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遍布禁军与监察官,以确保安全和公正,她赌皇帝的人并不愿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撕破脸,是以只是在背后搞破坏而非正面阻拦。如此一来,难度倍增,她带来的人足够应付。仓促之下,他不信陛下周围的高手能将她们有一个算一个全盘拦下。
如她所料,不出多时,手下女杰捷报频传。
“杜氏女,山羊一头。”监察官也将手下人散出去,很快就摸清了未登记在册的人员名单,一一补录,确保成绩确凿不出差错。
“陆仲远,红狐一只。”
“方氏女,大雁一双。”
“方氏女,野兔一对。”
“王勉,梅花鹿一头。”
“林氏女,雉鸡两只。”
“……”
华楚悠然地打马在山间溜达着,自己名下无所进展,但她全然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气得藏在树冠之中的无一牙根痒痒。还真被华楚猜对了,出门在外最要紧的是护卫陛下,松懈不得,因而他叮嘱林远过后,只带了无六过来,留下无二贴身守卫。其他人跟着也没多大用处,频繁出手且不被抓到把柄,有这一手功夫的非他俩不可。他专事盯紧华楚这边,但这女子果然狡猾,居然给他来了个釜底抽薪。无一又不是那孙猴子,无有分身可用,如今听着耳边传来的讯息,只能狠狠攥拳,心急火燎。
直到一枚焰火窜天而起,这是有人猎到猛兽的讯号。
果然,传令官立即高声通传,“宁氏女,黑熊一头。”
华楚不禁皱了皱眉头,她勒停胯下骏马,原地思索片刻。无一心下一松,干脆仰倒下来,在高处翘起了二郎腿。两人遥遥互望,针锋相对。
很快,又是一枚焰火,“宁氏女,野猪一头。”
华楚恍然醒悟,当即以一声口哨传令下去,自己也飞身上马,奔着焰火的方向而去。无一虽不能明目张胆地阻挡,亦如影随形地跟随其后。但到底人手有限,待他赶过去时,华楚一队人已然将目标逼进一处开阔的山谷之地,她们把四方入口牢牢遏制住,有选择地象征性地放了几支猎队进去充当人证。
此处视线无遮无挡,禁军与监审皆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无六显然被阻隔在外,即便跟着进去,也很难在不露行迹的前提下帮忙,而他亦无法现身,否则此刻显露于人前或是留下把柄,无异于前功尽弃。
无一远远地与华楚的目光对上,将那女人挑衅的意味尽收眼底。也好,那便各凭本事好了。他干脆利落地招呼无六撤后,暗中加入驱赶猛兽的队伍,让四面八方山林中的猎物向谷地中央汇集。
目标足够多,那华氏女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大约出不了什么幺蛾子。但结局如何,无一也心下没数。横竖到了这个局面,唯有信任一条路。
于是,放眼望去,空旷的山间谷底横七竖八蹿跑着大大小小的山猫野兽,不像山野狩猎,倒似京郊那几个专门供富贵人家子弟玩乐的猎园。为数不多的几个矫健敏捷的身影往来其中,弯弓搭箭,几乎皆是箭无虚发。
随着结束时间迫近的提示哨音响起,无人再有心思质疑,几位猎手不遗余力地拼抢,力争为自己的成绩添砖加瓦。甚至有几只箭同时射中同一只猎物,火眼金睛的监审官目不转睛一丝不苟地记录着。
其中,尤以两位身着赤红劲装,薄纱遮面的猎者更为脱颖而出。起先,两人分别占据山谷的两侧,各显神通,井水不犯河水。
随着猎物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渐渐僧多粥少,哪怕是一只跳进草丛里的兔子也成为猎人争抢追逐的对象。华楚前脚将麋鹿逼近马前,一刀封喉,对手后脚三箭齐发,要了最后一头野猪的性命。华楚骑技更胜一筹,但对方箭术也不是吃素的。
最后一声鸣金收兵的刹那,两人飞骑交错而过,两只羽箭一同没入还在扑腾着翅膀的雉鸡脑袋上。
呜呜泱泱的人群如散了的大集,先后向外涌,不出多大一会儿,喧闹过后的山林复又寂静下来。
此刻,夕阳半垂,金光遍地。各家猎队重归出发时整队排列的空地上,华楚带着自己的人自成一列,排在最边上。她站在排头,刻意不去回望排尾的不速之客。她自视甚高,对于结果,心中有数。
高台之上,陛下从始至终并未离开,但养尊处优的王爷大人们可没那么好的体力。去帐篷中休憩过一轮的贵人又被请了回来,端坐上位,指指点点,各家子弟静静等待着督审官员们在禁军护卫的帮助下紧锣密鼓地清点战利品。硕大的一块空地上,层层叠叠摞着猎物的尸体,上空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负责此次秋猎督审评判的乃礼部官员,全部清点无误之后,成绩清单经由礼部尚书徐顾与禁军统领林远共同复核完毕,慎重地交予陛下。皇帝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目光在顶端停留一刹,又递回给了徐尚书。
徐顾双手接过,清了清嗓子,先是慢条斯理地宣读了四至七名成绩,被点到姓名的人员出列,虽不若文武状元般光耀门楣,亦足矣扬眉吐气。只是排列在前的几个人对于从天而降的对手颇有微词,又不好当众与女子计较,否则被人家一句技不如人还叽叽歪歪怼回来,脸往哪搁?
