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时他能吃香喝辣,仙君不在时,他照样能吃香喝辣!
心中满含悲愤,乌絮心道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做出一份像样的,能入口的吃食,证明给仙君,他自己一个人也是完全可以独立的,不需要他装模作样逼着他与他疏远!
孟含霜从后面跟着走进来,看着小蛟龙手忙脚乱的身影,不由心生愧疚。
乌迎不但将他从蓬莱岛解救出来,还帮他恢复灵力,提供给他“涧山道”这样的洞天福地来休养生息。
可他却连帮忙照顾孩子这样简单的请求都做不到,甚至还要让乌絮饿着肚子自己动手做饭……
眼见小蛟龙随手放在桌沿的一小包面粉摇摇欲坠要撒在地上,孟含霜手急眼快一把接住,放稳回去。
“我来帮你吧?”
乌絮不甚熟练的动作一顿,回过头去看向孟含霜,眼神里带上些审视的意味,像是在评判这个自告奋勇要给他打下手的伙计够不够格。
犹豫片刻,乌絮松口道:“好吧,麻烦你了。”
于是在两个在烹饪一事上都没什么天赋经验的人,共同手忙脚乱的努力下,好歹是做出一碗能入口的东西。
看着碗里热乎乎冒着热气的清汤面,二人不由自主同时松了口气。
拒绝了孟含霜怕烫到他,要帮他端进屋里的好意,乌絮捧着碗沉默地回了屋,安安静静坐在桌前吃起来。
孟含霜不难看出这条性子跳脱的小蛟龙心情低落,亦步亦趋跟着他到桌旁坐下,一言不发盯着乌絮吃面。
即便没少这样被仙君看着吃东西,可毕竟换了个不怎么熟悉的人,乌絮难免感到不自在,握筷子的手都不知该怎么摆。
反观桓上神君,没有任何打扰了别人吃饭的自觉,依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乌絮,好像他是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珍奇物种。
终于忍不住,乌絮放下碗筷,奇怪地看向孟含霜,问道:“桓上神君,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经他这么一问,孟含霜似是才回过神来,却没有丁点被人现场抓包的尴尬难堪,反而格外郑重地同乌絮解释:
“乌迎要我照顾好你。”
“可是也不需要这么照顾呀?”哪有吃饭还一直盯着瞧的?难不成还怕他吃饭噎着,烫着舌头?
乌絮认为他也不至于娇贵到那种地步,桓上神君着实小题大做了些,与对方表述了半晌,试图让孟含霜不要过度紧张,清楚地明白自己是有自理能力的。
可孟含霜始终固执己见,在他眼里,乌絮这条方从龙胆破壳没多久的小蛟龙,还没有他新长出来的一根头发丝年纪大,必须得多多上心,谨慎对待。
否则到时候等乌迎回来,若是发现小蛟龙哪里磕着碰着,身上哪里多出伤疤,他可是百口莫辩。
见乌絮还在不断试图说服他不要看得太紧,孟含霜不禁微微皱起眉,打断小蛟龙的喋喋不休:
“乌迎很担心你,身为他的好友,且不提我现下还欠着他人情。无论出于何种缘由,我都必须保证把你照顾到无微不至,保护你不受到任何伤害。”
许是他的言辞突然变得严厉,以至于乌絮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慢慢低下脑袋,一声不吭了。
孟含霜以为他终于听进去,欣慰地舒展了眉头,却不曾想看见那小蛟龙的肩膀开始难以遏制地轻轻耸动起来。
孟含霜怔了怔,直至看见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子,顺着小蛟龙的下巴尖落进碗里,才反应过来乌絮是在哭。
蓬莱岛时,洛蕴风为了让他心软不知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掉过多少回眼泪。
起初听着那些大大小小,无一不价值连城的珍珠滚落在地的清脆响声,他心中还有些动容。
渐渐地,次数多了,也就变得麻木起来。后面洛蕴风除过在床榻上叫他欺负狠了哭上几声,也不愿意轻易示弱了。
如今看着老友家,当作亲生孩子精心饲养的小蛟龙哭起来,孟含霜顿时不知所措,慌乱起来。
凳子在他起身动作间狠狠磨蹭了下地面,发出刺耳声音,孟含霜下意识走过去想要安抚,却不知该怎么做。
眼见小蛟龙压制的哭声越发明显,孟含霜无措地立在一边,声音依旧低沉,却被他刻意放得又轻又柔。
“可是我方才说话的语气过重?”他如此询问道。
乌絮仍是耷拉着脑袋, 不肯随便叫外人看去自己懦弱哭泣时,没出息的样子。
