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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灰(晓棠)


“好笑吗?”陛下明知故问。
这些日子一个房檐下接触下来,向瑾越来越察觉到,皇帝虽话少,但性子并不沉闷。只是不似四年前那般勃勃生机,好似整个人被束缚住了一般,被迫不苟言笑。
他不答反问,“陛下吃鱼吗?”
成景泽一愣,“……药凉了。”
好生硬的转场,向瑾在心里偷着乐了好半天,面上不显,乖巧地递上汤药,手下熟练地拆解依旧染血的布条。
陛下卧房向来无服侍之人,前些时候,行动不便,向瑾一个人整不过来,便招一个暗卫或是福安打下手。现下,成景泽行动无碍,能自己做的事便不假人手,只是够不到的几处伤口,仍需向瑾帮忙。
即便见过很多回,但每一次揭开伤疤,少年仍然免不了暗自难受。除了心口处为救他所受箭伤之外,他无法将其余一道道剜肉透骨的伤痕与老院判口中的“情种”缘由联系到一处……彼时,千钧一发之际,成景泽到底想到什么,还是来不及细思?一命换一命吗,向瑾不认为自己值得。还有,真的有那样一个女子令坐拥天下的帝王求而不得,以至于执念生心魔,自残至此?此二重困惑萦绕心间,日思夜想,也快成了魔,但向瑾清楚,有些话问不得。
他收敛不属的神思,认真小心地涂药,手指从陛下精壮的肌体上触摸而过。少年难掩艳羡与向往,这样一尊如铜浇铁铸一般完美的成年男人的身躯,似乎蕴藏着无穷的锋芒与力量,不仅来源于天赋,亦得益于战火中的千锤百炼。
再低头审视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小世子不免有些灰心丧气。打小就被人说肖母,眉目如画,体弱多病……可哪个小男孩没有一个英雄情结,何况家中父兄乃至祖祖辈辈皆是守家卫国的名帅勇将。向瑾也喜读书上的沙场点兵,儿时兄长做给他的一把小木剑爱不释手……自己何时才能长成如此高大强壮,他不指望赶上陛下,便是撵上与他年纪相仿的无十也好。
“好了吗?”陛下忍了半晌方才出声。
“啊……”向瑾反应过来,他在成景泽脊背绷起的一道伤痕那儿反反复复摸了好多遍,小世子不禁腾地一下脸红了,“好了。”
陛下心大,对少年不着边际的臆想压根未曾在意。上了药,需得晾一阵。成景泽随手扯过外袍,松松垮垮地在腰间系上一道。大约是多亏利箭并未伤及重要脏器,且陛下实在是身体强悍,没过多少天,成景泽面上便不见病态。他胸前伤口并着蜜色的块垒的肌理,大喇喇地敞开着,让人忍不住就产生戳一戳的欲望。
小世子“因妒成怨”,侧开目光,暗自决心凿凿,今日晚膳定要再多吃上半碗白米饭。
最近,向瑾停了午后的课业,皇帝也不敢在杜院判的眼皮子底下去往雪庐嘚瑟。两相无事,正好切磋兵法。成景泽令人在他房中置办了小一些的沙盘,由向瑾择选感兴趣的战例,两人模拟着,边战边论。向瑾虽未经实战,但博览群书脑筋灵活,举一反三竟也能抗上几个回合。
今日,他选的是北疆一场颇有争议的边防战。
“这回不算……”向瑾逆着思路企图改变战局,第三回落败后,试图耍赖。
成景泽好整以暇,纵容道,“再来。”
“陛下……”门外通报,“北营统领刘壤求见。”
皇帝并不意外,余光瞥了小世子一眼,“让他等着。”

第35章
第七局,向瑾投机取巧,企图夜半火袭敌营,却不知北疆当月连天飞雪,那火压根就烧不起来。
“我输了。”小世子悻悻,没道理继续赖皮。
“不来了?”陛下逗孩子。
向瑾下意识往门外一瞥,那位刘将军至少等了两个多时辰。虽是初秋时节,可京城的午后依然骄阳似火,干站着也甚是难熬。他无意多嘴多舌,但也不好一直霸占着陛下。况且,此人前来,十有八九是涉及先生之事……
“臣心服口服,”向瑾低眉顺眼,“回去温故知新,明日再战。”
成景泽扔下沙盘上的物件,拍了拍手上的余尘,“嗯,心不在焉的。”
向瑾心虚,不敢对视,“谢陛下,臣告退。”
“慢着。”陛下拦下他,淡声道,“刘壤乃你那位先生的庶弟。”
向瑾逃避,“……臣未曾见过刘将军,先生也未有提及。”
成景泽直言,“他大约是前来求情的。”
向瑾心下一紧,“……”抿着唇瓣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坐吧。”成景泽随手一指,竟是让他旁听的意思。
“这……”向瑾迟疑,“不合适吧?”
