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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的小狗很想你(小霄)


“顾凛川你快走吧。”沈璧然慌乱地赶他,“你无故翘课,宾大会和你记仇,以后你别想申请了。”
“你以为宾大是你?整个小破本,什么都要给我记上一笔。”顾凛川拒绝,“我已经给国际部老师发请假邮件了,今天就留在曼哈顿好好陪你。”
“那你替我去上哥大的课。”沈璧然快要把自己憋死了,“我一宿没睡,头好痛,我要补觉。”
他说头痛,顾凛川就妥协了,隔着被子搓了搓他的头,“别一觉睡到晚上啊,我中午打电话叫你起床。”
“不许!”沈璧然在被子里尖叫,“敢吵我睡觉你就死定了!”
手机铃声让沈璧然猛地惊醒。
梦中的画面迅速从脑中崩塌流走,身下变成了宽大松软的沙发,家里没开灯,窗内窗外一片漆黑,偌大的公寓寂静空荡。
沈璧然呆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梦。早上顾凛川走了之后,他回家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到天黑。
电话还在响,他从沙发缝里摸到手机,看着顾凛川的手机号,刚刚才分辨明晰的梦境再次和现实交织出了错乱感。
“这狗还行。”顾凛川听起来不像早上那么嫌弃了,“训过?”
沈璧然还没回神,“什么?”
他的嗓音软而哑,顾凛川问:“你在睡觉?”
沈璧然晃了晃昏沉的头,“刚醒。狗怎么了?”
“很有礼貌,你训得很好。”
沈璧然反应了一会儿,纳闷道:“它不是应该在Jeff家吗?”
“哦,Jeff早上烧昏过去了,要住院两天。”顾凛川的语气稀松平常,全是资本家对牛马生命的漠视。
沈璧然都替他良心不安,小声建议道:“你别不小心把他压榨死了。”
这句又哑了下去,声线带了丝颤,沈璧然清清嗓子,觉得喉咙发紧。
顾凛川顿了顿,“睡觉也不至于这副动静,做噩梦了?”
那段梦当然不能算噩梦,但沈璧然也不想再提过往。他敷衍地“嗯”了声,一边昏昏沉沉地打着哈欠,一边用脚在地毯上摸拖鞋。
“我可以去陪你吗?”顾凛川忽然问。
沈璧然动作一顿,“什么?”
其实他听清了,只是觉得突然。
顾凛川又重复一遍:“我想去陪你,可以吗?”
“就一小会儿,我晚上还有一个会要开,陪你待一下就走。”他很快又说。
昏幽中,沈璧然眸光轻颤,许久才低声道:“别来了。”
顾凛川默然片刻,“是不想让我麻烦,还是不想见到我?”
沈璧然半天都没答,他把顾凛川放在地毯上,自己跪在地上去够沙发底下的拖鞋,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又拿起手机,“刚才没做噩梦,上周熬夜有点狠,嗓子哑了。我去找点东西吃,你和小跛好好相处。”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好半天,才总算透过一口气。
沈璧然关掉空调,躺在沙发上翻外卖软件。想吃的店都要配送一小时,他嫌久,犹豫来犹豫去,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四十分钟,又开始后悔刚才没有立即下单。
中途刷那些菜单刷得直迷糊,他又睡着了一小会儿,醒来发现竟然又过了四十分钟。
晚饭依旧没有着落,沈璧然开始和自己生气。
正要关闭外卖软件,顾凛川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一个半小时了,找到吃的了吗?”
沈璧然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环顾了一下天花板的四角。
“我刚才放了一份海鲜粥在你的公寓门口,都是你爱吃的鱼。”顾凛川说,“要是还没找到吃的,刚好当晚餐,要是找到了,就当宵夜。”
沈璧然一愣:“啊?”
顾凛川提醒他:“最好趁热拿进去。”
沈璧然立刻起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无奈道:“你下次要是来了就直接敲门吧,别搞留东西就走这一套……”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沈璧然叹气,他有点鼻塞,感觉气体一半从嘴里叹出来,一半堵在鼻腔里憋了回去,冲得脑袋发胀。
“没有,不至于。”他瓮声瓮气地说,推开房门。
“感冒了?”
“感冒了?”
