过不去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看了眼坐在他旁边小声呼吸的岑林。
发现被看了，他冲霍听眨了眨眼。
“我和星河的老板有过节。”霍听声音徐徐。
周晔：“……你在开玩笑吗？你怎么会认识……”
“我是锦城人。”他提醒她。
岑林一愣，霍听居然是锦城的？那为什么会定居在北城？
周晔语气犹豫：“你……”
霍听漆黑的瞳孔突然盯住岑林，似笑非笑，岑林后背猛地一毛——
“他翘过我墙角，还成功了，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再和他共事？”

岑林心下一紧，是他认为的那个“撬墙角”吗？
周晔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多说，只让霍听慎重考虑。
电话挂断，霍听见岑林在发呆，出声把他喊回来，“想什么呢。”语气不紧不慢。
岑林迟疑着，“你刚才说的、撬墙角是什么意思？”
霍听倒大大方方的，甚至笑了下，“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前任？”
“是。”
岑林心底有些酸。
他想，他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性格好，能赚钱，霍听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个前任得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霍听这样念念不忘？
岑林闷声不响的，睫毛丧气地垂下来。霍听确实是抱着想让岑林不舒服的意图才说这些，可真见到了想见的场景，他既不痛快也不开心。
他伸手在人的鼻子上勾了下，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哄：“干什么？我都二十好几了没谈过恋爱才奇怪吧。”
这倒也是。
岑林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直直地望着他，“那、都过去了吧。”
霍听避开他的视线，抽出手，道：“去吃饭。”往楼上走了。
岑林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岑林一直和自己说不要在意这事，毕竟谁都有过去，虽然他失忆了，但他这么帅气，情感史也不一定比霍听少嘛。呵呵。
他就这样在“随便吧爱咋咋地”和“受不了老子好气”之间来回横跳。
还好霍听休息了两天又进入连轴转的工作中，岑林也有自己的拍摄任务要忙，两人见面少了，岑林也不会想东想西。
他上次给那coser拍的照片火了，粉丝怒长四位数，这阵子单都接过不来。两人只有晚上能碰着，只来得及说上两句话，爱都做不了。
好几个早上两人抱在一起醒来，身体里原始的欲望耸动着彼此，正要上垒的时候不是霍听的电话响就是岑林的闹钟响。
国庆假期是各大漫展、活动集聚的时间段，岑林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就睡几个小时，往返在各个场馆之间，直到假期最后一天才喘口气。
今天他不到八点就拍完了，给霍听发消息问晚上回家的时间。一出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雨柱一样落下来，打伞的人都被砸得微微倾斜。
岑林出来的急，没带伞，这个点场馆外都是等车的人，加价都没人接单。岑林站在公交站台，一边等车一边等霍听的消息，如果霍听快结束了，可以让对方来接自己。
正想着，一辆银色幻影停在了他面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英俊邪性的脸，正是颜骏风。
“上车，我送你。”
岑林有些日子没见到这人了，一见到他，就想起斯文说的事，还有他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如今自己每次和霍听在一起不踏实，有这人的一半功劳。
岑林不想和这人再有交集，站着没动。
就这么耽误的十几秒，后面已经堆了好几台车，下雨天人心浮躁，喇叭声此起彼伏。
颜骏风大有他不上车就不走的意思，岑林只好拉开车门坐上去。
“住哪儿？”
岑林报了个位置，既然都已经上车了，他也就不扭捏了。
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轻柔的音乐在流动，岑林因为下雨而糟糕的心情慢慢平和了许多。
在不知道第几个红灯后，颜骏风开口了，“最近很忙？”
“挺忙的。”
“你最近是不是爆了组图，恭喜你啊。”说的就是去锦城拍的那次，他们还在星巴克遇上了。
岑林自然又想到颜骏风那天和他说的话，他的神色淡下来，直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和霍听曾经发生的事？还知道的那么清楚？你之前不是说我们只是小时候的朋友吗？”
岑林突然发难，颜骏风也没有一点失态，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没有说完全而已。”
“我们两家小时候住在一起，你我之间差了三岁，成年后我在国外待了几年，和你见面少了。”
其实也就是三年而已，他只不过没在岑林身边三年，岑林就和男人谈起了恋爱。
颜骏风他对岑林的感情很复杂，岑林那么小就跟在他身边，他自己还是个小大人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保护岑林，岑林对他的重要性可不是别人能比的。
他在国外玩得很花，男女都行，却从来没对岑林动过那心思，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孩还是不一样的，这在他看来就是对岑林的侮辱。
他自己不允许都的事儿，怎么会允许别人做？
回国的那天，岑林和他说谈了个男朋友，颜骏风差点没当场失控。
颜骏风捏了捏鼻梁，从往事抽离出来，再开口时少了几分拿腔拿调，“你和霍听性格不合，你现在也能感觉到。你们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一个局外人知道的不多，但是你们曾经的敌对我还是看在眼里的，作为从小到大看着你长大的哥哥，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不要和霍听走得过近。”
他说的全是真话，只不过掩盖了一部分事实，这种话最是唬人，就算岑林日后想起来，也不能说他不对。
岑林拧眉，刚要说什么，他又说：“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说的，在你眼里我当然没有在你失忆时站出来帮助你的霍听可信，但是你知道当时你出车祸的地点，是在你们住的酒店门口吗？”
“怎么偏偏是同一家酒店，又是他把你送到医院，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关于这件事颜骏风找人调查过，那晚场上的人除了霍听外只有那个酒驾的司机，但司机把人撞飞后吓死了，很多细节根本记不清，那晚事实如何只有两个当事人清楚。
颜骏风确实有怀疑过霍听，他是个坏种看别人也像坏种，岑林当年和霍听闹那么僵，霍听心思重，由爱生恨也不是不可能。
岑林是知道他和霍听住在同一家酒店的，在电梯，保洁阿姨无意间说的，他那时候去问霍听，霍听只是非常不耐烦的用一句“被车撞是什么好事吗”就把他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