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璧然的神经又煎熬起来了,无望地仰靠在椅背上,他正要说“我错了我再也不造谣了行了吧”,耳边却忽然传来顾凛川一声低笑。
笑声愉快,不知是否因为挨得近,忽地,漏出了一丝亲密。
似曾相识的,在年少时的无数个清晨和黄昏,他们都是这样坐在一起谈笑。
让沈璧然的心一瞬间松弛,却在下一瞬又绷得很紧。
“不逗你了。”顾凛川适时退开寸许,又主动服软似的低声说:“和你开玩笑的。”
沈璧然麻木地看着他。
“不过沈璧然。”顾凛川话头一转,语气又归于平静,“如果你还有下一次相亲,再被问起来,能不能直接报上我的姓名?”
他略作停顿,“以后如何暂且不谈,但眼下,我能不能先找你要一个当年的名分?”
“你说你要什么?沈璧然,你别跑!”
上学路上,顾凛川追着沈璧然,“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跑什么?”
距离沈璧然的十七岁生日还有最后三天。
在送礼物这方面,沈璧然从小就绝难伺候。他不给任何方向,但却要求有心意、有惊喜、还要能永久留存。任何一点做不到,他就会不高兴。
十岁生日时顾凛川送了他一盒很漂亮的巧克力,沈璧然生日当天开开心心地拆开吃,结果吃完就开始坐在一堆空糖纸里发呆,接下来一整周都因为生日礼物的“死亡”而低落,给顾凛川留下了永生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今年顾凛川也是早早准备,两个月前去参加常春藤高校交流营,他从纽约一位发烧友的手里买到了一套沈璧然喜欢的绝版侦探小说。为了让这套书能“永久留存”,他还为它做了严密的防潮防水防脱墨措施、放进专门定做的书盒中,就算从南极漂到北极也不会坏。
可就在他觉得万无一失的当下、倒计时都数到三了,沈璧然却在上学车上忽然凑近对他说:“顾凛川,今年的生日礼物我们来命题作文好不好?”
魔鬼的低语。
顾凛川原本昏昏欲睡,一个激灵吓醒了。
他心都悬到嗓子眼,警惕地看着沈璧然:“你要什么?”
沈璧然凑近他耳朵边,即将十七岁的少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温温热热的一团,吐气时反而有一丝微妙的凉意。顾凛川被他呼吸扫到的耳后和脸颊都感到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他飞快地用鼻子在他耳边哼了三个字,而后刚好车停,沈璧然一把拉开车门,跳下去就跑,留顾凛川在后头一头雾水地追。
没追上,沈璧然就像一只飞檐走壁的小猫,在上课铃打响的一瞬间遛进了自己班级,然后对着班门外一脸无语的顾凛川吐舌头。
顾凛川转身往自己班走,用手机给沈璧然摁了一条消息。
【沈璧然,美国回来后你就怪怪的。】
沈璧然隔了几分钟才回,是一张很无辜的小猫表情包:【没有啊~】
没有才见鬼。
顾凛川太了解沈璧然了,从美国回来后,沈璧然就变得形迹可疑、难以捉摸起来。他一忽莫名其妙地捉弄他,一忽又冷脸冲他耍脾气,上一秒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下一秒就又把他推得很远。
有时他会撞见沈璧然偷偷看他,热闹的人无缘由地沉静下来,澄澈无念的眸中多了一丝他看不透的情绪。每当他抬头与之对视,沈璧然又会立刻恢复明媚,笑呵呵地奔过来搂住他,或者冲他扮一个滑稽的鬼脸。
顾凛川非常确定,沈璧然心里有事,他不开心。
距离生日还有两天的晚上,沈璧然挑睡前读物时忽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倒腾到地上,又把地上的书倒腾到书架上,小阁楼被他折腾得乱七八糟,顾凛川几乎无处下脚,只能站在唯一没有扔书的一小块地毯上,看着沈璧然坐在一堆书里疯狂地刨。
很不合时宜地,他想起春天时经过沈家院子的那只发情的焦躁的猫。
“沈璧然。”顾凛川迟疑地问:“是有哪本书得罪你了吗?长什么样,我帮你一起找出来撕掉吧。”
沈璧然坐在一堆书中仰头看向他,几秒种后,毫无征兆地眼眶红了。
顾凛川像被电击穿了一瞬,脑子还没转明白,一连串的“对不起”已经脱口而出,他跪坐在沈璧然面前,把沈璧然搂进怀里,揉散了那一头柔软的头发。
“这几天到底怎么了?”他低声哄他,“你想要干什么你就说,别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
沈璧然埋头在他胸口,呼吸像小猫一样轻而湿,闷闷地问:“真的吗?”
