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带你去看好不好?”
“什么礼物?”
楚牧笑笑:“带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带着江为止去了云之塔,那是云市的地标性建筑,高耸入云,能俯瞰整座城市。
巨大的落地窗倒映着一片白,灯光雪色交辉相映,在玻璃上留下迷幻的灯影。江为止没从这个角度见过这座城,埋头看得很认真,楚牧便从身后圈住他的腰,贴在他耳边轻啄。
“宝贝,新年快乐。”
“新年……”
江为止话没说完,空中便炸开了绚烂的烟花。一团未散,另一团又亮起。火星拖着尾迹下坠,万千火星如碎钻倾泄,在玻璃上拖曳出细长的光痕。
爆鸣声被厚实的玻璃滤去大半,视觉却愈发鲜明,朱红色的光团炸裂盛漫天飞花,火光在夜幕上肆意勾画,每一次绽放都将窗外的世界照得如同白昼。
云之塔人流量大,正值跨年夜,挤在这一块人呈倍速增长。熙熙攘攘的人群被盛大的烟火秀震惊地张大嘴巴感叹,一时喧嚣更甚,几乎要掀翻了街道。
“喜欢吗?”
江为止还没缓过神,迷茫开口:“给我的?”
楚牧埋在他颈窝闷笑几声,笑得人耳朵酥麻:“对,独属于小江同学的新年礼物。”
“看见烟花,你新的一年一定会幸福的。”
江为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盛大的烟火,在小巷子跨年的时候那儿不放烟火,小孩子买几根仙女棒晃荡两下就算是跨年了。
但仙女棒他也没玩过。
现在却有人在繁华的市中心为他一个人放了场绚丽烟花。
“……谢谢你。”江为止咬着唇,声音发颤,“谢谢你楚牧。”
楚牧小心翼翼捧住他的脸,轻声道:“怎么还哭了。”
眼皮一抖晶莹的泪就砸向地板,江为止表情平静,泪眼却掉得凶,像扯断的珍珠项链滚落一地:“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
冰冷的泪浸入指缝,楚牧摸了一手凉意却无端觉得掌心被什么烫到似的:“别哭了好不好?”
“你要是喜欢,我每年都给你放。”
他把人搂在怀里,轻声哄:“不哭了宝贝,以后每年都会有。”
江为止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指尖发青:“我……也有给你准备礼物。”他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但是需要点时间我还没做好,你等等。”
“好,我等着。”
楚牧哄好人带着他吃了顿饭,吃饭的地儿离医院不远,两人便当作饭后散步走过去。
程叙池窝在车里看得直打瞌睡,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楚牧这么骚呢?骚操作一套一套的,竟然还怪有用。
“二少爷。”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还要继续跟吗?”
虽然他不知道大半夜不回家不出去玩偷看人家谈恋爱到底有什么意思。
程叙池冷着一张脸:“继续。”声音浅淡,“这件事不许对外提起一个字。”
“是。”
正当程少爷撑着脑袋百无聊赖时,余光瞥见了个熟悉的人。
付唯也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楚牧,本来他今天准备去夜色喝酒,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夜色竟然歇业了,他只能求次跑到这块玩。算来他也有大半个月没碰见楚少爷了,正想上前打招呼刷存在感,瞳孔轻缩脚步猛地止住。
他对江为止的背影很熟悉,在夜色看过很多回,故而只一眼他就辨别出了楚牧身边的人是谁。眼神往下一瞥,发现他两人还牵着手!
付唯一震,楚大少竟然真的把人追到了!他心里又惊又恼,这么轻易那当时凭什么毫不犹豫拒绝他的包。养?
被林诉野打的那次并不是他和江为止的第一次见面,他是夜色的常客,江为止刚来上班的时候他就看上了他,只不过提了几次包。养都不了了之。他恼的要命,才在那天喝醉后直接上手。
付唯看着两人的背影,下意识抬脚跟上,一辆黑色宾利横插进来挡住了他的路。
他本来就烦,音量也没控制住:“谁啊?开车没长眼睛吗?”
