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瑾懵了,极为动人的眸子水汪汪地颤了颤,跟清晨荷叶上的露珠似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华楚感叹,实在是秀色可餐,难怪陛下也难过美人关。可惜,她不好这一口,不然也抵不住如此可人的少年。
她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怎么样,我算有诚意吧?”
向瑾脑袋里蹦出一百个问号一千个狐疑,譬如华楚为何如此笃定?她之前不是还在打后位的主意?再说了,就算她表明自己的态度,又哪来的根据揣测陛下?还有,她为何要与自己扯这些,欺骗,迷惑,抑或利用……
“嗯。”向瑾强行按住那些活蹦乱跳的疑问,这一刻,平心而论,他没来由地信了。
“……姑娘有事请讲。”人家一个女子坦荡至此,他何必扭捏。
他们俩已然在此处摊子磨蹭了不少时长,再耽搁下去怕是惹人生疑。
华楚径直道,“我想请世子约陛下单独出行。”
向瑾警惕,“不方便吧?”
华楚明白他的担忧,“暗卫皆在,城防军也在不远处。”她咬了一下唇瓣,“请世子成人之美。”
向瑾先是一怔,未解其意,他顺着华楚的视线往回瞟……
华楚轻嗔,“别看。”
“……”向瑾猛然领悟,口唇开阖,愣是只说出一个字来,“是……”
是什么是?华楚有些羞恼。向瑾的惊疑,她感同身受。别说是旁人,她自己也深感怪不可思议的。她打小随父亲四方奔走,心野着呢,猎场一番筹谋,虽非她本意,责任使然加上一番好胜心与建功立业的野心,她也算不上多勉强。但心无挂碍是一回事,若是有了惦记则另当别论。当下如若再让她去争那后宫之主的位子,她可是一万个不乐意。
情之一字没道理可讲,她就是瞧上了。
电光火石的回忆在脑海中奔腾闪过,华楚坚定地点了点头。
向瑾默了默,“……好。”
小世子说到做到,转身就走。无一抖机灵,隔开了木桩子似的刘将军与林将军。还自作聪明地吆喝着,“走走走,别跟门神似的挡人财路。”
“陛下,”向瑾朝成景泽眨了眨眼,“跟我走。”
皇帝先是茫然一瞬,旋即领悟,爽快地颔首。
他们前行的方向正是集市最热闹的摊子,转眼人山人海。趁着几人间隔的光景,陛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暗卫头子交代了一句,又在对方极度反对与质疑的目光之中,大摇大摆地拖着小世子,回身隐入人潮中。瞬时的工夫,便不见了踪影。
陛下大约是急于脱身,随意选了个没那么多人的巷子便闯了进去。两人行至深处,接二连三地被手执娟帕熏香刺鼻的姑娘围追堵截,方才反应过来……这是进了花街柳巷。
陛下抬起披风,将小世子拢进来,三下五除二地推开莺莺燕燕,逃也似地飞奔而去。脚步不停地躲出去好远,别说香风了直到叽叽喳喳的余音也杳无踪迹,两人才敢停下。
成景泽放下袍子,情急之下揽在小世子肩上的手也拿了下来。向瑾有些气喘,脸蛋红扑扑地缓着。陛下站在一旁,瞧着临危不乱似的,实则眸芯深处透出些许尴尬与无措。
向瑾缓过神来,“噗嗤”一声笑了。
成景泽心头一软,无奈道,“现下去哪?”
小世子神秘兮兮,“都说了,跟我来。”
他四下逡巡了一圈,凭着记忆当先带路,挑着捷径走街串巷,终于在一条街道的尽头找到了熟悉的景象。
幸好,还是老样子,小世子偷偷拍了拍心口。绕着城区表演杂耍的班子虽早已不知换了多少家,但官家指定的路线一如既往,这个时辰该是走到这里。
“看,”向瑾兴奋地指了指,“喷火的。”甫一出口,讪讪地偷瞄了陛下一眼。丢死人了,他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没见识。京城里什么稀奇玩意儿没有,谁像他这般少见多怪。
陛下捧场,“走,过去瞧瞧。”
向瑾心花怒放,面上不显,乖巧地点头,“嗯。”
即至近前,小世子不禁苦恼,他们来得太迟,前排层层叠叠的人群,即便他早已不是小豆丁,但身高在一众西北壮汉身后并不占便宜,何况前面还有不少拖家带口,将孩子举在肩上的看客。向瑾踮起脚尖,也只能窥到隐隐绰绰的人影。要知道,儿时他与福安看杂耍,都是要被府里的家丁抱起来的。
小世子回首曳着陛下,心中忿忿,他倒是鹤立鸡群,什么也不耽误。
见向瑾盯着前方坐在父亲肩膀上的孩子,面露艳羡之色,又转头看他……陛下虽有些哭笑不得,还是决定宠着。
“来吧。”
“什么?”
