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被他呼出的热汽干扰,谢瑾宁一手捂住他的嘴,拧着眉继续判断。
仍在发热,不过得益于他的先前的操作,没有再继续升高的趋势了,就是这小子心脏跳得太快,震得他小腹发麻。
谢瑾宁庆幸地松了口气,慢慢从李蔚然身上爬起,他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小腹,道:“小然,你中了毒,我刚喂你吃了解毒丹,你快试试能不能动?”
手脚仍动弹不得,筋脉刺痛如针扎,拉住谢瑾宁的那一下,已是他的极限,李蔚然试着用力勾动手指,气力如泥牛入海,有且只有极其轻微的反应。
“不行,暂时动不了。”
“没事,一个时辰后毒素就会全褪,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啊啾!”
李蔚然急道:“我不冷,小嫂嫂,你把披风穿回去吧。
流了这么多血,嘴巴都白了,怎么可能不冷。听了这句,谢瑾宁那要跟他算账的念头又蹦了出来。
他木着脸,“你烧还没退,要是再受了凉伤势加重,我们要怎么撑到春花搬救兵来?”
“我没事……”
“你别说话了。”
谢瑾宁扭头,秀巧下颌紧紧绷着,没事,都要烧成炭了还说没事,肩膀上那么大个窟窿也说没事,要不是他外衫的荷包里还有些针药,他小命就丢这儿了!
还有……
谢瑾宁记得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李蔚然是将自己背在身后的,可他醒来时却是在他怀里,还抱他抱得那么紧,分明是个保护的姿势。
李蔚然是为了救自己才中箭的。
可他却说:“小嫂嫂,谢谢你救我。”
谢什么呢……
风呼呼吹着,夹杂着细密雨丝灌入洞中,地上除了些碎石以外,连根茅草都没。
实在是冷。
给披风的时候有多爽快,在李蔚然没醒前视线不停往上看时就有多狼狈,谢瑾宁又打了个喷嚏,搓搓手掌,凑到唇前,连呼出的白汽都是凉的。
也不仅是身体冷。
一想到阎熠命不久矣,李蔚然受了伤动弹不得,他们被困山中,还要时刻提防追杀他们之人,不由得悲从中来。
把浑身是血的李蔚然从马上拖下来,差点一脚滑倒栽下山崖时他没哭;缩进站不直也伸不直腿、冷得要死的山洞他没哭;起身不小心磕到脑袋,撞得他眼冒金星,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时他也没哭。
但一想到自己可能见不到阎熠最后一面,不由得悲从中来。
谢瑾宁将脸埋进臂弯里,泪珠才从眼眶掉下,就结成了冰,强撑数久的精神几近崩溃,他咬着唇,喉间溢出的抽泣在雨声中若隐若现,直叫人心尖发颤。
“小嫂嫂。”李蔚然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我有些冷。”
“那怎么办?”谢瑾宁擦掉眼泪,闷闷道,“生不了火,也没干净衣服给你穿了。”
“你坐过来,靠着我,我们一起盖。”
谢瑾宁没法拒绝。
阎熠让人做这件披风时用足了料,确保能将谢瑾宁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横着足以盖住两人。
厚实的披风隔绝寒汽,还在发热的李蔚然就是座天然火炉,温暖自相触肩头源源不断传来,逐渐驱散了他体内彻骨的冰寒。
谢瑾宁小半张脸埋在深色毛发里,柔软发丝散落,十分乖巧,他垂着发红的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蔚然仰头,靠在山壁闭目养神,四肢麻痹如千万只蚂蚁攀爬,伤口更是钻心的疼,但听着身旁清浅的呼吸,也就不觉难捱了。
甚至有种别样的温馨,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满足。
额上顶了块布,冷热交替,大脑近乎成了团浆糊。
如果……他是说如果,他替大哥报了仇,那时,小嫂嫂会愿意见他吗?李蔚然想,却暗暗下定了决心。
愿不愿意,他都会带着大哥那份,好好照顾他。
“嘶——”
揭掉他额前的布,放上一块新的,不用李蔚然多说,主动钻进披风里的谢瑾宁发出声喟叹,终于有了些血色的小脸粉扑扑的,煞是可爱。
“对了。”
偷看的李蔚然狼狈移开视线,好在他脸被烧得正红,也看不出个异常来。
谢瑾宁问:“是谁在追杀我们?”
