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青年自顾自走到昆仑峰下山的小路,一袭白衣被日光照得薄如蝉翼,宛若轻纱,勾勒得身形清瘦高挑。
一截雪白的脖颈微微低着,他垂着眸看路,直到身形渐远,也不知是要往哪儿去。
岑霄声音停止,万俟翊快速跟过去,两人都一言不发跟着,也没什么目的,也不再说话,就是跟着。
从昆仑峰下山的路很长,几乎是盘桓山峰而行。
不过,就算这条路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岑霄想,他也是愿意的。
这段时日,段文靖无法收敛自己的忧心,总觉得师尊会忽然离开,所以为避免自己一点准备都没用,他总是起得很早便在外候着,等听到动静才敲门请安。
这些繁文缛节于玉流光而言实在多余,叫他别来请安了,段文靖嘴上是是是,第二天照来不误。
惹得万俟翊偏要争一口气,也来得早,被玉流光冷冷斥责以后他就退而求其次,说想同师尊住在一块。
这几日有衡真在,玉流光自然不可能答应,万俟翊见没办法,只好白日里多和他待一起。
又是一夜。
将将深秋,夜里风冷,万俟翊离开后四周安静下来,一如从前死寂的昆仑峰,这个时候衡真才从暗中出来。
白日有人在,衡真向来了无踪迹。
而夜里出来,除了沉默地坐在玉流光身侧,沉默地牵他的手,衡真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杀了师尊吧。”
玉流光偶尔在想,衡真到底是认真的么?还是只是借这句话,要得到什么?
系统想了想问:【如果他是认真的,你会动手吗?】
玉流光只道:“看情况。”
这一夜,衡真也来了。
照例是坐在青年身侧,沉默地牵起他的手。
手指一根一根同他交缠,互相染上对方的温度,直到十指相扣。
任谁来都看不出他们是师徒关系,行的分明是爱侣作派。
衡真过来,为的仍然是上回那“弑师”一事。
而青年的答案仍然同上次没有区别,他拒绝做这样的事,衡真提过那样多次,得到的答案始终如一,如今他不知要再如何开口,两厢静了许久,衡真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缓慢道:“要怎样你才肯答应?”
青年道:“怎样都不行。”
“若是……”
“我明日便真的离开四象宗了。”青年截断衡真的声音,“我会将天光剑和帝方剑留给段文靖,即便哪天我被师尊说服,愿意完成你的夙愿,我也用不了天光剑。”
“……”
衡真是想死在天光剑下的。
死在澜影握着的天光剑下。
否则那日他不会特意提出“天光剑”三字,若是随意一柄匕首,随意一柄长剑,自然不行,再不济,用曾伤过澜影的那柄匕首也未尝不可。
可那日澜影失了仙骨负伤离去后,衡真早在疯魔状中生生折断了那柄匕首,扔进了九幽火中炼化。
如今那匕首早化作一捧四散的灰烟,了无踪迹。
如今只有天光剑。
唯剩天光剑。
衡真沉默地扣紧了掌中的手心,转头将青年揽进怀里。
动作突然,叫人没有预料,玉流光聆听着后台降至四十五的愤怒值,抬起的手顿了顿,接着攥在衡真衣襟上。
衡真按住他瘦削的脊背,垂眸抵着他的发丝轻轻闭眼,片刻后,这个吻不知是如何开始的,先是谁的呼吸乱了,紧跟着青年衣裳也被揉乱一片。
青年微微低头喘息,披散在身后的乌发被衡真一手捋着,露出整张雪白艳丽的脸。
眉微微蹙着,平素总那样冷静的神情彼时不复从前,透着旖旎的情态。
衡真看了他很久,再次去吻他,贴着他的鼻尖含吮他柔软的红唇,吻得湿漉一片,才继续往里探寻。
舌尖相抵,一片湿润缠绵,他嗅着澜影身上的馥郁香气,偶尔闪过两人是师徒,实在不该这样的念头,可仅仅只是闪过,衡真十指用力抓着青年的手,细密地吻他,情到浓处时才唤那么一声:
