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仙君?我先前与他……可结有恩怨?”
话尾骤然增添一股狠劲, 他趁二人尚做不出反应,手腕使力将浸了毒的银针飞掷出去,直直冲着乌絮面门而去。
银针速度过快,待杀反应过来伸手替小蛟龙抵挡, 时候已然过晚。
此时夜色全然黑了下来, 若非不远庭院里还点着灯,肉眼几近无法捕捉到银针的踪影。
在其贴近眼前的一瞬,察觉到银针对准的目标竟是自己的左眼,乌絮惊了一身冷汗, 下意识抬手去挡。
以方才“盗”掷出的手劲,银针多半会径直穿透小蛟龙细嫩的掌心, 通畅无阻地刺瞎他的眼睛。
可谁知乌絮这抬手一挡,一枚光点倏地扩大, 围绕着他形成一面屏障, 银针撞在上边, 反弹回去。
分明未从眼前蒙着面,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身上感受到分毫灵力波动,“盗”迅速平稳心神,侧身躲开飞回的银针。
想来应是屈阳舒保护了自己, 只是碍于外人在场不好现身。
乌絮心有余悸地翻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确保没有让银针戳出个小眼, 随后愤怒地瞪着“盗”,骂:
“竟然使阴招!卑鄙无耻!”
自己连小孩儿的拨浪鼓都偷,还在乎名声颜面这等无用的身外之物?
“盗”不置可否, 唇角勾着讥讽的笑意,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自己冒着危险偷溜进来,期盼看上一眼的人从庭院的光亮处匆匆赶来。
“……叶生!”沈三小姐神色紧张,提着裙摆跑来这边,怕被府中人发现,压低了声音唤“盗”的姓名,心中满是担忧。
她立在叶生身前,护犊子地伸展开双臂挡着他,望向乌絮二人的眼眸中敌意不掩,生怕他们要对自己的心上人动手。
“你们要对叶生做什么?”
心上人平日里都做了何事,自己再清楚不过,今夜突然到访两位,她实际内心已有猜测——除过让叶生盗窃了重要之物,如今找上门来要讨回去,或是要报复叶生,除过这些,还能想做什么?
决定与叶生在一起,她便早已有面对当下情况的准备,可这一日来得太快,而她对叶生的感情还处于日益加深的时候,此下心中除了慌乱,只余慌乱。
叶生见她衣袖遮盖大半的手颤个不停,无奈地握住她的指尖,想要将她拉到身后。
平常温柔小意、柔情似水的沈三小姐当下却极不好说话,用力甩开他的手,情绪稍有崩溃道:
“我先前就同你说莫要再行那苟且之事,你为何不听?!”
“芙儿……”
叶生低垂着眼帘,凝视着沈芙背影的眼神中尽是愧疚。
他自有意识起,便一直在做这行窃之事,没有任何缘由动机,这样令人心生厌恶的行径像是成了他存在于世的意义,深知不对,却就是要做。
下到清贫百姓,上到达官显贵,他都挨着偷过东西,也从未有愧疚,可如今与沈芙互相表明心意,倒是让他体会到许多不知其滋味的情绪。
近几日沈府因为长女去世忙得不可开交,沈芙人前素来讲究,这些天却是不施粉黛,年轻的面庞满是疲倦。
她是个明事理的人,也知叶生若是不改,自己怎么也护不住他。这时候该做的是让开道,叫他吃足了教训,才懂得收敛。
乌絮光看面相便知这位姑娘是讲得通道理的,按下身旁想要以暴力镇压,强行带走叶生的杀,上前一步,对着沈芙道:
“沈小姐,我们并非想要伤害他,只是有些事需要他前去解决,须得跟着我们走一趟。”
沈芙沉默半晌,一声冷笑:“解决?不断一条胳膊,怕是也解决不了什么吧。”
这可当真是冤枉他了,这等惊世骇俗的可怖手段,乌絮哪来的胆子去断人家一天胳膊。
他连连摆手,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若我伤你的叶生儿一根寒毛,天打雷劈!”
见他态度诚恳,沈芙方才重新审视起正对着的两名蒙面人,慢慢收敛防备的姿态。
叶生虽是感知不到那名少年的修为,却知晓少年身旁那位绝不是个好惹的人物,正是自知难敌,才会使下三滥的手段。
若当真打起来,最终还是会被迫跟着他们离开,如今既是保证不会伤他,干脆也放弃抵抗,能屈能伸跟着走算了。
他伸手试探着轻轻搭在沈芙的肩膀上,想要说两句好听的话哄慰一二,沈芙却一点面子不给地扭身躲开他的手,冷脸离开了。
悻悻收回手,叶生仍是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慢悠悠晃到二人身边。
“要带我去哪儿?”
