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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灰(晓棠)


之前,他曾经鼓起勇气请战,惨遭婉拒。毫无疑问,成景泽没打算带他,他也不必再讨嫌地追问。但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他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领悟到陛下的底线在哪里。不日分离,他的某些任性的行径是会被纵容的。
于是,小世子不多言不多语,只是跟条尾巴似的,紧紧坠在陛下身后。早上一起在雪庐中晨练,之后陛下上朝,他在后殿待着,陛下移步养心殿议事,他窝在烧着地龙的侧厢房中打着瞌睡。
戌时,打发走了一众期期艾艾的阁老,陛下移步侧殿。掀开厚厚的棉布帘子,只见厢房中燃着一根烛台,小世子手中握着书卷,单手撑在炕几上支着脑袋,就这么睡着了。他走近两步,烛光透过琉璃灯罩忽闪忽闪地映在少年雪白透明的肌肤上,将眉心蹙起的那一点拢在静谧的夜色里。
成景泽沉默地凝视许久,向瑾颦皱的眉头,睡梦中也不曾舒展开。
陛下抬手,轻轻按了按小世子眉心的纠结,他鸦羽一般茸密的睫毛颤动了两下。陛下又将他手中书卷取了下来,向瑾还是没有醒。
成景泽干脆转身低俯,长臂从身后一捞,将人背起来,向外走。
不知何时飘了雪花,无一在殿外打了把纸伞等着。
暗卫大人诧异,“这……”
“嘘。”陛下示意他息声。
皇帝没有在宫中叫步辇的习惯,不欲例外。少年身姿虽说抽了条,但仍比陛下矮上不少,且清瘦轻盈,背一段路不在话下。况且近日来宫中京中晚间戒严,除了值守的禁卫之外,无有闲杂人等走动。
无一任劳任怨地将纸伞举在人俩脑袋顶上,低声嘀咕,“说你惯孩子,还不认。”
成景泽背上沉甸甸的,仿佛那实质的重量透过背脊径直压到心头上,负累,却也踏实,因而听到无一的打趣,他头一回心甘情愿地没有否认。他能给的只有这么多,何必藏着掖着。
一路稳稳当当地往回走,即至寝殿,无一抓紧时间带人打点行装去了。
陛下背着少年跨入后殿门槛,沿着回廊往前走了一段,停步在去往世子房间或是雪庐的岔口处。
良久,向瑾忍不住先动了动身子。
“醒了?”陛下明知故问。
小世子靠在人家肩背上的脸颊绯红一片,也不知是热的,羞的,还是风雪吹的。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倒也没那么不自在,他如今在陛下面前,早已修炼得涎皮涎脸。向瑾松开缠在陛下脖子上的手臂,成景泽顺势下沉,缓慢脱手,将人安稳地放了下来。
陛下转身,向瑾微仰着头。对视片刻,就在少年打算见好就收之际,陛下开口问他,“要去雪庐坐坐吗?”
向瑾下意识想要摇头,可该来的总要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铺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留下两道脚印。
皇帝的日子一向过得糙,放置沙盘的房间没有地龙或是炭盆。他点燃了桌上的灯烛,将身上氅衣解下来递给向瑾。小世子未做扭捏,他的确从内到外冷得慌,刚刚在陛下背上汲取的热量,散得猝不及防。向瑾接过成景泽的大氅,团在胸前抱着,垂下头。
陛下不擅于吞吞吐吐,他坐到对面,直言道,“大军明早出发。”
向瑾抬首,未置一词,先没出息地红了眼眶。他侧开头来,吸了吸鼻子,喃喃地重复,“明日……”
皇帝点了点头,“前方战况危急,刻不容缓。”
向瑾心揪在一起,“果如战报所说,丰城岌岌可危?”