“真的。”
“什么都行?你都能答应吗?”
“什么都行,我都答应。”
“我要让你去走一条不能回头的死路呢,你也去吗?”
“沈璧然。”顾凛川毫无停顿,“你直接让我去死,我也不会犹豫。”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胸口的衣服被彻底打湿了一块。沈璧然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背,在他胸前轻轻地抽噎了一声。
“你别这样。”顾凛川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他的泪浸得酸透了,他用嘴唇一下一下地贴吻沈璧然的头顶,低声说:“你想要我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只要那是你的希望。”
“我会失去你的。”沈璧然紧紧地搂着他。
“不会的。”顾凛川声音轻而笃定,“沈璧然想要的都会拥有,想留的永远都不会失去。”
沈璧然没再吭声,好一会儿,他收拾好了情绪,把顾凛川推开说:“今晚读诗吧,我要听英文诗。”
沈璧然有很多本厚厚的西方诗集,但那晚他从书包里摸出了一张轻飘飘的打印纸给顾凛川读。
那是一首描述吃草莓的诗,沈璧然只让他读了一遍就平静下来,打着哈欠说了晚安,把一地狼藉和那张轻飘飘的打印纸都留给他去收拾。
深夜,顾凛川独自坐在阁楼的床上,把那首诗的英文版、译文版来来回回地读了很多遍。
“再也不会有草莓/像我们在那个/闷热的下午/面对面坐在那落地窗前/开阔的台阶上……*”
其实他第一遍读就意识到了,这是一首爱情诗。
他给沈璧然读过很多英文诗,其中不乏大量讲述男女情爱的诗句,但这次似乎很不一样。他辗转反侧许久,幡然醒悟,从床上坐起来,搜索了诗人艾德温·摩格的名字。
“我发表的所有情诗都是同性恋的”摩格有过这样一句话。而这首《草莓》,也正是写给他的同性恋人。
顾凛川脑子里轰鸣一片,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炸弹引爆,四溅的碎糖片在他身上划出千千万万道细小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闪烁着晶莹的糖蜜,但比甜更先来到的却是疼。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在意识到沈璧然可能喜欢他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心疼——因为这意味着沈璧然从春校回来以后,很可能每一天都经历着痛苦挣扎、自我厌弃和患得患失——而这样的滋味,从十五岁那年的圣诞派对夜起,顾凛川就已反复拆碎嚼烂,无处解脱。
可心疼之下,又有细密的、压抑不住的喜悦泛上来。
不,与其说喜悦,不如说侥幸。他岂敢相信,他的人生竟然能又一次中了彩票,获得世界上最宝贵、他最想要的奖品。
顾凛川一忽狂喜,一忽惊惶,一夜未眠。他决定先向沈璧然告白,只要这一步由他先迈出,无论是进是退,也无论前路顺逆,沈璧然都不需要背负。
清晨时,他给沈璧然发了两条消息。
【沈璧然想要的都会得到。】
【早上坐公交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阁楼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
晨光熹微,沈璧然和平时一样,先把脑袋探进来,小声问一句“顾凛川你醒了吗”,得到回应后,小心翼翼地贴着门缝挤进来,像一只流淌的小猫。
顾凛川意识到沈璧然可能没来得及看到那两条消息。他把心一横,想着不如直接说了,可还没开口,就敏锐地发现沈璧然和平时不太一样——头发柔顺,睡衣平整,一点都不像在床上滚了一宿,浑身还散发着沐浴露的清新。
顾凛川:“你怎么一大早洗……”
沈璧然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听我说。”
“顾凛川,我明天过生日。”
