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往深咎(糠木)

岑林有些被冒犯到，虽然是他先冒犯霍听的。
霍听还在使坏，冲他挺了挺月要，“擦呀。”岑林一把把毛巾甩他脸上。
霍听被糊了满脸，拿下毛巾，平躺下去了。一句话没有。
岑林背对着人兀自坐了一会，没忍住，回头觑他。
霍听闭着眼，竟然像是要睡着的样子。
岑林气不打一处来，叫道：“霍听。”
好几秒，那人模糊地发出一声“嗯”。
岑林觉得霍听有些……不对劲，但具体他又说不上来。他转而想到杨卷说他心情不好，会不会是这个原因？那为什么不告诉他？
越想越闷，干脆不想了，岑林吹完头就关灯上床，给另一边的人扔了个被角。
他背对着对方睡的，好一会，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霍听从床尾过来了。
岑林后背一热，被抱住了。
他故意推了霍听一下，力气一点不大，但霍听居然放开了。
岑林憋着气，一声不吭，他在黑暗中瞪着眼，不知道过去多久，偷偷转过身去看。
霍听已经睡着了。

岑林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醒来身侧已经没人了。
他下楼，正碰上霍听从一楼南面的门里出来，两人都是一愣。
霍听的手在背后把门轻轻阖上了。“醒了。”他说。
岑林“嗯”了一声。
不知为何，两人的目光都有些闪躲。
霍听从岑林身边经过，换了身运动服出来，“我去跑步。”
岑林：“我们之前是不是说过，你出去运动喊我来着。”
那是夏天的事了，那个时候岑林还在尽力演好“小情儿”，而霍听还在不阴不阳和他说话。
他主动提出让霍听以后运动叫他，霍听当时回答什么来着，哦，嘲讽了他一句‘你起得来？’
这他不是起来了，霍听也没叫他呀。
霍听站在玄关，看了眼表，“你收拾，我等你。”
岑林杵在楼梯上，嘴巴笑了下，眼底却冷清清的，“不去了。”扭头往楼上走。
身后，门被打开又关上。
岑林站定，一只手拧着扶手，手臂上青筋蹦了出来。
岑林在楼上待了会，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哪里惹到霍听了？
他倒宁愿霍听像之前那样，和他吵架，阴阳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看起来和和气气，实际上心却离得老远。
他突然想到楼下的那间房，霍听早上过去干什么的？
一想到这就有些坐不住，霍听还没回来，他偷偷去看一眼也没什么吧。
这样想着，岑林就站在了门前。
不知怎地，他突然有些紧张。
霍听特地让杨卷告诉他，不让他进来，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是需要藏着的？
岑林的手摁上门把手，往下摁——“咔哒”，开了。
居然没锁。
霍听早上一出来就和他碰上了，是没机会锁。
老天都帮他。
岑林慢慢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乌漆嘛黑，晨光顺着门缝流了进去，流到墙角处，岑林看到了一个断成两截的木色吉他，漆掉的差不多了，琴弦还勾连着，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就在这时，霍听却回来了，在玄关大叫他的名字，尾音有几分紧绷，岑林刚回过头去，人已经在眼前，随后是“砰”的一声，霍听拽着他的手给门关上了。
霍听呼吸有些喘，像是非常着急了，厉声质问他：“谁让你进这个房间的？”
“杨卷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进这个房间？”
岑林脸上也起了层薄怒，他猛地把手抽了出来，不是因为被抓包恼羞成怒，他是真的伤心。
“什么好东西藏这么紧？”他故意笑着，用玩笑话掩饰自己，“不会是你前任的东西吧？”
话落，霍听立马变了脸色。
岑林呼吸一滞，“……真的啊。”
霍听不回答，只用那双深沉如水的眸子看他。
岑林不禁退后一步，他之前一直认为，霍听对他不是全无感觉，原来，只是他自作多情？
或许他现在应该开个玩笑，比如“你还挺痴情”之类的，笑嘻嘻地把这事揭过去，阻止事情变得更糟，阻止自己变得更难看。而霍听大概率会顺着他的台阶下，这件事就会过去，他们又会变成和以前一样。
但是他没有。
岑林把自己的嘴巴咬的发白，也没能阻止自己问出口——
“你还喜欢他吗？”