“流光。”
玉流光无法回应。
他偏过头,呼吸被掠夺得有些短促,长睫沾湿了水色。
衡真做起这种事来,总是显得矛盾,似乎有时受到二者身份限制,他会短暂清醒,力道慢而缓许多,犹疑着摩擦,可没多久这种清醒又消失,开始遵循本心,将他紧抱在怀。
没有规律,难以适应。
【提示:气运之子[宫衡]愤怒值-5,现数值 40。】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章[可怜]
显而易见,今日并非艳阳天。
玉流光辰时起身,推门向外去,四起的大雾萦绕在昆仑峰的山巅,朦胧地遮盖住了悬崖瀑布,他看了片刻,又扫向段文靖所居住的小木屋。
平时辰时不到,段文靖就会来请安。
今日却毫无动静。
青年舔了舔唇瓣,平静地回了大殿,再出来时他手中持着一柄天光剑,一路朝昆仑峰后山深处而去。
系统盯着他看了片刻,随即检测了四周的能量,再看气运之子们在图上的标点。
以它宿主为中心,五个标点几乎将青年围绕。
连惊意远都在附近。
走了一段路,青年停下脚步,抬眸。
一只青色灵鸟落入他漂亮的瞳眸中,青鸟盘桓扇翅,一圈一圈地空中打转,似是迷了路,不知该如何出去。
他抬手,青鸟看见他,扑扇着青色羽翼停留在他的指尖。
鸟爪小心翼翼搭着青年的指尖之上,它抖抖毛发,一物便从羽绒中掉落。
玉流光接住。
是一张被卷起来的信纸,外身以黑绳捆了一圈。
他垂眸张开这张纸。
【何时下山?】
【惊意远留。】
那日上山之前,玉流光便要惊意远在山下等着。
这里毕竟是名门正派,而惊意远为魔,又是魔中之首,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尽管他并无半点破坏之心。
玉流光在纸的背面写下‘两个时辰’四字后,重新将纸卷起,送入青鸟羽翼中。
他抬起手,束起的乌发被风吹起弧度,映出精致却毫无波澜的眉眼。
青鸟低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他的指尖,在注视中朝山下飞去。
晨雾仍然浓郁。
昆仑峰后山悬着一条激流瀑布,再往后一些,是衡真从前的住处,玉流光拜师至今,鲜少来这里。
一是太偏,二是此地植精遍地,走一趟得听至少上百句的植精唠叨。
今天他却来了,步履不快,不紧不慢。
系统猜想道:【昆仑峰现在被宫衡布了阵,外人进不来,你拿剑……是想好要对他动手了吗?】
玉流光道:“他知道我今天要走,所以一定是要我给个结果的,那我就来看看。”
系统:【会动手吗?】
“或许。”
玉流光停下脚步,侧头环顾四周。
这里风大,吹得他的视线有些模糊,渐渐他不再往前,只是在此处等待。
寻死的,玉流光见过。
想活的,玉流光也见过。
偏偏因为这种缘故寻死的,他第一次见,实在难以分清衡真究竟在想什么。
只是因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过错,便用命来还,显得这条命那样轻贱。
叫玉流光还有些迟疑。
他思索片刻,狐狸眼抬起,问系统:【我应该没有记错,是我主动要衡真剔仙骨的吧?】
系统道:【当然。】
所以,明明是他主动惩戒的自己。
‘弑师’这个词一出,好似一切都是衡真主观意愿所为。
玉流光站在原地,垂眸去看手里的剑。
他按着剑柄,将剑从剑鞘中抽出。
锋利的剑刃折射着日光,透出一些冷来,他转过身,看见衡真站在距离自己两丈远的位置,不知何时来的,又站在此地盯着他看了多久。
衡真伸手,玉流光将帝方剑扔给了他。
“分明是师徒,我们却从未试过剑。”衡真垂眸看着自己曾许久不见的帝方剑,“或许,我也算不得你的师尊。”
他抬眸看去,青年并未回应,衡真便道:“今日便在此试试?”