但听见孟含霜的询问,又不愿让对方误解暗自愧疚, 只能强忍哭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道:
“不是……”
见小蛟龙这副可怜模样,即便知道了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孟含霜还是不由心生怜意:“那是为何?可愿说出来,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解决。”
听着桓上神君温柔体贴的话语, 乌絮心生悲哀,心道说不定传说中的这几位神君,都是一等一善良温柔的好人,不止仙君如此, 屈叔、桓上神君,皆如此。
不论仙君当时所拾龙蛋是不是他, 只要是身处劣势,且未对世间有所危害的事物, 仙君怕是都会像对待自己这般好, 去对待他们。
乌迎存活世间千百年之久, 他于仙君而言,不过终究会散去的过往云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没什么分别。
而他不但得到了上古神祇的庇佑呵护, 如今竟还妄想往后的一生一世,都霸占着对方。
面对孟含霜的柔声细语, 乌絮再也绷不住,呜呜咽咽地道:
“仙、仙君不要我了……”
小蛟龙哭得厉害,孟含霜费劲分辨了下, 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他掏出手帕替乌絮揩了揩面,别扭地说着安慰人的话:“怎么会?乌迎最心疼的就是你。”
乌絮只是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掉:“他、他就是不想再管我了……只是还没有亲口告诉我……”
在小蛟龙表述不甚明晰的一番解释下,孟含霜总算是弄明白了其间来龙去脉。
说到底乌迎那家伙,在这凡界待的时间过久,不知不觉间也被套上了世俗的枷锁,道德感太重。
在他的观念里,孩子长大了,就该脱离庇护他的羽翼。倘若随随便便因为乌絮的一点撒娇就任由小蛟龙按着性子为所欲为,既是对乌絮的不负责,也是他身为饲养者的失职。
千百年来,世间准则皆是如此,他二人同样不能例外。
当初乌迎不顾他的劝阻强硬要留下龙蛋,就是为了向他证明,被他定下“死罪”的乌絮,在他乌迎的教导指引下,能压制住“恶”的本性,与常人无差地生活,甚至能变得更好。
乌絮如今是怎样的性情,孟含霜也算是深有体会,无须乌迎揪着小蛟龙的后颈皮到他面前说:“看,我做到了。”他也知乌迎的的确确将他抚养教导得极好。
其实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只是乌迎素来脾气犟,他要小蛟龙像常人一般活着,就避免不了世俗的枷锁。
“你可知,只有夫妻之间,才能一生一世待在一起?乌迎只是身为抚养你的人,他的职责,是亲眼看着你成长,并非包揽你一辈子。”
这两日仙君突如其来的所作所为也逼得他不得不直面事实,乌絮虽是伤心难过,胡思乱想着也算是想明白一些。
可无论他将仙君的心思揣摩得有多么通透,想明白了多少,到最后所能得出的结论始终只有一个——他不想离开仙君。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和仙君分开。”乌絮发泄地哭了这一通,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既然只有夫妻才能如此,那我便与仙君成为夫妻。”
没想到这条小蛟对乌迎的执念这般深,孟含霜一时哑然,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乌絮他的仙君,是不会接受乌絮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哪怕那个男人是他自己。
他还欲再劝:“有些时候,乌迎并非一个十分开明的人……”
乌絮却已然压根听不进他再说什么,静置一会儿,碗里汤面上浮起一层轻薄的油脂,而吃它的人也没了动筷的心思。
小蛟龙走投无路下,死死抱住孟含霜这根垂落在湍急河面的稻草,央求道:
“桓上神君,您身经百战,能不能指点迷津,告诉我该怎么做?”
孟含霜:“……”
什么身经百战。
“对于这种事,其实我也没什么经验的……”
向来都是洛蕴风积极主动,狗皮膏药似的黏着,赶也赶不走,哪会给他留机会思考应当如何留住一个人?