霍听眼神变了又变，在岑林坚持不懈地等待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关你什么事。”
不是肯定的回答，但和承认无异。
岑林勉强笑了下，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还挺痴情。”
他扭头就走了。心口疼得要命，不能在和霍听待在一个屋檐下。太丢人了。
岑林蹲在玄关穿鞋，霍听这会又追过来，一副很在意他的急切模样，“去哪？”
“我……我早上还有个活儿。”
“你不带相机？”
“哦，对。”岑林从霍听身旁绕过去，没碰到他一点，“我走了。”
霍听没拦他。
岑林是开车出去的，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霍听就开了辆车跟在他后面。
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接起来居然是颜骏风的声音。
岑林：“你怎么知道我号码？”
颜骏风不答，而是问：“有时间吗？”不等岑林回复，他便说：“我有话要和你说，关于霍听的。”
这算是捏住他的死穴了。
岑林没有办法，又觉得气恼，语气不善地说：“地址。”
颜骏风报了个位置过来，岑林挂了电话。
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咖啡店，颜骏风穿着一身黑风衣，在人群中气势非凡，岑林一眼就瞧见他了。
他走过去，桌上摆了两杯咖啡和一些烘烤的点心，点心没有奶油，咖啡是黑咖，不是奶咖。
怪好笑的。颜骏风都比霍听清楚他的口味。
他喝了口咖啡，苦涩的咖啡液滑入喉咙，强行压下心底的情绪，淡道：“说吧。”
颜骏风似笑非笑，“我不说霍听你是不是就不会出来了。”
“如果你找我是要讲这些，那我……”
“你和霍听被拍了。”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颜骏风笑着说：“霍听演余燃的时候得罪了邓廉宵，邓廉宵找人拍了你们的照片，要给霍听好看。”
“什么、照片？”岑林心下一颤，联想到杨卷的话，他隐隐有了猜测。
颜骏风反问他：“你觉得是什么照片。”
这话就等于是肯定了他的猜测。岑林整个人像是一下子从高空落到谷底。
所以，霍听这几天对自己冷淡，不是没有缘由。
咖啡是冰的，岑林手心一片冰凉，瑟缩着把手从杯子上拿开，放到餐桌下面。
“我可以帮你们——准确地说是帮你。”
颜骏风这阵子听到了些风声，邓廉宵和霍听的团队暗地里打的火热，但是一周了，邓廉宵还没能把照片放出来，说明放不出来了。
但颜骏风才不会和岑林说这个，他就是要把事情说大，让岑林担心。
“……为什么？”岑林问。
颜骏风神色大方，“我说过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岑林垂着眼，过了半晌，道：“我要去问问霍听。”
他要去问霍听，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告诉他？
对自己冷淡是不是因为害怕了，是不是……想让他离开？
霍听的车停在路边，他没跟进去是因为现在形式不好，他不能在这个节点再被拍。
他在车里等得焦躁急了，怎么还不出来？哪有拍摄会约在咖啡馆？他直觉岑林在骗他。
二十多分钟后，岑林终于出来了。霍听刚松口气，在看到跟在岑林身后的人后，那口气又生生卡住了。
颜骏风！？
岑林出来是见颜骏风？还敢骗他说是见客户？
他明明答应过他不再见这个人的！
霍听攥在方向盘上的手咯吱咯吱响，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面色铁青，戴着的墨镜都无法遮住他眼底的怒火。
两人在咖啡馆门前说着什么，颜骏风拉着岑林的手臂，岑林没有挣扎，霍听一针针地数着时间，秒针转过第二圈，他已经在爆炸的边缘，岑林终于甩开颜骏风走了。
霍听调转车头，紧跟着他的车，一路跟到芳林苑，他居然还知道回来！他还以为他不回来了呢！
岑林刚准备下车，车窗就被人咣咣敲响了，那力道，像是要把玻璃震碎。
定睛一看，那个戴着墨镜、满脸凶神恶煞的人，不是霍听还能是谁。
岑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自己的情绪，下车。
地下车库此时没什么人，两人面对面站着，神色都不太好看。
