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堂而过,掀起江为止额前的碎发,他透过昏黄的暗灯,看见了楚牧的脸。
楚牧裹着一身西装出现在破败的院墙上,他坐在墙头,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拿着礼品袋正笑着看过来。
“……你怎么?”
楚牧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惊喜吗?是不是没有想到?”他声音带笑,“作为追求者,怎么可能会错过你的生日?”
“应该还没有错过吧?”
“生日快乐,江为止。”
“你——”
他话音未落,坐在台阶上的少年猛地站起身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江为止胳膊收的很紧很紧,似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他把脸深深埋入了楚牧颈窝,呼吸又抖又急。
“你怎么了?”楚牧怔愣,轻声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江为止没说话,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些。
楚牧一急:“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解决不了吗?和我说说好不好?”
“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说着说着,他感受到了肩头一片濡湿。
温热的眼泪浸湿布料,它炙热滚烫,烫得要将心脏烧出一个洞来。
江为止慢慢扬起脸,眼尾透红,睫毛湿成一缕:“楚牧。”
“奶奶不要我了。”他哽咽不能语,“她…不要我了。”
“再也…再也没有人会爱我了。”
薄薄的眼皮一闭,两点晶莹划过面颊。
灯泡给这滴泪镀了边,如有千斤重般深深嵌入楚牧心脏之上被烫穿的创口。
他俯身,用嘴唇吻去那滴泪,眸光正对着江为止的眼睛,道:
“江为止。”
“我喜欢你。”
“我爱你。”
第125章
江为止清澈透亮的黑眸弥散, 氤氲一层雾气。他呆呆看着眼前的人,眼睫震颤,脆弱的底色一览无余。
楚牧瞧着他这样, 胸膛似盖的严实的蒸笼不断腾升热气, 心口鼓涨如气球。他分辨不出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只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 迫切地希望、恳求江为止不再流泪。
“好不好?”他放下手里的东西, 捧住少年的脸, “我来喜欢你,爱你,好不好?”
他拇指一点点拂过泛红的眼睑,摸了一指晶莹,脱口而出:“不要哭了宝贝。”
江为止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 好像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他十指蜷缩虚虚拽住楚牧的衣角,眼皮滑出漂亮的弧度:“楚牧。”
“你……”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鼻尖和眼尾都红得厉害,他撞入少年的眼睛,“你是真的……”
“真的喜欢我吗?”
楚牧指尖一滞。
江为止薄唇轻抿,一错不错看着他。
楚牧被他看得呼吸收紧, 喉结滚了滚, 声音发哑:“真的。”
不慎咬到舌尖,他口腔溢出丝丝密密的血腥味:
“我是真的喜欢你。”
语罢, 他匆匆低下头, 不敢再去看江为止的飘红缀泪的眼。
“吃蛋糕没有?”楚牧拙劣地转移话题, 偏生江为止没看出任何异常,摇了摇脑袋。
楚牧把他按在先前的台阶上,坐在他身侧提起放下的蛋糕解开蝴蝶结:“那现在来吃好不好?”
他摸出打火机点燃蜡烛:“许三个愿望吧。”
江为止眼眸半阖, 轻声说:“我没什么愿望。”反正他许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
“怎么会呢?”楚牧端着蛋糕往前递了递,“而且你这次许愿把愿望念出来,肯定能实现。”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说出来才能被听见。”
江为止侧目看向他,少年锋利的眉眼浮着点点笑意。他心脏微动,缓慢地闭上眼,双手合十。
“我希望,奶奶能重新想起我。”
“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幸福。”
“我希望……”
这一次他顿了很久,忽明忽灭的烛火在精致如玉琢的脸颊撒下斑驳疏离的淡影:
“我希望,现在在我身边的人,能一直在我身边。”
北风扫过小院,烛火在风中战栗仍旧顽强的亮着微弱的光。江为止睁开眼,眼底倒映着暖色的光芒,面部轮廓都在这僻静的一方天地柔和了下来,他俯身吹灭了蜡烛,歪头看向楚牧,嘴角荡漾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细弧:
“我许完了。”
这是楚牧第一次看见江为止笑,很轻,却宛如冰封的湖面开出了一朵绚丽惑人的花,勾得人心驰神往,按捺不住靠近的心。
他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包括我吗?”