手机里和走廊上先后响起两道相同的声音。
沈璧然一呆。
他又把房门往回拉了半截,站在黑黢黢的门缝里和顾凛川对视。
沈璧然皱眉,“你不是走了吗?”
顾凛川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拎着晚饭,冲他无辜地勾了勾唇角。
“还没来得及走远。”
“还没来得及走远。”

家里的灯全被顾凛川打开了。
沈璧然披着毯子窝在沙发里,怀里搂着那只盛粥的小桶,用一只长柄勺子慢吞吞地捞着吃。
马鲛鱼炖出了胶质,龙趸鲜嫩,阿根廷红虾口感甜糯,还有一种很脆的不知名螺类,确实都是他喜欢的。刚才顾凛川拆食盒时,他原本在心里措辞准备婉拒,可盖子一揭开,随着那股香味钻进鼻子里,他的手就不受控制地接过了勺子。
顾凛川坐在旁边看着他吃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昨天发布会后吃了吗?”
沈璧然反应有点钝,茫然地抬头,“嗯?”
顾凛川见状叹气,“看你吃这么慢就知道了。”
沈璧然小时候胃肠脆弱,有一次和朋友出去玩到很饿,回来饭吃急了,闹了很大一场胃病,苦着小脸啃了一周的馒头。后来,他就把越饿越要细嚼慢咽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只是如果顾凛川不提,他几乎都彻底忘了那段惨痛的童年经历。
顾凛川用一支体温枪在他脑门上滴了一声,“三十七度四,发烧了。”
“还好吧。”沈璧然觉得自己是纯粹的体力透支,也或许是发布会成功后的亢奋导致。他现在喝了大半桶粥,鼻子已经通气了,见顾凛川掏出手机准备给家庭医生打电话,立即道:“不要折腾了,我现在三十八度以下都可以自己退烧的。”
顾凛川闻言有些意外,“体质比小时候好这么多?有锻炼?”
沈璧然低头把毯子围严了一点,“嗯。”
人的身体很神奇,小时候他被娇生惯养,结果越养越娇。后来去美国的第一年,因为陪着父亲到处看病奔波,有几次累得发高烧但又实在没力气去医院,就一个人蒙在被子里胡乱挺着,竟然真的让他挺了过去,三番五次后,这具身体反而渐渐坚强了起来。
顾凛川静默了一会儿,“什么运动?”
“足球。”沈璧然随口胡编道。
他讨厌运动,唯一有点了解的就是足球,陪宋听檀看过几场球赛。
顾凛川没吭声,沉默地伫立在他面前。沈璧然低头揪小跛留在毯子上的几根狗毛,“今天麻烦你了,谢——”
话还没说完,顾凛川的手就放在了他头上,轻轻一压,“先躺下吧,我给你热杯牛奶。”
沈璧然想说不要麻烦,但顾凛川放下这句话就转身进了厨房。他只好裹着毯子缩回沙发里。
快十二点了,微信里堆积着一整天的消息,发布会后,投资方还在持续寒暄、询问,前合伙人Harrison也发来对glance打响第一枪的祝贺。沈璧然回完一圈,又收到赵钧的提醒。
上次他以准备发布会为由推掉了和赵钧外甥女的见面,昨天发布会结束,赵钧立即重新帮他们约了餐厅。到这个份上,沈璧然无路可退,只好向上翻找记录,仔细查看赵楚雯的资料。他打算和从前一样见面就说清楚,但也要提前了解双方的共同话题,这是基本的社交真诚,他不希望女孩子感到被敷衍。
头昏脑涨地看了一会儿,顾凛川拿着一只马克杯出来了。
虽然杯身是不透明的,但那种久违了的、独特的酸甜气味还是一下子冲开了回忆的阀门。
沈璧然下意识坐直身子,目光不受控地紧紧追随着那杯逐渐靠近的牛奶。
顾凛川递杯时动作自然地把它转了一个角度,掌心贴着杯壁,把隔热的把手朝着沈璧然。沈璧然也近乎本能地伸手去接,这一套动作仿佛肌肉记忆,等他反应过来时,这杯草莓牛奶已经和小时候一样被他稳当当地拿在手里了。
“没有果酱,我只带了冻干粉。”顾凛川说,“吹吹再喝。”
沈璧然难以置信道:“竟然还没停产?”
