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修看着他呆了呆。
第136章
红得发艳的烛火,粼粼倒映于青年雪白的衣裳上,就像红色血夜下于崖边铮铮而开的花,被染成妖冶的形态。
那腰绳被他轻而易举挑开,轻纱灿灿,连带着上面的玉佩都跟着晃动,直晃得人头晕眼花。
若非对方苍白着脸,又盲着双眼,万俟修怕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遇着狐妖了,否则他怎会觉得澜影的一举一动,都勾人得紧。
不好再想更多,万俟修红着耳根稀里糊涂就点头答应了,“好”,说完后跟着到他跟前,机械性脱了外衫,直到吹了蜡烛双双躺下,万俟修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张床过于窄小,不足以留给他与澜影一个手臂的空间。
所以现下,他们只能被迫贴着肩。
万俟修还能嗅到青年身上散发的幽香,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直叫人耳廓发热,手都不知该往哪摆。
“万俟。”
万俟修闭着眼睛,后知后觉:“怎么了?”
“我身上带的东西不多。”
万俟修耳边传来轻微的窸窣之声,他意识到,青年应当是侧过来正对了自己。
“只有这枚玉佩值些钱,便赠予了你,权当今日谢礼。”
万俟修的手被人抓住,一枚冰凉的玉佩塞入他手中。
他睁大眼,霎时还了回去,“不用!小忙而已,这玉佩说不定是什么信物,你如今什么都想不起,只有这玉佩能证明你的身份,或许你的家人将来会找到这。”
玉流光问:“那我该如何谢你?”
“天不早了……”万俟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之玉佩是万万不能收的,烛火亮着时他看过几眼,哪怕对这种贵重玩意儿完全不了解的他也能看出玉佩是非凡之物。万俟修按着他冰凉的手,将玉佩按回去,这一打岔,他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想法总算平息,劝道,“该休息了,有什么明日再说,今日之事当真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
青年将玉佩扔到木桌上。
“铛——”
玉佩滚了一圈,安稳倒地。
“好。”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羸弱,闷在被褥中,“那就明日谈。”
这个夜,终于平息。
万俟修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若说刚开始是念着那如狐妖摄人心魄的一幕,现下,他却是后悔自己方才的反应,是不是应该收下玉佩?
澜影如今失忆,本来便前后无依,性子许是也脆弱,不知何故流落到这穷乡僻壤的长宁村,遇着他,也只有这玉佩能赠予。
他还回绝,他是否会多想?
万俟修闭着眼睛,思绪越发清晰越发后悔,这下当真是整夜整夜睡不着了。
第二天,万俟修天没亮便早早爬起来劈柴做饭,他爹娘早亡,这么些年东一餐西一餐也不觉有什么,如今屋中多了个人,这样的习惯当然得暂时中断。
万俟修杀了一只鸡。
杀时,他一面抓着鸡翅膀,一面对它喃喃自语,“别叫,吵醒他可不好。”
话时手起刀落,鸡血便落入碗中。
“呦,这不刀疤修么?”
万俟修转身要进柴房时,村中熟人扛着锄头路过,盯着他刚杀的鸡嗤笑说:“大清早的杀鸡呢?这你可得请乡亲们尝尝,等会儿我喊上你婶婶过来,都来尝尝。”
万俟修转身,将刀往村人那一扔,眉上的疤痕衬得眼神不好招惹,“再吵?”
“……嚯哟!”村人吓得往后一躲,看着被万俟修扔入泥土的刀,心说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平时他们路过说几句,万俟修都没这反应,今儿个哪来的那么大气性?
村人嘟哝,看着万俟修将刀拔出来,状若无事地离开,忽而福至心灵:“你该不会当真要娶亲了吧?”