成景泽目光坦然地注视他,“朕以为,你与先生莫逆投缘,亦倍感关切。”
原来陛下心中一直清楚,向瑾陡然被戳破心境,一时委屈伴随着抗拒,不知何去何从。他怕听到真相,并不如自己一厢情愿地笃定。也怕先生沉冤得雪,鄙夷他这个学生的懦弱多疑。
向瑾站在原地,单薄的身子如水中浮萍,簌簌无依。家中无人照应,他打小习惯凡事尽量自己做主,当机立断,可世道险恶,许多左右为难的困境,少年尚不及学会应对。
陛下起身,换了件见客的常服,给予少年时间平复心绪。他走过去,淡然地拍了拍向瑾的肩膀,温和地重复,“坐吧。”平常的动作,简洁的话语,少年好似被注入一股力量,无论是非对错,皆有人兜底。向瑾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乖乖地垂首坐到一旁。
今日无二在院中值守,通传过后,他将刘壤带到陛下卧房门外。
向瑾之前听无一说过,这位刘将军是陛下在军中的亲信,非常之时,能将人招至内院觐见,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末将刘壤参见陛下。”进得房间,来人大踏步近前,动作利落,语气铿锵。
“起来吧。”成景泽见之,不似召见朝臣般正襟危坐,虽不及在无一等人面前随意,但也颇为亲近。向瑾后来方知,这位刘将军多年前曾不远千里前往飞鹰军从军,与陛下存有数载同袍之谊。
刘壤起身,瞥见向瑾,愣了一下。
陛下一指,“此乃荣国公世子。”
“刘壤见过世子。”刘将军挺拔的身躯象征性地俯了俯,不见多少敬意。
向瑾站起来回礼,“将军不必多礼。”
一来一回,双方互相端量片刻。这位刘将军甚是高大健壮,貌似比林远还要高上寸余,在这宫中大概仅次于陛下。他剑眉星目,长相颇为周正,但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过于锐利,给人不好接近之感。古铜色的面庞因烈日暴晒而发红,下颌故意蓄着薄须,显得比实际年岁略长。
刘壤目光扫过向瑾,眸芯精光闪了闪,震惊于这小世子的容颜之外,不掩不悦甚至鄙夷之色。
向瑾纳闷,初次见面,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将军。难道是责怪自己不曾为先生说话……向瑾愧疚地低下头。
刘壤直率,“末将有话与陛下讲。”
成景泽,“讲。”
刘壤皱眉往向瑾的方向一睨,皇帝给了他一个有话快说,不说出去的眼神。
真是个小妖精,一个两个的都护着!刘壤在心底把这小世子又骂了一通,径直道,“请陛下释放刘云隐。”
成景泽注视他良久,“涉案诸人,放与不放,刑部与大理寺自有定夺。”
刘壤噗通跪下,“末将愿一命抵一命。”
向瑾一惊,抬起头来,这刘将军真是个人物,开口便是惊天之言,面上竟无波无澜。不知是信口一说,还是战场上打过滚的人皆如此般视生死如平常。
成景泽冷声,“刘将军倒是手足情深。”
刘壤不卑不亢,“臣乃庶出,生母早亡,打小在家中不得宠,吃了不少苦。若非……兄长时时帮衬,大约活不到成年。”
皇帝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懒得戳破他。
刘壤固执,“请陛下看在昔日袍泽之情的份上,网开一面。”
成景泽恨铁不成钢,“案子尚无定论,你这算是替他认下了?”
刘壤直言不讳,“事关陛下安危,此案审理必定从重从严。即便无有实证,当日出入寝殿者皆该杀,以儆效尤。刘氏的手段无孔不入,上一次清算,陛下便是手软了,才让内务府送来的奴才重蹈覆辙。还有,前朝千丝万缕瓜连的官员,也要趁此机会杀个干净,若不是这些人一直在背后撺掇怂恿,康王也不敢听见个风吹草动便急不可耐。至于宗室……”他鄙夷地哼了一声,“那帮墙头草,成不了气候,留下他们的悬河之口,博个名声也好。”
“呵,”成景泽冷笑,“这算什么,将军遗言?”
