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他呛咳了两声,描补道,“兴许就是做些女子做不得,展露男儿气概之事。”
展露男儿气概之事?骑马、射箭、刀枪剑戟、飞檐走壁……哪一个是成景泽力所不逮,而他信手拈来?道道皆是死路,根本无有转圜。
向瑾垂头丧气,了无进展,这人到底要怎么追才好?
虽说他为免冒进,近来皆采取不动声色稳扎稳打之策,但总要有些进展,否则岂不是原地打转,前功尽弃,白白招惹一番。
是日辰时前后,陛下下了早朝赶往操练场地。此处乃几处冷宫拆除合围而建,平日用作禁军宫中演练之用,演武台威严高耸,骑射场地规整宽阔。无一偶尔手痒,若是雪庐拉不开架势,也会带人前来过过手瘾。陛下的爱骑及暗卫的马队,也养在这里。
早间,他们几个陪向瑾先过来。小世子直奔马厩,黑白双驹正被轮值的禁军放出来散蹄子消食。白玉瞥见他,立刻撒开步子冲过来,亲昵地低头磨蹭,还不忘把随后跟来的黑风挤到一边去。
“啧啧。”无一几个不禁竖起大拇指咋舌,“世子有两下子,居然收服了这孽障。”
向瑾心下一阵慰藉,他思前想后,在成景泽面前拔份出彩怕是力有不及,但他这几年苦练下来,与自己相比可谓百尺竿头,也算未辜负陛下良苦用心。
皇帝甫一进门,不由自主地便被那一抹亮眼的赤红身影吸附住目光。禁卫们正在打马球,向瑾也参与其中。
“世子加油。”
“快快快,传给世子。”
风姿卓越,身手利落的小世子理所当然地成为焦点。向瑾策马飞驰,散落的额发迎风飞扬,露出少年令人惊心动魄的生动眉目。
蓦地,一个角度极其刁钻的球传了过来,欲要接起委实勉强。本来漏过就漏过,向瑾的骑术到底不至得心应手。但他始终分着一缕心思,陛下的袍子方显露一角,他便窥到了。
向瑾急转手中缰绳,白玉心领神会,猛地转向低俯,小世子以一个几乎贴近地面的艰难姿势,潇洒漂亮地将球扫进对手大门。
“好球!”
“世子威武!”
此起彼伏的呐喊不仅助涨人气,亦使通灵性的良驹兴奋躁动。白玉好似忘了背上还挂着崭新的主子,兀地起身,头颅连着四蹄皆高昂地撩起。
“世子小心!”林远一声惊喝,刚要飞起的身形被旁边的无一一把拖住,“大惊小怪做什么,世子……”
他话未说完,拦得下一个却鞭长莫及另一个。
陛下比林远快一步,已然飞身坐在翻身而起的向瑾背后,同他一起勒缰,稳住了撒欢的骏马。
第64章
成景泽仓促动作,他在飞身上马的同时,手臂伸出去急欲捞向瑾一把,但就在前一刹,小世子已然靠自己腰腹的力量,稳稳翻身而起,手中缰绳始终握得紧紧的。
小世子在他未曾留意的时光里,飞速成长着。
陛下收回手臂,顺势也牵了一把马缰,白玉止了兴奋地直立,四蹄落地,离弦的箭一般往前飞奔出去。
向瑾身躯略微僵硬,他当然知晓自己背后坐着何人。他的手与成景泽的手隔着几指的距离,一同握在缰绳上,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因为另一种更加剧烈的悸动而跳得愈发飞快,他感到口干舌燥,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并骑而坐的陛下同样不好过,他一低头,向瑾脖颈间那颗小痣便猝不及防地如针尖一般,直直戳入眼底。他不是第一次窥见,但以往皆是一触目即转开视线,而眼下这个姿势和位置……太近了,太清晰了……以至于他锥心刺骨般挣扎,却挪不开眼。
两人各自失神,默默无言。
蓦地,前方地面呈现一道皲裂的缝隙,白玉腾空而越,飞扬潇洒地避开了过去,落地一声得意的嘶鸣。它倒是跑得撒了欢,腾空的一瞬,向瑾猝不及防地后仰,成景泽下意识前倾接住,原本刻意维持距离的两具身体贴在了一起,又随着白玉落地的势头俯在马背上,稳了一阵子。
待勒缰操纵白玉缓下飞奔的节奏,陛下起身问道,“有事没有?”