“什么?”
“最后一个愿望里,有我吗?”
江为止好半晌没有答话,就在楚牧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声极轻的“嗯”敲击耳膜,融在风中。
奶奶现在的情况不方便见他,但江为止不可能真的不去医院,哪怕去了只能在病房外蹲着他也要去,不然他放心不下。
昨晚楚牧陪他到很晚,江为止连他是什么时候走得时候都不知道。他看着摆好的早餐和贴在桌角的小纸条心口发热,自从奶奶病后他便再也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他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吃完这顿早餐才坐公交去医院,他不敢在奶奶面前露面,只戴着口罩透过窗户看躺在床边上的小老太太。
虽然奶奶昨天受了刺激,但幸好眼下已经稳定了下来,各项指标都还算平稳。江为止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向来十分好满足,这个结果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他探出食指隔着玻璃轻轻戳了戳小老太太的脸:“好好休息,奶奶。”
在病房外陪护了个把小时,江为止去了楼上的VIP病房。周末前他已经和林诉野他们约好了,周六一块去探望林诉君,然后出去约顿饭。
他敲门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到了,周观棋看见他,立马招招手:“小为止,过来坐。”
周大少大剌剌地张着腿,一个人占了一整张沙发,他勾起一个痞里痞气地笑,拍拍自己的腿:“坐。”
江为止:……
他推了人一把腾出了一块位置坐了下去:“学长,身体好点了吗?”
林诉君咽下弟弟喂的水果微微一笑:“嗯,虽然迟了一点,但……”他眼睫弯起,声音温润如春水,“生日快乐,为止。”
江为止抿抿唇:“谢谢学长。”
周观棋懒懒散散靠过来,圈住江为止细瘦的腰,整个人没骨头似地倚在他身上:“君哥可是说把你当弟弟看哦,不用这么客气啦。”
江为止一愣,错愕望向林诉君的眼睛。后者苍白的面容一如既往挂着令人心安的笑:“观棋说的对,为止,不用和我客气。”
周少爷哼哼两声,用下巴蹭了蹭江同学的颈窝:“我就说吧。”他顿了顿,望向频繁低头打字聊天的林诉野,问:“阿野,你在和谁聊天呢?”
林诉野抬头叹了一口气:“就是前几天那个学弟。”
“啊?他还没放弃啊?”
他们说的学弟江为止也知道,这大半个月他们三在学校形影不离,上周二吃完饭结伴回教室,一个学弟直愣愣冲了上来,粉色的情书猛地往林诉野面前一递,铿锵有力道:
“小林学长,请收下我的情书。”
楞头青似的,不仅整蒙了小林少爷本人,把江为止和周观棋也吓得不轻。
学弟不仅莽,还轴。被拒绝了不死心,五次三番在林诉野眼前晃悠,按他的话来说,这是在追求。
周观棋咂咂嘴:“真是……”他感叹一句,“还是我们家阿野魅力太大了,男生也逃不过,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林诉野甩给他一个刀眼:“你又来?”
贫习惯了的周大少不以为意,笑眯眯道:“阿野谈恋爱不许瞒着我哦,我得给你把关。”
“还有君哥,也不许瞒着我哦。”
林诉君挪开目光,虚虚“嗯”了声,清了清嗓:“当然不会。”
他又戳戳江为止的脸:“小为止也是,我们家小为止这么单纯,被人骗了怎么办。”
江为止一时没吭声,好半天才动了动唇:“一直有个人在追我。”
周观棋猛地转头看向他:“什么?”
“……是男生。”
林诉野摁灭手机:“什么?”
江为止探出胳膊挡了把脸,声若蚊呐:“我……我准备同意了。”
林诉君眉头轻皱,下巴微抬:“……什么?”