荣国公府驻守西北百年,哪怕是最惨烈的战乱中,也不曾危及至丰城。如若城破,乌蒙与十六部联军则可一马平川地南下大晟腹地,中原驻军毫无抵挡西北蛮夷铁骑的经验,对方一鼓作气踏平江南,直指京都,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是以,丰城必不可失。
“是。”皇帝应了。
实则,岂止岌岌可危,几乎火烧眉毛。甫一开战,代统帅吕忠中毒昏迷,以致军心大乱,副将各自为政,节节败退,令敌军长驱直入,一举围城。而荣国公夫人与吕将军这条最有利的脉络断了,叛徒隐在军中,她不敢妄自露面,以免陷入被动境地。她与华楚千里迢迢赶过去,压根徒劳,如热锅上的蚂蚁,眼睁睁瞧着飞鹰军一败再败,使不上劲。北境前来的两名心腹副将勉强汇合,但被架空旁观,只能传递些消息,亦是一筹莫展。这种境况之下,除非陛下强势空降,否则没有人能够重掌西境兵权。
向瑾骇然,“如此危局,赶得上吗?”京都与丰城距离千里,非月余不可至。
“丰城城郭林立,三军拱卫,易守难攻,非短日可破。明早出发后,我会携几人轻装上阵暗自奔袭,至多十日可达,赶得及。”
向瑾正问在点子上,西北如今局势,非战力不足,乃人为干扰军心涣散所致。飞鹰军在有心之人操控之下,兵力提早分散于西境绵延的边疆线上,回撤不及。而如今守城的军队由飞鹰军、丰城驻军及之前京营派来的一万人三部分组成,各怀心思,互相掣肘。此刻,没有一个将领在明面上有即刻一呼百应统领三军的威望,唯有陛下及时赶到,哪怕是通敌卖国之辈,亦需收敛。外敌当前,当务之急是解了丰城之围,再顺藤摸瓜擒奸摘伏不迟。
陛下说的轻松,可向瑾早已不是好糊弄的小娃娃。关于西北战局,他与先生多有讨论,兼之近来陛下议事也未背着他。几多艰难,少年心中有数。先不说顺利抵达之后,瞬息万变的战况衍变几何,单单陛下口中的十日,便危机四伏。若日行千里,则势必人单力薄,陛下顶多能带上几个身手骑术绝佳的暗卫。观对方下毒的手段,该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一路必定势在必得,暗箭难防。但若随大军按部就班前行,恐怕亡羊补牢也来不及。两相权宜,成景泽定然会选前者,从而将自己置于险境。
向瑾从成景泽平静的目光中,读到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笃定与无畏。他没有立场劝什么,阻止不了,他也不欲阻止。
陛下身经百战,战无不胜。
陛下真龙护体,天佑神眷。
西下之路千百条,难道康王有本事堵得水泄不通不成?
无一几个身手了得,各个以一当百,定能护人周全。
小世子徒劳无用地自我慰藉,堪堪暂且压下心头挥之不去的忐忑难安。
成景泽见向瑾久久无言,便耐心地等着,并不催促。他从未有过出征之前需与人私下交托的经历,他本不该拖沓至最后一晚,但人总是对未知怀有抵触,而他最不熟习的便是儿女情长。时至此刻,避无可避,硬着头皮说了也便说了。少年虽有些情绪,但依旧隐忍克制,令他在酸涩心疼之余,亦不免松了一口气。
“此一战,”向瑾涩声,“陛下把握几成?”
成景泽,“背水一战……五五开。”他到底不忍心和盘托出,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对方,他没抱奢望。
向瑾终是禁不住,滑下一串泪珠来。他难堪地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起身欲走。
“等等。”陛下以为向瑾还有许多问题,但小世子比他料想得沉默。罢了,他比人家大那么多,再难以启齿之事,也阖该说清楚。
“此次,若是凶多吉少,便罢了。”成景泽字字清晰,“如若侥幸凯旋,你……”
向瑾疑惑地望过来。
“你,”陛下叹了一息,“若是心意无改……”
“不会,怎么会?”向瑾哽咽,“此生不悔。”
成景泽无奈,“我,愧对荣国公府。”
向瑾摇头,“荣国公府后人是我,让向家断了香火的也是我,我已写了罪己书,过两日兄长忌日便烧了呈予列祖列宗。任凭责罚,我自担着,与人无尤。”
这话,若非今日到这个份上,他不会说。但该做的事,亦无人拦得下。
陛下无言以对。
“陛下,”向瑾最后问了一句,“您可是因着木已成舟,不得不担责?”