向瑾仍保持着趴俯在马背上的姿势,半晌方才坐起来,背对着成景泽摇了摇头。又绕着场地兜了个圈子,白玉那股子撒泼的兴头彻底发散出去,算是驯服下来。
小跑着回到起点,之前打马球的禁军被无一撵了出去,只余几个自己人等在原地。白玉尚未完全停下,向瑾径自跳下马背,一言不发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完全未看到迎上去的无一和无二,几近小跑着离开,好似落荒而逃。
无一与无二面面相觑,“主子,您又欺负人了?”
成景泽高大的身影尚在白玉背上,晌午的骄阳笼罩下来,将他背对光照的面容映得模模糊糊,无法直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喉结向下滑动,眉头渐渐拧紧。一阵突如其来酥酥麻麻的触觉过去,那只如死灰复燃的虫子又安静下来,宛如适才的躁动游走,只是他恍惚中的错觉。
“主子!”无一示意无二跟着向瑾,自己飞奔过去拉住白玉的缰绳。
成景泽被他喊回了神,“什么?”
“我问您,是不是又欺负小世子了?”
成景泽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也跳下马,冷着脸离开。
“欸,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回事啊?”无一回头望向林远,试图寻求赞同或是附和,谁知也只觑到林将军的背影,未曾见到他眼中蓬勃而出的愤怒。
向瑾越走越快,他十分庆幸跟上来的是无二,起码不会追上他刨根问底,令他无处闪躲。少年低垂的脑袋恨不能扎进土里,耳尖漫上血红,本就羞愤欲死,这时候要是来个不开眼的撵上他,他非一头撞到柱子上不可。含胸垂首动作僵直地一路跑回寝殿里自己的房间,向瑾回手插上门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兀自支棱起来的部位,哭都哭不出来了。
秋猎当日,风和日丽,艳阳当空,果然是个好日子。营地里人声鼎沸彩旗招招,四周的高台上坐满了矜贵的以纱敷面的夫人与小姐。
太后发话,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百废待兴,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国库充盈起来,适逢秋高气爽万物收获之时,大家劳碌这些年,京中也许久未有盛事,不若令宗亲百官拖家带口共赴京郊猎场,休憩游乐之余亦互通音讯,欢聚一堂和乐融融。当然,刘氏的原话是比这要说得漂亮多了,但结果无非是将一场庄重严肃的秋猎搅和成不伦不类的闹剧。
文官与家眷马车出行,昨日便提前出发来到营地。陛下带着禁军与武将翌日骑马前来,直奔休整一新的白鹭围场。
皇帝披甲束冠,骑在黑风之上,一马当先,威不可挡。夹道相迎的高台栏杆前,贵妇闺秀或站或坐着,大多是第一次目睹陛下风采,低呼惊叹之声不时随着风向飘下来。
“啊!陛下居然如此英武俊朗。”
“之前京中传言什么面如黑盘,魁梧熊壮,安的什么居心,具是抹黑陛下。
“下回花宴,说什么我也一定要进宫去。”
“陛下身后的是禁军还是亲卫,小伙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精神。”
“那个,那个小哥哥,他朝我们笑呢。”
“快,快看后边,墨色骑装的那位,那是谁家的子弟,唇红齿白,生得也太俊俏了些。”
“此般容貌,若是个女子,怕是提亲的媒婆非排着队踏破门槛不可。”
“貌似是荣国公府的小世子,听说其母乃当年京中第一美眷。”
“怪不得。”
“啧啧,人家什么门第,你还是别惦记了,多瞧瞧后边的禁军小哥吧。天子近卫,皆是非富则贵。”
“又不是议亲,看看有何不可?”
