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镇北军声名远扬,俨然成为了大彦的定海神针,人人都期盼他们能够一鼓作气将作恶多端的北戎贼子赶出大彦,就在这时,李蔚然却带来了新的消息。
已是深夜,谢瑾宁正欲睡下,忽闻屋外急促马蹄。
熟悉响动让他立刻清醒,披衣推门而出,见到了一身狼狈的李蔚然。
他衣衫肩臂处皆有破口,脸上也多了道新疤,使得那张清秀的娃娃脸多了几分戾气。
谢瑾宁何曾见过李蔚然这般模样,当即要拉他进屋上药,而在听闻李蔚然带来的消息后,他瞬间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阎熠身中奇毒,危在旦夕。
几月前第二幅画像一出,京城半数知晓谢瑾宁存在之人皆对画中人的真实身份心知肚明,东厂剑峰更是直转谢府,非逼他们说出谢瑾宁的下落不可。
但谢府怎会让东厂如愿?
在多方帮助下,谢府最终以小半数身家的代价勉强瞒下了这个消息,后来得知北愿已找到了那人,也是松了口气。
可坏就坏在北愿找到的那名女子身上。
阎熠与北愿正式碰面的那一战,以北愿逃脱为终,临了,镇北军还顺利救下了那名大彦女子。
她乃一介平民女流,应是被凶恶的北戎人吓到,被救出时仍在瑟瑟发抖,确认自己不会被掳回那严寒之地后,女子表示定要见阎熠,当面向他表示感谢。
怎料此人实则北戎奸细,潜伏在大彦数年,待阎熠回营后迅速上前,从袖中掏出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实行刺杀。
阎熠虽有防备,及时阻挡,仍被划破了手背。
不过是聊近于无的皮肉伤,可众人都没想到的是,那匕首上淬了毒。
毒性凶猛奇诡,镇北军多方寻医无果,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虚弱下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北愿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谢瑾宁的消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找到河田村来。
阎熠怕他死后护不住谢瑾宁,便让他快马加鞭赶回村中,将谢瑾宁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他本不让李蔚然说这些,只让他寻个借口骗过谢瑾宁,将他带走,但李蔚然觉得,小嫂嫂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来不及了,小嫂嫂,快去收拾行李,我们现在就得离开。我先把你带走,等安全了,再回来接谢叔和邓伯。”
而谢瑾宁一听阎熠重伤,哪还顾得上其他,神情还空白着,两行清泪却直愣愣地淌了下来。
被攥着手腕往屋里带时,他才如梦初醒,不顾李蔚然身上的血污,谢瑾宁抓住他的胳膊,不可置信道:“你说阎哥他,他怎么了?”
他脸色惨白,娇嫩的唇也失了血色,恍若被狂风暴雨摧残零落的玉兰花瓣,“中毒?”
整日整夜地跑,没合过一次眼的李蔚然亦是面色发白,眼眶通红,他不忍看到谢瑾宁这幅心碎欲绝的脆弱模样,说出口的,依旧没有半分隐瞒。
“大哥中的是北戎奇毒,我们能找的大夫都找了,说……大彦,无人可医。”
无人可医。
谢瑾宁趔趄半步,后腰重重撞在桌沿,疼痛顺着脊骨飞窜,眼泪簌簌直落。发懵的脑子却被这一下疼醒了,他立马抓住关窍,“那北戎呢?大彦医师没办法治,北戎的医师呢?”
在谢瑾宁骤然亮起的目光中,李蔚然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沉痛道:“有一瓶可解百毒的圣药,在……北愿手中。”
而北愿在阎熠手下吃了不少亏,又怎可能会将解药交到敌人手中?
谢瑾宁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水雾弥漫,眼泪方才落下,立刻又蓄满了两汪,在胸前洇开大团湿痕,视线中不断走动帮他收拾行囊的身影逐渐模糊不清。
原本晶亮剔透的两颗琥珀眸蒙上了灰扑扑的雾气,烛火摇曳,却映不出半分光彩。
他无声地落着泪,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直到李蔚然将一大袋金锭放到桌上时,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眸才动了动。
“我知道怎么救他了。”他说,“我去找北愿。”
“你疯了!”
李蔚然厉声:“你分明知晓他一直想找的就是你,你好不容易藏了这么久,此时出现,不是正中他下怀!”
