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酌垂眸不语, 谢镜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半露半藏的雪色指印咬痕交错,中间雪粉破了皮,呈出深红的色泽。
“……”
谢镜筠难得心虚,练得相当可观的肌肉手感极好,柔软细腻。
手掌握住的时候绵密白云似的触感还会从指缝溢出, 一上手就不想收回来,所以就……
“我给你上药。”
谢二少滑跪迅速, 翻出药膏涂上去:“你搂着我点。”他没把宁酌从他腿上放下去,就着坐抱的姿势涂药,空间太狭窄,他怕人掉下去, 便抬起宁家主的胳膊圈在自己的脖颈上。
冰凉的药膏刺激地宁酌皱了皱眉, 熟悉的温度覆上时他没忍住颤了颤,背脊也跟着战栗。
真的好敏感。
谢镜筠思绪飘散, 想起不知道第几次之后宁酌趴在他颈窝流泪的样子。他哭起来也很好看, 没什么声, 就闭着眼掉水珠子。
不过依照他的表情来看,应当是喜欢的,只是承受不住。
“谢二。”宁酌冷冷道, “是要我连手也一起剁了吗?”
谢镜筠骤然回神,连忙收回那点心猿意马,敛了越来越放肆的动作认真涂药。
“好了。”
谢镜筠帮他系好睡袍绑带:“晚上再涂一次。”
宁酌想说什么,就被噔噔地脚步声打断了。来人跑的太急,两个人还没来的及做出反应,卧室的大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了——
“哥——我回来……”
宁昭眉飞色舞的神情还未消散,就像一张面具死死扣在了脸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因受惊放大了一倍,显得有些狰狞。
她看见了宁酌后颈可怖的咬痕,蹭地火气就冒上了头,咬牙切齿:“谢镜筠,你对我哥干了什么?!”
“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她简直是要气疯了,她就三天,就三天不在家!!!
宁弦在放行李,来晚了一步。上来就看见让他心梗的画面,一张冷冰冰的脸簌簌往下掉碴子,每说一个字拳头就紧一分:“谢镜筠,你找死是不是。”
宁酌一撑臂坐回床上,施施然盖好被子,丝毫没有求情的意思在,看热闹不嫌事大淡淡开口:“收着点手,别打死了。”
被兄妹俩眼神刺成筛子的谢二少不紧不慢起身,他早就发现了宁家这对双胞胎好像是有点兄控属性。之前他没和宁酌打过交道,但和宁弦宁昭的在生意场打过几个照面。他那个时候听他们讲话,就是一口一个“宁家主交代……”“宁家主的意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只是宁酌意见的行使人。
反正他现在也确定了,他是要缠着宁酌一辈子,那自然少不了和这对双胞胎打交道,今天这遭他没想着躲。
三个人不约而同避开的宁酌的房间往下走,还未走到客厅宁弦就转身向后挥拳。
谢镜筠眼疾手快接住他这一记猛拳:“别生气啊,小舅子。”
看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宁弦就火大,毫不犹豫抬起另外一只手揍人:“谁是你小舅子!”
谢镜筠道:“我是真的很喜欢家主。”
宁昭三两下扎起发加入战场:“喜欢我哥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轻浮的要命,还想喜欢我哥?!”
“你……你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Alpha的信息素碰撞着,随着拳头刺穿空气,火药味越来越浓。
宁昭崩溃道:“你身上怎么有我哥的味道?!!”
“你咬我哥?你咬我哥了?!谁许你咬我哥了?!!谢镜筠,你好大的胆子!!!”
“本小姐非得揍死你不可!”
谢镜筠提臂挡下小姑娘胡乱的攻击,可没曾想抬眸一看,面前的两位都红了眼睛。
他一愣,泄了力,认真解释:“没有咬,我没标记他。”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不是轻浮,是真的忍不住靠近他,我发自真心的喜欢他。”
宁昭一眨眼眼泪就掉:“放屁,你,你就是Alpha的征服欲作祟,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小姑娘眼泪掉的凶,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你对我哥一点都不好,你欺负他!!!”