“就是,我们不单要看,还要招惹呢。”
有胆大者甚至对着陛下一行抛下手中的鲜花与帕子。
大庭广众,皇帝自然不好黑脸,与弱质妇孺一般见识。但铁面无私的护卫可不惯毛病,飘然而下的手帕花瓣雨被越众而出的几位小哥无情地挥刀斩落于半空,刚刚还兴致盎然的夫人小姐们,在目睹那个冲他们露出笑面的护卫转瞬之间的变脸,皆悻悻然地退后,老老实实地坐下观礼。
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刘氏旁观这一幕,嘴角浮起不明显的冷笑。带这些废物前来,本来也没打算她们能入得了眼。不过,她高高在上地坐在这里,在这个历来只是男人们游戏的皇家狩猎场上,低眉垂眸地接受皇帝带领一干人马恭敬地行礼过后,方才入座,本身也是一种胜利。这些年独自在京中运筹帷幄,最初满心满眼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康王打拼铺路。但随着日复一日斗智斗勇波诡云谲的磋磨,刘氏这位曾经的庆王妃,半生活在丈夫与儿子背后的妇人,触摸到了权利带来的快感,渐渐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给太后见过礼,成景泽迈上台阶。
无一紧跟在他身后,低声传音入耳,“您就是太给她脸了,这哪里还似个猎场,跟乌烟瘴气的戏台子差不多。”
陛下无动于衷,无二一本正经地传音回他,“小不忍则乱大谋。”
皇帝端坐,无一与林远站在其身后两侧,谢太傅及几位阁老大人协同宗亲贵臣呜呜泱泱地入席陛下身后的座位。他们是无需下场的看客,家中族里自有出众的小辈摩拳擦掌,亟待大显身手。向瑾跟在一众老王爷公侯身后,寻了个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荣国公府人丁稀薄,他坐在暮色沉沉的老头儿堆里,即便是刻意低调,也显得过于扎眼了些。向瑾拘束着,又向后撤了撤。
简短的祭天司仪过后,吉时将近,钦天监监正将手中沐浴过天恩圣水的一枚羽箭交到陛下手中。按照既定的流程,皇帝应该骑马携弓率先驰入猎场,然后用这一支羽箭射中放出来的猎物。之后,各家自带猎犬猎队散开,秋猎正式起始。
皇帝一把接过箭把玩在手中,无六刚牵着黑风往台下走,陛下突然猝不及防地抬手,径直将箭掷了出去。羽箭穿过人群,正中面前草场下乱窜的一只野兔。列队在场下的年轻猎手们甚至没来得及躲闪或是惊呼,目光聚焦在那支带着猎物身体整根没入地面,唯剩尾部刚刚沾染过圣水的白色羽毛湿淋淋颤巍巍地贴地摆动着箭羽上。明明入目乃轻飘飘一片,却如锋利的刀刃剐着,令人不寒而栗地后怕——若是适才略微动上那么一动,现在被射穿钉在地面上的,会不会是自己……
陛下随即挥了挥手,是下令开拔的意思,而他自己则转身往回走。路过刘氏面前,他目不斜视,却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一触即发的怒意。
陛下不下场了?这与最初的布置背道而驰,从台上官员到护卫禁军至跃跃欲试的秋猎队伍,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不敢妄动。
过了片刻,林远反应过来,望了陛下一眼,得到默许,随即上前一步,高声传遍四周,“秋猎,启程。”
“得令。”场下禁军异口同声,大队人马正待启动,突然从人群最后闪出一道火红的身影,直奔御前。
“陛下容禀,”来人径直单膝跪下,“臣女有事启奏。”
皇帝面沉似水,斜对面的刘氏半阖着眼帘,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成景泽默然晾着,阶下女郎微微抬头,隐隐约约露出薄纱遮面的半张脸。
无一心领神会,正要上前呵斥,谢太傅悠悠开口,“哪里来人,大胆造次。”
此女顺势自报家门,“臣女乃先太祖太后,华氏第八代嫡长女,华楚。”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大晟开国皇后华氏乃一代传奇,据说太祖的江山有一大半都是她打下来的。华氏在京中虽有祖宅有爵位,但其后人尊崇先后遗嘱,世代远离京都,四海游历,甚为神秘。
“华氏后人?”谢太傅质疑,“口说无凭。”
华楚有备而来,从怀中掏出物件,“此乃华氏家谱及信物,且臣女幼时随父亲行至西疆,曾有幸拜见太后。”
刘氏闻言,作势掀开眼帘,慈祥地招了招手,“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华楚起身上前,面对刘氏小幅度掀开面纱。女子御马征战,需得以纱遮面,便是太祖太后留下的传统,只不过后世几乎无人继承而已。