车窗缓缓降下,程叙池漠然的脸赫然出现在视线里。
付唯倏地偃旗息鼓,点头哈腰:“程少。”
程叙池分了个眼角给他:“你刚刚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去给楚少打个招呼。”
程叙池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指尖轻敲车窗:“你没长眼?是你该上去的场合么?”
付唯掌心轻蹭裤边:“是是是……是我不会看眼色。”
“那还不快滚。” 程叙池现在看见他就烦,要不是他哪来这么多破事。
“马上走马上走。”
“等等,滚回来。”程叙池捏了捏山根,烦躁道:“你以后不许出现在江为止面前。”
“不许以轻佻的态度看他,不许有优越感高高在上,不许说不该说的话。”
“把他完全当楚牧的男朋友看待,乃至未来楚家的另一个主人看待,听懂了吗?”
“啊……”付唯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道:“可楚少不是说只是……”
“闭嘴。”
程叙池眼底划过犀利的光:“不许提那句话。”
“管好你的嘴。”
“明白了?”
付唯仍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明…明白了。”
程叙池随意晃了下手指让他滚蛋,仰头示意司机关窗开车。
楚家向来有元旦聚餐的习惯,楚牧送江为止去医院后没多呆,江为止也没留他,约了节后再见。
天气转寒,奶奶的身体状况下滑了些。江为止看得忧心,又不敢随意进去照顾,生怕自己的脸刺激到老人家。
他透过窗确认小老太太没什么突发状况,靠着冰冷的铁质座椅坐下,翻出包里的纸笔埋头写写画画。
绘图纸上画着大几十张速写模特,每张都是同一位男生,穿着不一样的衣服。
他在给楚牧设计衣服。
母亲带他去商场买衣服那天他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小种子,得了空就跑去书店看服装设计相关的书,还会自己打手稿,画过的稿子已经堆了高高一摞。恰好爷爷奶奶都是裁缝,这么些年多多少少还是攒下了些经验。
不过他想给楚牧最好的,画了几十版都没敲定。今天和他出去跨年,倒是给了江为止不少灵感,笔尖簌簌划过纸张,纸上的人物很快成型。
一张手稿磨了几个小时,江为止抬头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他把东西收好,蜷在长椅上准备睡一觉。
他觉很浅,病房里水杯坠落的声音瞬间让他从睡梦抽离。他摁开病房的灯冲了进去,跑到奶奶床边才想起自己忘记戴口罩了,慌慌张张捂住了自己的脸。
“奶奶,你怎么了?”
病床上的老人干枯的手皱纹横生,她手臂抖如筛糠,拉下江为止挡脸的胳膊:“……小止?”
江为止身体僵住,膝盖脱力般跪倒在地:“奶奶?”
老太太坐起身紧紧搂住少年的脑袋,干燥的手抚摸他的面颊:“小止……对不起……小止。”
她咽呜出声,无助的像个孩童:“奶奶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疼?对不起,对不起……”
“说好给你过生日的,奶奶什么都没做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见疼爱的外孙看见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挡住脸,小老太太的心都碎了。
江为止眼中含泪,嘴角却挂着笑:“没关系奶奶。”
“我一点都不疼。”
老人低头看他,声音哽咽嘶哑,泪水糊了一脸:“傻孩子,你怎么……怎么就不躲呢?”
“我怎么会躲我的奶奶呢?”
江为止起身和她额头相抵,声音温和:“奶奶是最爱我的,不是吗?”
“而且,奶奶从来没有想伤害我。”
小老太太心脏疼地一缩一缩,语无伦次:“小止,你,你要记得,奶奶无论什么时候都爱你。”
“要是奶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一定要记得这一点好不好?不要难过…奶奶只是……只是病了,并不是不喜欢你了。”
她哭得嗓音沙哑,要是连她也不爱自己的孙子了,那……他的小止该怎么办呢?