陛下悄悄指了下,小世子大惊失色,赫然摆手,“不不不,使不得。”
陛下大度,“无妨。”
无妨你个大头鬼,我是舍不得你吗,我是怕暗中那些目光,咱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啊。
小世子熟知陛下脾性,生怕他不管不顾起来,正为难间兀地一拍脑门,他可真是蠢笨如猪。
少年挑了挑眉,朝陛下使了个眼色。成景泽紧跟他往一旁走出了几米远,抬头便见到“醉月楼”几个大字。
“两位客观,用饭吗?”小二不咸不淡地迎上来,瞧这二位爷的穿戴气度显然奇货可居,可惜了,店中一个空位子也没有,大过年的,总不能撵人出去。
“实在是不巧……”小厮忍痛打发。
向瑾低声,“我要顶楼的醉月轩。”
小二蓦地瞪大了眼珠子,“您……”
小世子使坏地推了一把陛下,“我可没那么大的手笔,自然是我家公子付账。”
小二晕头转向,什么?这位唇红齿白好看得跟年画似的小公子居然不是主子?
陛下听懂了,大手一挥地纵容,“醉月轩。”
还不等小二回过神来,掌柜的已然从店中快步走出来,毕恭毕敬地就差跪地磕头地将二人接了进去,直奔楼上不对外的雅间“醉月轩”。一路上眼神很规矩,不敢多看多瞧,显然是刚刚被关照过了。
陛下的暗卫队伍做事雷厉风行,无一并不如面上瞧着那般不靠谱,向瑾早就知晓。
落座之后,向瑾做主点了两壶烧酒和几道下酒小菜。这醉月楼名号起得风雅,装潢也上档次,但驰名多年的镇店之宝却没有花哨的粉饰,就是普普通通泥罐子里装的烧酒,甚至没另外给起个名字,打眼看上去,与街上摆摊的散白并无二致。据说,是老板念旧,为纪念祖上沿街叫卖自家酿酒而刻意为之。
酒菜上得不算快,门外自然有人验过。因而刚摆到桌上,向瑾没什么顾忌地便伸手,被陛下一搪,两壶烧酒就都拨到了桌子一侧。
陛下理所当然,“安大夫嘱咐,不可饮酒。”
向瑾伸爪子,陛下又拦。
动手他根本占不到便宜,小世子眼眸转了转,“就一口行不行?”
陛下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满上一杯,铁面无私地,“不行。”
“哼。”小世子赌气,筷子一撂,扭头注视窗外。反正上来也是为了看戏,这个房间的视角正对高台,不知有多好。
成景泽本就是逗他,喝上一小口无妨。但安全起见,陛下先尝尝。他豪爽地干了一杯,倏然怔忡……果然好酒,甘冽醇香,回味绵长……他似乎品尝过。
向瑾拿乔了半晌人家也不出声,见耍赖无望,丧气地转回头来,破罐子破摔地最后一磨,“真的就一小口……”他完全没抱着侥幸的心思,意外地听到一声,“好。”
成景泽一手端起小酒壶,另一手托着壶底,颇为正式地给他斟满酒杯。
少年受宠若惊,喜出望外。这人总是这样,板着脸不会讲话,但仔细算起来,也不会真的拒绝他什么。向瑾心房噗通噗通,跳得不是很快,却很有力。他那点小心思,今天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得到印证,虽说华楚没头没尾的话有待商榷,但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捂着抱着珍宝,缩在不可对人言又无处倾诉的黑暗中,一旦被戳破了一个小洞,不安立马流泻出去,抑制不住的悸动涌了进来。
“新春如意。”寻常的一句祝词,陛下主动与之碰了杯,一饮而尽。
向瑾也抿了一小口,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样,是好酒吧?”