万俟修转身,皱眉看着那村人。
村人挥手,“你可别装了!昨儿个乡亲都看见了,见你背着人回来的,天仙似的,衣着不凡,大伙都议论呢说你走运了,怎么,你同人说了你的抱负了么?哈哈,修仙,赶明儿是不是又要去你那所谓的宗门修习啦?别说,在这俩事儿上你跟你那爹还真是一个样哈。”
万俟修不理会嘲讽,左右早已习惯,只是实在难忽视他口中的“娶亲”二字。
“若你眼拙,我可以为你开开眼。”万俟修一手拎着菜刀,一手拎着毫无气息的鸡,一字一顿道,“我与他皆是男子,再胡说,这刀就往你身上扔了。”
“男子?”村人听着这话,又看了眼他手中的刀,提溜着眼往后退了两步,不知想了些什么,竟然也不还嘴,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万俟修来到柴房,将刀往案板上一扔。
他沉了沉气,开始添柴烧水。
鸡汤熬了一个时辰,放了些野林里的大枣入味,十里飘香。等它熟时,万俟修便在这个空档回了木屋,才发现青年正端坐在桌边,一袭白衣,手里把玩着昨日那玉佩。
门口的日光倒映在他身上,一尘不染,绸带遮着眼,万俟修不确定他知不知道自己在门口。
这就醒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方才外面的对话……
万俟修如此一想,抬步进来,“醒了?”
“嗯。”玉流光停止把玩玉佩的动作,“方才听见你在与外面的人吵,出什么事了?”
果然听到了……万俟修脚步顿了下来,站在他面前,身形遮住了刺眼的青光,“没什么事,一些邻里间的纠纷,这些年都习惯了,你可有听到什么?”
“有。”
万俟修心一紧。
他刚要作解释,叫他不要将娶亲那话往心里听,就见眼前的青年抬起脸,分明看不见他,却仿若在专注地凝视他,“听见他唤你刀疤修,为何?”
万俟修说不清是松口气更多还是失落更多,他摸了下额头上的疤,“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幼时父亲带我时遭遇不测,贼人在我眉上划了一刀,好歹没伤到眼睛。”
“所以,你眉上有道疤?”
“嗯。”
“可以让我看看么?”
看……?万俟修滚着喉结,望向青年眼前雪白的绸带,双眼盲盲,要如何看?正如此想着,他的胸口忽然被一双手贴住。
万俟修低头看着,几乎浑身僵住,脸色刹红,血液倒流。
青年抬着脸,专注地在他胸前摸索,待摸到他的交领,便轻轻攥住,往自己的方向一扯,柔声说,“过来一些。”
万俟修稀里糊涂地朝他弯下了腰,脸被一双冰凉的手捧住,昨晚这只手便是冷的,今日怎么还这样?如今分明是炎夏。
他神思不属地低头,呼吸里不要钱地灌入阵阵芳香,这下连转都不知该如何转了,只知直愣愣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容。
双眼藏在绸带之中,那绸带柔软而清透,其余之处皆雪□□致,那双唇还在轻轻问他:“摸到了……是这刀疤吗?”
好端端,怎就如此了。
万俟修眼角抽动,眉上的疤痕被一只手抚住,很轻,很轻,这么些年,他从未有过如此感受。
万俟修凝着他的脸,一动不动,该如何说话似乎都忘记了。
“……万俟?万俟修?”
万俟修才会神,想也不想抓住他的手。
“我……”
他仓促地松开手,头也不回道:“我去瞧瞧鸡汤好没好,你且在这坐着,莫要走动,有事再唤我,记得唤我!”
走到门口,万俟修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他狼狈地扶住门槛,冲进柴房,脸上的烫意如野火燎原。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万俟修双眼空空地往灶里添柴,今年他二十有三,这些年来他对情之一事并无兴趣,也从未想过成亲,若非今日那人提起娶亲二字,他几乎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况且,都是男子,又昨日才相识……友人都不算,他怎能如此?
万俟修,你又怎能发了昏似的脸红?
【提示:气运之子[万俟翊]愤怒值-10,现数值 70。】
万俟修花了几刻来平息心中的动荡。
接下来这一个时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回屋了,万俟修老老实实添柴,熬鸡汤,终于熬够一个时辰,他用粗布端着鸡汤回屋,刚一放下,便见青年不知何时取下了绸带,睁开的双眼润亮多情,眼尾狐狸般勾人,却毫无光泽,也无聚焦,生生让万俟修品出一丝落寞来。
若非眼盲,澜影该是如何风光的世家公子。
万俟修放下粗布,上前想给他系回去,可又怕弄脏他的绸带。
“闻到了,很香。”
青年动了动眼睛,虽然目不能视,但他闻声面向万俟修,“你厨艺很好吗?”
