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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灰(晓棠)


向瑾头一遭协助杜老换药时,就被成景泽遍布全身的伤痕吓着了。出事那晚,他只远远窥见陛下周身被白布包裹着,竟不知其下伤口如此狰狞可怖,十几处血肉外翻着,深可见骨,衬得胸前那处致命伤也没那么扎眼了。
向瑾倒吸凉气,沾药的手禁不住颤动。
老院判瞅了瞅,“我来吧,你扶着点儿。”
老头恨铁不成钢,下手没轻没重,伤处顿时涌出新鲜的血液。
“您……”向瑾愁眉苦脸地求情,“轻点儿。”
老头没好气儿,“有本事他就睁眼喊疼。”
向瑾瞄着成景泽一丝波动也无的冷硬轮廓,心道,睁眼倒是巴不得,喊疼,这辈子够呛。
杜老可没无一那么多忌讳,连着几日憋了满肚子的怨气,此刻再也忍不下。
“自己作的,活该!”老院判边上手,边叱责。
“这,不是……”无一先前说是机关失灵所致,向瑾愕然睁大了漆黑澄澈的眼珠子。
老头哼了好几声,“就雪庐里那个上锁的屋子,自己捣鼓出来的,也不知内里是个什么光景,统共进去过两回,一回半条命。”
向瑾难以置信,不期然忆起之前他误打误撞将人拦下那回,“为,为何……”
“不是说过嘛,燥郁之症。”杜老手下绷布缠得紧紧的,口中喋喋,“瞅着六亲不认冷酷无情似的,谁知道还是个情种!”老头撇嘴。
“……啊?”向瑾已然不知该如何接话,张大了的嘴巴跟本合不上。这,这……这这这这……是他能听的吗?
“情种?”这个词用到成景泽身上……向瑾一哆嗦,浑身恶寒,无法想象。
老头压根不管他,自己气呼呼地叨叨,“那是哪一年来着,还以为万年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兴高采烈地去过什么七夕……结果,回来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之后,谁也不曾在意,终日在战场上打打杀杀,下手是狠戾了些,倒也没瞧出太多不对劲来。待到察觉不妥,已然不及。尤其近两年,变本加厉,每到这个日子前后,非整点儿幺蛾子出来不可。也不知当年是被哪家的狐狸精摄了魂魄,这怎么还就跳不出来了……”
“行了,行了,”躺在梁上半眯缝着眼值守的无十实在听不下去了,跳下来打断,“你这老头儿,无凭无据没影儿的事儿,你就在这儿编排陛下,欺负人家听不着怎么地?”
杜老一杵子怼无十脑门上,“一边儿去,我从小看到大的,当他面我照样该怎么讲怎么讲。”
“你,你……”无十正气得跳脚,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他赶紧冲过去扯着无一告状,“老头揭主子老底儿,你管管。”
无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隔老远便听到了,之前自己在向瑾面前替陛下找补的体面,都被老头掀了个底儿朝天。不过,眼下这些事根本不算什么,小世子也不是外人,别怪六十多岁还被折腾的老大夫牢骚满腹,就是他也焦头烂额,恨不能将成景泽薅起来,好好说道说道。若非他前夜自己祸害自己,弄得一身皮开肉绽,岂会给他人可乘之机。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刘太后哪里是好相与的,既然寝殿进不来,便可着劲儿地在外兴风作浪。趁刑部与大理寺彻查宫闱之机,恨不能将宫中一干人等瓜连进去越多越好,不仅陛下寝殿中侍候的内侍全部下狱……内务府总管汪禄今日眼泪汪汪地来找无一,太后说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手下就快无人可用了。据说前朝也牵扯了一干官员,谢太傅颇多微词,朝臣怨声载道,他一个无品无级的暗卫哪里管得过来。
无一疲惫地将无十的手扒拉开,颓然坐下,怨恨地盯着床榻之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泄气道,“我管不着,陛下要是再不起,我就连他小时候尿床的事儿也给抖搂出来。”
向瑾一时难以消化,下意识斟酌,他是不是该捂上耳朵。
“……”无十骇然惊叹,“疯了,都疯了。”
晚间,无二替了无十的班,守在梁上。老院判熬了三夜,人比黄花瘦,到底让无一架去隔壁暖阁歇息。福安代向瑾守了个把时辰,小世子躺在侧边的小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将福安撵回去,自己值夜。
