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程两家的婚约商榷了三年有余, 作为打破多年来家族壁垒的第一步,两家人都很看重这次联姻。
豪门子弟自由恋爱的机会几乎为零, 一个大家族起码得有一个人为家族牺牲婚姻。林家情况特殊, 作为长子的林诉君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只得由次子林诉野去担家族的继承责任。
面对这种局面,向来疼爱弟弟的林诉君自然再不愿意让林诉野为林家牺牲一丝一毫,初闻联姻之际, 他便主动接下了这个责任。他担心弟弟自责,直到现在也没告诉林诉野这件事。
程家有三位继承人,当初联姻人选挑了很久也没挑出来,最后是林诉君自己选的,选中了程家行二的程叙池。
虽说直到目前为止,两家的表面上的态度都是先让两个孩子相处着,若是没问题便在程叙池二十二岁结婚。但当事人心里头都清楚的很,先相处只是好听的说法,他们两个的命运早就紧紧绑在了一起。
不过幸运的是,这三年两人相处的还算不错,不至于叫这桩利益联姻染上悲剧的色彩。尤其是程叙池,对林诉君的喜欢几乎是要冒出来了。
“……好。”程叙池神色晃荡,五指收紧摩挲他的无名指指根,低声道:“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这么迫不及待啊,小池。”
他的声音带着飘渺的笑,眸光盈盈如春水,宛如小钩子勾人心弦。
程叙池被他一声小池喊得胸腔发软,漠然无情又嘴毒的大少爷完全丢盔弃甲,偏头和他额头相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当然迫不及待。”
他身子又矮下一寸,想亲怀里的人,却被泛着凉意的指尖抵住了唇。林诉君看着他:“很喜欢?”
“嗯。”
“那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林诉君冷不丁地开口问。
程叙池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敛眉思索了一会,摇摇头。
“那我有点事想问你。”
程叙池正襟危坐:“你问。”
林诉君支起身子来和他对视:“小池,你和楚家的五少爷,是不是好朋友?”
“……”
程叙池心脏一蜷,头皮隐隐发麻:“是。”
“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来之前刚收到楚大少抱得美人归的消息的程少爷硬着头皮点点头。
“是不是叫江为止。”
程叙池心口蜷地更紧,紧到发疼。他已经知道林诉君叫他过来是因为什么了,而他显然是抱着答案问问题的,此刻否认也完全不可行了。
“……是。”
林诉君脸上没有浮现一分厉色,依旧平淡温和如恬静的湖面,却无端叫人紧张到手掌沁汗:“好,那最后一个问题。”
程叙池脊骨微颤。
温润的嗓音在空荡的病房回响:
“他是不是真心的。”
程楚两家多年交好,同时作为商业上最坚实的合作伙伴,每年十二月两家都会举办大型聚会,既是生意上的交谈亦是友谊的巩固。
这个大聚会两家叫的上名字的所有人都需要参加,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楚牧向江为止请了两天假就是因为这个聚会。
富丽堂皇的大厅人声鼎沸,楚牧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坐在角落沙发上喝酒,程叙池端着香槟坐到他身边:“今年首位发言是你吧?”
“嗯。”
聚会开场前发言也是老传统了,两家代表轮流来。通常是族中声望最高的长辈作为代表,小辈能上场的机会很少。当然,如若真有小辈上场了,便说明他是未来最有可能继承家产的那个人。
程叙池举杯:“楚爷爷和楚叔叔还真是疼你。”
“你的姐姐们能力都不错吧?怎么选中你这不着调的人了。”
楚牧勾起一个笑,懒洋洋地晃荡锃亮的皮鞋,随意和他碰杯:“谢谢夸奖。”
他仰头喝了口酒,得意道:“不只爷爷和我爸,我的姐姐们也疼我。”
“……”程叙池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毛病。”
楚牧习惯他这不饶人的模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摁开手机看了眼又放了回去。
“干什么呢?”
“他没回我消息。”
程叙池捏着高脚杯的手收紧:“你现在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要是还在玩别逼我打你。”
楚牧忽然卡壳似地僵住,没答他的话反问:“今天几号?”
