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沈璧然轻轻指了指手机,“刚才已经算一次了。”
顾凛川:“……谢谢,很有安慰效果。”
沈璧然拒绝加入这场尴尬的通话,但还是光着脚溜下了阁楼。
他鬼鬼祟祟地把书房门推开一条缝,一边竖着耳朵偷听,一边心里感慨自己这六年的成长全部作废,又一棒子被打回了小时候。
小时候顾凛川管温姝叫“阿姨”,这次他开口叫的是“伯母”。
温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如何称呼他,顾凛川便又改了口:“抱歉阿姨,刚才沈璧然误触了手机,我在陪他看黑猫警长,我们都没发现视频接听了。”
温姝闻言有些无奈,“他都几岁了,还看那玩意。”
“他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害怕了,而且我陪着他。”顾凛川低声解释,“沈璧然确实长大了很多,阿姨现在还好吗?”
温姝说:“我很好,加州日照充足,很宜居,有空时让璧然带你来玩玩。”
“好。”顾凛川立即响应,“您下周什么时间方便,我们去拜访您。”
疯了吧。
沈璧然在门后探了个头,用口型对他说:我下周没空。
顾凛川视而不见。
温姝这回真笑了,“凛川,我本来有点紧张,当年仓促把你送走后,一别多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才好。但看你好像比我还紧张,反而让我好了一些。”她说着舒了口气,“怎么样,听璧然说你也是今年从欧洲回国的,还适应吗?”
“嗯,起初工作很满,有些无聊。”顾凛川像小时候回答她问题那样自然又严肃,“这阵子好了很多,和沈璧然一起去了不少新开的餐厅。我们把老宅买回来了,每周都一起回来过周末。对了阿姨,我们还养了一只小猫,她最近喜欢啃键盘,明天管家就会把她送过来,到时候让她啃给您看。”
沈璧然:“……”
这一定是顾凛川有生以来最没有逻辑的一次“汇报”。
沈璧然无语又有点想笑,视频里温姝已经很不拘束地笑出了声,“好,春节时我会回国,如果你到时候在中国,我们就一起。”
顾凛川道:“好的阿姨,我来安排。”
沈璧然以为这场温情又离谱的对话要到此为止了,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到温姝稍微低沉了语气:“所以,你们还是重新在一起了,是吗?”
沈璧然刚提起的脚尖又放下了。
门里面,顾凛川说:“对不起阿姨,当年一走了之,没有给您和叔叔一个交待。但是,是的,我们又重新在一起了。”他稍作停顿,“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但无论如何,现在我可以绝对保证我们的安全,请您相信。”
“我相信。”温姝立即说,“沈璧然也对我说起过,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查些什么,但无论真相如何,凛川,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沈家当年突遭变故,我和你叔叔手忙脚乱,很多事情处理得太粗糙太狼狈,不求你能谅解,只希望你们两个小的都能从当年的阴影中走出来。”
“会的。”顾凛川声音低了些,“会的阿姨,我们会一起把事情都处理好。”
“你们羽翼丰满了,但事发当年还是小孩子,不要太把我这个大人隔离在外,也可以找我商量商量,当然,看你们的意愿。”温姝笑了笑,“等你家长有空,可以安排我们见个面?晚一些吧,我最近在抢救给沈璧然的草莓田,现在是关键时刻。”
“好的阿姨。”顾凛川说:“祈祷您有个好收成。”
“祈祷沈璧然有个好收成吧,到时候寄给你俩一起吃。”
温姝笑呵呵,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沈璧然心有余悸地溜回床上,以为这事结了,不料温姝直接给他弹了条消息。
【沈璧然,解释。】
沈璧然偷换概念,把和沈从铎相关的信息整理好,一股脑发给她:【请看。】
发完直接关机,睡觉。
第二天清早,沈璧然就接到了温姝的电话。
大洋彼岸已是深夜,温姝听起来有些疲惫,“当年我有怀疑过会不会是内鬼,但只是一闪而过的直觉,没有证据,你爸说绝不可能,我自己也觉得确实太天方夜谭。”她揉着鼻梁,“算了,不讨论人心,只分析事实。我也对王立山出发去机场前接你爷爷前的场景有印象,因为他确实说了句奇怪的话。”
沈璧然一顿,“被小山绊到后那句?”