一切进展得过于顺畅,甚至屈叔仅仅只是在危机时刻保护了下他,仙君分配的任务不足一日便全然由自己完成,乌絮莫名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颇为得意忘形,他踱步到墙边:“跟着我走就知道了。”说着便打算上手往上爬,哪知仰头往上一瞧,后知后觉自己与杀一同趴过的位置甚是遥远。
他是如何下来的?
乌絮放下手脚,面朝着白墙回忆起来。
方才叶生现身,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距离地面有多高,起身就往下跳。他只觉身轻如燕,似乎忽略了杀揽在腰间的手臂。
回忆的这一会儿功夫,另外二人已然飞上房顶,低头见要带他们走的乌絮还立在原地,不知思索着什么。
事不关己,叶生挑了挑眉,抱臂站定在原地。
杀沉吟片刻,跳下去抱起乌絮,带着他一并折返。
甫一离开沈府,乌絮便要求杀把自己放下来,轻易完成任务的得意忘形没了大半。
翻墙一事给了他不小打击,冷静下来一想——
说是负责捉拿“杀”、“盗”归案,如今想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怕是对上方才情绪紧绷下的沈三小姐都得掂量掂量,若非有杀的配合,哪会完成的这般轻松?
乌絮翘起来的尾巴耷拉下去,神色恹恹走在前边带路,觉得自己跟在涧山道持着扫帚溜大白鹅没什么差别。
看来向仙君“拜师学艺”须得早日提上历程才是。
得亏此下天色已晚,道上已无人影,否则就他身后跟着两个“铜墙铁壁”,撞见他们都得绕道走。
待他一路赶回客栈,乌迎已然在桌旁坐着喝了不知几盏茶水。
见小蛟龙领着两人推门进来,身后却不见屈阳舒的身影,乌迎搁下茶盏,疑道:“阿絮,你屈叔呢?”
乌絮挺了挺胸膛:“玉珏里睡觉呢!”
乌迎盯着缚鳞珏所在的位置看了会儿,沉默地移开视线,瞧上去情绪依旧不佳。
一挥衣袖,原本两根柱子般矗立在房间内的“杀”、“盗”霎时没了踪影,化作两团光晕隐没于乌迎摆在桌上的盒形法器里。
乌絮新奇地凑上前去,指尖拨弄着法器层层镂空的外壁,问:“其他两个已经在里边了吗?”
“嗯。”乌迎应了声,抬手摘了小蛟龙脖颈上的玉珏,脸色阴沉地出了门。
乌絮有预感屈叔要遭殃,而自己同样难逃一劫,分外识相地没有去触仙君的霉头,而是规规矩矩坐着休养生息。
没一会儿仙君阴沉着脸回来,屈阳舒的身影还未消散,倒立着虚虚让乌迎拿在手里,莫名委屈。
乌絮感觉到仙君视线射过来,知道这是轮到自己了,不待乌迎开口说教,先一步出声道:“仙君我错了。”
方才已在昊苍那儿得知他不在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蛟龙都做了什么好事,他若是不好生敲打敲打,乌絮怕是还会得意地问他索要奖励。
“哦,知错了?”乌迎眸光流转,一扫面上阴霾,露出浅淡笑意,走上前拉了乌絮起身,自己坐回位置上,牵着他的手,依旧是压迫感十足地令小蛟龙立在身前。
“那阿絮给仙君说说,错在何处。”
乌絮耷拉着脑袋,偷偷瞟了眼仙君的神色,道:“我不该不听屈叔的话等他一块出去。”
“还有呢?”
“不该以身犯险,为了抓到‘杀’就跟着他去酒楼。”
静静听完小蛟龙一条条陈述错误,乌迎冷笑一声:
“这不是清楚得很么?阿絮,明知故犯的罪行,可是要严重得多。”
一听仙君态度转变,身后某个部位条件反射地刺痛起来,乌絮倏地软了身子倒进仙君怀里,耍赖地蹭来蹭去,嘴上嘟囔:
“可无论如何,仙君交给我的任务我都完成了呀,我不要奖励,怎么说也总能将功抵过,仙君不能一点道理也不讲。”
“我不讲理?屈叔让你乖乖待在客栈等他出来,为何不听?”乌迎胳膊护着他,对小蛟龙的撒娇不为所动:“三令五申耳提面命讲过多少遍,阿絮可又听进去半分?”