刘壤昂首,“肺腑之言。”
“好,实在是好,”成景泽被他气笑了,“将军的意思是,那些有的没的尽数严惩不贷,单单对你家兄长另眼相看?”
至此,刘壤方才显出些情绪,“已然被攀咬瓜葛,自然不可轻拿轻放。但他身边随从是我的人,曾与我去过边疆,有军籍作证。此人种种行径皆是末将指使,与刘霄并无干系。对于刘氏一派乃至朝臣来说,比起一个身残的读书人,一定更为乐见我刘壤百口莫辩。他们巴不得盖棺定论,定不会细究。”
皇帝凉凉地补充,“让朕自断一臂,他们当然巴不得。”
刘壤打定了主意,“末将有负陛下栽培。”
陛下盛怒掩于无形,不再言语。
刘壤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他……重新振作不易,陛下……我,厚着脸皮重提旧事,您当年的话,还做不做数?”
成景泽目光如刀,“若是不作数,你奈我何?”
向瑾不知他二人之间有何过往,但陛下这话讲得既亲近,又有些无赖。小世子正被刘壤一番胆大妄为的言论骇得一愣一愣,心惊胆战地绷着,被陛下这一打岔,心弦下意识松了几分。
“你……”刘壤一急,连对陛下的尊称都忘了。他是个急躁性子,之前一直未入宫,一是因着南北营对峙,职责所在,他必须帮陛下稳住局面,否则,何来面目求情。二来,下狱者众多,在内侍指认随从之前,刘霄也只是寻常疑犯。三者,当年在边塞一场遭遇战中,为保成景泽突围,刘霄带着手下百十个兄弟死扛,多处受伤,差点儿一命呜呼。也正是那一回,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被救回来弥留之际,将心底的秘密告知成景泽,彼时只是参将的陛下承诺,欠他一命,必定还于他挚爱之人。
这是刘壤自以为手中握着的底牌,他了解成景泽的性子,笃定一命换一命,皇帝应该应允。他未曾预料过,若是陛下不认,底牌没了,他该如何护得住那人。
刘壤慌了。
成景泽落井下石,“当初朕承诺过的是,你若丧命,朕替你护人周全。如今将军活蹦乱跳,”陛下气死人不偿命,“朕不欠你性命。”
“……你,陛下……”刘壤目瞪口呆,竟无法反驳。
在一旁插不进去话,也不敢插话的小世子又惊着了,陛下竟也有如此逞口舌之强的时候,这刘将军的口才可是一点也未得其兄真传,向瑾心下不禁替他着急。
刘壤急速地呼吸,强行压下暴躁的心跳,论地位,人家是皇帝,论武力,他也不是成景泽的对手……若阶下囚是他自己,大不了任杀任剐,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如今身陷囹圄的是那个瘸子,那个自己根本照顾不好自己的傻瓜,他便是拼上一身剐,怎么也要将人救出去。
他束手无策,总不能单枪匹马劫狱吧?眼前人是他唯一的指望。
刘壤骨节攥得咯吱作响,梗着脖子许久,成景泽视线不躲不闪,无懈可击。
刘壤近乎绝望,战场上刀砍在脊背哼也不哼一声的铁血将军心如刀割,他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再出口的话,语调无法遏制地颤抖。他说:“陛下,末将无意挟恩图报,适才情急下失言,望您见谅。吾这条贱命您拿去结案也好,或是命我做任何事,刘壤绝无二话。唯求陛下替我救刘霄性命……”他深深地喘了几许,好像接下来的话比他交付自己的性命要难上百倍千倍,“若是实在无法洗垢匿瑕……”他紧绷的下颌随着切齿的激愤而抖动,“请陛下准允其隐姓埋名,远离京城。刘霄的腿疾是我害的,我欠他一辈子,末将觍颜恳请陛下,护其余生粗茶淡饭……平静安宁。”
成景泽咄咄逼人,“朕用不用替其择选佳妇,助其祖孙满堂?”