谢镜筠没使劲,被宁弦轻而易举掀倒在地,他隐隐觉得事情发展有些奇怪,顾不上疼痛极力解释:“没。”
“我发誓我真的喜欢他,我以后也会对他很好很好。”
“让他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宁弦挥拳的动作顿住。
谢镜筠接着说:“我可以用俞家和谢家的项目向你们表诚,我保证,我是真心。”
宁弦松了手,直起身子来:“我们不需要你讨好,因为没有用。”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哥,需要做的从来都不是讨好我们两个。”
情绪发泄后便平缓下来,其实兄妹俩心中也清楚,如果谢镜筠真的是胡来的话,不用他们动手,宁酌自己就会解决。
只是他们不愿意接受而已。
宁昭的发丝凌乱,大小姐风范失了彻底。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睛还是红的:“什么狗屁项目,我们才不需要你用那些东西表诚。”
“我们永远不会成为你接近我哥的突破口。”
她喜欢漂亮衣服,喜欢名贵的首饰,宁城富家子弟这一圈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经常有人用这些东西来讨好她,求一次和宁酌见面的机会。
甚至有人不惜花大价钱买下全球限量的饰品,只为了请她做说客,在宁酌面前说两句好话。
因为宁酌是无坚不摧、毫无破绽的宁家主,那些人便妄图以他们兄妹俩作为接近宁酌契机。
但那些人从来都没有想过,无论是她还是宁弦,从来都不可能是宁酌身上的突破口。
他们永远不会是宁酌的弱点。
他们要当挡在他身前的盾,当为他所用的矛。
宁宅的人说,失去父母的小孩,就如同头顶的天塌了下来。
父母车祸离世的那年,宁昭三岁,宁酌十岁。
她那时不知事,也尚且不明死亡的含义,只知道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从活生生的人,变成洒在宁宅上空的一捧白纸,从附有余温的手掌,变成冰冷的墓碑。
宁家人口众多,却亲缘浅薄。是个不讲亲情,讲势力的地方。你讨家主喜欢,我便讨好你,你遭家主厌弃,我便疏远你。
三房一夜之间没了主心骨,只留下三个半大的孩子,自然是归于疏远那一栏。
宁昭记得,父母在世的时候,他们是住在靠近宁宅中心主院的大房子里。父母离开后,他们住的位置便慢慢挪,一次一次直到挪到最偏远的小角落。
那儿院墙很高,栅栏上爬满了蔷薇花,让人看不见屋外的景象。她和宁弦待不住,好几次想溜出去玩,被伺候的佣人找回来就是一顿斥责,他们说:
“少爷小姐,您们别乱跑,宅子这么大,我们就这么几个人伺候,哪有时间看着您们,受伤了谁负责?”
其实他们只是不乐意在这栋屋子里伺候三个小孩的起居,就着仗着没大人撑腰,在两个小孩身上变着法表达不满而已。
宁昭小时候便心气大,宁弦则是轴,两个人挨了训也不管,照样往外跑。
真正让兄妹俩安分下来的是某一次溜出去玩,在外和某一房的小孩起了冲突。
那时他们两个玩得好好的,冒出个小孩和他们抢东西。他们当然不给,那孩子就哭,哭着哭着他的妈妈就来了,有了靠山小孩神气的不得了,得意洋洋拿着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扬长而去。
兄妹俩受了委屈,再也不想出门了,缩在房子里当蜗牛。
宁酌那时要上学还有各式各样的兴趣班在家的时候不多,知道这件事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人出了门,把属于他们的东西要了回来。
从那以后,无论宁酌多忙,都会抽出时间带着弟弟妹妹出门玩,充当爸爸妈妈的角色挡在他们面前,做他们的保护神。
在宁昭的记忆里,她对十岁宁酌的印象就是永远干净整洁的白衬衫,永远走在他们前面。
太阳光穿透发丝,落在小少年单薄的肩头,晕开一层朦胧的金色轻纱。她躲在那层金光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安详的午后。
宁家是很注重各种传统节日的,春节尤甚。每年春节的时候,所有人都要去后院参加家宴。吃完饭后排队和家主说两句吉祥话,为新的一年开一个头。其他小孩和家主拜完年后,都会蹦蹦跳跳跑到父母身边,讨一个大红包。
宁昭和宁家主说完话后没有地方去,只能揪着衣角,无所适从地站在一边等着家宴结束。