“又怎么了?二十二号。”
楚牧脸色巨变,“啪”地放下手里的酒站起身:“和我爸说一声,我先走了。”
“不是?”程叙池一愣,“你又发什么疯?这么重要的时候你要走?”
“我有急事。”
程叙池冷冷道:“不去会被砍头吗?不会就老实待着。”
“最起码要被发言那一环过了再走。”
楚牧面色发沉,眸中又是烦躁又凝出寒气。他抬腕看表,指针已经走向十点了:“来不及了,我现在就要走。”
他抓起手机转身就走,程叙池叫住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生日。”
楚牧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扒开挡路的人群,毫不犹豫走出了宴会厅,果断抛下了别人可望不可及的珍贵机会。
程叙池眼眸轻眯,若有所思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
楚总很疼爱这个小儿子不假,但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撂挑子走人还一句解释都不留难免让他面子挂不住,一口气憋得脸色发黑,瞧着结束后楚大少少不了一顿骂。
程叙池本想着打个电话过去和他通气,结果一连打了三个都没人接,他也就没管了,毕竟好言难劝找死的鬼。
凌晨散场回家后他才接到了楚牧的回电:“叙池,帮我找几个精神科的专家。”
程家和楚家专攻的领域不一样,程家主攻产业是医疗。
他盯着一头湿发随口问:“怎么?终于发现自己确实有病?”
“不。”顺着电流传来的电话失了真,但依旧难掩话里的焦躁和几分……难辨情绪的沙哑,“他奶奶精神错乱的厉害,已经……认不出他了。”
程叙池擦拭头发的手臂顿了顿。
话筒里一时只余呼啸的风声,搁了好久,楚牧声音才再次传了过来。
一句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的:
“他的眼泪好烫。”
程叙池眼皮缓慢眨动,瞳孔重新聚焦在林诉君苍白的脸上。眼下这个节骨眼他实在不愿让这个人操心,况且……依他所见,楚牧也并非完全没动真心。
再不济楚牧下次犯浑他一拳揍死他。
“他……”
“对江为止很好,不想让他晕车包了很久的公交车,夜色那边也打过招呼。”他道,“给他奶奶献过血,逃了程楚聚会去给他过生,还让我帮忙请了医生。”
林诉君轻点手背的指尖微顿。
江为止家里的情况他知道一些,虽说从没在本人面前提起过,但他们三个没少在背地帮他。尤其是前两天的事,知情的第一时间他就去请医生了,但被告知已经有人提前打点了。
他本以为是观棋的周家帮了忙,原来竟然是楚牧动了手。
林诉君收敛心绪:“所以,是真心的是吗?”
程叙池隐在袖中的手背青筋蔓延,他动了动唇:
“是。”
“好。”林诉君眉眼一弯,俯身靠近补上了那个吻,“我不了解楚少爷,但……”
“小池,我相信你。”
程叙池拼命建成的、岌岌可危的心理高墙险些被这句话击了个粉碎。
有了正牌男友的身份楚牧行事大胆了不少,也更粘人了些,江为止在病房外陪护他也要跟着。
“你周末没有别的事情干吗?”
楚牧坐在他身边圈住他的腰,嘴唇擦过小巧精致的耳垂:“想陪你。”他唇上一凉,低头看见了荧蓝色的光,“你戴我送的耳钉了?”
“嗯。”江为止抬指摸了摸耳朵上的尖锐异物,他准备放弃折磨这几个创口了。想好好养着,让它们变成单纯的装饰物,而不再是以疼痛来作为自己还活着的作证。
平心而论,那般闪烁的钻不贴合清冷漠然的长相。但江为止生得好看,那些钻在他身上不但不显得不伦不类,反倒将他切割,添上了点别样的感觉,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几分清绝的魅意,格外勾人心魄。
楚牧有些手痒,捻着雪白的耳垂揉了揉:“很好看。”
“以后给你送别的款式。”他想着江为止要是戴耳链也好看,细细一条晃荡不知道多抓人眼球。
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那个上锁的相册已经存了小几百张照片了。起初江为止没发现,知道后试图反抗,楚大少就卖可怜,说看不见他就想得心脏疼。他万般无奈,反正从小到大也没人记录过他,就半推半就由着人去了。
“为什么要打五个耳洞,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江为止说:“没,而且也不止五个。”
楚牧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瞧见第六个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了?”