是吗?并非全然,甚至非是关窍,成景泽没法违心地承认,从而将责难尽数推卸至向瑾身上。他迟疑的片刻,被误以为默认。
“无妨,”向瑾倔强自嘲,“我得了便宜就好。”
陛下,“不……”
“时辰不早了,您早点歇息。明早……我便不送了。愿陛下披荆斩棘,旗开得胜。”向瑾匆匆行至门边,成景泽迟钝地叮嘱,“明日起不要缺课了,先生告状告到了御前。”
向瑾委屈地应了一道,“嗯。”
陛下望着半掩的门扇,静坐良晌。孩子太懂事,又太执拗……几多怅然,几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翌日,大军出征,世子果真未曾相送。行至城外,陛下换了装束,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马车。一行六人并未直奔岔路,而是绕路至皇陵,荣国公府满门忠烈,皆葬于此处。令无一几人在外等待,陛下只身前往先荣国公向珏墓前,滞留片刻。
三日后,荣国公府大祭,仪典首次由世子主持。待一切尘埃落定,向瑾留下来独自祭拜,之前的痕迹随风消逝,无所遗留。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小世子主动向先生请罪,不该心思不专荒废课业,继而足不出户,悬梁刺股。而先生欣慰之余,也因刘壤的出征而忧心忡忡,以至于忽略了蛛丝马迹。
在寻常的一日,小世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第73章
隆冬深夜,天寒地冻。呼啸的风从脸颊上刮过,好似能割下一层肉皮来。远处,光秃秃的树木在寒风中瑟瑟抖着,一班又一班巡查的岗哨尽忠职守,于树下站得笔直,也不知会不会冻成雪人。
“兄弟……你说……”埋在草丛里的人歪过头来,刚要说点儿什么,就在旁边人凛若冰霜的眼刀中咽了回去。虽说漆黑的夜里,面上涂着厚重的泥巴,谁也认不清谁,但他莫名觉得,这人怎么跟换了个壳子似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压下自己不靠谱的胡思乱想。
他们这些人是从早些时候京营支边的一万兵将中自报奋勇跳出来,又经层层筛选的五十精锐。彼时,天降暴雪,丰城内忧外患,若是再无退军之策,怕是熬不过这个寒冬。
西疆号称二十万大军驻守,实则经年累月内战外耗,留存不足六成。飞鹰军主力早早地在开战之前便因错误的军情诱导,长途跋涉埋伏于雪山西南端,而他们等待扼杀的敌军正从相反的方向大军突袭,一举攻破边疆防线,长驱直入。待大军得悉,则被暴雪封山阻住了退路,损失惨重。至于之前的情报从何而来,随着吕老将军的中毒昏迷,亦成悬案一桩,以致军中各派互相猜忌,乌烟瘴气,被乌蒙先锋军势如破竹般层层击溃,直至如今丰城困局。
现下守城军中话事之人暂以三者为尊,其一为飞鹰军副总兵冯文斌,本来按规矩来讲,在朝廷未指派将领之前,他应暂代吕忠的统帅之责,但其人性格温和保守,且飞鹰军在他的指挥下遭遇连败,冯文斌处境尴尬,也便顺势收敛,任由其麾下参将高虎咋咋呼呼地显于人前;其二为原丰城守城军主将林枫,丰城守军从规制上算来,隶属飞鹰军管辖,但多年独立于府城内外自成体系,林枫又是向珏离开丰城赴京之前钦点的心腹,且与新帝委任的禁卫军统领林远沾亲带故,这些年在西北军中地位超然,自有一番威慑;至于第三人则是大老远带着一万人护送西北十六部使臣归乡,然后被反咬一口的京北大营游击将军樊岱林,此人武将世家出身,本就脾气火爆兼之心口憋着闷气,其手下一万人又是精锐之师,因而看谁也不顺眼,独树一帜。
此次五十人的突击队,便是樊将军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搞出来的。
乌蒙族人不仅善战且凶狠狡诈,从边疆沿线一路烧杀抢掠毁村灭寨,所经之处,不留活口。而主将冯文斌避其锋芒一退再退,搞得丰城守军与京营班底跟着憋屈愤懑,咬牙切齿。时至今日,大军被围在城中已近两个月,粮草消耗巨大。前方敌军虎视眈眈,后续补给遥遥无期。丰城本非富饶之地,以往粮食储备多由中原经内河运输而来,最近一批计划内的补给迟迟未至,而最后一道内河码头毗邻康王封地……不由得人不多心。城中、军中谣言四起,人心浮动,民怨鼎沸。
不在开春之前逼退西北联军,一旦塞外草场丰盈起来,此消彼长,更无活路。