“……不知道,我也只给你做过。”万俟修说,“你等我会儿,我去净手。”
玉流光点头。
万俟修匆匆洗完手回屋,给他舀了碗鸡汤,“还有些烫,得等等……我帮你系回去吧,不是说光对眼睛不好。”
玉流光再次点头。
他将绸带交了出去,万俟修擦了擦手,匆匆接过。
绸带比想象中更柔软,比他身上的衣服更软,他小心翼翼将绸带贴住他的双眼,在后头系了个容易解的绳。
做好这些,他回到了青年身前,正欲说话,忽而被门口的声音打断。
“刀疤修,我跟你婶婶来了!”
原是那扛着锄头离开的大男人,带和他的妻女都来了。小女儿看着约莫十一二,躲在娘身后。
三人一进屋,这不算宽敞的屋子便霎时显得逼仄许多,万俟修转头看见他们脸色一下沉了下去,还以为他当真来蹭饭来了。
想也不想上前,却忽然感觉衣摆一沉。
他下意识转头,顺着衣摆那只手看见青年苍白的脸,青年抿着柔软的唇,目不能视,听力便好上许多,他听着嘈杂之声,不知发生了什么,轻声问:“发生何事了?”
万俟修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不想眼前的嘈杂影响到澜影,或许潜意识里觉得这样邻里间的纠葛太上不得台面。
况且澜影如今身子不适,眼睛也不知何时能恢复,自然需要清静。
万俟修低下头用力抓了一下青年冰凉的手指,罕见没有脸红 ,反而定眼看着他认真说:“没什么事,有人找我。”
便转头去看男人,“出去谈。”
男人眯着眼,目光在万俟修身侧的公子身上停留几秒,像是在权衡什么,他点头了,却嚷嚷着将十一二岁的闺女留下,到外头和万俟修直白说:“这公子一瞧便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你运气好,跟你爹一个样一救便是达官贵人,不若让我女和他接触接触,若有缘分,将来你也算媒人,这桩事若成,咱们这些乡里乡亲这么多年的纠葛便一笔勾销!如何?”
“纠葛?”
万俟修冷笑,他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心里头不知怎的涌上一股烈火,他神情沉了下来,“人家是天上月一朝沾了泥,咱们长宁村穷乡僻壤的,你当人家这等见惯了风花雪月的公子瞧得上么?白日发梦也要有个度。”
“你这小子,讲话忒难听!”
同村嫂嫂说:“患难与共最能出真情!话本子里不都这么说么?你且说说那公子是落了什么难,原先又是何人?你可不知,那年大师可是为我女看过,是修仙的料,待她真走上这条路,和那公子——”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男子瞪了妻子一眼,他们一直说万俟修异想天开,整日整日想着修仙,还去了什么宗门修习,要是万俟修知道他们还给女儿找大师算了命,那不是自打脸么?
妻子被一打岔,显然也想到这件事,登时闭嘴了,男子粗声说:“你爹当年不就如此么?一介村人,若不是运气好救了落难的武林盟主长女,哪能生情?哪能有你?哼,那几年村里被你娘搅和成什么样了。”
万俟修面无表情看了男子一眼,转头往柴房去,男子立刻意识到他是拿斧头去了,赶紧往屋里喊闺女,“佩佩!佩……”
最先出来的,是那蒙着眼的青年。
身长如玉,白衣无尘,系在后脑的绸带顺着风飘,几乎飘到雪白的面容上。
接着,佩佩才从里头跑出来。
“爹。”
男子一把搂起闺女,“走了走了,刀疤修这小子又要砍人,你将来可别学他。”
“等等。”
男子和妻子一愣,回头时才发现唤等等的是那落难公子。
他站在灰扑扑的木门跟前,手扶着门边,风吹衣袂,声音很冷,像雪,“我听见你们的谈话了。”
男子:“……”
“我瞧起来,很好骗么?”青年垂下手,“还是瞧起来很容易因恩以身相许?”
