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谢玉阑进来,目光在那身显然价值不菲的华服上停留了片刻,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
“这位公子,您想看点什么?小店新到了一批黄花梨的拔步床,做工精细,包您满意!”
谢玉阑有些拘谨,他从未自己买过东西,更不懂这些木料做工。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张看起来最简单、最普通的榆木架子床,小声道:“我想要那张。”
掌柜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笑容不变:“公子好眼光!这张床别看简单,用料扎实,睡着踏实!承惠,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谢玉阑对银钱没什么概念,但在东宫时,偶尔听宫人提起,知道这不是个小数目。
他摸了摸袖袋里的十五两碎银子,询问:“这么贵吗?能不能便宜些?”
掌柜的见他这副模样,又看他年纪轻,神色怯懦,心里顿时有了底。
这八成是个不知世事、偷跑出来玩的富家公子哥,不宰他宰谁?
“公子,这已经是良心价了!”掌柜的故作无奈地摊手,“您看这木料,这工艺......这样吧,看您诚心要,四十五两,最低价了!再低我可就亏本了!”
“四十五两......”谢玉阑攥紧了袖中的碎银,声音更小了,“我没有那么多......”
“那您有多少?”掌柜的凑近了些,语气带着诱导。
谢玉阑犹豫着,将几块碎银子掏了出来,摊在掌心:“我只有这些.....”
掌柜的瞥了一眼,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惊讶:“公子,您这不是开玩笑吗?这点银子,连个床腿都买不着啊!您这身衣裳都不止这个价吧?”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谢玉阑的华服,“是不是银子没带够?要不,您先把这袍子押在这儿,回头拿了银子再来赎?”
周围几个挑选家具的客人和小二都看了过来,目光各异,有好奇,有漠然,更有几分看热闹的戏谑。
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替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年轻公子说一句话。
谢玉阑脸颊涨得通红,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遭受过委屈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门头道:“老板,我真的只有这些,我很需要这个床...”
“需要床的人多了去了!”掌柜的彻底失去了耐心,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没钱就别来充阔少爷!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说着,就要挥手赶人。
谢玉阑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巨大的委屈和茫然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张榆木床,市价不过十两银子。掌柜的开口便要五十两,莫非是欺负人?”
冷漠淡然的语气在店铺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容俊美苍白的男人站在店门口,他显然也是来买东西的,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几卷画轴的小厮。
谢玉阑身子僵住。
四皇兄怎么会在这?
掌柜的一见谢执,脸色微变。
他认得这位四皇子,虽不受宠,但毕竟是天潢贵胄,偶尔会来他店里买些笔墨纸砚或是小件家具,为人低调,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度。
“四公子......”掌柜的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您怎么来了?小的刚才跟这位公子开玩笑呢...”
“开玩笑?”谢执走到谢玉阑身边,目光不虞地看着掌柜的,“我听得真切,你要他五十两,还要抵押衣裳。这榆木床是什么金贵木料,值这个价?还是你觉得,这位公子好欺瞒?”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掌柜的额头冒汗,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是小的糊涂,记错了价钱!这张床,十两,十两银子就行!”
谢执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呆立在一旁、眼眶通红的谢玉阑,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恢复了那副冷淡样子:“你...”
他话锋转了个弯:“床是十两,你若需要,买下就是。”
谢玉阑怔怔地看着谢执,在宫中时谢执似乎就不怎么喜欢自己,可现在为何要挺身而出帮自己说话呢?
可现在他想不了这么多。
他慌忙点头,将手里的碎银子数出十两,递给掌柜的。
掌柜的讪讪地接过,不敢再多言。
谢执又对掌柜的道:“他一人想必搬不动,你店里的伙计,帮忙将床送到他住处,工钱一并算了。”
也没有询问谢玉阑的意见,看上去除了方才的帮助,谢执又恢复了那副冷淡样子。
谢玉阑闻言,连忙又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作为搬运的工钱。
掌柜的哪敢说不,立刻叫来两个伙计,抬起那张榆木床。
“多谢殿下。”谢玉阑对着谢执,小声道谢。
谢执没给他眼神,只是在即将走时说道:“没那人护着你,自求多福。”
说完,他便带着小厮,转身离开了店铺,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谢玉阑握着荷包的手一紧。
他知道谢执口中的那人是谁。
是谢临沅。
也是...