周观棋双手紧紧锢住他的肩头,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正色道:“细说。”
三道目光齐齐射向他,像是在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人,江为止如芒在背,好不容易才组织好措辞把他和楚牧的事情说了出来。
“……”
周大少表情一裂再裂,听完僵成了一座石像。他哀嚎一声,长腿一跨圈住了身边的人,神色精彩纷呈:“小为止啊!你怎么这么好追啊!!”
江为止拖了他一把:“……有吗?”
“对啊!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可望不可及的冰美人啊!!怎么会出这种事!”
林诉君还算平静:“叫什么名字?”
“对!快点告诉我是谁?!我看谁这么大胆?!”
江为止道:“你们可能不认识,他不是南恩的。”
“是洛斯学院的,叫楚牧。”
“……”
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林诉君眼睛微眯,一字一顿道:“楚、牧?”
“哪个楚哪个牧?”
江为止没搞懂他们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如实回答:“清楚的楚,牧师的牧。”
林诉君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我想的那个楚牧吗?”周观棋问。
林诉野脸上宛如扣上了皮笑肉不笑的面具,嘴角抽动:“洛斯还有第二个楚牧吗。”
江为止终于品出了点不对味:“他怎么了吗?”
林诉野道:“他们家是洛斯的投资人。在云市,楚家同我们林家和观棋的周家是一个地位。”
江为止眼睛瞪大一瞬,他从来没有去深度挖掘过林周两家在云市是什么样的存在,因为他只是想和他们做真心朋友,并没想和林周两家攀关系。但在南恩,听到这两家的传闻比他吃过的饭都多,久而久之,他也明白了林周在云市是如何庞大的存在。
没想到楚牧家里竟然丝毫不逊色于林周两家,那他为什么总是和他挤公交?江为止只迷茫了片刻,许多被忽略掉的细节倏地连成了一条清晰明了的线。
怪不得楚牧总是能知道他在哪,怪不得他再也没有坐过人挤人的公交,怪不得夜色老板在一夜之间对他态度大变。
周观棋终于回过了神,慢吞吞道:“他怎么……”
林诉野和他有着一样的疑惑,林周沈程楚,虽然以沈家为分割两两交好,不过因着有同龄人的缘故,在各大聚会上还是会和这两家的继承人有一定的交流。没有太亲密的关系,但点头之交还是有的。
非要追究起来,他对程楚两家的了解还比一直游离于五大家族之外、乱成一锅粥的沈家还是深刻不少的。
可他还真不知道楚牧对待感情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林诉野懊恼地皱了皱眉,早知道和楚家多搭几次线了。
林诉君背脊泄了力靠在床头,不动声色摸出枕下放着的手机,敛眉低头发消息。他点进和程叙池的聊天框,雪白的指尖翻飞:晚上过来一趟,小池。
那边回信息很快,毫不犹豫应了声好,还发了个和他本人完全不相匹配的小狗点头表情包。
林诉君盖下手机,对着明显被这个消息冲击到的江为止招招手:“小止,来。”
江为止乖乖走到他面前弯下腰。
冰凉的掌心覆上柔软的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走错路了也有我们给你兜底。”
“没有人能威胁到你。”
江为止被周观棋他们拉着吃了晚餐,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年末的温度很低,谁都不乐意出门,巷子僻静无声,平时爱凑在一块聊天的老头老太太也不见了踪影,只余脚步声回荡。
行至尽头,楚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你回来啦?”
江为止心情很复杂,盯着他的脸好半天没出声。
楚牧一愣,走到他身边摘下自己的围巾缠在他的脖颈上:“怎么了?”
沾着体温的围巾很暖,江为止半张下巴都埋了进去,暖意顿时席卷全身。他声音闷闷的:“楚牧,你家里这么有钱,为什么会看上我这种人?”
“我们应该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楚牧心头咯噔一声响,没由来地感到心慌。他不知这点慌乱是源自担心被拒绝还是担心……自己的初始的目的被暴露,结结巴巴道:“谁告诉你的?”