“求你了,桓上神君……”
乌絮泪眼婆娑、泫然欲泣。
孟含霜沉默半晌,道:“事已至此,或许只能‘生米煮成熟饭’,不给对方留有退路。”
闻言,乌絮眼神亮了亮,一副虚心求教的神情,抱着孟含霜的胳膊晃了晃,接着追问道:“那神君可有什么好法子?”
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力道,小蛟龙眼神里的亮光好似当着把他当作最后的希望。
孟含霜本来不想把这样“恶毒”的法子使在同僚身上,但经不住小蛟龙着股可怜劲,反应过来时,藏在袖子里的小包药粉,已经递到乌絮手上去了。
乌絮攥着药粉包,泪痕尚且未干,脸上已经换做正经严肃的神情。
他看着孟含霜,点点头:“我明白了,桓上神君。”
待仙君出门回来,他便趁其不备,将这包药粉混进仙君的茶水里,到时仙君就会如桓上神君一般被压制住灵力,没有丝毫挣扎抵抗的力量。
如此,他便能学着云渺真人的做法,将仙君强行困在身边,这样永远都不用担心仙君某日会舍下自己而去。
只是……
云渺真人以一座蓬莱仙岛囚困住桓上神君,他的衣食住行却需要全靠仙君安顿,到时囚困仙君,也只能在“涧山道”里?
怎么想,都是极为丢人且不合适的。
也不知乌絮兀自稀奇古怪乱七八糟想了些什么,瞧着小蛟龙面上变化莫测,孟含霜几番张口又默默闭上嘴。
最后只是道:“……莫要说是我给你的。”
乌絮复又郑重点点头:“放心吧,即便计划败露,我也定然不会出卖神君的!”
二人在某种角度上达成诡异的协议。
药粉既已给了出去,若他不想让这条此时已然寄托希望于他的小蛟龙,道他是临阵退缩,接下来就算是后悔,也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孟含霜沉默片刻,轻轻“嗯”了声。
攥着药粉,深知它是个烫手山芋,乌絮也不敢放开,在屋内转来转去搜寻着一个仙君回来前,能够容它藏身的安全之地。
全然沉溺在自己与桓上神君的计划中,乌絮自然也没有发现胸前的缚鳞珏正竭力闪烁着亮光,试图让屋内二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接下来难熬的,便是等待仙君回涧山道的这段时日。
期间桓上神君放飞一只灵鸟前去打探乌迎的消息,乌迎回复已经找到适合给昊苍重铸躯体的材料,不出一日即可赶回。
得知这个消息后,乌絮愈发慌乱,接连换了好几处去藏那药粉,再三向孟含霜索要保证。
“神君,这药粉当真无色无味,即便是仙君那样修为高深的人,也无法察觉?”
“是。”孟含霜神情严肃,半分做不得假。
药粉乃是鲛人一族从不外传的秘法所制,洛蕴风便是趁他没有防备,拿这东西使得他沦落为未开智的野兽一般,理性全无。
得了桓上神君的再三保证,乌絮方才短暂地稳了稳心神。
他这几日在距离涧山道不远处的一座山头,寻到一处位置环境皆相当不错的洞窟,陆陆续续叼了些涧山道,仙君不易察觉的东西过去,打算往后将那洞窟当做二人暂时落脚的地方。
想着仙君好给居所起名的喜好,利用起先前仙君逼迫着学写字所学来的东西,乌絮甚至专门为洞窟题了字,歪歪扭扭挂在洞门上方的位置。
里里外外看着虽然如何看都是简陋,但乌絮认为与乌迎建在康曲城街边的“雅居”半斤八两,再说乌迎总说莫要太过看重身外之物,想必仙君也不会在意。
坐立难安地与桓上神君面面相觑坐着,眼瞅着距离仙君说走就走要回来的时间,不足半日。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乌絮胸前贴着缚鳞珏的皮肤,忽而被一股强烈的热意灼烧了下,几近是感受到疼痛的一瞬,乌絮便伸手将它扯了出来。
只是这上边下了禁制,唯有仙君一人才可解开。
于是乌絮只能身子贴近卓沿,借着九节锁的长度,把缚鳞珏放在桌面上。
眼前的空气蓦地有实体般渐渐聚拢凝固,幻化出屈阳舒的神魂。
总算被注意到的屈阳舒深吸一口气:“万万不可!”