小止只有她一个人了。
“好。”江为止抬手擦去她的泪,“我永远记得。”
新年的第一天,奶奶想起了他。
也许真的如楚牧所说,他看见了烟花,新的一年真的会幸福。
江为止想。
期末考试后迎来了寒假,江为止一整个假期都在会医院度过。因为林诉君手术推迟林诉野他们在这个假期也经常往医院跑,每次来后都会下来看看江奶奶。
老太太精神恍惚,只偶尔能清醒,大部分时候依旧把江为止看成了江雨震,能得到那偶尔的清醒江为止也很满足。毕竟即使奶奶在恍惚的时候还是记得他,会拉着林诉野和周观棋的手说自己的孙子和他们一样大。
林诉野就说他们是江为止的好朋友,老太太听后笑得见眼不见眼:“朋友好啊,朋友好。”她絮絮叨叨,“多带我们家小止一起玩呀,这样他就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啦。”
楚牧往医院跑的也频繁,他每次来都会给江为止带东西。有时候是一串裹满糖浆的糖葫芦,有时候是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还有时候是一捧花。
江为止在奶奶清醒的时候把楚牧介绍给了她认识,声音低却很坚定:“奶奶,这是我的……男朋友。”
小老太太没说好也没说不许,只是盯着楚牧看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刻进脑海深处似的。
小老太太精神状态不稳定,江为止有经验了也能分辨出她何时清醒,不过他也不是精准的机器,也会后分辨失误的时候。
被打一巴掌都是小事,江为止更担心奶奶因为他受刺激。
“睡下了吗?”江为止拿着冰块敷脸,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嗯。”楚牧眉头拧成川字,接过冰袋帮他敷,“疼吗?”
江为止摇摇头。
“都流血了还说不疼,以后还是我陪着你吧。”
“没关系。”江为止扯出一个笑,被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我的奶奶,我不想躲她。”
其实江为止觉得自己这个寒假很幸福,每天都能和要好的朋友、喜欢的人在一起,君哥手术很顺利,奶奶偶尔能记得他。
在这种平淡的幸福前,那一点微小的痛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
“快!”
“0509的病人割。腕了!”
尖锐的声音裹挟着慌乱的脚步声轻而易举打碎幸福的表层,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
第128章
仓皇的脚步声搅动廊道的空气, 掀起一阵猛烈的气流吹乱江为止的额发。他整个人如同被倾倒而来的巨石砸断了脊梁,拖动着蹒跚的步伐走向奶奶的病房,0509。
刺目的鲜红似被打翻的红墨汁浸透了纯白的地板、被褥, 江为止脑袋发晕, 眼前的一幕幕被搅成扭曲的画面深深刺入他的脑海。他从前不知道, 一个人身上竟然能流出这么多血, 滴答滴答把病房到抢救室的长廊都染上血红。
怎么会呢?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江为止如同被抽去全身的精气神摇摇欲坠, 瘦长的身影被廊灯拉成长长一条。薄薄一片都不用碰, 风一吹就会碎了彻底。
奶奶不是丧于病痛,她是自己想离开这个世界,想离开他身边。
这个认知让他全身都在发冷,寒意无孔不入,激起针扎般的疼痛。
妈妈是因为呆在他身边不幸福离开, 阿黄的离开是因为他没保护它,那奶奶呢?奶奶又是因为什么?
是不是这段时间里, 他以为的、所有的平淡的幸福,于奶奶而言都是痛苦?
还是说他即痛苦本身。
让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想远离。
“啪嗒——”透色的泪滴夺眶而出,江为止身体里那根拉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了。他软下膝盖埋在臂弯咽呜,很轻很轻, 如同幼兽的哀鸣。
他如坠冰窖, 寒冰彻骨,迫切的需要一抹暖光照拂。江为止艰难地屈伸僵硬的手指, 打开揣在兜里的手机, 摁开的瞬间却被一层淡淡光晕照亮脸颊, 楚牧的脸倒映在瞳孔里。
他吞了吞口水,挨过尖锐的刺痛感,雪白的指尖颤颤巍巍悬在置顶联系人的拨号, 却迟迟没有摁下。
“为什么不拨?”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男声响起。
江为止猛地回头,壁纸上的男生正半蹲在身后,眉眼微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
楚牧声音很轻,像是被惊扰到了谁:“出事了为什么不找我呢?”