“……嗯。好。甚好。”
向瑾小声,“兄长偷偷带我尝过。”
乍然,窗外传来大声欢呼,一枚硕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小世子顺势转开眼去,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有些朦胧的酒意上头,不敢与人家对视。眼前人即是心上人,在这万人空巷辞旧迎新的夜晚,他陡然升腾起充塞肺腑的知足之感……好似哪怕便是让他死在当下,亦无怨言。
小世子羞怯侧首,不曾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此刻陛下眸底翻滚着挥之不去的浓雾。
第78章
醉月楼伫立丰城的历史,大约可以追溯至前朝。彼时,丰城尚且荒凉贫瘠,因着地处边疆,战乱频繁,人丁不兴,往来不过少数商旅与冒险淘金之人,醉月楼也不过是一个做客商生意的酿酒小作坊。如今,丰城今非昔比,而醉月楼亦成了招牌式的老字号。
醉月楼里醉月轩,曾经这间房间是荣国公待客专用。兄长带向瑾来过两回,但那已然是记不清年月的事情。醉月楼的烧酒驰名西关内外,不过价钱亦水涨船高,非是逢年过节,普通百姓难得一尝。
看过杂耍,又坐了一小会儿,从醉月楼离开时,这条主街上仍是人来人往。
小世子肉眼可见的兴致高涨,“咱们再走走?”
陛下,“好。”
向瑾自顾自地嘀咕,“羊汤和馍怕是吃不下了……走哪算哪吧。”
陛下自然无有异议。
于是,两人拣了右手边一条相比之下稍微没那么拥挤的街道闲逛起来。号称吃不下的小世子,左瞧瞧,右看看,活像一只掉进米缸里的小耗子。尤其在他举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又看上芝麻糖饼,糖葫芦被陛下自然而然地接手过后,少年心底简直灌了蜜一般,齁甜齁甜。但他到底不好意思太放肆,之后便放弃了吃食,挑些手工、书画、皮毛制品的小摊子,一个个逛过去。
这条街走至当中,陛下手里琳琅满目的小物件虽被擦肩而过的暗卫接了过去。但他不好意思声张,怀里的钱袋子就快见底了。
小世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地与一个皮毛贩子讨价还价,“三十两银子太贵,最高二十两。”
全身上下没剩下五两银子的陛下硬着头皮暗示,“……要不要去隔壁街瞧瞧。”
向瑾正扯着一块兽皮往陛下身上比量,闻言点头,“也好。”这家老板不实在,报价太虚。果然,他刚走出去几步,就在身后挽留他。
小世子吐了吐舌头,“差点儿当了冤大头。”吐出的气息凝了白霜,晕染着少年绝美的面容。
陛下晃了神,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唇角含着笑。
“去这边还是那边?”小世子搓着手指往左右各指了指,显然意犹未尽。
心之所向无法一蹴而就,至少尽力而为,像他承诺过的那样。陛下深重地吸了一口气,之前一直是向瑾在带着他走,他属实对市井烟火一窍不通。成景泽冥思苦想,仅有那么一点对他来说不算美好的经验可供参考……他五味杂陈道,“这边试试。”
陛下一路寻过去,目标明确。小世子大步跟在身后,“陛下来过?”
成景泽坦白,“来过一回。”许多年前。
“有念念不忘的吃食?”
陛下失笑,“你不是吃不下?”
向瑾瘪嘴,“那是好玩的?”
皇帝卖关子,“容我再找找。”
顺着这道路走到尽头,又拐了个弯抄了一条更热闹的街巷……直至未尾,一无所获。向瑾甚至从陛下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窥到一丝几不可查的迷茫,小世子乐不可支,故意指着两条道路交接位置的一个摊子问道,“陛下不会是在找算命的吧?”