刘氏欣然点头,“果然是华氏的丫头,出落得如此丽质,好。”
太后盖章定论,自然无人质疑。皇帝静静地看她二人演绎,这都被找来了,不禁佩服刘氏用心良苦。
刘氏转向成景泽,“皇帝,既是华氏后人,不若听听来意。”言罢,不待皇帝表态,便朝华楚点了点头。
华楚袅袅一福,“启禀陛下、太后,臣女多年游历,结识了数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姐妹,皆以先祖太后为榜样,信奉女子亦可为国上阵杀敌。此番听闻陛下重启秋猎,吾等快马加鞭赶来,欲与京都才俊同场竞技,望陛下成全。”
随着华楚的话音落下,数位与她一致红色劲装打扮的女子从瑞亲王府、刘府、谢府等几家猎队中翻身下马,行至队前,纷纷下拜,“臣女参见陛下。”
真是……有备而来。皇帝毫不怀疑,今日他若是下场狩猎,这些女子大约不知何时便会上演些偶遇或是意外的戏码,抑或英雄救美甚至苦肉计等等……总之,必然会借机与他产生瓜葛,然后再揭露华氏后人的身份,由刘氏当众牵线搭桥,成就一段美事……
届时,他将骑虎难下,盛情难却。
皇帝不禁佩服刘氏的心思缜密,居然还有后招。此情此景,于情于理,他甚难拒绝。华氏大约对自己的身手胸有成竹,待秋猎之后论功行赏,必然会提出过分要求……他若是应了,正中下怀;若是不应,再牺牲哪位贞洁烈女来一出以死明志……出征在即,人言可畏,他这个皇帝的里子面子名声威严必遭重创。
皇帝对上刘氏的余光,一个进退维谷,一个稳操胜券。
成景泽料到了第一层,他若下场,必有算计,却未料到,一计不成还有一计。此时,他的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陛下踟蹰之际,忽地扫到一抹背影,他心下一定,大方道,“准了。”
第65章
出发前的风波,即刻看尽端倪的人并不多。随着陛下的准允,华楚带领一队女将策马扬鞭直奔猎场,更加刺激了本就摩拳擦掌的京都子弟。
“妇人之辈,不自量力。”有人嗤声。
“慢着点,先让她们三个来回,省得说咱们欺负人。”亦有人轻敌。
“听说华氏女子皆是沉鱼落雁之貌,一会儿若是输了,能不能让带头那个揭了面纱,给咱们瞧瞧。”还有那动歪心思的。
“哈哈哈哈。”一干纨绔笑得轻蔑且浮夸。
“侯爷小点儿声,华氏女可不是咱们能够肖想的,一朝回京,那必然是奔着…来的。”个别心思活络者朝天上指了指。
“切,那位岂是好拿捏的主,她得有老祖宗的本事才行。”
“就是。”
不出半晌,随着猎场报令官不断传来的通报,目中无人之辈纷纷被打了脸。
“华楚,野兔三只。”
“徐绍之,雉鸡一只。”
“陆仲远,黑麂一头。”
“华楚,狍子一对。”
“秦启明,野兔一只。”
“华楚,大雁一双。”
“华楚,白狐一只。”
“……”
此番秋猎,各家猎队皆是厉兵秣马筹谋已久,通常一个家族会推选出一位至多两位出类拔萃的后辈,为其配备经验丰富的猎手与猎犬辅佐搜索定位,围追堵截,再由其一锤定音,整个
队伍托举一人,力争上游。
华楚的队伍显然也是如此策略,几十只列队同场竞技,竟是被后来的小女子遥遥领先,京中世家子弟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不多时,便无人再有脸面说三道四。
“走,入山。”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放弃外围的小型猎物,直奔山中猛兽区而去,如此方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华楚不紧不慢,在高台上诸位大人物目之所及的草场上出尽风头之后,她亦不恋战,旋即带领自己的队伍催马进山,寻狼猎虎。
甫一深入群山腹地,华楚便察觉出不妥。方才众目睽睽,不宜作乱,眼下深山密林之中,要想做些手脚则方便得多。她们的狩猎屡遭破坏,不是目标被打草惊蛇,便是末了射出的羽箭在半空中莫名跑偏,进山一个多时辰,耳边的通报此起彼伏,有人打到野鹿,有人捕获山羊,而她竟然一无所获。
何方势力作梗,不言而喻。此般伎俩虽算不上光明正大,但行之有效,对方也算雷霆手段。反正自己也不信奉什么名堂正道,赢了才是本事,华楚被激起斗志,大手一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一点她不曾扯谎,她这次带来的的确皆是散落大晟各地的巾帼豪杰,各个身手不凡,足以独当一面。大家心领神会,迅速散开,单打独斗,各自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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