皇兄现在不会护着他了。
与此同时的皇宫。
谢临沅站在谢玉阑的卧房中,听着手下的人汇报谢玉阑已经离开皇宫的事情,因为找不到人紧张的情绪终于舒展开来。
他的指尖在那空荡荡的木盒子上滑过。
“还有,我们的人说只带走了一个破布裹着的东西,其他的什么都没拿走。”侍卫道。
男人的手指收拢。
他似乎知道谢玉阑带走的是什么东西。
“盯着那群人,再派暗卫保护谢玉阑的暗卫。三天之后事情一定会被假意查出来。”谢临沅淡淡道。
虽然谢渊关了他七日禁闭,但他知道,禁闭在事情被调查出来的当天一定会解除。
而就在他关禁闭的这段时间里,谢则闵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地伪造他知晓谢玉阑身份,混淆血脉欺君罔上的证据。
到了夜晚,白日发生的一切并没有传出,所有的所有都平静下来,除了东宫少了一个人。
谢临沅坐在膳厅饭桌前,眉头蹙起,他看向剪春:“怎么还没——”
他话音顿住。
剪春小心翼翼地看了谢临沅一眼:“八殿下走了...”
她声音极小,似乎怕触及谢临沅的逆鳞。
谢临沅没说话,只是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珍馐看了良久,最后放下手中的筷著站起身。
“拿去给宫人分着吃了吧。”
孟九尘瞧见,连忙劝道:“殿下,多少吃点吧。”
“没胃口。”谢临沅揉了揉眉心,情绪不太好。
如今用膳时也没有那个乖巧唤他皇兄的人了。
这样他也吃不下去。
觉察出来谢临沅心情不悦,孟九尘也不敢再多劝,而是退到了后面开始和剪春一起将饭菜分好拿给下人吃。
谢临沅站在廊下,抬头看着高远夜空中的繁星。
风景很美。
但他没有心情。
“殿下,宫外临王送来的信。”一个侍卫从房梁上跳下,快速小声说道。
下一秒,就再次在空气中消失。
如果没有谢临沅手中的那封信,就仿佛从未来过。
谢临沅拆开信,一字一字地看完宋玉声写的话。
男人的指尖在“只带走了你送给他的所有东西”上时停留。
心脏剧烈跳动着,那股强大的感知几乎呼之欲出。
可谢临沅也知道,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
他慢慢把信看完,记住了信尾上的住址,将信收回袖中。
也不知在外靠着冷风平静了多久的思绪,谢临沅才迈步准备回卧房。
不过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卧房,而是绕过长长的廊道停在了谢玉阑的卧房门前。
他推开门,拿着火折子点燃火烛。
床榻上的被褥没有换掉,谢临沅将外袍褪去,躺了进去。
里面都是谢玉阑身上的味道。
还没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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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才半天就舍不得了,皇兄超爱!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谢玉阑就醒了。
身下硬邦邦的榆木床硌得他浑身酸痛,破旧小屋四处漏风, 带着寒意。
他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望着结满蛛网的房梁,昨日街头与店铺里的无助和屈辱再次涌上心头。
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活下去。
他将那身显眼的锦袍仔细叠好收起, 换上了昨日在街边估衣铺用最后一点钱买来的、半新不旧的灰色粗布衣。
这身打扮让他看起来终于不那么突兀, 混入清晨为生计奔波的人流中。
谢玉阑走在街头, 有些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一个时辰的时间,他找了不少活,却都被店家以不要的名头赶走。
一次次碰壁,像冰冷的雨水浇在他心头。
晌午已过,腹中饥饿难耐,他摸着空空如也的袖袋, 站在一个货栈门口, 看着力夫们喊着号子, 将沉重的麻包、木箱从车上卸下, 再扛进仓库。
汗水顺着他们古铜色的脸颊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喂!那边那个小子!愣着干什么?缺人手,干不干?扛一包两文钱,现结!”一个穿着短褂、满脸横肉的工头指着谢玉阑喊道。
谢玉阑看着那些沉重的麻包, 心里有些发怵,但想到空空的肚子和身无分文的窘境,他咬了咬牙, 轻轻点头:“好。”
工头嗤笑一声,丢给他一个号牌:“去那边排队!”
谢玉阑接住号牌,站在了最后边, 看着前面的工人的动作。
轮到谢玉阑时,他学着前面力夫的样子,弯下腰,试图将那个看起来比他还沉的麻包扛上肩。
麻包入手极沉,粗糙的麻绳勒进他娇嫩的肩膀,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瞬间涨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颤颤巍巍地将麻包扛起,脚步虚浮地朝着仓库门口走去。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也低估了脚下的门槛。
就在他一只脚迈过仓库那高高的木门槛时,脚下被不平整的地面一绊,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去!