这五十人,临走之际,得到的死令是直取敌军主将首级,不死不休。当然,仅凭寥寥数十人,即便各个乃出神入化的武林高手亦难以万军丛中来去自由,何况这些人只是普通士兵中更勇敢无畏者而已。因而,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樊岱林也非无脑草包,在将宝压在偷袭伎俩上的同时,他亦率领手下一万精锐出城迎战,做出佯攻的架势,吸引敌军注意。此举,冯文斌与林枫阻拦不下,也不伸手,仅作壁上观……或是等着幸灾乐祸。
秘密出征十日,历经辗转攀山越岭,借着阵前骚乱的工夫,五十人分批几次偷袭联军大营皆以失败告终。至今夜散落各处,大致估摸着,余下者应不足十人。此前种种牺牲并非全然徒劳无获,起码该是令敌军相信他们志在擒贼先擒王。是以,联军几名主要将领营帐周围防卫严密,怕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余下的几个人里,有三人怀揣着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最后一波夜袭配合着刺杀的同时,他们三个的目标是——烧毁大营粮草库。
现在,貌似只剩下他们俩。
胡旺没忍住,又扭过头来瞅着他的同伴。之前,他们只有一面之缘,随后各自分散,按照计划在此处汇集。至于消失的那一人,自不必等。
“兄弟,”胡旺舔了舔冻上一层冰碴的嘴唇,“你多大?”
那人目不斜视,没搭理他。
胡旺又讨了个没趣,但他不在意。恐怕,眼下是他这辈子最后开口的机会,就是自言自语,他也得多嘀咕几句才够本。至于身旁这位喘气的,回不回应无所谓,别捂他的嘴就好。
“成亲了没?有媳妇吗?”
“……我成亲了……只有她不嫌俺家穷。”
“我俩在一起还不到一年,我走的时候,她怀上了,说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唉,没办法,要不是为了多赚几两银子,谁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界?”
“我跟你说,我这一趟没白来,砍了好几个乌蒙人的脑袋,功劳簿上百夫长以下数我攒的多……”他茫然顿了顿,“将军说,只要事成,就算人回不去……奖赏的银两也会送到家里。”
“你说……咱们回得去吗……”
“你家中有人等……”
“咻……砰。”报信的焰火升空,旋即厮杀声震天,樊将军倾一万人之力,发动了夜袭。
未等到同伴的回答,胡旺只听到一声低沉的“走。”就被人拎着衣服领子,蹿了出去。
原来不是哑巴,刚才就是懒得搭理他,胡旺瘪了瘪嘴。
通往营地后方的粮草库最隐蔽的一条路需要攀山过河再越过一道数米深的壕沟与荆棘坡,胡旺不知这人是怎么过来的,反正他自己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正因为把苦吃在了前头,这个方位的岗哨是最为薄弱的。胡旺将怀里的匕首掏出来,紧紧握在手里,诧异地瞟了一眼身旁空手奔袭之人。还不待他出言提醒,更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让他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们埋伏期间,目不转睛盯着的哨位上,竟空无一人。不仔细瞧,甚至察觉不到周围抹去的血渍,只会当两队换值的守卫早退加迟到,钻了空隙。
我地个乖乖,胡旺暗忖,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的同伙居然如此得力。
胡旺摸挲着前行,愈发惊诧。一路未遇到活人阻挡,直至成排的粮草仓库近在眼前,他已经顾不上去数前后来不及掩盖的尸体有多少具。他踩着横陈的肢体磕磕绊绊地靠近,几乎同时,侧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队举着火把的敌兵已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乌里哇啦……”咒骂声越来越近,他听不懂,但他知晓被追上了必然没命。胡旺猝不及防被一只断腿绊了一下,幸亏他那位沉默寡言的同伴捞了他一把。
“你去。”那人撂下两个字,毫不迟疑地迎着追兵挡了上去。
胡旺不敢耽搁,一鼓作气冲进篱笆院里,直奔第一间库房,抬脚猛踹,一脚没踹开门锁。无妨,他掏出怀里捂着的一小捆炸药,这可是他们从京中带来的宝贝,一旦引燃,别说这一排破屋烂帐,便是半个大营也烧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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