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人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谈清峥片刻道:“我明白了,下次寄信是什么时候?”
“……七月一号。”送信人说。
谈清峥道:“好,我等着。”
挂断电话,谈清峥摩挲着这份信件。
他望着外面的圆月,听说今天是古时候的团圆节,这个时代还有一支种族在遵循这些传统节日,玉流光还会有回来的那天吗?
他安静地望着,直到有人敲了敲窗户。
谈清峥看到了宁不非的脸。
“……”
宁不非仿佛没有看出谈清峥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来这里是有重要的事,“看到他了吗?我找不到他了。”
谈清峥面无表情,“还能有你找不到的人?”
“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
事实上,宁不非当然是这么认为的。
至少玩那个游戏时,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找不到他。
一如游戏开始时,他发现自己的大锚点失踪时一样,一切都不可置信。
“你找错人了。”谈清峥道,“如果我能找到他,他现在应该在我怀里。”
“呵呵,想也知道。”宁不非说,“我去问问别人。”
“……”
谈清峥收回视线,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盯着虚空,寂静地、平静地,开始等待七月一号。
那些信会送多久呢?
他会在信件中断那天,再次去找他,直到死亡。
宁不非的光脑只加过一个人。
一个异种,无法彻底融入进人类世界,真正认识的,也只有与他羁绊最深的人,玉流光。
除此之外,他没给过任何人他的光脑信息,哪怕是诈骗广告都播不到他这里。
所以这个寻常的一天,宁不非收到电话时,还以为是玉流光打来的,以为他会说游戏结束了,判他输。
然而,那头开口却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宁不非宁先生吗?这里是联邦信局……嗯,是的,有您的信件,您方便什么时候来拿一下?”
“……”宁不非,“送错了。”
“没有,我们核对过,是您的。”
宁不非甚至不太明白“信”是什么东西。
他理所当然认为,是送错了。
联邦信局没料到这位会是这种反应,还在说,“您要不来看看?确实是您的光脑号。”
“……”
宁不非没有去。
他不知道什么信件,他只想找到玉流光。
锚点怎么会失灵?锚点怎么会失灵?
是距离太远了?还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他找不到的地方?
这颠覆宁不非作为异种的认知。
偏偏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联邦信局号称使命必达,宁不非不肯收信,他们就想方设法将信交予他手中。
这位宁先生……现身的地方太犄角旮瘩了,他们在一颗偏远的星球找到他,将信交到他手中。
“您的信!”
“……”宁不非盯着这些人看了几眼,铜色的眼瞳相比以往更显得死寂,诡谲,送信人莫名觉得空气冷了一度,搓搓手说,“这颗星球温度真低哈。”
“……”
宁不非当着送信人的面拆开这封信。
手段相当粗暴,可谓是送信人在这几位中见过的最粗暴最不知珍惜的一位了。
就像,不会拆一样。
“您要这样,拼起来……”
宁不非寒着脸皱眉看字。
“这字念什么?”
送信人一瞅,“说,他现在在热勘星,这里……”
宁不非忽然将信攥紧。
这时候他才骤然反应过来“信”的含义,再蓦一回首,“还有吗?还有吗?”
“……”这反应才对味嘛!
这段时间宁不非的位置经常换来换去,按照寄信时间,多了四封还没到他手里,所以送信人点头,从包里拿出信,“还有还有,这个——”
被宁不非一把抢了去。
“……”
“还有吗?”
送信人讪讪,“有、哦不、不对,这我们也不清楚,或许将来他还会再寄。”
差点穿帮了,送信人冷汗直流。
宁不非不知起没起疑心,只盯着送信人看了会儿,就挥挥手让他走。然后自顾自走到角落,盯着上面的字做阅读理解。
遇到不会的字,还到光脑上搜,拼拼凑凑拼出一个《流光历险记》
宁不非摸着这张纸,转身看向漆黑渺远的宇宙。
他伸手,指着黑洞,自言自语,“你在那吗?”
没人回应,只有呼啸得像在哭的风声,哀哀戚戚,宁不非慢慢垂下手,转身对着角落,重新看一遍这些信。
到底在哪,能找到他?