为了不受罚,乌絮可谓是使尽浑身解数,紧紧把自己和仙君贴在一起:“不管不管,我已经知道错了,仙君可不能再教训人!”
乌迎力道不容置疑地掐着小蛟龙绵软的脸颊抬起来,皮笑肉不笑:
“嘴上说着知错,可我看阿絮这样子,没有丁点知错的态度。”强硬将黏在身上的小家伙撕下来,“站好。”
乌絮见仙君神情严肃起来,也不敢再讨好卖乖,噘着嘴不情不愿站直了身子。
“手伸出来。”
看着眼前被训后乖了些的小蛟龙,乌迎呵令道。
第29章 因果定数
在栖梧境犯了错, 仙君顶多罚自己面壁思过,在墙角不许说话不许动地站上一会儿。
上回留下字条负气出走,回来也算是见识过仙君“残酷”的惩戒手段, 此下乌絮便是再傻,也该知晓仙君让他伸手,是要打自己手板。
忙不迭将双手藏在身后后退几步,后腰紧紧抵着桌沿, 乌絮强掩慌乱, 色厉内荏:“我不!”
“阿絮。”见他如此,乌迎也不动手捉他,姿态依旧从容,语气平稳地唤他名字。
深知仙君表面愈是平淡, 实则怒意愈盛,乌絮内心挣扎, 怕再拖延下去,挨手板的权利也被剥夺。
无可奈何之下, 他只能把左手伸到仙君身前, 愤愤:
“给你给你, 好了吧?!”
“啪!”
“嗷!!”
乌迎神色淡淡,对小蛟龙破罐子破摔态度的回应,只有扬起戒尺再落下。
一下狠厉的戒尺重重拍在小蛟龙摊平的掌心,瑰丽的艳红色霎时在一片雪白中蔓延开来。
乌迎手疾眼快地擒住小蛟龙猛地往回缩的手, 握着不知何时幻化出的白玉戒尺,点了点他滚烫火热的手心。
“仙君不罚你太多, 记住教训。”紧接着又是两下抽在那只畏畏缩缩蜷缩着手指,无辜可怜的小手上,“阿絮此回最不该做的, 便是自以为是、以身涉险。”
乌絮眼睁睁看着戒尺不断下落,数着统共打足了十下,仙君才松开对他的桎梏。
眼前蒙上层水雾,小蛟龙抽抽搭搭抱着惨遭蹂躏的手,万分心疼自己地小心翼翼往上呼气。
“竟还答应去做那等愚蠢至极的交易,袒露原身给人家看,让人家摸。”乌迎咬牙切齿,强硬地揽受了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小蛟龙入怀,紧紧箍在胸膛上,垂眸盯着他,“阿絮当真是不把仙君的话当回事。”
乌絮委屈地瘪着嘴巴,吧嗒吧嗒掉着眼泪,瓮声瓮气地跟他顶嘴:“就给人家看,就给人家摸……”
乌迎搂着他,并未出声。
他早把这条娇气的小蛟性子揣摩得透彻,乌絮笃定自己方才罚过他,说什么也不会再动手。
既如此,皮肉之苦受了,嘴上怎么也要讨回去的。乌迎无意与他争口舌之快,只顺着话说:
“好,既然如此,往后仙君不摸了就是。”
乌絮蓦地止住间隔着抽抽的身体,水光潋滟的大眼睛里控诉意味强烈,瞪着他。
叫小蛟龙这一眼瞪没了脾气,乌迎微微一笑:“仙君都依着你了,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阿絮怎的这般难伺候?”
抬手拭去乌絮脸蛋上挂着的泪珠子,乌迎到外边吩咐了几句,没一会儿来人抬着木桶和热水进来。
“瞧你,仙君半日没在,便将自己弄得灰扑扑的,快脱了衣裳进去洗洗。”
虽是没把话挑明了讲,但乌絮知晓这是仙君不喜旁人在他身上留下过多气息,要他清理干净。
到底仙君才是与他最为亲近,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使得仙君寒了心,绝对是千分万分不值当。
而仙君此番行径,自然是出于对自己的看重珍惜,乌絮表面故意做出不耐烦,却还是顺从地褪去沾了灰尘的衣裳,钻进热水里坐着。
热气蒸腾,缭绕朦胧间衬得小蛟龙一身皮肉愈发雪白。
乌迎淡淡瞥了眼便收回视线,坐去床榻边捣鼓起那装着阚山柳四个分身的法器。
乌絮见仙君将自己独自撂在一边,心有不满,故意稍稍提高声音,可怜道:“哎呀,我的手好痛。”
床榻边上的人闻声投来视线,小蛟龙有气无力趴在木桶沿上,垂下来的指尖透着花苞似的粉红。
乌迎只瞟了一眼便又低下头,指尖顺着法器镂空的纹路轻轻划过,应道:“避着些,一会儿仙君给你上药。”
再度被无视,见装可怜这招不奏效,乌絮当即不满更甚,化出龙尾“啪”地拍了下水面,溅起小朵水花,语气更加强硬地重复道:
“仙君!我的手好痛!”