李蔚然眸光一沉,“东厂。”
又是东厂。
谢瑾宁拳心紧攥,还想说些什么,急促马蹄踏破雨声,由远及近呼啸而至,像是知道他们的位置,竟直直停在了洞穴前的山道下。
“出来吧。”
奇特腔调如鼓雷,在两人耳畔炸响,“这座山已经被我们的人围住,逃,是逃不掉的。”
他们发现了春花?还是发现了他没清理完的痕迹?
谢瑾宁转头与他对视,从李蔚然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慌与凝重。
“东厂?”
谢瑾宁无声发问,李蔚然却锁眉不语,面露杀意,脖颈青筋尽突,警惕地望向洞口。
“李蔚然,九王子说了,只要你说出九王妃的下落,就饶你一命。”
是北戎人啊。
谢瑾宁低低叹了口气,手缓缓放上披风一角,捏住,掀开,冷流叫覆在他支伶腕骨的肌肤瞬间起了层细密疙瘩。
手腕倏地一紧,少年人的手掌滚烫炙铁,薄韧皮肉带着血,分明的骨节发着颤,这次,谢瑾宁轻而易举从他手中挣脱。
感受着手指被一根根掰开,李蔚然骤然变色,双眸充血,嘶声道:“小嫂嫂,别!”
“嘘。”
谢瑾宁起身,温柔地将他的无力的手臂塞回披风中,用气声说:“没事的。”
他摘下腰间荷包,和李蔚然手边的小老虎放在一处,“瓶中还有一枚解毒丹,是我师父所制,能解百毒,你带回军营,若是能解阎熠身上的毒就是最好不过,如果解不了……”
“那就等着,我会带解药回来的。”
他也想知道,北愿找他的原因。
“不要,谢瑾宁,你别去!”
“李蔚然。”
谢瑾宁替他盖好披风,眉眼弯弯,“一定要活下去。”
语罢,他头也不回,起身踏出山洞。
“就是你们在找我?”
俏生生的清脆语调,带着漫不经心的骄矜。
李蔚然从没听过他这般语气,实在稀奇,心中却是大恸。
咸腥翻涌,一丝血线从他唇角滑落,被无能为力的泪水冲散。
那道迎着天光毫无迟疑离去的纤薄身影,从此刻起,就成了他终夜的梦魇,叫他深夜惊醒,牢牢握住荷包与缺了一角的小老虎,也无法入眠。
嫌走路累,被人托着上了马,又嫌马鞍胳腿,半点不惧怕地指挥着北戎人给他准备软垫,谢瑾宁一路颐指气使,百般挑剔地进了马车,在浓得呛鼻的香气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通体清爽,周身俱暖,躺在柔软被褥间的谢瑾宁记忆还未回笼,他闭着眼,忍不住发出两声幼猫般的哼唧。
只听一声极其陌生的轻笑。
若有似无的风萦绕在脸侧,很痒,又冷冰冰的,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吐息。
对了,冷!
谢瑾宁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只近在咫尺的碧绿瞳,来人鼻尖几乎与他相碰,也不知就着这个姿势看了他多久。
他浑身汗毛直立,下意识抬手扇了过去。
“啪!”
谢瑾宁攥着锦被,蹬着腿缩到床角,警惕地看着床边被他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的苍白少年。
听到他身后婢女震惊的吸气与慌忙下跪的扑通声,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打的,正是北愿。
眸中惶然一闪而过,他扬起下巴,先发制人道:“谁叫你靠这么近的。”
北愿碰了碰发麻的侧脸,慢条斯理地抬起阴恻恻的眸子,一言不发。
谢瑾宁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神情时,只见他勾起唇角,妖异的绿瞳流出蜜一般的浓稠情意。
“是我不对,姐姐。”他隔着被子攥住谢瑾宁来不及缩回的的脚踝,一点点,将他拉近,扯下他的手腕贴在另一边,“姐姐生气的话……这边,也让你打,好不好?”
房中温暖如春,他的脸却依旧冰冷,不仅是肌肤,就连他的吐息,也凉得不像个活人。
“你有病——”
挣扎不能,谢瑾宁张口就想骂,还是忍住了,“你好好看看,我是男的,男的!”