“……在这。”
江为止眼中映着细碎的廊灯,纤长的睫羽下垂如蝴蝶双翼颤抖。他嘴唇微张,探出一小截粉色的舌尖,嵌在软肉上的球形物泛着两三点亮光。
楚牧瞳孔一缩,呼吸也开始发烫,顶着这么一张冷冽的脸做出这样的动作,真是,真是……太色。气了点。
“你……”
江为止感受到贴在面颊的上掌心如火燎过滚烫,轻轻歪了歪头:“怎么了?”
“我可以亲你吗?”楚牧说。
黑黝黝的眼眸瞪大,像是受惊的猫,江为止往后缩了缩。
楚牧骨节分明的大手下滑攥住他的腰,也断去了他后躲的空间。他声音如被粗砂打磨过般低哑,还带着细细的喘音:“可以吗?宝贝。”
江为止被他叫的发热腰软,颤颤巍巍阖上眼:“……你来吧。”
他们两个都没有类似的经验,楚牧一腔欲。念无从发泄,却也只会遵循本能贴住柔软的唇,用自己的嘴唇轻轻蹭。
窝在医院僻静无人小角落的两个少年如出一辙的耳朵血红,两颗心脏的跳动声在骤然缩短的距离交织。
楚牧轻咬他的下唇,想起了江为止之前给他送的红豆糯米糍。唇下的触感像是咬破糯米皮时溢出的内馅,温热绵密得让人心慌。
江为止猝不及防被他咬开了唇,随后是更为亲密的掠夺、交缠。楚牧勾住他的舌尖,蹭过嵌着的钉子,激起一阵迅猛的电流。
“唔……”
和他的无师自通不同,江为止被亲的无法招架,眼神迷离,搭在他后背的五指蜷缩又收紧,指关节都透出水红。
楚牧虚虚拖住他的后颈松开唇,给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可他得了甜头,食髓知味,没等江为止气喘匀就又覆了上去。
等到这一吻真正结束的时候,江为止双眼都已经无法聚焦,盛了一汪湖水似潋滟。雪花覆盖的冰川融了彻底,尖锐的冰棱化做一团绵软的水,只能无力趴在人怀里喘气。
实在太漂亮了,楚牧脑袋被勾成浆糊,下意识掏出手机拍了照。怀里的人摄人心魂的一帧被永久定格,他本来想设为壁纸,又担心太明目张胆被别人看了去,只得作罢,退了一步把照片当成小组件,打开手机一滑就能看见。
“宝贝,为止宝贝。”
“嗯?”江为止迷迷糊糊攀上他的肩头。
楚牧心头软得不成样子,抱住他脱口而出:“我好喜欢你。”
江为止圈住他脖颈的胳膊收紧,良久出声道:“我也喜欢你。”
他想了想,又说:“会一直喜欢你。”他想补全楚牧家人没给他的爱、以及缺失的幸福,“你不用再痛苦了。”
楚牧松懈的心弦倏然绷紧,他嘴唇蠕动:
“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第127章
跨年这天云市落了雪, 飘零的白点徐徐坠落,瞬间点燃了学生躁动的情绪,将讲台上说着元旦假期注意事宜的班主任抛之脑后。
底下坐着一堆富家子弟, 班主任也不好拍桌管发火, 自顾自说:“元旦假期来后就是期末考试, 大家不要松懈……”
江为止没对窗外的雪起多大兴趣, 埋着头收拾东西。这种假期对他来说就是加班日, 夜色生意平时就好, 撞上节日更是火爆非常,从来没有法定节假日一说。
把桌洞的手机往包里塞的时候屏幕亮起一瞬,楚牧的脸突兀地浮现在屏幕上。那是楚大少擅自给他换的壁纸,昨天被周少爷看见还好一阵呲牙咧嘴。
主管在工作群发了消息,说今天歇业, 不用去上班了,工资按底薪照发, 引得群里的人纷纷出来放小礼花欢呼。
江为止一愣,没想明白资本家为何突然转性,楚牧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楚牧:【今天接你下班一起跨年好不好?】
楚牧:【小狗探头/jpg.】
江为止嘴角轻勾,打字道:【不用了。】
那边发了个可怜兮兮地大哭表情包。
江为止学他给他发了摸摸小狗头:【今天不上班, 你可以现在就来找我。】
楚牧:【真的吗?!!我马上来!接你放学!】
江为止:【好, 我等你。】
纵观全程的程叙池发出一声轻蔑地笑:“真能装。”
“在跨年夜包下夜色不便宜吧?”