她眼巴巴看着上个孩子像一只小飞鸟扑进妈妈怀里,拱手说新年快乐,温柔美丽的夫人笑眯眯蹲下身,撩起孩子的头发落下一个吻,再他怀里塞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宁昭看得眼热,慌慌张张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她眼底的泪水。
“小弦小昭。”宁酌的声音含着笑意,他冲着两个小孩招手,“过来。”
宁昭胡乱擦干泪走过去。
宁酌十一岁时已经长得很高了,像小大人一样。他蹲下身揉了揉弟弟妹妹的头:“和哥哥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哥哥。”
“真乖。”
他撩起兄妹俩的额发,和那位夫人一样,给了他们一个一个额头吻。
和温柔的吻一起来的还有个厚厚的红包。
时至今日,宁昭仍旧不知道,那么多钱,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是哪里弄来的。
她只知道,就算爸爸妈妈不在了,她和宁弦也从未缺失任何一年的新年红包。
每年的额头吻也从不缺席。
有宁酌在,他们日子也不算难熬。就算在外人眼中他们多可怜多可悲,宁昭也从未这么想过,因为哥哥已经填补了父母的空缺。
她五岁那年,宁酌分化成了S级Alpha。
她那时并不知晓S级Alpha是何种存在,只是眼睁睁看着一年见不到几回的家主亲自上门,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们也从偏远的小房子搬到了大别墅,伺候的佣人再也没有对她说过重话,出门玩也没有不讲理的孩子凑上前来了。
宁昭就想,S级Alpha真好啊,她也想分化成S级。
可宁酌从不这么想。
某天临睡前,宁酌照常给兄妹俩讲故事,讲完后宁昭没有睡意,便拉着他问:“哥哥,你说我以后会分化成什么?”
又问:“哥哥呢?想我分化成什么?”
宁酌垂着眼,声音轻慢低沉:“我希望……”
“希望你们都分化成beta。”
宁昭惊讶看着他:“为什么?我才不要,我想和哥哥一样啦。”
宁酌只是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哥哥会希望他们分化成以平庸为代名词的beta。
直到宁家主病重,家主换位之争打响。
家主换位可不是平日的小打小闹,每一家争的头破血流,恨不得把别家按死在脚底下,见血都是常有的事。整个宁宅的空气中都裹挟着信息素和血的味道,像团团乌云,挥之不去。
宁酌作为宁城唯一一个S级自然被卷了进去,起初没人把这个小孩当回事,各家只是争着过继这个孩子,甚至拍着胸脯说,可以带着弟弟妹妹一起来,保证照顾好。
说来也可笑,他们作为孤儿在宁宅游荡了两年,到了这个时候却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那段时间宁酌肉眼可见的削瘦下来,人也苍白。
因为他不愿意向任何一方妥协,不愿成为任何一方的刀,便只能饱受折磨活受罪。
他没在弟弟妹妹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对劲,照旧陪着他们吃饭,陪着他们睡觉。
可血脉相连的的兄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异常,两人因为这件事失眠,不忍让哥哥担心乖乖在床上装睡,结果发现宁酌哄睡他们后根本没有休息,而是穿上衣服出了门。
兄妹俩当机立断尾随出门,也是这次出门他们才知道,眼下宁宅乱得厉害,晚上各家灯火通明,争吵声不休。
宁弦从小便是稳重的性子,他聪明又冷静,带着宁昭左藏右躲愣是没让人发现。
宁酌在一间矮屋停了下来,里头坐的是二房的爷爷。
那矮屋对小孩子来说也高,他们俩够不到窗户,只能踩着石砖悄悄往屋子里看。
窗外是不见五指的黑,窗帘拉上了只留着一道小小的间隙,宁昭就着泄露的灯光看清屋子的情形。
她的哥哥,被绑住了手脚扔在地上。
脖颈上箍着一枚漆黑的环,紧紧扣着腺体。
冷白的灯光直直照在少年脸上,衬得他的脸颊几乎透明。柔软的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黑发沾了汗珠,湿哒哒的黏着额前,背脊躬起蜷缩成一团,整个人像是被折断了般。
坐在首位的二爷爷敲了敲烟管,吐出一口烟雾:“小酌,你是聪明人。”
“应该知道怎么做。”
“你若是过继给我,哪还要吃这种苦头?”