黑白分明的眼眸在夜晚依旧明亮,江为止道:“所以是真的吗?”
“……是。”他补充道,“一直没告诉你,但是我的喜欢是真的。”
“公交车和夜色都是因为你?”
楚牧低头:“……是。”
饶是早有猜想,被证实江为止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为什么没告诉我?”
楚牧说:“想让你过的好一点,又担心你不肯接受。”
他鼻子被冻得通红,瞧上去有几分可怜:“别因为这个拒绝我。”
江为止埋下头没理他,大半张脸都藏进了围巾,只能看见小小的发旋。其实在知道这件事之前,他是真的准备答应楚牧的追求,但是……
他现在不太确定了。
若是楚牧家境真的如此优渥,那他并不想把千娇百宠的小少爷拉进泥潭。
“楚牧,我们……”
他话没说完,少年高大的身影就猛地压了下来:“不要拒绝我。”
江为止没挣,叹了口气:“但是我们不合适,和我在一起,你只会痛苦。”
楚牧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急得开始胡编乱造:“没有!虽然我家有钱,但是我过得一点也不幸福!我家里有五个孩子,我并不受宠,他们不爱我。”
“能给我的只有钱。”
这话一说出来,楚牧气得想抽自己的嘴。他又不是不知道江为止差的就是钱,还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
他急得鼻尖冒汗,手臂越收越紧:“你……你别觉得我是在炫耀,在这种家庭我是真的有过痛苦,虽然和别人的痛苦比起来不值一提,但我……”
正当他绞尽脑汁编撰虚假的过往时,一阵轻柔的力道抚上了他的背脊。
江为止清冽的话音就在他耳边,徐徐掠过耳廓:“我没觉得你在炫耀。”
“痛苦是不可以被比较的。”
江家在巷子里是出了名的惨,很多年前隔壁住了个寡妇,后来她因为承受不住孤单自。杀了。街坊邻居都在说她承受能力差,说看江家的小孩苦成什么样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江为止从来不这么觉得,他并不觉得自己很顽强,也不觉得别人脆弱。
每个人的生活经历不同,承受能力也不一样。例如小孩觉得上学忘记戴红领巾是天大的事,急得在教室哭,回去和大人提起,大人觉得这根本不算事。可江为止始终认为,痛苦是不可以被比较的,只要给人带来真切的难过伤痛,无论大事小事,那都是痛苦。
闻言,楚牧背脊一僵,缓缓仰起了脸。
江为止神色难得柔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不要总想着自己所经历的伤痛和别人比起来不值一提。”
“别人的痛苦是痛苦,你是痛苦也是痛苦。”
他一只手轻轻抚过楚牧的脸,另一只手拽下围巾和他一人一半:“楚牧。”
楚牧被他宛如冰川融化的眼神看得心神巨颤:“嗯?”
“我们在一起吧。”江为止说。
“我给你缺失的幸福。 ”
第126章
程叙池套着身黑色的毛呢大衣, 脚踩一双靴子,衬得肩宽腿长。学生气被削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豪门继承人应有的浓烈矜贵感。
“君哥。”
临近手术关键节点, 林诉君状态说不上好, 插着鼻氧管, 几乎要融进雪白的病床上。他听见动静, 从被褥里探出一只手来。程叙池立马躬下身牵住他的手, 轻抬他的腰把人拖了起来。
他脖颈软绵绵地一歪, 靠在了宽阔的肩头。
程叙池呼吸一紧,小心翼翼圈住了他的腰。
“抱歉啊。”林诉君声音很轻,呼出的气流扑过少年的耳廓,“这么晚还把你找来。”
“为什么要抱歉。”程叙池说,“我愿意。”
他别过头不去看林诉君的眼睛, 寡淡薄情的面容缀上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喉结滚动:“倒不如说, 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林诉君埋在他肩窝笑了笑,震的人心口发麻。他主动扣住搭在被子上的手,十指紧握:“等你二十二岁,我的病情也应该稳定下来了。”
“那时候, 我们就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