这样大的动静若还动摇不了乌迎,那么与他同在一间屋子里的仙君,定然是让人附了身。
如此,乌迎哪儿还能不明白小蛟龙这番作为的目的?
他方才落下的戒尺,雷声大雨点小,瞧着挥得虎虎生威,实际连微微肿胀些也不曾有,顶多红上一时半会儿。
这娇气的小蛟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教训了他,现下正好说话着,逮准时机要给他找些不痛快“报复”回来。
不过他也乐得纵着小蛟龙这些无伤大雅的撒娇,无奈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朝木桶走去。
乌絮声音小下来,坐在热水里眨巴着眼睛瞅他:“仙君,手好痛,没办法洗干净。”
目的不言而喻,只差把“你伺候我”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拿起一边搁着的帕子,浸了水,乌迎轻轻拉过乌絮的一条胳膊,仔细擦拭起来,末了再作出一副上赶着要帮忙的模样,柔声道:
“那仙君帮阿絮洗,可好?”
乌絮在栖梧境过惯了众人围哄,受人伺候的日子,仙君能够如此低声下气哄他,心中自是得意高兴,那点子挨了打的怨气也疏解干净。
舒舒坦坦泡在水里,由着乌迎仔仔细细,动作轻柔地替他清洗身体,困意无法遏制地涌上来。
昏昏欲睡时,忽而听见仙君问他:“阿絮,你可知龙角是千万不可让人随意触碰的?”
乌絮闭着眼睛迷迷瞪瞪“唔”了声,身子顺着桶沿往水底下滑。
手疾眼快扶着小蛟龙的肩膀坐好,乌迎屈指不轻不重敲了下乌絮的脑门:“清醒过来,好好听着仙君讲话。”
乌絮只好暂且逼退睡意,强撑着睁开眼看向他。
“龙角对于作为蛟龙的阿絮而言,是十分私密重要的部位,触摸龙角代表着‘求偶’,若阿絮无意如此,下回可莫要再随随便便让人占了便宜。”
见小蛟龙仍是睡眼朦胧,随时都能一头栽进水里呼呼大睡的样子,乌迎不由气结,又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可记下了?”
“哎呀,记下了记下了!”彻底被弹清醒,乌絮烦躁地剜他一眼,翻过身换了个面,留给乌迎光溜溜的后背。
乌迎摇摇头:“真是惯坏了你。”捏着帕子继续替他清洗。
“另一只胳膊。”
“腿抬起来。”
“……”
最后以把泡得软得没骨头的小蛟龙从水里捞出来,捏了个咒诀烘干,拿干净衣裳裹着抱到床榻上去结束。
没忍住在香喷喷的小蛟龙额头上亲了亲,乌迎眉眼带笑:“阿絮现下消气了?”
与九方神尊同起同坐的仙君这样体贴入微地伺候自己,若非头上有屋顶盖着,乌絮早飘飘然飞走了,哪还会小心眼地继续跟他生气。
笑弯了双眼睛,乌絮伸出双臂搂着乌迎的脖颈,笑嘻嘻道:“不气了不气了,仙君这样好,我怎会舍得跟你生气呢?”
“油嘴滑舌。”乌迎刮了刮他小巧的鼻尖,随后捏着乌絮的手臂,“快些下去,仙君还没梳洗。”
乌絮没肯,拽着人好一通亲昵温存才松了手。
“想明白,要将你那条小蛟赠予本座了?”
阚山柳姿态懒散,身旁的美人俨然换了人选,是位柔美不输女子半分,雄雌莫辨的男美人。
只见对方玉手摇扇,裹携着香气的凉风轻轻吹动阚山柳的发丝,一举一动尽显妩媚柔情。
乌絮素来是乌迎不可触及的底线,他精心呵护照料着长大的孩子,却叫人以轻浮挑逗态度对待,乌迎只觉得掩在袖袍下的手蠢蠢欲动,只想一拳砸上去,再连着阚山柳那张嘴一并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