宁不非没有放弃一个星球一个星球地勘测锚点距离,一次又一次力证锚点无边界议题。
联邦信局也没有放弃一个星球一个星球地找宁不非,他们绝不放弃每一封信都要交到主人手中。
再次找到宁不非时,已经是第二年,个中坎坷暂且不提,这一次他们这次终于可以将所有信件交到他手中,可以完美结束这次和玉先生的合作。
“还记得我吗?这是您的信。”
送信人擦汗,身后是巨大的飞船,漂浮在空中,他随时准备离开,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星球。
“全部都在这了。”
“上次不是说没了吗?”
送信人支支吾吾。
“……”宁不非,“哦,那还有吗?”
送信人道:“没了!这次是真没了!”
“他在哪?”
“……不知道。”
“什么时候寄的?”
时间也这么久了,送信人没想到玉先生还没和这些人联络,他犹豫了下,说:“嗯……两年前。”
宁不非又“哦”了声。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送信人没太明白,也不好多问。
他点头,“那我先走了?”
“嗯。”
送信人愉快地回了联邦,宁不非也愉快地看向天空,看向漆黑深远的宇宙。他立处在最偏远孤寂的星球,甚至没经过多少开发,周遭那样冷。
万千星河散落,他盯着乌黑的虚空,手指从黑洞划向另一端,自言自语地笃定道:“我知道了。”
两年前,青年欺骗他去至深之地沉睡,告诉他将要离开。
他的大锚点曾有过一瞬间的失效,仅仅一瞬,比眨眼无声,比呼吸无形,仿似错觉。
两年后的今天,他不再欺骗他,只是无端消失,仿佛消失在这个世界,无处有他的踪影。
宁不非盯着虚空,无声无息之中,整个人逐渐脱离人类文明的躯壳,触手卷动,扭曲成深色一团,朝着宇宙飞去。
“我找到你了。”
宇宙最深处,无光,漆黑,他飞跃无数载,一次一次撞上这道墙,这道无法越过的界限,就像所谓的“真相”,一次次闯,直至异种的颜色越来越黯淡,到最后几乎化作了无可察觉的空气。
宁不非好像终于看见眼前裂了一道缝,有刺眼的光从中泄出,迸发,灼得人只能闻见灰烬。
“——我找到你了。”
他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声音。
捉迷藏,宁不非胜。
作者有话说:补完了![猫爪][猫爪][比心]
酉时,长宁村附近的野竹林光影蹁翩,树梢之间有翠鸟盘旋飞过,留下鸟鸣。
玉流光清醒之时,第一眼所见是无声无息的黑暗,分不清天地所在,他下意识抬手抚过眼前,指尖却碰到一片丝绸般柔软的冰凉。
没怎么犹豫地摘下用来遮光的丝绸后,玉流光睁开眼,发现眼前还是暗的。
似乎是……眼盲。
他想,他明白这是哪个位面了。
竹林光影倾斜,黄昏的颜色照得这一带被涂上旧色,溪边水流潺潺,折射的光影倒映在岸边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身着深色粗衣,低着头,拿着一柄木剑在水中洗了又洗,直到木剑被彻底润湿,他这才拎着剑一抖剑身,转头往竹林深处去。
夕阳西下。
天晚看不清路,万俟修看着越来越模糊的竹林,心想应该早些从宗门回来的,不至于现在深陷迷雾,几乎分不清去路。他拧着眉,脚步匆匆,又忽而停滞,凝望着远方一袭惨白的衣裳。
相传野竹林夜里总有妖怪横肆,长相奇特,最爱幻化人形吞吃三岁大的稚嫩孩童。
这个故事,长宁村的人从小听到大,说什么的都有,万俟修却从未见过。
今日他似乎有缘得以一见。
远处,凄惨阴阴的青色混着白雾,倒映出那一袭白衣的修长身姿。
夜里大风四起,吹得那白色绸缎翻飞,乌发撩人,连带着一股异香顺风而来——万俟修无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木剑,还未想好应该怎么应对,耳边便突然传来两声咳嗽,那白色的身影忽然低头,手掩着唇,咳嗽声显得隐忍而羸弱。
善用苦肉计的妖?