对于频频投过来的不善目光,华楚视而不见,根本不放在心上。
终于,徐尚书揭晓前三甲。
“第三名,陆仲远。”兵部侍郎陆大人的嫡次子不孚众望,迈步而出,来到御前。
“第二名,宁氏女。”华楚那一队的队尾闪出一道瘦瘦高高的身形,不疾不徐地踏步而来。经过自己的队伍,一干女杰露出来的目光中不乏困惑,不过华楚未开口,她们自然也不便质疑。行至排头,来人与华家女目光一触即分,华楚以胜利者的姿态大方地放她一马,是炫耀亦是不屑。旁观众人也禁不住窃窃私语,遍寻京都及大晟境内世家,貌似并没有宁姓望族。
待此人站定,陆家小哥在心底啧了一声,这位侠女身量可是不低,比他还要高出寸余。
“第一名,华氏女。”徐大人高声宣布,华楚踩着尾音走出来,行至与那两人并列的位置。
“恭喜三位,若是无有异议,便请陛下为……”
“慢,着……”太后悠悠开口。
徐顾回头望向陛下,成景泽没说什么,旁人自然更不敢忤逆太后。
“皇帝,”刘氏开门见山,“今日秋猎,一众女子巾帼胜须眉,乃我大晟之福,陛下之福。其中尤以华氏女儿出类拔萃,论身家论样貌才华,谅来也不至辱没皇帝。依哀家之见,此乃天赐良缘。那些金银赏赐倒是次要,不若值此大吉之日,便全了这桩天作之合,以慰太祖太后英灵,不失为一件传世美谈。”
不得不说,刘氏巧舌如簧,豁得出去。
偌大的围场,一时满场默然,落针可闻。
皇帝顿了片刻,“母后的意思是,朕该迎娶此次秋猎榜首?”