江为止鼻尖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开了闸,他猛地扑进少年怀里,埋进温热的颈窝战栗:“楚牧……奶奶她,她……”
“我知道,我知道。”少年宽大是手掌抚上他的后颈,慢慢揉捏,“我来晚了。”
“我……我……”
许是被他的语气中的温柔蛊惑到了,江为止如同终于找到栖息地的飞鸟拼命往他怀里钻,恨不得将自己嵌进他的身体来逃避发生的一切。
哽咽着:“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楚牧被这一句插穿了心脏,他拖住细瘦的腰小心翼翼把人抱起来:“没有这回事。”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五脏六腑都被酸水浸了般,楚牧眼眶发涩收紧胳膊,干燥的嘴唇贴住他的耳廓,低声道:“奶奶是最爱你的。”
“可是她……”
“是因为爱,她才选择放手。”楚牧一手揉他的后颈,一手抚他的背脊,嘴唇也爱怜地轻啄他的耳朵,使出浑身解数抚慰他,“奶奶不忍心再伤害你了。”
“小止宝贝,她是不愿意让你因为她受伤了。”
江为止一愣。
楚牧继续说:“她选择离开一定不是因为痛苦,她是怀揣着对你的爱做出这个选择的。”
“不要自责。”
江为止微微抬起脸,薄薄的眼皮哭得几欲滴血,眸心漾开的水光让人瞧一眼便觉得心神碎裂:“真的吗?”
“真的。”楚牧弯腰吻去他的泪。
“……但是我想要她陪在我身边。”
手术室的灯光熄灭了,推出来的小老太太仍旧扣着吸氧罩,并不是令人森然绝望的白布。
“情况很危险。”医生一脸疲惫,“马上送进icu,家属只能等探视时间了。”
江为止还是麻的,脑中的神经像是僵死了般,还是楚牧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
“看,你的愿望实现了。小止。”
“以后都会这样的,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林诉野和周观棋知道这件事后轮番上阵安慰他,连林诉君都强撑着术后的残破身子下了楼。江为止身边有朋友有爱人,加之苦得太久本身心性就坚韧,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毕竟只要奶奶还活着,于他而言就是希望。
不过在icu住着是一笔巨额的花销,光靠他手里的钱肯定不够。身边的四个人几乎是争抢着给他出钱,但江为止不愿意白拿他们的钱,依旧选择去夜色打工。一来是好快快还上他们的钱,二来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好教他不至于胡思乱想。
假期酒吧人很多,找他点酒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江为止忙得脚不沾地,薪水也呈倍速增长。老实说,他其实还蛮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他忙一点就能更早补上那个偌大的缺口。
元宵节,夜色生意爆满,二楼的包厢都被订了满当,一分钟的空位都没留。主管没让他再管一楼的生意,只管包厢的客人就好。
逼近凌晨的时候楚牧来接他了,自打楚大少身份暴露他也不装了,不再蹲在大门口等人,而是大摇大摆跟着小男朋友上楼。他第一次见到江为止便是在酒吧,可不知怎么回事,他眼下看着穿着一身工作服穿梭在各大包厢的人,怎么看怎么不爽。
他总觉得找江为止点酒的人都是居心叵测,不然这么多服务生不找,为什么非得找他楚大少的男朋友?楚牧好几次想让他辞了自己帮他找个新工作,担心江为止不高兴一直没开口,毕竟这人是多受了别人一分恩惠就一定要还十分回去的性子。
“还有多久啊?”楚牧把下巴搁在江为止的肩窝,胳膊虚虚揽住黑马甲包裹下盈盈一握的腰肢,“不是到你下班的点了吗?我想带你去吃汤圆。”
“还有一个包厢。”江为止揉了把的脑袋,哄道:“快放开我。”
“你要是无聊,可以去找阿野和观棋,他们今天也来接我了。”他看了眼时间,“估计已经到了,在楼下等着。”
“他们接你干什么?”
“也是吃汤圆。”
楚牧嘀咕两句:“我才不去找他们。”
这个假期在医院楚牧和林诉野他们打过不少照面,关系却一直不冷不热的,大概是对象和好友这两个身份向来不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