是啊,都知道北愿找的其实是他,那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隐藏自己?
顺顺利利地被人发现,被北愿带走,说不定他真的会退兵,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浅显易懂,李蔚然一看,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握住谢瑾宁的双臂让他面对自己:“小嫂嫂,大家也都知道什么迎娶九王妃就停战,两国重归于好不过是借口,北戎人是不可能将到嘴的肥肉送回去的,这个时候你出现,除了会让你陷入险境之外,并无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谢瑾宁抬眸,“我要是能够拿到解药,就能救阎哥了,不是吗?”
没有害怕,没有彷徨,李蔚然看到了,那双眼里,满是坚定与决绝。
他是真的这么打算的。
“不行!”
李蔚然猛地松手,“小嫂嫂,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快看看你还有没有要带的,我们要准备走了。”
“李蔚然。”
谢瑾宁唤他,语气轻得仿佛一吹就散了,他美眸含泪,“难道你就忍心看着阎熠死吗?”
李蔚然的心脏狠狠一颤,两股念头不断交锋,撕扯,几乎将他扯成两半。
一边是他敬重爱戴,几乎算他半个父亲的大哥,一边是他亲之敬之,却总叫他心乱如麻的小嫂嫂。
穷奇令在眼前一晃而过,最终,将军的命令还是占了上风。
“抱歉了……”
李蔚然缓缓朝他靠近,谢瑾宁躲闪不成,三两下叫他近了身,眼看手掌就要劈在他颈后,谢瑾宁一把攥住桌上的银簪,抵在脖子上。
“李蔚然,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先刺下去来得快。”
“小嫂嫂。”李蔚然的呼吸近乎停止,“你不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凸起的指节用力到青白,秀颈上被簪尖抵住之处已经开始发红,稍稍用些力,便会真的刺破血肉。
此刻,谢瑾宁格外冷静:“北愿既然这么大张旗鼓找我,他就定然不会伤害我,等我拿到解药,想办法逃出来就是了。”
可是真的会有那么容易吗?
李蔚然眉心抽动,似是在纠结,良久,他后退数步,垂下头颅,“我做不了这个决定。”
“那我问你,阎熠最多还有几日?”
他浑身一震,道:“军医说,若是封存功力,收肌敛息,能撑一月,但将军不愿,让人开了虎狼之药强行压下毒素,功力大失……”
“结果?”
“不到十日。”
足够了。
谢瑾宁颓然松手,被泪浸湿的长睫不堪其重地垂落,又颤抖着抬起,看向李蔚然,“我明白了。”
“你带我去军营吧。”他轻轻勾起唇角,惨白如破败玉兰的清丽面容上,绽放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凄艳笑容,“让我见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几个字被淹没在加重的呼吸声中。
“……好。”
转身出门之际,谢瑾宁闷哼一声,向后倒去,虚软的身子被李蔚然接了个正着。
依旧是萦绕在他梦中久久不散的那股幽香,扑了满怀,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肌骨的软绵,李蔚然抱着他,像是拥着一捧新雪。
可他闻到更多的,却是冻人肺腑的苦涩,来自谢瑾宁的眼泪。
“抱歉了。”
就算谢瑾宁醒来后会恨他,李蔚然也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大哥要是知道了,定然也是不会让的。
余下的日子,他会去找解药,要是还找不到……
哪怕他死,他也一定会替大哥报仇。
昏迷中的人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蹙起的眉心颤了颤,泪痕方才擦净,滚烫的水滴又从那发红的眼尾淌下,没入领口。
留了封简短书信交代情况,李蔚然将裹在厚实的深色披风中,只露出眉眼的人背在身后,提起包裹,翻身上马。
院中重回寂静。
邓悯鸿推开院门,长叹一声。
“药谷之人不可入局,师弟,你出来太久,又搅得天下不生安宁,也该回去请罪了。”
怎料,像是猜到他会带谢瑾宁出村,方才走了不过百里,便有无数黑影将两人团团围住。
若只有李蔚然一人,他定能轻而易举杀出重围,可他还带着谢瑾宁,难免束手束脚。
好在对方并无取他二人性命之意,一招一式皆是生擒,李蔚然却也不敢轻敌。
无数次挥剑劈斩,手臂已然麻木,春花的脚步也越来越慢。
仿佛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浓浓疲惫在疯狂叫嚣,李蔚然知道自己该休息了,不仅是他要,春花也要,否则可能未止半路它就跑不动了。
可他不敢松手,甚至不敢闭眼,生怕再被他们追上。
下雨了。
李蔚然用力咬在舌尖,摸了摸陪伴他多年的伙伴。
“春花,再坚持一会儿。”
“呼……”
他微微侧头,看到小半张因寒冷而发白,黛眉紧蹙的脸,道:“小嫂嫂,很快,很快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回应他的,是越来越大的雨声。
大雨固然能够遮盖气息,可愈发泥泞的地面,却也留下了更多痕迹。
“咻——”
李蔚然瞳孔一缩,浑身汗毛直立,来不及思考,他反手将谢瑾宁抱至身前,用身体将他牢牢护住。
“呃!”