男子:“……”
男子尴尬得将佩佩放下。
他还以为女儿在里面和对方聊天,这样就不会让他再注意外面的动静了呢。
嫂嫂搓手,“没、没有,其实是误会,我们方才……”
“家中长辈很早便为我订了门当户对的姻亲。”玉流光打断道,“过不了几日我就会离开这里,听见了吗?少日日来万俟修这里扰我清静。”
“……”
这和万俟修他爹的故事不一样啊!
男子赶紧携妻女溜了。
待走远了,他才不平道:“方才在屋中,佩佩你怎不与他讲话?”
佩佩抬起头,脆生生问:“爹,你不知道我怕生吗?”
“……”
“爹娘,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村子这条路,越走越远。
“话本子上说,咱们这样的都是小喽啰,若将来刀疤修得势了,咱们就要完啦。”
“你可少说两句吧。”
“话本上就是这样说的嘛……”
“爹娘,咱们不要再当小喽啰了,我更想当大虾!我还要修炼,大师不是说……”
万俟修站在柴房门口,连男子一家三口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斧头掉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他,也惊动了站在门口听风的青年,万俟修仓促地弯腰捡斧头,匆忙回应青年的询问,“在,我在这,你站着别动,小心摔了,我过来带你回屋。”
说着将斧头放回原位,擦擦手匆匆回到青年身边,去抓他手。
不知因何缘故,万俟修觉得自己的心口阵阵发闷。
脑子里一直循环听到的那几句话。
——我瞧起来,很好骗么?
——还是瞧起来很容易因恩以身相许?
——家中长辈很早便为我订了门当户对的姻亲。
——过不了几日我就会离开这里。
这些句句没错。
他们不过昨日相识而已,别说情分,连所谓的恩都少之又少。
万俟修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他沉闷地端起鸡汤,被这么一打岔,鸡汤正好变得温热,可以入口。
万俟修将碗端到他面前,“你……能自己吃吗?还是我来喂你?”
玉流光抬起脸。
每当这时候,万俟修就格外想扯下他的绸带,看看他的眼睛,不过很快,这种冒犯的想法一出来,他自己都被自己下了一大跳。
“我自己试试。”玉流光往前伸手,简直毫无准心,眼见要打翻汤勺,万俟修赶紧避开道,“还是我来喂你吧,我坐你前面,这样……”
他将勺子送到青年唇边。
青年张嘴时,能隐隐看见藏在里面的一截红舌,很快唇便含着汤勺边缘,遮挡了风光。
越是喂,万俟修越是心乱如麻。
手都有点抖。
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心绪会这样震荡?左右不过相识一日,万俟修,你到底——
许是察觉到他的心神不宁,青年忽然握住他捏着汤勺送来的手腕,手指还是那样冰凉,“你怎么了?从方才起就心不在焉。”
万俟修被抓着手腕,深呼吸一口气。
他还是忍不住问:“方才你对他们说的话……”
青年琢磨了下,恍然大悟。
随后他便笑,湿红的唇瓣轻轻弯起,笑得万俟修耳根都红了,放下碗说:“我只是问问,你、你——”
“我明白,万俟。”青年目不能视,却端端正正地面向他,能看出真诚,止住笑正色道,“你忘了么?我失忆了,那些话——自然都是我编的呀?我连父母都不知是谁,又何来门当户对的姻亲?那些话,全部都是编的。”
全部都是编的。
包括那一句么——我瞧起来很好骗么?还是瞧起来很容易因恩以身相许?
“如何了?”玉流光问他,“还有疑问么?”
万俟修摇头,“没了,继续吧。”
他端起碗,一口一口喂他。
鸡块都用筷子弄碎,弄成容易入口的状态,吃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喂完了。
万俟修却隐隐有些遗憾,说不清是遗憾什么。
他深呼吸,勤快道:“我去洗碗,你坐会儿。”
“好,万俟,这段时日麻烦你了,将来我会报答你的。”
相似小说推荐
-
人在古代,风流史满天飞(破防夜猫子) [古代架空] 《人在古代,风流史满天飞》作者:破防夜猫子【完结】晋江VIP2025-10-08完结总书评数:4444 当前被收...
-
重生之豪门电竞团宠(槿L7) [穿越重生] 《重生之豪门电竞团宠》作者:槿L7【完结+番外】番茄VIP2025-10-04完结双男主纯爱现代重生电竞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