霍听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胳膊，拽着人往家走，“回去再找你算账。”
岑林被他拉痛了，但是没说，只道：“正好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他语气极淡，霍听步子慢下来，站定，回头看了他一眼。
岑林没给他看的时机，把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出去，越过他走了。
霍听看着他的背影，右眼忽然跳了下。
两人先后进了门，霍听把墨镜扔在玄关的柜子上，啪嗒一声。
岑林站在客厅中央，转回头来，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开口：“你有没有事情要和我说？”
“有，当然有。”霍听冷笑一声，“你去见谁了？”
岑林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己和颜骏风见面的事已经被他知道了，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这个先不提……”
霍听立马说：“为什么不提？你答应我的事情做不到，没有一句道歉、一句解释，就只有一个‘先不提’？”
岑林沉默地看着他。
霍听的脸在等待中逐渐扭曲，“说话！”
岑林张了张嘴，将心里一直憋着的疑问吐了出来，“你为什么一直在意我和颜骏风的见面？你在意的是我吗？还是……其实我只是你一个为了赢他的工具？——我和颜骏风见面，你的尊严过不去。”
岑林不想这样来想自己，他一直在自我安慰，霍听这么反感他和别的男人见面，只是因为吃醋、占有欲。
但是他越来越无法自我欺骗了，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爱意，霍听看见了，不接受，因为他还爱着前任，所以在碰到与对方有关的事情上会应激——看到无关的人、也就是自己，进入收藏着对方物品的房间而生气；将对对方的情感延伸到自己的身上，不允许自己和曾经的对手颜骏风见面。
他从未将他看成一个独立的人，他只是一个情感的寄托物，所以霍听不会和他分享烦恼，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要把他一脚踹走。
岑林苦笑了一下，道：“算了，先不谈这个。”事到如今还是得先解决眼前的困境，感情什么的……之后再说吧。霍听不愿意告诉他，不想主动说，那只能由他主动提，“我们，是不是被拍了。”
话是疑问句，说出来却是陈述句。
霍听瞳孔愈发幽深，“谁告诉你的？”他肯定地说：“颜骏风。”
岑林也直接承认了，“对。你打算……”
霍听立马打断他，“他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
“……什么？”
“所以，你就因为这件事，对我这个态度。”
岑林忍了又忍，“我什么态度……我没态度，我只是和你就事论事。”
“你听听你的语气，你看看你的表情……你一脸不耐烦！”霍听怒视他，“你看，这就是他的目的，我说你说过，他见不得我好过，我让你别见他你非见他，我们现在这样，他高兴了？你高兴了？”
岑林忍无可忍，“霍听你别太被害妄想了！他来告诉我这事有什么不对，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我有知情权吧！”
“放屁！”往事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霍听面目狰狞犹如困兽，“你永远是这样，你永远不相信我，我说他就是故意的，你不信，你就是要帮着他来指责我！”
胃里忽然一阵反酸，岑林微微躬了腰，再说话时声音轻了些：“我没有帮他来说你，我不想和你吵架。”
“你不想和我吵架？你不想你一下车就说有话要和我说？你一见到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
岑林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想，霍听情绪这样突然激动，怒火里有万分之一是因为他就好了。但是他能感觉到，他只是又承接了霍听对于前任的情绪，他把对前任的不满发泄到他的身上。
这对于他来说太过残忍了。
“你别这样。”岑林闭了闭眼。