“四下……可否有人在?”
万俟修否认猜想的同时,还听到那“妖”清凌凌的嗓音,问得轻轻,柔得仿若和周围的青雾混合,尽显弱势,他彻彻底底确定他是人,于是将木剑负于身后,三两步上前。
“有。”
万俟修顿了下,还是去扶他手,“可有受伤?附近……难道有妖?”
说时,他还注意到对方眼上戴着白纱般的绸带,因低着头,天又黑,万俟修不太看得清他的脸。
下意识往前,他想再看清一点,可就在这时,手中扶着的力道忽然重了许多。
几乎像是被人塞了一捧软绵绵的花,万俟修双手张开,怔愣在原地,就这样被“昏过去”的青年靠住了,他从没想过是否要带青年回屋中休息这样的问题,自小他便不是热心肠。
这一次破格上前询问一个不识之人是否有受伤,已经相当出格了,万俟修知道按照自己以往的性子,此时应该将人扔下,扔在竹林里,任由其自生自灭。
可手扶在了对方腰间,他将他抱下去的动作迟迟没有落下,万俟修将脸别开,沉默几息,弯身将他背在背上,匆匆往长宁村赶。
长夜寂静,木门吱呀作响。
说巧也巧,刚踏入屋中,万俟修便感觉到背上的人有所动静,他转头想与他说话,顺带将人放下,这时放在自己颈部的手忽而动了,青年下意识搂紧了他,脸贴着他的颈,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万俟修感到耳畔被一抹温热贴住。
万俟修整个人骤然像是烧起来一样,从头到脚都被激灵地颤栗所控制,他迅速将人放在塌上,转头一捂耳朵。
喉咙里的惊问都要出来了,又生生被对方这幅容颜所遏制。
万俟修脸红了个透。
他不应该一进门就点燃烛火的。
现下这艳艳的火光燃烧在四周,倒映在青年那苍白绝色的面容上,鼻梁悬着火光,倒下的阴影衬得清冷嘁嘁。
系在眼前的丝绸、身上雪色单薄的衣物被火光的颜色所占据,几乎显得妖冶,当真就像是一只妖,一只……以吞噬情感为食的妖。
“……怎么了?”床榻上的青年启唇,白衣生生被火光映得像嫁衣,他侧着头轻咳两声,“叨扰了……我双眼尽盲,分不清眼前的事物,若有冒犯……”
说着,便起身。
万俟修一瞬间就意识到他是要走。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万俟修意识到他反应的第一瞬间,竟然是大步上前,紧紧按住他单薄的肩。
“没、没冒犯!”万俟修说,“万万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会……可是家中遭遇了什么?若不嫌弃,你可在我这暂住几日,你可知你方才还晕了?”
青年抬手,抚了下眼前的绸带。
他沉默不语。
万俟修后知后觉,热意渐渐褪去:“是我冒犯了,你若不想说便不说,只是现下已是酉时,若不在此住一晚,你当何去?”
“……多谢收留。”青年放下手,“并非有意隐瞒,方才我在想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该如何解释,可脑中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万俟修张了张口,安静了。
是遇到什么祸事,甚至刺激得失忆了?
他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情不自禁问:“那你叫什么?”