刘氏大言不惭,“陛下圣明。”
皇帝目视前方,眼神与台下那灿若星子的眸光对视一霎。
“好。”皇帝应得干脆利落。
刘氏眸芯一动,唇角的弧度就快要压不住。她本也未料到会如此顺利,大不了事倍功半,也要让皇帝落下不孝忤逆不知好歹不敬先祖的口实。
场中静默良晌,谁也不知这局面该如何接下去。
“咳,”徐大人硬着头皮行使未尽之责,“若是无有异议……”
“有。”宁氏女突然出声,同时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银狐崽子,高举了起来。
众人面前,薄纱敷面的猎手高高举起手中猎物,怕人瞧不清楚似的,还俏皮地晃了晃。
那小银狐通体如月华下的霜雪蓬松晶莹,一根杂毛也没有。之前被敲晕了脑袋藏在怀里,甫一醒过来,腾空蹬着四条腿,活泼得不行。如此品相,又是活捉,在秋猎的目录之上,是要比黑熊和野猪更为金贵,排在前头的。
宁氏与华氏之前的差距,只在毫厘之间,加上这一只银狐,那位次立马颠倒了过来。
陆家小哥惊诧开口,“加上这个,榜首岂不是要易主。” 他与前两者差距不小,谁第一谁第二与他无碍,纯属好奇。
华楚一双凤眉拧得生紧,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居然还可以如此这般投机取巧,果然父亲说得不错,京中人多狡诈。
宁氏可不管他们在想什么,举着银狐,脆生生道,“我赢了。”当初闲来无事,无十教了他一点拟声的技巧,但也至多两句而已,再说下去,怕是要露馅。
“你,你……”华楚瞪圆了眼珠子,方才淡定的荡然无存,但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余下众人尚懵着,徐大人率先福至心灵,陛下适才那句为何是“迎娶榜首”而不是“迎娶华氏”,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宁氏,”徐大人摊开记录成绩的名录,不声不响站在陛下身边的无一十分有眼力价,亲自递上笔墨,“追加银狐一只……那么,此次秋猎拔得头筹的便是……”徐尚书乐呵呵的带着笑意,“请问侠女如何称呼?”若只是论功行赏,深闺女子在猎场上不以闺名示人,无可厚非。但毕竟涉及陛下刚刚允诺过的大事,此女若是榜首,身份自有人过后查实,眼下总不能连个姓名也含糊过去。
“宁馨,馨香扑鼻的馨。”那人一直半垂首,答话声量也低,但是徐大人听清了。
仓促间来不及取名字,向瑾之前就临时借用了向馨宁的后两个字,反正颠倒过来,没人联想得到。而且,很快闹剧就会终结,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编了个什么名字。
“好。”徐顾煞有介事地在名录上批改着,如此一来有个白纸黑字的凭据,太后与华氏的筹谋,怕是要落空了。
“此番该是再无异议了吧?”徐大人放眼望去。
华楚到底只是个青葱之年的女儿家,善战却不擅谋。此番前来,也是奉了父命。于秋猎场上争强好胜一战成名乃她本愿,但在见到陛下之前多有耳闻,对于这桩婚事,她是颇有微词,勉强顺从的。即便见到了,皇帝气度非凡与传言中的粗陋暴虐并不相符,可事已至此,她一个女儿家,难道还要在大庭广众死缠烂打不成?华楚垂下眉眼,刻意避开刘氏催促示意的目光。
正主都不说话,余下诸人自是没道理引火上身。
徐尚书打算速战速决,“将玺书与赏赐抬上来。”徐大人与林远给三人一一颁发下去。眼瞅着他们是打算就此糊弄过去,盟军不得力,刘氏只得自己再次站了出来。
“陛下可不要忘了刚刚的允诺。”
皇帝面色不善地望向刘氏。
太后一副无奈又亲切的慈母模样,“皇帝莫要再推拒了,后宫空无一人,不仅是哀家,在坐各位乃至大晟江山百姓亦放不下心来。”刘氏眼珠子一转,又加了一句,“虽说中宫之位马虎不得,可暂且放一放,至少宫里该是要添丁进口的。”
今日几个回合的博弈,她棋差一着,错失良机,但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皇帝既然出此下策,要么仓促为之,找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悍妇,要么这种下怀,是他属意已久之人……总之,既然藏了这么久,定然见不得人,说不准跟那寡妇一般是个有主的。思及此,刘氏在心底阴恻地鄙夷,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妖艳贱货生出的小杂种,永远上不得台面。
反正她是不会松口的,无论皇帝带回去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至少要让他与崔氏离心离德,方才不她折腾这一遭。
皇帝闻言站了起来,脸色难看,“母后当真要朕收了他?”
刘氏咬死不松口,“君无戏言。”
皇帝骑虎难下,“若人家不愿意,难道朕还要强人所难不成?”
刘氏冷笑,“陛下,你是皇帝……天恩雨露,何人不愿,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刘氏将视线投向宁氏,“宁氏,你说呢?”
终于轮到他了,向瑾等得心焦。
他最后拟声一句,“吾自无有怨言。”
刘氏迫不及待地,“如此甚好,那就与哀家先回宫吧。”若是能将人握在手里……
“等等。”向瑾抬头,伸手撩开散落遮住额头和小半张脸的碎发。刘氏与台上众人一起望过去,心中刚有些诧异,还不待细思,顽皮的小世子一把揭下面纱,他躬身一鞠,一本正经,“向瑾失礼,请陛下责罚。”
“啊!”