他站在床前,眉目柔软,语声惴惴,但看着顾凛川的眼神却又居高临下,好像掌控着一切。
“我还是决定送自己一个十七岁生日礼物。”
“我想向你表白,顾凛川。”
沈璧然声音好轻,几乎融进了在那一瞬间涌入房间的晨光中。
没人知道这一夜那个脑瓜里转过了什么样的念头,和之前焦躁不安的样子仿佛换了个人,他站在那里,纯真生动,羞赧又大胆。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就是那种喜欢,你懂吗。”沈璧然说:“想亲想抱的那种。”
沈璧然的脸颊在晨光下缓缓浮出一层粉色,耳朵尖已经红透了,他迅速抬眸看顾凛川一眼,又飞快挪开视线,停顿片刻,又看一眼。
顾凛川急切地从他巴掌下挣出来,“我……”
“你闭嘴。”
沈璧然又一巴掌拍在他嘴上,这次动作幅度大了点,带起一片细微的火辣,在寂静的清晨留下一声清脆。
顾凛川顿时一动不动了,他垂眸看着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胸口起伏愈发急促。
房间里的安静很胶着,直到掌心下多了一片潮湿,也不知是谁出的汗更多,沈璧然才终于撒开了手。
“哎!”他哀嚎一声,“总之你答应就给我发条消息,不答应就当我梦游啊。”
消息其实已经躺在沈璧然手机里了,虽然前后时间错乱,但在这番美妙的巧合下,足以给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顾凛川不想他回去看消息了。
沈璧然撂下这句话就跑,手刚挨上门把手,两脚就离了地。
顾凛川直接把他抱起来抵在门上,在他惊喜又无措地睁大双眼的瞬间欺身下去。
两人鼻尖相撞时,顾凛川又停顿住。
“可不可以?”他低声请示沈璧然的意见,“我可以现在就吻你吗?”
那是顾凛川从小到大第一次主动开口要自己渴望的东西,哪怕他觉得沈璧然的喜欢就像天降横财,如白日宣梦,莫名而起,无凭无据,让他心生狂喜,又患得患失——他也一定要在那一刻吻到他。
只要沈璧然一声令下。
沈璧然一巴掌推开他的侧脸,“你急什么。”
顾凛川心里激起一瞬的失落,可紧接着,他听见沈璧然深呼吸一次,又抬手把他脸掰了过来,眼神带着审视地打量他片刻,细微地“嗯”了一声。
他被允许了。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接吻,两只从小挨在一起耳鬓厮磨着长大的小兽最终还是啃咬在了一起,沈璧然两片红唇在他唇齿之间被揉抿吮吸,他好像尝到了很多很多草莓的甜。被吻时的沈璧然有点暴力,调整了顾凛川的姿势很多次,最终找到最喜欢的姿势时,顾凛川后背都被他抓得一片火辣辣,觉得自己像在和一只小猫偷情。
小猫气喘吁吁地贴着他耳边,“我以为你要考虑一下呢。”
“我不想让你等。”顾凛川说。
准确地说,是不舍得,不舍得沈璧然像他那样,受哪怕一丝忐忑不安、辗转反侧的苦。
顾凛川毫无保留地坦诚了自己十五岁以来的渴望,沈璧然听得睁大了眼,而后又得意、狡黠地看着他,“顾凛川,你好会藏,我完全没发现。”
“因为我怕你讨厌,怕你会害怕。”顾凛川低声说,“也怕自己越界后再难回头。”
如果他们的关系因为他单方面的喜欢而崩盘,那不仅是他会失去沈璧然,沈璧然也会同时失去从前的顾凛川——那无疑是沈璧然的无妄之灾。
顾凛川知道这番坦陈心迹会把自己摆得很低,但他不在乎,他觉得沈璧然就该那样高高在上,沈璧然理所应当获得所有的安全感,永远笔直地竖着尾巴走路,永远得意洋洋地睨着所有人。
“沈璧然,为什么会喜欢我?”顾凛川轻柔地抚去沈璧然唇边水渍,“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到底哪里好了?”
“就是你啊,从小到大,我的人生里只有你,顾凛川。”沈璧然答得理所当然。
那双眼睛太明亮,照进顾凛川的眼底,让他在那一刻放下了对“配不配”和“凭什么”的考虑。
他想,哪怕只受神明垂怜一瞬,但一瞬也有一瞬的欢喜。
更何况神明不足为信,因为神明从不曾拯救他,唯有沈璧然拯救他。
“沈璧然。”顾凛川用鼻尖蹭着沈璧然的脸颊,“你以后随时可以反悔,但现在,能不能给我个名分?”