青年仍未回应,只是平静按住了剑柄。
衡真做了那个率先出手之人。
若说师徒之间,最相似之处应该便是一身本事了。
就像万俟翊出门在外,只要使出剑法,谁都能看得出他师出何门,又是谁的弟子。
以后段文靖也会是如此。
可青年为衡真的徒弟,剑法和身法皆无他身上半点影子,便如衡真所言那样,他们从未试过剑,关系也说不出个亲疏。
“铮——”
此一试剑,渺渺晨雾,天光和帝方相抵,摩擦出刺耳的火花。
谁都未出全力,此试剑非当真试剑。
青年垂眸凝着相抵的剑刃,因早有预感,所以衡真收剑撤力道时,他持着天光剑及时向一旁而去,只是划伤衡真的手臂,并未伤及要害。
大风四起,两人对视,血腥味隐隐呛人,玉流光这下确定了,衡真是真的要他动手。
【提示:气运之子[宫衡]愤怒值-10,现数值 30。】
衡真垂头看着自己的左臂,鲜红的血迹渗透衣物。
他罕见地,轻轻笑了下,平和地看着自己的徒弟,“流光,你日后定能做这九州千百年来第一个飞升的修者。”
玉流光面无表情。
他注视衡真,目光带有审视意味,衡真道:“动手吧。”
每个位面死亡的气运之子不得超过三个。
诚然道,完成一个衡真的愿望,这并不影响他位面之力的取得。
甚至还可以加速完成任务。
衡真死时,愤怒值必然是可以清空的。
青年确定,以及肯定。
不知不觉,后山晨风更大了,由来路灌入秋风,再飘过湍急的瀑布,带起湿冷的气息。
浓郁的雾气渐渐四散,衡真左臂的血迹愈发多,几乎沾湿了整条手臂,濡湿的血液顺着指节坠入草地。
玉流光低下头,用指尖擦去剑身上冷去的血珠,长长的眼睫毛遮挡住玻璃似的眼眸,无人知道他这一刻在想什么。
衡真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看他修长的指尖沾上属于自己的血液,和他的唇一样鲜艳。
此行不过一刻,试剑不过两招,到头来, 只剩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言语,顺着风落入衡真耳中,“我只问最后一次——”
“动手吧,流光。”
“……”
【提示:气运之子[宫衡]愤怒值已清空。】
【提示:恭喜任务完成2/5!】
四象宗落在一片阴云中,气氛低沉。
今日本是一月一次,各峰长老同掌门议事的时间。
然而议至中途,掌管魂灯大殿的执事不知怎的匆忙闯入,喘着气弯腰撑膝,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执事长老来这通常只为生死一事,一看便是出事了,掌门刹那间脑中闪过好几个可能亡故的身影,不知是谁的魂灯有异,他迅速连同几个长老起身,齐问:“谁的灭了?”
“衡、衡——”执事长老喘着气,话都说不匀了。
无人催促,都沉凝屏息看着他,执事长老缓过气来,一口气悚然道:“衡真师祖的魂灯几乎灭干净了!”
“——?!”
风声喧嚣,落叶盘桓。
玉流光动手了。
他看着衡真,将剑上抛,反手去攥剑柄,往前送去时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噗嗤——’一声,剑尖稳稳刺破衡真衣物,利落没入他的心口,骨骼和血肉带来的阻力很大,可玉流光的手腕那样稳,稳得连停都未停过,抖都未抖,瞳眸便这样清醒地映着眼前人血色尽失的模样。
衡真微颤着低头,喘了口气。
几乎是同一时间,后台愤怒值清空的声音便涌了出来。
玉流光神情不变,眼尾微微下垂,溢着一点说不出的恹恹之色。
这把天光剑沾过很多人血,如今沾的是它的铸造者的血液。
剑魂在嗡鸣,而握着他的主人神情始终没有变化。
玉流光停住沉沉往前送的天光剑,去看衡真的眼神,衡真却偏开了头,避开了这个对视。
仿若一场无声的较量,谁都未再开口,只有咳血声。
渐渐的,剑没入越深,血液愈发无法控制。
衡真喘着气,高大的身躯在青年眼中一点点弯下去。青年放松手指松开剑柄,垂眸看去。
雪白衣摆沾上了刺眼的红。
昆仑峰下起小雨。
这是秋越过冬的第一场雨,细而缓地飘落在草地上。玉流光弯身,沾了点血的手指按在衡真肩处,用力拔出了他心口的天光剑,扔到一侧。
做完这个动作,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就这样同衡真对视。
仍然是谁都没开口。
彼时,昆仑峰山口。
从山口到大殿有约莫二十丈距离,中间穿过竹林,会见一拱形石门。
掌门使用瞬移术赶来,不知怎的偏偏就堵在石门这法术失灵了,他并未多想,看见段文靖站那,疾步上前,“你在这作甚?”