“这,这,这……”
“世子???”
“胡闹!”
静默须臾,随着台上几位老王爷哭笑不得地指着他,向瑾自然地向左右转过头去,好叫身后众人皆瞧清楚他的样貌。美则美矣,可谁都能瞧出来,这可不是个女郎。
“这人是……”
“怎么是个男的?”
“过不得身材高挑。”
“还怪好看的。”
“是荣国公世子?”
“胆子可够大的。”
片刻之后,满场哗然。
“你,你,你……”刘氏猛地站起身来,指着向瑾,气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快刀斩乱麻,“世子如此行事,成何体统?”
向瑾噗通跪了下来,诚惶诚恐,“臣年少贪玩,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咳,噗。”无一抬起袖子,捂着嘴使劲憋着笑。
“简直胡闹,”陛下怒斥,“闭门三月,静思己过,任何人不得说情。”言罢,皇帝拂袖而去。
“太后!快来人啊。”李嬷嬷扶着气晕过去的刘氏,大声疾呼。
一场好好的秋猎,搅和得乌烟瘴气,谁也没了闲情逸致。但呜呜泱泱的人群已然兴师动众地来到白鹭猎场,出京城时多少百姓围观赞叹,岂能一日不到便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况且,今日重头戏过后,往后三日按计划礼部还预备了不下数十个竞技游乐环节,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如若全部弃之不用则与陛下登基后勤俭撙节的主张背道而驰,免不了要被诟病。
因而,除了急火攻心的太后和闯祸的小世子提前回宫之外,余下诸位包括陛下在内,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同皮笑肉不笑地演完了这出荒谬的大戏。
最后一日,晚膳过后,陛下行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说过了,陛下已歇息,姑娘请回。”无一对华楚着实无有好感,能跟刘氏搅和到一块,看来华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但毕竟是太祖太后的后人,也不好太不给面子。这几日,她连续请见,都是被无一以各种理由挡回去的。
华楚哼了一声,她自知理亏,本是做足了姿态,谦逊退让,也做好了被拒绝几回的准备。奈何,陛下身边这暗卫太气人,狩猎时便屡次三番给她下绊子,如今不依不饶的,将她当个傻子耍。
“申时还未过,陛下也歇得太早了点儿吧。”
大小姐脾气上来,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
“华氏,”无一板起脸来,“陛下起居岂容置喙?”
华楚不卑不亢,“这点规矩,民女还是懂的。我非是在质疑陛下入寝时辰,我只是怀疑这位……”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无一两圈,“不知如何称呼阁下,您是位公公还是……”
“啪”的一声,瓦檐上掉下一块碎片。
无一余光狠狠瞪了无二一眼,回过头来强压下愤愤的神情。
不生气,不生气,人家故意为之,生气他就输了……无一在心中默念,也不知他哪来如此强烈的胜负欲。
“在下乃陛下亲卫。”他大大方方道。
华楚未等到对方恼羞成怒,有些意外,也就不得不咽下恶语相向。
“亲卫大人,”她深吸一口气,态度诚恳,“我确有要事需得面见陛下。”
无一公事公办,“是何要事,不妨说来听听。”
华楚气结,“……便。”
无一摊手,“恕在下爱莫能助。”
华楚攥了攥拳心,估量了一下硬闯的可能性和后果,作罢。
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签递了过去,无一本不打算接,但打眼瞥到的瞬间,改变了主意。信签封了火漆,印章图样乃飞鹰军中样式……无一接过,仔细端详,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字,他确认,出自荣国公夫人之手。
无一目色凝重,华楚寸步不让地与之对视,对峙片刻,无一退步,“请。”
翌日晨起,向瑾翘首以盼地等在院中。
过了一会儿,福安跑了回来。
向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回来了?”
福安摇了摇头,他家主子名义上被禁了足,宫中人多眼杂,不好踏出寝殿,于是他主动请缨,出门去迎。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不过能够早跑回来几步报讯,让少爷早高兴一刻而已。福安不知缘由,但是他能察觉到,向瑾盼着陛下回宫的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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