青年道:“澜影。”
“澜影。”万俟修说,“我姓万俟,名修,万俟修。”
“好,万俟修。”
万俟修舔了舔唇瓣,匆忙道:“你休息片刻,我去准备些吃的。”
青年微微弯唇,点头。
万俟修离去的那个瞬间,他听见后台响起提示音。
【提示:气运之子[万俟翊]愤怒值-20,现数值 80。】
澜影,玉流光在这个位面的字。
师尊宫衡为他所取。
这个位面分为几界,其中修真界以四象宗为首,也就是玉流光所在的宗门。
他为师祖宫衡亲传弟子,众人眼中的澜影仙人,却勾搭世人憎恶的魔界中人,还强迫徒弟当炉鼎与自己双修,连西天佛修都未曾放过,以至有望飞升归位的佛子跌入尘世,堕为了魔。
这些一周目必须过的剧情,完成起来并不算简单。
有些地方出了差错,导致他的徒弟万俟翊不仅不憎恶他,反而待他相当小心翼翼。
以及他的师尊,在明知他强迫万俟翊当炉鼎这事后,不仅拒绝剔除他的仙骨以全门规,还妄图将他藏在镜外山一世。
所幸,山路弯弯,终有出口。
他有无数的办法成全任务。
所以最后,他亲自杀了走火入魔万俟翊。
万俟翊转世为万俟修,气运之子的剧情正式开始。
而他的仙骨,必须遵循剧情由宫衡剔,所以他按着宫衡的手,强迫他全了这场剧情。
疼痛屏蔽全程开着。
他并未感知到任何的苦楚。
所有任务完成,就是离开位面的时候,这一趟回来,玉流光察觉眼盲时,第一反应是想个办法把放在宫衡那的仙骨弄回来,融回去。
……他无法忍受在这种世界观下,不能使用一点法力的感觉。
其二,是尽快将万俟修的愤怒值降低到零。
等他恢复记忆就不好降了。
“澜影,我来了。”
万俟修拿着碗踏入门中,他是个粗人,平时能果腹就好,并不计较是否要吃得好,所以食物通常是白菜馒头这样简单的东西。
万俟修去柴房将中午剩下的馒头重新蒸了一遍,拿进来前觉得还好,白嫩嫩,可真到了青年面前,他看着这馒头,忽而觉得叫他吃这个是委屈了。
家中还养了两只鸡,应该将鸡杀了才是。
“……什么味道?”
万俟修回神,转身欲走,“没什么,我给你熬个鸡汤吧。”
“等等。”
青年向前起身,万俟修怕他摔了,赶紧迎过去。
一只手仓促扶在他胳膊上,万俟修一僵,低头看向他雪白的手背,和他的粗衣比较,不像吃过苦,或许是什么大家族的世家公子,一朝遇了难才被他遇见。
“不是弄好了?”青年扶着他,一手碰了碰还在散发热气的白面馒头,拿了起来,“就这个吧。”
万俟修滚动喉结,“可能有点硬,不知道你吃得惯不惯,如果不习惯我再……”
青年当着他的面,轻轻咬了口馒头。
……确实有点硬。
他嘴巴停了一下,才缓缓动腮帮子,将这干巴巴的馒头咽进去。
与其吃,不如饿着。
青年侧头咳嗽一声,“习惯的,我们萍水相逢,不好打扰你太多。”
万俟修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怎么否认他这句话。
他们确实萍水相逢。
或许明天就分道扬镳了。
万俟修看着他的鼻尖,“那你吃着,吃不惯再叫我,不用客气。”
“好。”
万俟修转头解决了中午的剩菜剩饭,去柴房看了看热水,回来的时候青年已经放下馒头开始发呆了。
馒头吃了一小半,残缺的位置被咬出小小的月牙印,他忽然有些想笑,上前拿过他手里的馒头,“我去杀只□□。”
“……不用。”玉流光说,“我不饿,真的。”
万俟修迟疑了一下,见他重复点头,便应答了,他拿着这大半的馒头回到柴房添柴,扔了也是浪费,不如吃了?万俟修盯着馒头上的牙印,低头一口一口吞吃干净了,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比平时甜一些。
他拍拍手,舀热水沐浴。
“你在做什么?”
万俟修沐浴完回来,正在整理床铺,打算在地上将就一晚。
反正他是修习之人,身体抗造,而青年看起来……像是世家养出的娇贵公子。
听见澜影问,他答:“整理床铺,我在地上将就一晚,你睡床榻上。”
玉流光说:“这怎么好?”
万俟修说:“总不能叫你睡地上,而且……”
“我们都睡床上。”青年坐在床边,手指在腰间轻挑,解开了腰绳,拍着身边的位置,歉疚而轻声问,“怎好为我委屈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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