段文靖焦急回头,见是掌门如见救星,“掌门,昆仑峰不对劲,今日我辰起时便发现自己好似进了迷障,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师尊那。”
说罢,他回头给掌门演示。
只见段文靖朝前走去,不过小片刻,却是在掌门后头走来的,掌门转头看着他,凝神道:“有阵法。”
段文靖说:“是师尊布下的吗?师尊说这几日要离开,莫非是不想要我纠缠,才一早悄悄离开。”
“澜影要走自然会从容地离开。”掌门先澄清,随后才意识到他口中的不对,“你说澜影这几日要离开?”
段文靖顿了一下,抿嘴不语。
这事要管,衡真师祖的事也得管,事有轻重缓急,掌门沉声,“你先去找阵眼,我来破阵。”
段文靖道:“是。”
“悔吗?”
后山,衡真一点一点抓紧玉流光的手,将这玉白的手染上肮脏的血液。他低下头,气息不稳地去吻他的手背,没有回答,仍然没有开口。
玉流光挣脱他的手:“不明白你。”
衡真哑声:“不明白才好。”
不明白才好。
他闭了闭滚烫的眼睛,能察觉身体在迅速失温,忽然想到那日澜影变为凡人时,是否便是如此感受。
不知怎的,心底畅快许多。
他也尝过澜影那时的感受了。
视线倏忽变得有些模糊。
他的呼吸声很沉,很沉,他自然不悔,可却忽然生出些眷恋来,衡真抬眸,用手背擦去自己唇上的血,去吻玉流光的唇。
吻了一息,他即刻松开,用沾了血的手去揉青年的唇,将不小心沾上去的血液揉开。
本应该放下,可衡真停顿了几秒,去捋他耳畔的发丝。
青年平静地看着他,雪白的容颜沾了些许血迹,衡真一一为其擦去,擦不干净,便垂下手。
“你修多情道,如今这样便很好了。”
他最后道:“好了,回去吧。”
“……”
阵法终破,段文靖匆匆跟在掌门身后。
倏忽见大殿的门开,段文靖惊喜,“师——”好似看到什么惊人一幕,声音又陡然止住。
掌门的声音也卡住,愕然注视着稍显得凌乱的澜影。
青年推开门,双手未放下。
他白衣上沾了鲜红的血迹,乍一看,像绣在上面的瑰丽红梅,可空气中隐隐漂浮的血腥气又清楚地告知着掌门和段文靖。
这不是什么绣纹,而是——血。
掌门又朝上看。
澜影投射而来的视线有些冷恹,眉目冷淡,好似隔着云端,分明不是俯视,却透着上位者的审视,叫人平生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退却之感。
他雪白的面颊上沾了血迹,被人用手指揉开,像施了脂粉,唇色也过分鲜红,像雪白花丛中唯一生出的异色。
“出事了。”看到他,玉流光说。
掌门说:“是,我知道,我也是为此事而来,方才掌管魂灯的执事长老找来,说……师祖的魂灯快灭了。”
段文靖愕然看向掌门。
不远处,刚走来的岑霄听闻这句话也登时定住。
他迅速看向玉流光。
“嗯。”
玉流光道:“是这事,师尊被心魔所控,走火入魔。”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顿了顿,继而轻声道:
“师尊为不受心魔所控,散尽了灵力。”
“待我发现时,为时已晚。”
“……”
“衡真师祖,仙陨。”隔了小半个时辰,掌门仍然恍惚地念着这几个字,他望着眼前这条下山路想,任谁今日听闻此事,都会觉得是不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尽管衡真师祖最初的身份来历不正,可他到底坐镇四象宗千百载,在修真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如今,澜影说他死了。
那样突然于言μ,叫人毫无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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