这个冻干莓粉是一家澳洲超市货架品牌,牌子很小,是沈璧然小时候去澳洲玩偶然喝到的。后来沈家的保姆就定期找人代购,直到全家移民美国,没有保姆阿姨了,他也没心思自己去寻觅购买途径,渐渐地也就不喝了。
他小时候一直坚信自己是这个牌子最大的客户,这种自信根深蒂固,因此这些年也想当然地觉得这牌子失去了自己肯定凉了。
顾凛川说:“他们生意做大了,现在欧洲能买到,国内电商也可以。”他停顿了下,“上次你来我办公室送表,我本想给你泡一杯。但那阵Jeff招了个没脑子的二助,擅作主张给扔了。”
沈璧然呆了两秒,才恍惚地想起那天顾凛川一进办公室就挨个抽屉翻找的样子。
他这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感冒了,脑子又热又胀,思绪却开始泛空。
“沈璧然?”顾凛川叫他,“喝不喝?”
沈璧然“哦”了一声,捧起来喝了一口。
或许是因为少了草莓酱,不像记忆里那么甜,入口的一瞬,甚至让人觉得胸腔鼻腔里都冲上一股酸。
他捧着杯子停滞片刻,才继续一口一口地咽,把那些翻涌上来的酸感慢慢压了下去。
顾凛川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是不是淡了点?”
沈璧然没吭声,他把牛奶喝完,空杯子握在掌心,看着杯底留下的几道痕迹。
人体是最精妙的编程,很多东西仿佛真的刻在DNA里,即便远隔时间与空间,也能被精准地唤醒。小时候他第一次喝保姆阿姨泡的这种草莓牛奶就上了瘾,本以为这么多年没再喝过,他也长大了,该能戒掉了,不会再像童年时那么热衷。
但他好像还是很喜欢。
或许,这个味道对他而言永远都是危险的。
顾凛川见他不吭声,“你困了就去屋里睡吧,我在沙发……”
“谢谢,顾总。”沈璧然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房间里一瞬间有些安静,沈璧然轻轻舔了下嘴唇,把残留的一点点味道舔进嘴里,“夜车不好开,你早一点回去吧。”
顾凛川沉默伫立在面前,沈璧然垂头摆弄着那只马克杯。
许久,顾凛川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好,我再给你测一次体温就走。”
他无事发生般地从沈璧然手里拿过那只空杯子,“回房间睡吗?”
“就在这睡吧。”沈璧然低声说。他一直没有抬头看顾凛川的表情,目光只是落在地上融着的两道影子上,慢慢躺回沙发里。
顾凛川又帮他掖了一下毯子,把灯都关掉,只留下沙发旁那盏昏黄的读书灯。
“睡得着么?”
沈璧然立刻“嗯”了一声。
他很怕顾凛川要给他读书。
顾凛川没有去拿那些书,只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递过来,“我让小跛的管家发了一段视频,你睡不着就看看它吧。”
沈璧然一愣,“小跛的什么?”
“管家,临时的。”顾凛川说:“我养了只猫,怕它们两个打架,就暂时把小跛关起来了。封闭环境可能加重了它对你的分离恐惧,管家说它似乎有点焦虑。”
封闭环境?
沈璧然看向屏幕——所谓的“封闭环境”实则比他此刻身处的这间公寓大了两倍不止,而且是一间纯粹的、没有任何隔档的开阔平层。佣人们进进出出,搬运令人眼花缭乱的狗玩具,地中间摆着一张比他的床还大的可疑家具,他花了几秒钟分辨,初步判断那是狗窝——虽然从尺寸来看更像是狗的航空母舰。
小跛蹲在母舰旁,一位男士正单膝跪地,温柔地替它梳理毛发;另一位女士戴着白手套,用一块柔软的植绒布轻轻擦拭它的耳朵。小跛浑身紧绷,一只脚迟疑地搭在母舰边上,不敢踏进去。
沈璧然大受震撼,刚刚心头徘徊的那丝酸楚被这荒唐的画面冲刷殆尽。
“顾总,这不是分离恐惧吧?”
顾凛川问:“那是什么?”