披风上溅了血。
箭矢自他背后呼啸而至,若非他反应及时,否则怕是不仅洞穿肩头那么轻易了。
这怕是奔着要谢瑾宁的命来的!
李蔚然牙关紧咬,忍痛拔箭扔下,再度收紧缰绳,“驾——”
“蠢货,谁让你动手的!”
“大人,我……咕咕。”
远处,一道身影轰然坠落,那人紧紧捂住脖子,仍挡不住那汩汩而出的鲜血,很快没了声息。
赵青神色阴冷:“再有不听命贸然行事的,下场就如此厮。”
“是!”
“大人……我们还不追吗?”
“追,怎么不追。”赵青轻蔑一笑:“也不急,他们啊,跑不远的。”
谢瑾宁在颠簸间悠悠转醒,手脚冰凉,刺骨的寒意叫他打了个哆嗦,随即而来的,是大腿的刺痛和腰背的酸胀,像是散了架,从头到脚哪哪儿都不舒服。
紧紧勒在他腰间,箍得他生疼的手臂。
后背紧紧贴着少年的身躯,许久没跟人如此亲近,谢瑾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李蔚然?”
披风帽沿的软毛吸满雨水,沉沉压在他头顶,阻碍了他的视线,谢瑾宁试图掰开李蔚然的手,可他搂得实在太紧,谢瑾宁也怕自己摔下去,一时没了办法,只得先观察如今的处境。
出河田村时是漆黑深夜,此刻却是天色将明。仍在下雨,熹微晨光弥漫而出的雾气叫他看不太清周围景象,凭脚下碎石遍地的狭窄小道和两边茂盛的草木,依稀能辨别出这是座人迹罕至的山脉。
谢瑾宁没去过军营,不知该怎么走,但凭直觉,他觉得这并非回军营的路,再联想到李蔚然打昏他的举动,不由得怒道:“李蔚然!”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生气地喊李蔚然。
没有回应。
倒是春花甩了甩脑袋,低头啃草,谢瑾宁还没来得及攥住缰绳,身后的李蔚然就沉沉压了下来,谢瑾宁险些被他压倒在马脖子上。
好不容易撑起身子,谢瑾宁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触手滚烫,方才唤了李蔚然两声,他自认为声音清晰,但除了急促的呼吸,他没听到任何的回应。
他掀开帽沿,转头回望,视线中赫然出现了张青红交加的清秀面庞。
靠在他肩上的李蔚然面颊烧红,吐出灼热气息的唇却是一片乌黑,显然是中了毒,再往下看,他半个身子都被血浸透。
“李蔚然,李蔚然!你醒醒!”