屈阳舒这一声中气十足,像是憋了许久终于有机会说出口,眼神死死看着乌絮。
即便他并未说明究竟是什么万万不可,但在场二人却是心知肚明,一前一后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屈阳舒当即泄了气,自知打定主意的人是不会轻易因他人三言两语而改变想法。
但他怕这极其容易走上歪门邪路的小蛟龙当真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也怕乌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到伤害,还是试图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去劝阻乌絮。
乌絮偏着脑袋不肯看他,颇有几分赌气的意味,道:“我意已决,屈叔不必再劝。”
说着,也不管屈阳舒是否还要多说几句什么,生怕他提前告状坏了自己的计划,乌絮将缚鳞珏塞回衣襟,便是它再发烫也不会再拿出来了。
不过屈叔像是听进他的话,乌絮本以为胸膛上那块皮肤还得再遭点罪,没想到等了好半晌也没见动静。
为表对仙君归来的欢迎,乌絮照着孟含霜为精进厨艺,专程下山买回的一本食谱,亲手做了碗夹生,甜甜的绿豆百合银耳羹,搭了把小瓷勺在上边儿,郑重其事地等待乌迎回来。
无疑,这碗看似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银耳羹,自然是经过一番加工处理,加了料的好东西。
第52章 失而复得
莫名的, 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旁的什么,分明就坐在桌前,不仅是乌絮不愿多瞧那碗东西, 孟含霜也不愿多看,纷纷将视线凝落在门外,直至一道清瘦的身影逐渐显现在眼帘。
乌迎方一迈步进来,就见屋内二人像是中了什么邪术, 眼睛一眨不眨怔怔盯着他, 好似他脸上绣了什么花。
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乌迎心中起疑: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不成?
略一挑眉,先是瞄了眼自他看过去就默默低下脑袋的小蛟龙,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孟含霜。
“这是在做什么?看见我回来, 很惊讶?”
孟含霜召来的灵鸟,他不是给了回信么?
孟含霜摇摇头, 同乌絮一般移开视线,不再跟乌迎对视。
实在觉得奇怪诡异, 但也说不上来。乌迎只得先走进门去, 一靠近, 首先看见的便是桌上搁着的那碗银耳羹。
乌絮见仙君投去视线,连忙起身端着碗走到乌迎身边。
“仙君,这是我亲手做的。”抿了抿唇,像是生怕乌迎不给面子, 接着补充道,“是我专门为你做的, 做了很久呢。”
小蛟龙手中端着,碗里边盛着的东西摇摇晃晃,出乎意料的是, 色相不算差,竟当真有几分令人垂涎的魅力。
不疑有他,乌迎只道是自己的良苦用心小蛟龙总算是明白了些许,养了这般年纪,晓得孝顺他了。
“多谢阿絮。”
揉了揉小蛟龙的脑袋,乌迎接过乌絮手中的碗勺,掀袍落座,兀自安安静静慢悠悠吃起来。
屋内寂静到落针可闻,原本隐隐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冲破限制,从乌絮胸前的玉玦钻出来的屈阳舒也没了动静,自始至终另外二人一言不发看着乌迎进食。
到底是在世间活了千百年,哪怕顶着两束灼热到恨不得将他烧出个洞来的视线,乌迎照旧神色淡淡,不受丝毫影响地喝完了银耳羹。
待银耳羹见了底,孟含霜率先起身告退,走前还不忘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让乌迎暂时解开九节锁,攥着缚鳞珏一并离开。
屋内仅剩了乌絮、乌迎两人。
乌迎喝完羹,掏出帕子姿态从容地揩了下嘴角,随后没什么表情地抬头望向乌絮,眼神深邃难测:
“仙君此下喝完了羹,接下来,阿絮还想做什么?”
仙君如何看都不像是中招了的样子,原本包着药粉的小纸团尚且还捏在手心里,乌絮心中不由惴惴不安,犹犹豫豫地上前靠近乌迎一步,问道:
“仙君可感到……哪里不适?”
果然有东西。乌迎心道。
如今涧山道里住着的几人都是他最为了解的,都不是擅长做假撒谎的人,做了坏事试图掩盖时,摆在明面上的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