北愿的视线舔过他扯松领口露出的嫩白肌肤,最后凝在那枚他看过多次的红痣上。
比记忆中,更加鲜艳。
“我亲手为姐姐擦的身子,自然知道。”在他写满抗拒的目光中,北愿眷恋地蹭了蹭谢瑾宁的掌心,合掌轻拍,在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婢女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锦衣绫罗,各式各样的珠宝,玉饰,但无一例外,全是女子的物什。
谢瑾宁还看到了盘胭脂水粉。
北愿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他是男子,还要让他做女子打扮?
“怎么,姐姐不喜欢吗?”
他会喜欢才有鬼了。谢瑾宁懒得去纠正他这莫名其妙的称谓,伸手摸了摸胸口,拧起眉头,“我原来的东西呢?”
不仅是衣物,就连荷包,簪子,挂在胸前的玉佩也都不见了。
“啊。”北愿弯起眸子,分明是个半大少年,却抽条得厉害,猿背蜂腰,起身时的阴影甚至能将谢瑾宁罩住。
那张仍带青涩的少年面上没有半分童稚,有且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妖异,“和姐姐脖子上挂着的垃圾一起,扔掉了。”
“那不是垃圾!”
谢瑾宁又急又怒,气鼓鼓地瞪着他,“北愿,别装作一副和我认识的样子,我根本不认识你,把东西还给我!”
屋中一众婢子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悄悄交换眼色。
不愧是九王妃,胆色果然出众,要是换做别人用这个语气跟九王子说话,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吧。
“不认识?”北愿接住他摔来的枕头,轻笑一声,语气幽幽,唇角却拉出愉悦的弧度,“原来姐姐不是不想见我,是把我忘了啊……”
忘了?什么意思?
谢瑾宁愣住。
“不过没关系,姐姐,明日便是你我大婚,等那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认识。”
“你——”
想着解药,谢瑾宁深深呼吸,抑住因恐慌和不安生出的怒气,冷静下来,他试图跟北愿谈判,无果,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却发现根本没法跟他沟通。
无论是发火,摔砸屋里的东西,还是示弱卖乖,北愿始终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坐在凳上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好似他所做的一切挣扎都是无用功。
只在捏住他的手腕,从他手中强行夺去偷藏的尖瓷片时变了脸色,暴戾与恨怨在那张格外苍白的脸上交织,扭曲,最终沦为平静。
比起气谢瑾宁试图伤他,倒像是怕他伤到自己。
谢瑾宁眸光一闪,路过一虬髯壮汉时佯装趔趄,在他抬手搀扶时,径直向他腰间悬挂着的刀带袭去。
被命令过“不可伤害九王妃”的壮汉一时不察,竟真叫他抽了去,可还不等谢瑾宁将刀举起,刀身便是巨震,被打落在地。
血光四溅。
一眨眼,那壮汉跪倒在地,抱着手臂哀嚎不已,触碰过谢瑾宁肩头的手掌,竟被北愿一刀斩断。
“怎的这样不小心?”北愿把刀扔给亲兵,将浑身僵直的谢瑾宁搂入怀中,牵起他的手亲昵地捏了捏,“要是刀落下,伤到脚怎么办?”
“多谢九王子饶他一命。”
哀嚎的男人很快被亲兵带走,连同地上那半截指尖仍在痉挛的手掌,被血污了的地毯也换了新,房中熏香袅袅,鼻端的血腥气却久久不散。
北愿半搂半推着面色煞白的谢瑾宁到铜镜前坐下,捧起一缕秀发,用指缝一点一点理顺。
他俯身,冰冷的呼吸洒在白嫩耳尖,看到镜中美人唇心一颤,那枚朱砂小幅度地起伏着。
他在怕我。
北愿指尖一滞,“姐姐莫怕,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姐姐的。”
“但姐姐若是想着要逃……”他眼尾还沾着血,那幽邃碧瞳一衬,更如毒蛇吐信,“这次是手掌,下次,或许就是脑袋了。姐姐这么善良,应当也不想看到这些人,因为自己丢了性命吧。”
北愿始终带着笑,手指在乌发中穿梭,用木梳从头梳到尾,偶尔拿起一两枚镶着各式宝石的金钗在他发间比划,低声问他这个样式喜不喜欢。
饶是谢瑾宁从不回答,他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和颜悦色地为他挑选适合的首饰。
比起威胁,更像是在倾诉爱意。
连自己的子民都说砍就砍,真的是疯子!