宁酌的眼睛蒙了水雾,长睫掀开:“我不想。”
边上的人见他软硬不吃,狠狠唾了一口:“二爷,他硬的要命,不如趁着他才十二岁,腺体未发育完成,S级能力没掌握,直接给……”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不行。”二爷吸了口烟,砸吧着,“家主还没断气,杀了他得追责。”
“你们的信息素,多放一点。”
“好勒。”
劣等Alpha信息素的味道瞬间占满房间,宁酌本就提前三年分化了,腺体还未完全长成,更别说此刻还被抑制环绑住的腺体,他半点反抗的法子都没有,只能任由充满恶意的、挑衅的信息素攻击。
少年单薄的身躯狠狠一抖,睫毛像蝴蝶振翅般乱颤,滚出透明的珠子,细长的脖颈拉出一段紧绷弧线向后仰去。他咬着牙,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背后沁出的冷汗打湿衬衫,贴在后背,映出嶙峋的脊骨。
二爷如鹰锐利的眼擒住地上的人:“每天这个点都来,不然我会派人亲自去家里请你。”
“你应当不会想让你的弟弟妹妹知道。”
宁酌张唇喘气,破碎不成调的低。吟从唇缝溢出。
“说来你的弟弟妹妹,今年才五岁吧?你要是答应,我还可以把他们接过来,不好吗?”
当然不好。
宁酌再清楚不过,失去父母,十二岁的他分化成S级Alpha只有仍人做棋子的份。他一旦答应,就彻底沦为为人利用的傀儡,宁弦宁昭的命运也能轻易预知。
不过是重蹈覆辙,和他一样,成了为人利用的刀。
“我不要。”他声若蚊呐,却坚定非常。
“和你爸妈一样的硬骨头,我倒是想看看,你能硬到几时。”
“信息素浓度提升。”
宁昭的瞳孔倒映着哥哥的身影,痛苦的、脆弱的、单薄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
那是她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哪怕成了人人仰望的宁小姐,她还是会因为这个梦惊醒。
从窗户中泄露出一丝的信息素都让她想吐,疼的她五脏六腑都紧成了一团,她不知道在屋子的哥哥是怎么忍受的,她不敢去想。
宁弦眼睛挂着泪,和滔天的怒火。这里不能多呆,要是被发现了受苦又是哥哥。他牵着宁昭的手,拼命往回跑。两个小孩一边跑一边哭,回到房间的已经哭成了泪人。
这样子怎么都伪装不下去,宁酌回来的时候只一眼就发现了弟弟妹妹的异常。
他坐到床边给他们擦泪,声音轻到听不见:“小弦?小昭?为什么在哭?”
宁昭扑进他怀里,哽咽着:“我梦见爸爸妈妈了。”
宁酌脱了鞋上床,把两个孩子搂在臂弯间轻轻拍:“是想爸爸妈妈了吗?哥哥在。”
其实关于父母的记忆,宁昭早已模糊不清,她甚至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她只是心脏太疼了,太疼太疼了。
她小小的手紧紧拽住宁酌的衣服,埋进他怀里去听哥哥的心跳:“哥哥。”
“我很怕。”
“我梦见爸爸妈妈不要我和小弦哥哥了。”
宁酌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哥哥不是说了吗,爸爸妈妈很爱我们,他们只是不得已离开了我们。”
“那哥哥呢?哥哥会离开我们吗?”
宁酌垂下头,房间没开灯,只有月光照亮一隅天地,宁昭仰头看他,哥哥的面容在月光下柔和又温暖,他说:“哥哥永远陪着你们。”
“永远保护你们。”
“哥哥保证。”
她和宁弦都受了不少的惊吓,一两句话根本抚平不了他们几欲崩塌的心弦。
宁酌用力让两个孩子的都枕在自己的肩头,偏头吻了吻他们的额头:“哥哥好像没给你们闻过哥哥的信息素,来,靠近一点。”
宁昭圈住他的脖颈,鼻尖飘过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