“嗯。”温姝回忆着,“他对孙静说——那你找人修一下狗窝吧,修好前别让两个小少爷接近。”
“这句话到底哪里怪?”沈璧然皱眉,“我的AI也把这句话甩了出来,判定异常率很高,但无从得知原因。”
温姝轻声细语道:“王立山是很懂分寸的人,从不插手开车之外的事务,更不用说吩咐管家和保姆做事了。当年他和孙静掩饰得也很好,日常几乎没有交流,所以他突然对孙静吩咐这么一句,我也觉得有点意外。现在回想,太刻意了。”
沈璧然问:“当年的狗窝修了吗?”
“修了,那天刚好有工人在修花圃,他前脚走,我后脚就让工人把狗窝修了,我亲眼看着他把板子拆开重钉的,没有什么信件。”温姝分析道:“时隔这么多年,既然沈从铎敢把房子卖回给顾凛川,我相信他当年也仔细翻过。”
沈璧然垂眸,“嗯。”
“我再捋一捋思路,想到其他疑点再和你说吧。”温姝叹了口气,“沈璧然,你那点心眼全都用在你妈身上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沈从铎那些勾当,没工夫琢磨你。”
“是你自己说要一起调查的。”沈璧然小声争辩,“谢谢妈妈,再见妈妈。”
沈璧然以为温姝要消化很久,没想到才傍晚,温姝又把电话打来了。
“您不会一晚没睡吧?”沈璧然真的有些愧疚了,“抱歉,我不该一股脑都……”
“家里是不是有一个工具间?”温姝打断他,“在车位最里面,有个半废弃的小房子,我记得是这样。咱家人好像从不进去,只堆放了一些多余的建材和维修工具。”
沈璧然凝滞两秒,一下子站了起来。
听到修狗窝,每个人都会关注狗窝,而会忽略修这个动作。
他心跳很快,“有的,而且顾凛川没翻过工具间,沈从铎很可能也没有。”
那是一个昭然存在,但却被所有沈家人习惯性忽略不见的盲区。
在一切关键节点上,沈璧然总是相信直觉。
在温姝说出工具房时,他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打开了,汗毛竖立,冷锐的风一道又一道,在脑海里呼啸盘旋不止。
他听到弃他多年的命运终于来敲门。
“慢一点。”顾凛川跟上来,大步走到他身前半步,握住他的手,“证据如果有,它就在那,只有它等待的人能找到。”
于是沈璧然明白过来,这一刻,顾凛川和他一样被直觉击中。
他无意识地回握,被顾凛川领着穿过院子,又一次推开工具间陈旧的门。
墓碑的事说破后,顾凛川就让人把碑运回了自己的别墅暂时安置。沈家老宅现在只用来过周末,工具间实在没必要保留,沈璧然之前发现然然挺喜欢钻这地方,暴雨也要溜过来玩,就计划把它拆了改成猫咪乐园。设计师出的几版方案都不太满意,所以目前还是老样子废弃着。
“这地方挺神奇。”顾凛川宽慰地拍拍他的手背,随手摸一把工具台上的灰,“当年沈家内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唯独这里常年无人照看。现在也是一样,就连大家找证据时都会刻意忽略它。”
沈璧然沉默地扫视房子里的每个角落。到处都是灰尘、木屑,只有操作台上方挂工具的墙没有遮挡,其余每一面墙都被各种堆叠的建材挡住,架子上也堆满杂物。
门咯吱了一声,沈璧然回头,和拱进来的小猫对视。
“咪。”
——人,我也来玩玩。
沈璧然在心里琢磨证据可能存放的位置,只仓促地对她微笑了一下。
小猫不在意人类的敷衍,没一会儿就不知道钻哪玩去了。
保镖们进来把建材清空,由于害怕损坏不知会夹在哪的证据,所以处处小心,从傍晚一直干到十二点,也才清了一半。
“从这个乱的程度来看,沈从铎肯定没碰过这。”顾凛川环着沈璧然的腰,温声道:“你先睡觉好不好,明天继续?”