谢瑾宁如坐针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俗不可耐,你什么眼光。”
他“啪”地拍开北愿的手,不耐道:“你既然在找我,也应该知道我是漕运谢府养大的吧,就这些货色的首饰,也想往我身上戴。”
“还有这些裙子,不是大红就是大紫的,我看着都觉得眼睛疼,还问我喜不喜欢,土死了!”
北愿被他吼得表情空白一瞬,紧接着,那双邪异的双瞳竟闪烁起别样的光芒。
“姐姐不喜欢,我这就叫他们准备新的。”
几个时辰下来,谢瑾宁是发现了,北愿是真的有病。
分明是连北戎人都惧怕、谈虎色变的存在,在他面前姿态却放得极低。
亲手服侍,对,如小厮一般服侍他梳洗,换衣,若非谢瑾宁说什么也不愿,最后忍无可忍掀翻了香粉,北愿还要为他描眉梳妆。
看着他被咬得红艳艳的唇,北愿放回唇脂,道:“也是,姐姐不用这些,就足够漂亮了。”
谢瑾宁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袖子一甩,施施然坐上小榻。
像是在打扮心爱的偶人,他从头到脚都被北愿装点得颇为精致,行动间环佩叮铃,袖口下滑,玉藕般的凝白皓腕被一对金丝玛瑙粉玉镯圈着,耳边珍珠流苏坠晃摇,金影浮动。
实在是披罗带翠,霞明玉映,可那托着香腮的美人,却比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更为惹眼。
尤其是,他的姐姐,他的九王妃,还生着一副肤白胜雪,纤秾合度的肌骨。
腰身被玉带掐出纤瘦而不失曼妙的曲线,盈盈可握,层层叠叠的轻纱如烟,罩住那因侧坐而格外丰腴的腰臀。
忆起那处细韧嫩滑的美妙触感,喉结轻动。
据说南疆有一秘蛊,可致男子生孕。
是姐姐先忘了他的,都是姐姐的错,那么,就应该补偿他。
给他生个孩子也不过分吧。
北愿贪婪地嗅着擦过耳畔的香风,碧瞳更加晦暗,苍白如纸的面颊浮出病态的晕红。
谢瑾宁倏地打了个寒颤,挡住发冷的小腹,警惕道:“你在看什么!”
慢慢来。
北愿收回视线,道:“姐姐,时候不早了,我去准备明日大婚事宜,待会儿再来陪你。”
谢瑾宁巴不得他早点走。
方才他不过是多看了几眼那上菜的异族女子,北愿提起时,他毫无防备,随口说了句她的眼眸生得好看,北愿竟直接当着他的面吩咐亲卫去剜了那双眼,做成珠串给他盘玩。
谢瑾宁好不容易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强忍愤怒,道,“那我说你的眼睛更好看,你是不是也要把眼睛剜了给我玩?”
怎料北愿还真拿出了匕首,眼也不眨地靠近。
刀刃几乎戳中瞳孔之际,他才在谢瑾宁惊怒交加的“你疯了!”中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姐姐舍不得。”
给谢瑾宁恶心得够呛。
其实,也并非昧着良心的夸奖。
如果北愿不是北戎人,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大抵是真的会夸他一句。
你的眼睛很特别,很美。
只是接二连三的惊吓下来,谢瑾宁实在给不了他什么好脸色。
北愿是走了,却留了亲卫看守在门前,窗前也派了人,就连入厕,也由人紧紧跟随在谢瑾宁左右。
眼看去院子里逛逛,透透气的提议也被驳回,谢瑾宁朝门口的亲卫撒了通气,他重新坐回小榻,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像只生着身漂亮羽毛,却被人强行锁在笼中的可怜雀鸟,眼眶通红地望着窗外。
半是佯装,半是愁的。
北愿口中的大婚并非空话。
院中处处张灯结彩,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红海,双喜,喜烛,红绸……不过多时,还送来了写有双方生辰八字的庚帖,竟是完全按照大彦的规制。
似是怕谢瑾宁无聊,和庚帖一同送来的,还有一箱子话本,顽具,为他表演皮影和木偶戏的匠人。
谢瑾宁自是无心看这些,目光随意扫过箱中话本,越看,却越是心慌,箱中居然大半都是他看过不止一次、且从小到大都颇为喜欢的故事,有些还是京中孤本。
北愿竟了解他到了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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