他搬了个熬药时坐的小矮凳子,靠在龙床边坐着,杵着下巴支在床沿上,生怕错过半分动静。可惜,他凑得这般近,成景泽的呼吸依然若有似无,并不明晰。向瑾望着床榻之上几近无声无息的冷酷男人,微微出神。他见过成景泽神勇、桀骜、不近人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多个样子,在他刻板固执的印象中,这个男人是比雪庐中任何一个钢筋铁骨的机关还要强大强硬的……
他怎么忘了,成景泽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会像老院判说的那样满怀期待,又备受打击。是人,会受伤,也会死。哪怕是被誉为“常胜将军”的父亲和“战神”的兄长,不也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说没命就没命了。
他从未离陛下如此之近,却又好似远隔天边,一个不小心,便会阴阳两隔。
他试探着伸手触摸成景泽下巴上的青茬,很小声很小声道,“不要死好不好……求求你了。”
成景泽凌晨睁开眼的时候,入目便是一截雪白的脖颈和耳后那一颗鲜红的小痣。他恍惚了一瞬,乍然回神时,心尖骤起的痛楚不亚于那差点儿要了他性命的一箭。
他记起,荣国公府葬礼当日,少年便是这般低着头,令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成景泽阖上双眸几番平复,再睁开,视线向上撩了半寸,是向瑾柔软的墨发盘起的发旋。
成景泽试图起身,甫一动作,向瑾便惊醒了。
少年揉着眼珠子,迷迷糊糊反应过来,“你,你醒啦?”
“嗯。”陛下应了一声。
“来人,你们快来啊……”少年腾地站起来,喜极而泣。
成景泽从未见过小大人般的世子如此情绪外露,以往顶多是气鼓鼓的红个眼眶。皇帝愕然之余,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咳咳咳……”这一笑不打紧,一口气息未喘上来,连续的呛咳震着胸前的伤口,差点儿又要了他剩下的半条命去。
“这是怎么了?”向瑾吓得赶紧上前,却擎着双手哪里也不敢碰,“杜老,杜老,您快来看看。”他焦急地呼喊着。
陛下好不容易稳下气喘,埋着头暗自腹诽,真是笑话人遭报应。
杜老院判闻声连跑带颠,鞋都未穿就冲了进来。一番望闻问切,边把脉边数落,最终方才没好气地下结论,“老实养着,这回算你命大。”
老头儿松了一口气,亲自回太医院调整药方,捎带着再取些日前匆匆忙忙未带足的滋补药材。皇帝对外宣称只是感染风寒,一应用药不假人手,无二护送其往返。
向瑾自告奋勇,去小灶房煮粥,将寝殿让给无一交代正事。
成景泽半坐,倚着床榻,伤口虽痛楚不止,但眸色已十分清明。年轻的帝王身体着实强悍,且常年沙场上打滚出来的习性,只要死不了,就当正经人使。
无一站在陛下对面慎重端量半晌,确认道,“这遭,是……过去了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但他二人心知肚明,无一说的是成景泽之前燥郁之态。每每发作之时,他有些浑噩,无法自控,也听不进劝告。旁人或许不易察觉,但杜老和无一瞧得出来。
成景泽微微点了点头。
“您,这一遭如此激愤……”无一迟疑,“该不会是……那一桩案子有了结论?”半年多前,向珏重伤不治的消息传来,成景泽郁症复发,造了那间密室。如今,他想不到还有其他缘由。
成景泽沉默良久,缓慢抬首,眸芯一点戾色如星火燎原,强行压制的仇恨早晚熯天炽地,他吐字如冰,“……杀亲之仇,必将百倍讨偿。”
无一点了点头,此事容不得他置喙,此刻也不宜火上浇油。他顿了顿,将近日诸般景况事无巨细地禀报陛下。
“多亏世子机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无一感慨。
成景泽,“皆如你与林远那般不管不顾,大约我也不必醒这一趟。”
无一委屈,“主子您这话说得就不讲究了,我俩既非谋臣,又不是政客,骤然情势所迫挑大梁,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倒也确实够为难这俩梁山好汉了,成景泽无奈。
无一小声揶揄,“您这皇帝当的,连个心腹智囊也无……”
成景泽无言。
“不对,”无一又想起来,将纸条那事儿说了,“是您在前朝的接应?”