“不是。”成景泽一本正经,“我不信装神弄鬼的那一套。”
向瑾不由地想起适才华楚买的珊瑚串,也不知送出去了没有。他一想到那玩意或许会戴在无一的手腕上………那画面属实美丽,不敢想。
“也不算装神弄鬼吧,”小世子暗戳戳,“什么符啊篆啊的,就是个寓意。”
奈何陛下果如无一所说,朽木不可雕也。他举目四望,不甚在意道,“事在人为,求神拜佛徒劳无益。”
为何无有射箭或是投壶的摊子呢?成景泽记得,十几年前那回,集市上最热闹的区域,隔三五步就有一个摊位射箭,或是投壶,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奖赏丰厚。他不知道的是,那是向珏匆匆交代之后,一根筋的副将林远如临大敌,生怕把将军的告白搞砸了,硬生生拉了半个队的兵丁,乔装打扮严阵以待,力求向珏无论走到哪里,气氛到了,信手拈来。实则,那些粗手笨脚的武夫哪里会做生意,吆喝的声响跟冲锋号将似的,崔嫣看破不说破罢了。而丰城常年驻军,箭无虚发者鳞次栉比,哪里有人会在这儿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可惜,过去了这许久,有人仍勘不破其中的弯弯绕。自己又没什么准备,不抓瞎才怪。
陛下一门心思地找着,压根未接收到他话中之意。向瑾偷偷翻了个白眼儿,算了,懒得对牛弹琴。
“那……”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陛下猛然从一众杂七杂八的叫卖声中听到一个孩子呜呜的哭声,“我明明套中了,怎么会掉下来!”
离主街偏一点的地方有一片不小的场地,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之前他以为也是杂耍的玩儿意,未曾在意。如今一听,醍醐灌顶。没有射箭,套圈也勉强拿手。
成景泽故作淡定,“去那边瞅瞅。”
小世子没什么意见,屁颠屁颠地跟着。
这回虽说人多,但多是大人陪着孩子弯腰弓背地比划,因而他们在最外围,也瞧得清楚。套圈的把戏的确有猫腻,看着像很容易似的,实则摆放的有技巧,物件奇形怪状,彼此遮挡,干套套不上,满满的心机。适才哭闹的小胖子坐地耍赖,他的套圈挂在小猫摆件的耳朵上,又掉了下来。摊主也不算太糊弄人,即便无有所获,大过年的他也会给个草编蚂蚱、糖葫芦什么的,孩子都很容易哄。
他们观察了片晌,陛下问,“要试试吗?”
小世子眸光清亮,早把摊位上的彩头瞄了个遍,第一排没什么特别的,第二排一个红色的平安符俗是俗了点,但至少是贴身的物件;还有第四排木头串珠子,不知有什么说道没有……他最待见的是最后一排的碎布扎的同心结,会不会有些过于显眼……
向瑾摇了摇头,什么物件都好,只要是陛下套给他的,他没有不喜欢。
陛下于无人处轻轻松了一口气,他真怕向瑾起了玩心,亲力亲为,那他着实再找不到什么可以发挥的地方。
“那我来。”陛下拉着向瑾凑到近前,掏出银子递给老板。
老板接过,眉开眼笑,直接拿了一把套圈过来。陛下只从其中取了一个,他不能欺负人家做生意的。小世子还在琢磨怎么开口要那个同心结,要不……
陛下径自做主,“看着,我给你套金蟾。”
“金蝉?”向瑾愕然转过头看过去,一层一层排列的彩头,最远最上头也最难套的地方,果然摆着一只成人巴掌大小的金蟾蜍摆件。所谓金色,在这种席地而摆的摊子上,必然非是黄金质地。但金灿灿的,个头不大不小,又寓意财源滚滚,与一地琐碎劣质的便宜玩意儿比起来,阖该架在那个位置上。
可……他要金蟾做什么?小世子扶额苦笑,根本来不及阻止,陛下出手如电,随便那么一扔,圆圈便端端正正地从蛤蟆脑袋上套了进去,晃了几晃,也没掉下来。
“哇。”
“好厉害啊。”
“您是练家子吧?”
周边一阵赞叹声起,适才哭闹的小胖子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老板一脸菜色,扭头看了看那涂了蜡滑不溜秋,绝对不会被套中的摆件,又回首往两位客人身上瞄……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彩头取过来,“公子好身手,恭喜发财。”
陛下淡淡地指了下,“给他。”
向瑾双手接着,好悬没给摔到地上。
“很重吗?”陛下问。
小世子与掌中托着的蛤蟆大眼瞪小眼,哭笑不得,“分量十足。”还好他今日穿的里三层外三层,还算厚实,将这只“金”蛤蟆揣进怀里,不至于兜不住。
陛下在一群小娃娃的艳羡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很小声地嘀咕一句,“雕虫小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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