霍听喘着粗气，双目通红，显然也在忍着，岑林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盯着地板，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这事你能解决吗？颜骏风说能帮我们。”
“我要他帮？”霍听已经在控制自己的怒火了，他不想看到岑林伤心的脸，但是岑林总是有办法让他生气，“你别恶心我岑林，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
反胃的感觉又来了，这次岑林没控制住捂住了嘴。
他没看到霍听骤白的脸。
好一会，岑林才平复下来，他用那总是笑着此刻充满疲惫的眼睛望着他，问：“所以你的事业，不比你的面子重要？”
恍惚间，他的声音和多年前的一道声音重合了——
“所以，你的未来，是最不值一提的吗？”
霍听瞳孔剧烈颤抖着，他突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了。
一模一样。
四年前他们分手时的场景，再次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下面接着上回讲破镜。苍蝇搓手——

恋爱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岑林生日那天发生的小争吵没有让两人产生隔阂，反而让他们更加亲近了。
两人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岑林的手机屏幕时刻亮着，以确保收到霍听消息时可以第一时间回复。
炙热的暑假到了，霍听白天去上课，把晚上的时间空了出来，给音乐和岑林。
不去工作室也没有演出的时候，他们会去约会。
那个暑假，霍听和岑林看了第一场电影。
黑咕隆咚的电影，谁也看不见谁，他们最大的举动也只是牵住了对方的手。
从电影院出来，岑林说有点饿，带着霍听去了夜市，买了杯酸甜的苹果凤梨汁，结果店员盖子没压实，洒了岑林一身。
岑林的短袖全湿了，手臂上全是黏腻的汁水。他有些烦，但是当场不会表现出来。霍听看出来了，拉着他去找水龙头。岑林小声地抱怨，“真倒霉。”
霍听摸了摸他的头发。
洗完手，霍听让岑林把衣服脱下来，换自己的衣服。
岑林笑道：“那我们两不是都得难受。”
霍听说：“没事。”岑林就真把衣服脱给他了。
穿上了霍听干燥的衣服，岑林瞬间舒服了。而霍听则穿着他都粉色t，他从来不穿这么艳的衣服，乍一见，整个人都亮了，多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颜色。
岑林喉结滑动一下，往四周看了下，没瞧见人，往前迈了一步，哑着嗓子黏黏糊糊地叫霍听的名。
霍听知道他这是想要亲亲了，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天了，这种事情已经轻车熟路，岑林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刚才在电影院只能碰碰手，两人都有点憋。
岑林抓住霍听的手，碰了碰他的嘴唇。霍听把头低了一点，让他们更紧密地靠在一起。
亲了一会，两人都有些情动。岑林低头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下面，又去看霍听的。刚谈的时候和霍听亲，起立他还会躲一躲，现在熟了也不躲了，还能调侃地“哟”一声。
霍听比他害羞一些，毕竟对方是第一次谈恋爱，有些腼腆也正常。但是霍听越躲，岑林就越来劲。他仗着自己比对方多些经验，脸皮都不要了，只想看霍听的红脸蛋。
霍听把他推开要往外走，岑林笑嘻嘻地贴着他，打趣道：“挺有精神啊小伙子。”
对方不理他，红着耳朵轻飘飘地觑了他一眼。岑林被这一眼看得心痒极了，小声又放肆地说：“什么时候和我去开房？”
霍听脚步顿了下，没回这句，而是问：“你以前经常去？”
那没有。
岑林恋爱谈的不少，但只停留在亲亲小嘴的阶段，还没自然而然地发生什么就已经分手了。不过他当然不会说实话，他身边一起玩的都不是什么传统的人，整天把昨天和哪个院花、玩过几个姿势挂嘴边，还嘲笑岑林是处男，把他都给荼毒了，认为自己还是个处男这事非常丢脸。
他学着那些朋友的样子，故作老成地说：“还行吧，也就那样。”只有经常去的人才会这样说话，岑林深有体会。
果不其然，霍听也get到他的谦虚，深深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