发现自己怎么叫都叫不醒他,谢瑾宁霎时如坠冰窟,他无助地张了张唇,大脑发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越来越大的雨打得他眼都睁不开,谢瑾宁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玉佩,咬紧打颤的齿关,开始四处查看寻找避雨处。
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告诫自己,无论如何,现在更重要的是找个地方帮他处理伤势,否则,李蔚然真可能会死在这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没过多久,他找到了一处山洞。
许是某种中小型动物的废弃洞穴,山洞不大,也不深,勉强能够容纳二人,还被密密麻麻的草藤掩盖着。
若非谢瑾宁眼尖伸手一探,在这大雾弥漫的山脉中当真不易察觉。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李蔚然拖了进去,让他靠坐在山壁,气还没喘匀,又马不停蹄顶着雨处理血渍,将洞口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好在披风里缝着层厚实毛发,这一番动作下,他除了头脸手脚仍旧冰凉以外,身上倒是没多冷了。
李蔚然的情况仍不容乐观。
流了那么多血,他肩头伤口的颜色却并非鲜红,而是不详的紫乌,边沿溃烂,往外蔓延。
谢瑾宁对毒理不慎涉猎,分辩不出他中的是什么毒,仅根据脉象判断出,李蔚然此时正处于四肢麻痹的状态。
若不解毒,让伤口一直溃烂下去,怕是还没能动弹,就会失血过多而亡。
出来得急,谢瑾宁又是被打晕的,根本来不及去隔壁拿些药,随身带着的荷包里,也只有几枚银针,解毒丸和止血药粉。
谢瑾宁将丹丸推进他口中,取出银针止血,屏息用小刀熟稔剜去烂肉。
失去意识的李蔚然皱眉闷哼,冷汗直流,
谢瑾宁不忍地轻轻吹了几口气,手上动作加快,待察觉到伤口不再溃烂,颜色也正以极其缓慢的恢复正常时,他才松了口气,撒了些止血的药粉,找到唯一的一件干净里衣撕成条状,绑在一起缠住伤处。
好在,血慢慢止住了。
李蔚然呼吸渐缓,却依旧高热不醒,浑身滚烫,谢瑾宁扒掉他湿透的衣衫,在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小老虎时,眸中讶然一闪而过。
他抿了抿唇,解下放在李蔚然手边。
厚实披风从肩背脱离的刹那,他叫吹进山洞的寒风冷得一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毫不迟疑地抖落了雨水,避开李蔚然肩头的伤小心披上。
每默数百回,谢瑾宁就去探李蔚然的额温,用被雨水打湿的布料擦拭他的前胸脖颈,帮他降温,其余时间则蹲在角落,像只淋湿了的幼鸟,可怜巴巴缩成一团,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雨声连绵不止,偶尔夹杂着几道呼噜与咀嚼声。
心底数到第四十九下的声响一断。
对了,春花!
它不能留在这儿。
谢瑾宁找了块尖锐的石头,在另一块上刻了个歪歪斜斜的“救”字。
“乖春花,你一定认识回兵营的路吧。”他摸了摸春花的脑袋,“你把这个东西带回去,叫人来救我们,好吗?”
他不识路,不会骑马,一个人跑不远,也断不可能把李蔚然扔在这里。
不知春花听不听得懂,谢瑾宁将石头塞进它身侧的皮袋中,“去吧,一路小心。”
“呼噜噜……”
春花依依不舍地用鼻子碰了碰他的脸,低头狠狠啃了几大口草,踏过一地泥泞,朝着另一方向走了。
不忘清理掉它的马蹄印,等到再回山洞时,谢瑾宁也开始有些头昏脑胀。
不行,他不能倒下。
眼皮不受控制地沉了沉,谢瑾宁拍拍脸颊,被冷如冰雕的手指冻得清醒,再次数到一百,又该去洞口接新鲜雨水了。
可反复多次的双腿早已酸软,能够起身全凭他的毅力支撑。
扶着山壁站起,弓着背迈过李蔚然支在洞穴中的长腿时,不小心踩到碎石,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跌在李蔚然身上——
谢瑾宁只来得及将身子往旁边歪了歪,紧闭双眼准备迎接疼痛,腰上却是一紧,他跌进了一处薄韧紧实的怀抱中。
“唔——”
两道闷哼同时响起。
肩膀被撞得生痛,谢瑾宁刷地睁开眼,眼前人疼得满头大汗,仍对他扯出道虚弱的笑容,“小嫂嫂……”
“你醒啦!”
谢瑾宁趴在他胸口,面露惊喜,也顾不得两人这亲密的姿势,支起身子去摸他的额头。
但他手太凉,摸什么都觉得烫,分辨不出是否降温,干脆凑了上去,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
湿漉漉的浓密睫羽,腻白得几乎不见半分瑕疵的肌肤,溢满担忧与惊喜、漾起层层波澜的剪水眸,紧紧贴着他的柔软小腹……
才清醒就接连遭到暴击的李蔚然险些又昏过去,心脏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他喉结滚动,慌忙垂下眼,涩声道:“小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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