成景泽未否认,便是默认。
无一也不追问,该他知晓的自会知晓。在他看来,成景泽虽非书本上说的那种天生帝王之才,但他心志坚定,要做的事,总有法子做到。
无一埋头蛐蛐,“最关键问题是,您也没个子嗣……”
成景泽冷声,“不会有。”
“怎么就不会……”无一还待争论,成景泽横他一个眼刀。
“对了……”无一转开话头,又把他和杜院判病急乱投医,请向瑾在早膳里投药的事说了。
无一辩解,“我们也是没法子,您那时已然有些魔怔,老头儿的话压根听不进去。不过,世子为人谨慎,居然动用了荣国公府留下的暗探,我也未曾料到。”
成景泽思忖片刻,“暗中盯着即可,不必插手。另外,以后令御膳房加备早膳送来。”
无一诧异,“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杜老叨叨了小半年,也未见您听劝。”
成景泽面色有些不自在,“你们不也得用食?”
无一大大咧咧,“御膳房照旧送我们的份例过来不就好了,您有小灶啊。”
成景泽憋气,“不是你令我好生教养世子,怎好驱使杂务?”
无一蓦地灵光一闪,觑着成景泽别扭的表情,联想到向瑾惨不忍睹的厨艺……
“嘿嘿嘿嘿嘿。”暗卫头子捂着嘴乐,陛下这是在趁机寻求解脱。是谁说自己荤素不忌,皆食不知味来着?
适逢向瑾端着煮好的粥敲门进来,被无一笑得一头雾水。
“陛下,世子屈尊下厨,您可得给面子,多食一些。”无一幸灾乐祸。
小世子将不知搁了些什么,惨绿惨绿的一碗粥递过去,眸光晶亮地望着陛下。成景泽面无表情地接下,如喝药一般,一饮而尽。

“你要作甚?”老院判拍案而起,震得同桌用膳的无一与向瑾皆放下碗筷。
刚刚服下一碗汤药,正准备起身的皇帝身形顿了顿。
“你是铁打的吗?”老头暴跳如雷,冲到龙床边上儿,就差把手指头怼陛下鼻子上。
“我说死不了,是让你在床上老老实实躺满七七四十九天,不是让你昨个儿才从阎王殿爬回来,今早就又给我作死!”
继苏醒之后,满打满算,成景泽也就多躺了一个日夜。
陛下不吭声,但显然不是妥协的样子。
“你给我躺下!”老院判命令。
成景泽沉声,“一个风寒躺三日,够了。”
老头跳脚,“你个兔崽子,你是得了风寒吗?”
向瑾下意识捂眼睛,这可是陛下啊,老大夫说骂就骂。他有些好奇,这一家子在大漠时的日子是如何的鸡飞狗跳,成景泽小时候是不是会时常挨打?
无一赶紧起身打圆场,“那个……”他左右瞧了瞧,根据以往教训,挑好下手的一头安抚,“您老消消气,陛下也是身不由己,外边已然乱成一锅粥,若是再不现身,怕是皇位不保。”
杜院判冷哼,“总好过小命不保。”
无一赔笑,“不至于,不至于,以往在战场上,肚子让人划个大口子,找您缝补缝补,还不是接着再战?”
老头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儿,“现下是在战场上吗?屁股后头有蛮子追着你砍?”
无一扶额,朝成景泽使眼色。
“他那是心口让人戳了个窟窿,不是屁股!”老头儿气急败坏。
陛下扶着床栏,徐徐起身,“您老歇着去吧,我有数。”
这便是没有商量余地的意思,杜院判狠狠剜他一眼,“你就作死吧!”转身而去。
随着房门“咣当”一震,成景泽也微微晃了晃。无一伸手搀扶,被他目光制止。皇帝缓了半晌,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待他彻底站稳,无一招呼向瑾帮忙,两人一同服侍陛下更衣,成景泽也未再逞强拒绝。
内里伤口渗出血渍,来不及更换,只得多穿了一件里衣遮盖。向瑾急中生智,挑了几味辛辣苦涩的药材塞进他平日装私印的小锦囊里,替陛下拴在腰间,堪堪冲散血腥气。
无一先行一步出门去招步辇至寝宫外殿,平日里成景泽是从来不用的。不过,陛下风寒初愈,龙体虚乏,倒也说得过去。但从内殿行至外殿也有些距离,向瑾意欲扶持护送,成景泽不许。
少年便怔怔地站在房中,目送高大的帝王稍稍佝偻的脊背在踏出房门那一刻挺直,一步一步,四平八稳前行。
向瑾眼眶酸涩,心中五味杂陈。
陛下临朝,门口的热闹先行散去。崔侍郎临走前奏请面见世子,未获准允。回到府中,崔楷如实告知,“非是兄长未尽力,着实是见不着世子的面。”
自打抚州治水一趟归来,陛下交代的公务办得圆满,又携几个懂事的世家主动充盈国库,崔楷这户部侍郎的位子算是坐稳了,且与嫡妹也修复了疏远多年的亲眷之情。
崔嫣摇头叹息,“已然辛苦劳烦兄长,无以为报。”
崔楷不虞,“咱们一家人,这说的什么话?”