沈璧然其实很急,但他也不想让几个保镖通宵干活,只能点头。
他往外走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然然呢?”
“然然?”顾凛川一愣,他压根没看见猫进来,回头扫了一眼屋里,又看向保镖。
几个保镖都茫然摇头。
“我刚才看见她进来了。”沈璧然“啧啧”了几声,也没见猫影,“可能出去了吧,我去找找。”
但房子门窗是关着的,院里也没有,沈璧然绕了一圈没找到猫,又回到工具间。
保镖们已经走了,顾凛川喊了几声“然然”也没动静,只能给然然的管家打电话。
管家发来一段小奶猫呼救的音频。
尖锐又奶气的小猫叫立刻在屋子里响起,一声接一声,没几秒,堆在杂物柜和墙之间的板材缝隙里就一下子拱出一大坨毛。
然然是呼噜呼噜响着现身的,似乎很急着前来安抚小猫,顶着一脑袋灰火急火燎地往外跑,嘴里还叼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光线昏暗,沈璧然一打眼差点晕过去,以为它又叼了只大甲壳虫。
他略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正要喊小猫吐掉,却见顾凛川蹲下,从猫嘴里把东西拿了出来。
然然很不乐意,被哄了几声才不情不愿地撒嘴,转头舔两下手手。
顾凛川拿着那东西,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璧然一眼。
沈璧然愣住。
那是一支老旧的录音笔。
笔身上有四个薄膜按键,已经全部被咬碎塌陷,其中三个碎槽里积着灰土,显然是之前咬的,第四个则是新的破损。
顾凛川深吸一口气,“看来我们同时找到了然然咬键盘爱好的源头,和——”他顿了下,“极大概率,王立山留下的证据。”
他说着把录音笔翻过去,笔身背面有一个奔驰的标志。
沈家当年接送两个小的就是一辆奔驰商务,这应该是4S店送的贴标小礼品,而平时负责送车去养护修理的人就是王立山,也只有他会拿着这些小东西。
录音笔的按键已经被然然啃碎,但内存芯片依旧完好。第二天上午,沈璧然就拿到了复原文件。
“王立山准备得很周密,这支笔是录满的,新闻、儿歌、相声、保险谈话,反正全是他的障眼法,Jeff把其中的有效音频单独截了出来。”顾凛川把然然抱过来放在沈璧然怀里,而后挨着他坐下,按下了播放。
录音环境很安静,几乎没有底噪。
很莫名地,沈璧然想起爷爷的办公室。那年沈鹤浔去国外出差了很长一段时间,办公室都是两兄弟在用。他只听了几句就几乎可以确定,沈从铎就是在爷爷的办公室和王立山完成的这段谈话。
沈从铎语气平和,像在随意交代一件工作小事。
“再确认一下,我们是达成合作的,是吗?”
“嗯。”
“那你可以开始做心理准备了。”
王立山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时间?”
“等人回来就可以了,到时候你自己找机会。”沈从铎顿了顿,“但不要拖,沈家最近刚好在处理别的事,我想趁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它办了。所以越快越好,如果我发现了合适的时机也会联系你,所以你要随时做好准备。”
“有人配合我吗?”
“没有,你就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独立完成并不难,多一个人搅进来反而麻烦。”沈从铎解释得很耐心,叮嘱道:“人都会有恐惧,会有犯傻,在危急关头决策失误很正常,所以我只想一切都发生得自然一点、正常一点,明白吗?”
“嗯。还有吗?”
“要利索,狠一点,别留下不必要的痛苦。”
“知道了。我女儿呢?”
沈从铎语速快了起来,“哦,忘了和你同步最新情况。肾源已经有匹配结果了,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都挺合适,我会优中选优。手术专家的资料,你在我这里看过,应该自己也查过,是美国最顶尖的教授团队。医学上的事虽然没有百分百,但我保证,在‘人为’的部分,她会得到最周全的。至于后续疗养、落户上学,这一辈子我都会照看到底,她们娘俩不会吃苦的。”
“对你而言,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告别的机会。”他又停顿了下,恢复很慢的、意味深长的语气,“不要告别,不要给她们留下任何,可能让我觉得如鲠在喉的东西,这是为她们好,明白吗?”