“它是只穷狗,垃圾堆里长大的,消受不起这份泼天的富贵。”沈璧然深吸一口气,“我建议你把它关进一间三十平米以下的房间,比如你家厕所,然后停止一切人类对狗的服务,让它一个狗静一静。”
顾凛川想了想,“那先委屈它在这住一晚吧,明天再让人去找一套有三十平以下的厕所的房子。”
沈璧然:“?”
“或许也不用。”顾凛川又说,“小狗贱养也无妨,就让它多坚持几天,等Jeff出院,他家里应该有满足你要求的房型。”
沈璧然怀疑自己脑子烧坏了,睁大眼定定地看着顾凛川,见他是完全认真的神色,一时间更哑口无言。
顾凛川拿着空杯子去厨房洗,沈璧然举着屏幕发呆,视频播放结束了一会儿后,手机自动息屏。
他下意识按了下解锁键,屏保亮起的一瞬,他的心跳仿佛也停滞了。
昏暗的冬日傍晚,湖面冰封,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一处寂静断桥。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两个人看得懂这张糟糕透顶、不知所谓的照片。
也大概只有照片里的这座桥,会和他们一样记得十六年前那个冷风呼啸的夜晚,桥洞下发生了什么。
顾凛川从厨房出来,“你家里有蜂蜜吗?”
沈璧然立刻把手机放在一边,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凛川道:“没有,别折腾了。”
顾凛川在他背后继续问:“那VC泡腾片之类的呢?”
“也不用。”沈璧然说:“我应该退烧了。”
顾凛川在厨房门口默了一会儿,过来又给他测了一次体温。
“三十七度二。”顾凛川轻轻出了一口气,“还好,那你好好睡吧。”
沈璧然闭着眼“嗯”了一声。
顾凛川收起沙发扶手上的手机,见屏幕黑着,动作也顿了一下。
“看到屏保了?”他低声问。
沈璧然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是前两年还没回国的时候,突然想到以前,找人去拍的。”顾凛川说,“那桥比当年更破了,竟然没人修。”
“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还是以前那个号。”顾凛川顿了下,“我去公司处理点事情,离你这里不远,随叫随到。”
沈璧然依旧不言不语,他听着顾凛川轻轻放下一杯水在身后茶几上,往门口走去。在他按下门把手时,沈璧然忽然道:“顾凛川。”
顾凛川把门把手压到底,没有拉开,也没有松手。
“怎么了?”
沈璧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闭着眼睛,听见自己问道:“那个手机号你是一直都留着的吗?”
“不是。”顾凛川顿了顿,“刚去德国和老爷子对抗比较激烈那阵,落地就被收了手机,有大半年吧,手机号大概自己停机注销了,后来是又特意找……”
他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沈璧然。”顾凛川眉心微颤,无声地深呼吸一次,“你那半年打给我过吗?”
屋子里一片寂静,沈璧然蜷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顾凛川定定地站在门口等,等了很久,等到他终于放弃,无声地拉开房门时,听见沈璧然低低地“嗯”了一声。
“打过。”
门把手弹回原处,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
“不好意思。”顾凛川立即道:“手滑了。”
“对不起。”他很快便又一次道歉,而后停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知道了。”
“你以后就不会打不通了。”
沈璧然无声而笑,眼眶酸胀,闭着眼说:“开车小心点。”
“好。”顾凛川轻声说着,却又从门口走回来,立在沙发扶手这一侧。
沈璧然闭着眼,感到那道身影笼罩在自己的上方,许久,顾凛川伸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头。
“晚安,沈璧然。”
房门开了又合,屋子重归安静。
许久,沈璧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把顾凛川留在茶几上的那杯温水喝掉,而后摸了一根烟,拉开阳台的门,去外面透气。
夜色寂静,只有远处高架上的车还在流淌,车灯明灭,如同城市在夜幕下的呼吸。
沈璧然把烟点着,但没有放进嘴里,只是拿在手上看着那点火星。
他对着公寓的车辆出口看了一会儿,没看到顾凛川的那辆库里南,估计顾凛川应该在他出来前就走了。
后半夜,云澜国际几乎没什么车进出,只有一辆车停在街边大树下,车上大概有人,打着双闪。树枝遮蔽,沈璧然看了一会儿才辨识出是一辆宾利欧陆,黑暗中看不太清,似乎是他觉得好看的那款哑光暴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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