崔嫣感慨,“余误解兄长多年,实在是太不懂事,您莫要见怪。”
崔楷轻嗔,“何时怪过你,今后你我勠力同心,崔家必然蒸蒸日上。”
崔嫣认同,“吾自当尽心辅佐兄长。”
宫中,无一对世子解释,“虽是夫人兄长,但也不可不防。”。
向瑾点头,别说是这位并不熟识的世家家主,便是朝夕相对数月的先生,他亦未交付全盘信任。听闻刘霄与随从被关押至诏狱以来,他辗转几许,只是托人往狱中捎了些细软,不曾向陛下私自求情。情感上,二人师生缘分虽不长,但他对刘霄孺慕情重,如若今日重伤险些丧命的是他自己,那么哪怕证据确凿,他也愿意相信,刘霄乃情非得已。可此间情形明摆着,陛下受伤的消息泄露出去,以致遭袭,必与当日出入寝殿的外人相关。他没有权利在无有凭据的境况下,仅凭自己的喜恶碍事。
这种情与理背道而驰的困境,向瑾不曾亲历,个中迷茫纠结令少年痛苦不堪,几个无有功课的午后,向瑾独坐在书房中,萎靡丧气。
皇帝带病上朝,脾气自然没那么平顺,再加上行刺一案一日不结,谁也难保自己不被殃及池鱼。朝臣瞄着陛下面色说话,也不敢再拿些棘手的麻烦来触霉头,前朝风向一日回到三年前,比陛下刚登基那会儿还要风声鹤唳。即便如此,仍日日有人时运不济,被陛下寻个办事不利的由头便拿下,日积月累,诏狱中双方投下的人犯不相上下。
便这么僵持着,看谁先沉不住气。直至康王那边不得不偃旗息鼓,宫中继续兴风作浪。
一直三缄其口的内侍中突然跳出一人,指认刘霄的随从曾于刺杀之日白天塞给他十两纹银,问了些吃喝出入的琐事。他不知轻重地如实告知,当晚便出了事。之前他胆小畏惧不敢招认,但关了这许久不见天日,渐渐死了蒙混过关的心思,生怕比歹人晚一步招供,反被诬陷,有口也说不清楚。
供词合情合理,陛下令刑部据实再审。
寝殿内外的禁制仍未解除,陛下坚持上朝惹恼了耗尽大半辈子积攒的浑身解数才将人从鬼门关口拉回来的老大夫,自然不好再任意妄为。每日临朝半个时辰便老老实实赶回来,按时服药,遵医嘱躺卧。即便如此,还是将人惹毛了,老头儿压根不再伸手,过话换药都靠向瑾从中搭桥。反正暂时无课业负担,小世子任劳任怨。
今日午后,杜院判将刚熬好的内服汤药和新一瓶外用金疮药扔在门外,扬长而去。转了个弯,回到隔壁午憩。
向瑾听着动静,开门将东西取了进来,朝成景泽吐了吐舌头,“老人家气性不小。”
陛下坐在龙榻边,为方便换药,上半身未着衣衫,只是披了件单薄的袍子。闻言,成景泽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勾,“这都不算什么,幼时我与无一将他三伏天配的八珍汤偷偷倒了喂鱼,他把我俩吊在房梁上一日一夜,还将死鱼穿成串挂在旁边,那味道……无一之后都不再吃鱼。”
“……”向瑾在脑海中勾勒着那副场景,拼命压着抽搐的面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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