录音里响起布料摩擦音,王立山似乎在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一下一下,缓慢而焦灼。
“立山,这一切都是你我之间开诚布公的利益交换,我们是你情我愿的合作伙伴,没必要互相背刺,明白吗?”
“今天回去,你可以和孩子妈妈隐晦地打个招呼,以后就别再接触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沈从铎的声音忽然像是贴到了话筒上,“做事之前,会有人一直看着你。我提前为这种不体面的监视道歉,但我也需要一些安全感,你要理解。”
王立山沉默了许久,音频里是漫长的空白,沈从铎的脚步声又远了,在远处走来走去,由着他思考。
足足过了十来分钟,王立山才又轻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艰难:“沈先生……您一定……决定要这样吗?”
沈从铎似乎猛地一下扭过头,“你说什么?”
王立山深呼吸几次,喃喃道:“您想要的也就是家产吧,老爷子这两年身体已经不太行了,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在遗嘱上做手脚,或者到时候想别的办法,谋利的路子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他死呢?”
沈从铎的声音倏然冷了下来,“如果你是这种合作态度就算了。我放弃肾源,你和孙静好自为之,丑事被发现了也别来求我。”
王立山的声音打着颤,“他是您父亲啊,不管怎么说,他把您从小养大,倾注了这么多心血培养您……”
脚步声猛地靠近,王立山的话被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
音频里传来重重的一声撞击音。
“倾注心血?哈,他倾注心血到底是要培养我,还是要给沈从翡培养一个能干的手下?你也跟了沈家那么多年,看不出老爷子偏心偏到哪里去了吗?这个家、这份家业,老爷子要是活得短,就全是沈从翡的,活得长,保不齐全是沈璧然的。”他一把抓起王立山,声音贴近,低沉如蛇蝎,“不怕告诉你,对我而言,杀了老东西,毁了沈从翡和沈璧然,要比争这份家业更重要。“
话音落,小猫忽然从沈璧然腿上跳了下去。
沈璧然为这陡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心脏颤栗,大腿上的热源跑了,冷汗蒸发,让他顷刻间打了个哆嗦,他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脊背僵硬,如坠冰窟。
即便真相早有答案,即便他已经和顾凛川把个中利害、动机、人心,一点一点推敲无数遍,可当他亲耳听到这些话,还是觉得鲜血淋漓难以直面。
顾凛川用力握住他的手。
宽阔的掌心比往常更烫,沈璧然本能地把另一只冰冷的手也握了上去。
音频里又一次陷入漫长的沉默,沈璧然的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脊背滑下。
他在很可笑地紧张,很可笑地期盼王立山选择拒绝。
不知过了多久,王立山嘶哑道:“好……那就按您的意思。”
沈璧然垂着的视线颤了一下。
时间的河流终究不会以人的意志回溯。
沈从铎轻笑了一声。
“你能认清形势就好。”他的声音又温和下来,一下一下抚着王立山的肩膀,摩擦声听起来像一条蛇盘在人身上,一边恶毒地嘶叫,一边绞紧身体,“不过你提醒了我,既然提到沈璧然,我想你最好是同时……”
沈璧然此刻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但握着他的那只手却一下子变得僵硬,他抬头,顾凛川目光如利剑,直直地投射向播放界面。
“我我我……我、我做不到……我……”王立山像是被吓傻了,接连后退几步,喉咙里发出一串破碎压抑的声音,“两条,不,三条,三条命太重了,沈先生,你让我害董事长,我权当用我的贱命偿了他,可你要我一口气背三条命,我哪抵得上?这个报应会回到我女儿身上的,我、我不干了……”
“三条?”沈从铎语气一顿,似乎明白过来什么。
王立山也一下子意识到,立刻说:“是,璧然小少爷和凛川小少爷形影不离,您是知道的吧,带上他就是带上凛川,三条人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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