楚牧心情愉悦地摁灭手机,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管得着吗你?”他把包往肩上一甩, 背影十分潇洒, “我去约会了。”
“程二少一个人去做孤家寡人吧。”
“毛病。”
程叙池看着楚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抄了小路先楚牧一步上了车,黑黝黝的眸中如寒冰凝结,低声吩咐:“跟着楚家的车。”
他已经在林诉君面前放了话, 如果楚牧这个臭傻逼再认不清自己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事实、干些蠢事的话,他就撞死他。程叙池平静地想。
楚牧到南恩的时候下课铃刚拉响,江为止三人结伴出来,周观棋照例犯懒挂在他肩头:“小止,虽然你抛弃了我,但我还是祝你玩得开心哦。”
眉毛下撇着,嘴唇微撅,瞧着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深知这人戏精本色江为止还是被这副小模样看得愧疚心软:“下周回学校我给你做奶油松饼好不好?”
周观棋捏捏他的手:“那说好了哦。”
林诉野无奈叹气:“你别被他给他骗了,他就是故意的。”
“没关系。”江为止眼弧轻弯,泄露一丝很浅的笑意,又屈指蹭蹭林诉野的脸,“给你带舒芙蕾还是焦糖布丁?阿野?”
“……焦糖布丁。”林诉野别过头,闷闷道。
“好。”
一众红色校服中竖起一身深蓝,雪下得大了些白花花的迷人眼,江为止还是精准捕捉到那抹身影,神色又柔和了些:“他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周观棋脸色说变就变,刚刚还笑着转眼就成了依依不舍的小可怜样:“走吧,我一个人也能活。”
江为止:……
“走吧。”林诉野圈住周少爷的肩捂住他的嘴,“他胡说的,玩得开心,小为止。”
“周一见。”
“周一见。”
“冷吗?”楚牧大大方方牵住江为止的手塞进口袋,单手取下围巾圈住他修长白皙的颈,“手好凉。”
江为止巴掌大的小脸窝在围巾里,眨巴眨巴眼像只探头探脑的兔子:“还好,不冷。”
他把泛着凉意的手握紧了些,牵着人往外走,装作不经意开口:“刚刚那是你的朋友?”
“嗯。”
楚牧低头踢了脚雪,声音涩了吧唧的:“你们关系很好?”
江为止点头:“嗯,我很喜欢他们。”
“哦。”楚牧心口蓄气一团热气,在胸口胡乱冲撞,忍了忍,没忍住问道:“多喜欢?”
江为止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偏头看他:“你不高兴?”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楚牧停下脚步,隔着飞扬的雪花看向他的脸。那一抹白落在发梢,面颊,围巾,很快就融成了雪水,浸入肌肤给人染上了水红。
江为止的睫毛很长,但是是直睫,没有弯曲的弧度,盛不住雪。落在睫上的雪轻轻一眨就飘落在眼睑,将一双眼睛浸得湿漉漉的。
“所以是吃醋了吗?”
他俯身靠近。
楚牧呼吸一顿,下意识拦住他的腰。
鬼使神差的,他点点头:“……嗯。”
江为止冷冽的眉眼轻皱,思索良久,环住他的脖颈仰头贴上微凉的唇:“这样会好一点吗?”
“还是……”
他未尽的话音被吞噬殆尽,融在炙热的吻里。朦胧的雾气从交缠的唇舌溢出弥散,在这寒冬飘雪里把两位少年的面颊熏得通红。
江为止眼睫湿了个彻底,不知是因为雪水还是被吻出了生理泪水。楚牧松开咬得红肿的唇,怜惜地贴上湿润的眼,把沁出的泪吻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