“你!”刘壤目眦欲裂,对面如若不是成景泽,他怕是早刀剑相向了。
“陛下,您要我的命可以,别剜我的心……”刘壤面如土色,笔挺的背脊塌了下去。
向瑾在一旁瞠目结舌,他有些听不懂了……
“我若是不允呢?”成景泽还不放过他。
刘壤孤注一掷,“若陛下不允,末将便长跪不起,您不让我跪在这里,我就跪在宫门前。我这条命,陛下要也得要……”
成景泽简直不知说他点什么好。
刘壤猝不及防,“咣咣咣”,实实惠惠地磕了三个头,磕得额头鲜血直冒。
成景泽疾步过去,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滚滚滚。”
刘壤跟头倔驴一样,爬起来就要再磕,吓得向瑾也站了起来,踟蹰着要不要上前阻拦。
陛下忍无可忍,又给了他一脚,“回去闭门思过,朕还你兄长。”

向瑾始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半晌,皇帝怕小世子就此石化,先开口道,“世子怎么看?”
成景泽如此称呼他,是罕见的说正事的语气。陛下性情坦荡,无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以往在外朝如何向瑾不知,但在寝殿中与之讲话,多是寻常平等姿态。
向瑾缓缓抬头,“臣……臣不知。”他尚震惊于刘壤的一番不管不顾之中,总觉得哪里不对似的,又抓不住头绪。陛下最后的话,是会释放先生的意思吗……
终归还是性子软了些,不似父兄,成景泽心中划过一丝早就习以为常的遗憾。
他耐着脾性循循善诱,“世子以为,刘霄该放还是不该放?”
向瑾眉头皱得紧,“臣不知……臣以为,该不该释放,取决于其是否涉案。”
成景泽点了点头,“是以,此乃你并未与朕提及此事的缘由?”
向瑾抿了抿下唇,诚实道,“向瑾羞愧,心中忐忑,既做不到心志坚定,又忌惮感情用事。”
陛下了然,“人之常情,不必羞愧。况且,先生乃朕指给你的,非是世子自求而来,无甚可愧之处。”无一说,这孩子近日来神思不属,小脸都瘦了一大圈,大约私下甚是矛盾心焦,让他上些心。成景泽本也打算寻机替之解开心结,但他不善于解惑宽慰,斟酌着如何开口便拖了几日。刘壤此番前来,恰是时候。
向瑾迟疑,“臣枉顾凭据,心志摇摆,已然是错。”
成景泽反问,“何来凭据,单靠内侍的几句攀扯?”
向瑾怔了怔,“可,可……事发当日,出入寝殿的外人,的确只有先生与随从二人。”
陛下思虑片刻,认真解释,“彼时事出紧急,非无破绽可循。殿中来来往往的侍从皆是内务府送来的新人,后宫向来由刘氏把持,安插或是收买一两个眼线非是不可能之事……”成景泽寡淡地吐出一口气息,“我于驭人之事并不擅长,便是手中人数几倍于前的暗卫,除去打小出生入死的几人之外,也并非断然铁板一块。况且,宫中事,并不是入得殿门方才能够洞悉头绪。此案并无白纸黑字的实证,哪怕是一日三餐迎来送往的御膳房侍从察觉蛛丝马迹,或是太医院晚值的药童窥得端倪,抑或禁卫中刘氏一派乖觉……有意无意透露线索,被有心之人听去抽丝剥茧,亦未可知。两两对峙,全凭一张嘴,即便是刑部与大理寺亦无从下手……目前下狱之人多是吾与刘氏对峙下的牺牲品,若是彻查下去,杯弓蛇影,怕是这前朝后宫……剩不下多少无瓜无葛者。”
成景泽很少与人费如此多的唇舌,下意识挑了挑眉。他话中并无多少激烈情绪,既瞧不出帝王威严下的义正言辞,更非忧思朝局痛心疾首,哪怕是坦陈自己不擅驭人,也说得理直气壮。成景泽的确并不肖似世人固有观念中的皇帝,向瑾从他眉梢眼角中,品味出对这一切现状的淡漠、疏离与疲惫,仿佛打算随时随地撂挑子。。
少年困惑,“依陛下之意,难道无从处置?”
成景泽淡淡地嗤了一声,“若是基于证人攀咬,认定刘霄通敌……后果几何?”
向瑾谨慎思索,“……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刘壤将军必然脱不了干系,倘若严查刺客踪迹,怕是要将整个京北大营搅个鸡犬不宁,兵权旁落。届时,举荐先生的谢太傅或许能够置身事外,但徐老祭酒和几位清流文官必然遭受牵连……”向瑾瞳色一闪,低低惊呼,“值此科举放榜之际,权柄便又全数回到士族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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