沈璧然朝他眨了两下眼,“那我要考虑一下给个什么名分。”
顾凛川喉结滚动,说出了自己最想要的,“爱人。”
“会不会太过火了?”他见沈璧然不吭声,又立刻补了一句,“别的也行,爱人确实有点太着急了。”
沈璧然仿佛在欣赏着他隐忍抓狂的样子,“你昨天真没听清我在车上说的是什么?”
顾凛川绝望地摇头,“像小猫哼,不好意思,我还没能完全搞懂猫语,你可以说中文吗?”
沈璧然一下子笑出了声。
所有的晨光都被盛进那双笑眸,眸光流转,如神明的指尖,轻轻描摹过顾凛川的眉眼,又低垂下来,落在他的喉咙上。
沈璧然凑近,在他滚动颤栗的喉结上留下了一个有些疼痛的小猫牙印。
“名是关系,分是义务,而喜欢是一种冲动。”
“先做男朋友吧,顾凛川。”
沈璧然语气很轻,“我认为这两件事都有时间内涵。”
晶珀98层最深处的这道门,门槛很高。回国以来,顾凛川在这里吃过很多次饭,见了不少高权顶富的人。
在那些饭局上,他大多时间只需要听别人说话,做出判断,给两句结论,无论对方是满意还是失落,都不在他的关心范畴内。
因此,坐在这间屋子里,从发落者变成被发落者,还是头一回。
沈璧然随手拿起桌上的白玉筷枕在手里玩,玩了很久才放回去。
“顾总。”
顾凛川悬着的心一下子坠了下去。
沈璧然又对他露出了那个疏离的微笑。
“所以,既然现在不是了、以后也不会是,那执着过去的名分有什么意义呢?”
“我很抱歉,拿过去的关系当了挡箭牌,这里面其实有一些误会,但再也不会了。”沈璧然低声说,“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相亲。即便以后真的再陷入身不由己的局面,我也不会再提从前。”
听到这,顾凛川有预感,沈璧然又要走了。
其实他要过去的名分,不是真的想逼沈璧然承认什么。这一整顿饭吃下来,他一直在心里斟酌、纠结,以为在这样一个荒唐戏谑的情景下,沈璧然会不那么防备——就像他养的小猫然然,虽然平时很抗拒被触碰后脚,但在玩疯了、累瘫了的时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捏两下——这样,他就可以把他们之间绷紧的那根丝线稍微松解些许。
沈璧然太紧绷了,重逢以来他在他面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声“顾总”,都充满防备,像在防备他,也像在防备自己,好像非要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推到南北极去才安全。
然而适得其反,沈璧然好像又退了一步。
果然,沈璧然又一次起身道别。
顾凛川说:“我送你。”
“不用了。”沈璧然笑笑,“听檀今天从外地试镜回来,我去机场接他。”
去机场就更应该送了,路程太长,沈璧然在高速上出过事故,虽然责任不在他,但还是很让人揪心。
但顾凛川知道自己不能再开口了,追着猫跑只会让猫彻底钻进床底,死缠烂打会让沈璧然烦躁,会激他说出更可怕的话。
他只能点头说:“那一起下去吧,我回公司看个方案。”
保镖得到指令先走了,顾凛川独身一人跟着沈璧然下去。沈璧然从小走路就比别人慢一点,带着某种优雅的闲适,长大后也没变,所以他也刻意放缓了脚步走在沈璧然左边,让自己的步伐可以和沈璧然基本齐平,但是又稍微落后一点,这样就可以不那么明显地看他。
或许是工作辛苦,沈璧然好像又瘦了一点。
但脸色比昨晚好看,昨晚的沈璧然太憔悴,蜷在沙发里就只剩下那么一小团,他多看一眼都要心碎了。
顾凛川在心里思考下一次什么时候见面。
“glance接下来要开融资说明会了吧?”他最终选择从工作切入,几次接触下来,这是最不会让沈璧然警惕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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