“砰!”
沉重的麻包率先砸在地上,发出闷响,里面不知是什么谷物撒了一地。
谢玉阑也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你个废物!眼睛长屁股上了?!”工头听见动静,一扭头就瞧见了谢玉阑,他瞬间暴怒,几步冲过来,指着谢玉阑的鼻子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如同脏水般泼洒下来。
“连个包都扛不动!白长这么个大个子!你知道这一包货值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蠢货!没用的东西!赶紧给老子滚蛋!”
周围其他力夫有的漠然看着,有的发出低低的嗤笑。
谢玉阑摔得头晕眼花,手肘膝盖疼得钻心,听着那不堪入耳的辱骂,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也不敢反驳,只是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抱歉...”谢玉阑嗫嚅道。
“道歉就有用了?!老子还要找你算账呢!死玩意!”工头撸起袖子就准备揍人。
谢玉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住口!”
一个清亮却带着怒意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工头的咒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宝蓝色锦缎箭袖、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带着两个小厮,正站在货栈门口,显然是来巡查自家生意的。
少年眉目俊朗,带着一股养尊处优的骄矜之气,此刻正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那唾沫横飞的工头。
“王老五!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少爷的地盘上如此喧哗,还出口成脏?!”少年呵斥道。
那工头王老五一见这少年,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嚣张气焰瞬间熄灭,点头哈腰地赔笑:“哎哟,是小公子!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是这新来的小子笨手笨脚,摔了货,小的这才......”
“摔了货自有规矩处置,谁准你满嘴喷粪了?”小公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目光转向还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眼眶通红的谢玉阑。
当他看清谢玉阑即便穿着粗布衣服、满身尘土也难掩的清秀轮廓和那双湿漉漉的、带着惊惶与委屈的眼睛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走过去,蹲下身,语气缓和了些:“你没事吧?摔到哪里了?”
谢玉阑没想到会有人替他出头,还是这样一位看起来身份不凡的小公子,他慌乱地摇摇头,小声道:“没事的,谢谢公子。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不怪他......”
他这怯生生却还试图为骂他的人辩解的模样,让那小公子又是一怔,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他伸手,不由分说地扶住谢玉阑的手臂:“什么没事,手都擦破皮了!起来,我带你去上药。”
说着,也不顾谢玉阑的挣扎和那工头惊愕的目光,直接将他扶了起来,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去拿我的伤药来。”
随即他又对王老五冷声道:“扣你三天工钱,以儆效尤!再让本少爷听见你满嘴脏话,就滚蛋!”
王老五连声称是,不敢再多言。
小公子将谢玉阑拉到货栈旁边一间干净的账房里,让小厮拿来清水和伤药。
他亲自用湿布小心翼翼地将谢玉阑手肘和膝盖上的尘土血迹擦净,然后蘸了药膏,轻轻地涂抹上去。动作算不上多么熟练,却格外认真。
“嘶......”药膏刺激伤口,谢玉阑忍不住吸了口气。
“忍一忍,这药效果好,很快就不疼了。”小公子一边上药,一边打量着谢玉阑,忽然问道,“我看你不像是干惯粗活的人。你这身细皮嫩肉的,说话也文文弱弱,穿的这粗布衣服底下,之前的衣裳料子不便宜吧?怎么会落到来这里扛包的地步?”
谢玉阑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或许是眼前这小公子方才的维护和此刻难得的温和,让他紧绷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沉默了很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不是爹娘亲生的,他们......不要我了。”
小公子涂药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看着谢玉阑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那强忍泪意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
他年纪小,涉世未深,没见过这么可怜的人。
“怪不得......”小公子喃喃道,他放下药瓶,看着谢玉阑,很认真地说,“那你以后怎么办?一个人住?要不你跟我回府吧?我家里不缺你一口饭吃,也比你在外头受苦强。”
谢玉阑惊讶地抬起头,对上小公子清澈而真诚的目光。
他心中感激,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用的,谢谢公子好意。我有地方住。”
小公子见他拒绝,也不强求,却对他住的地方产生了好奇:“你住哪儿?带我去看看?”
谢玉阑本想拒绝,但小公子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无奈,他只好领着这位热心过头的小公子,回到了那条肮脏狭窄的榆林巷,那间家徒四壁、破败不堪的小屋。
门口,那白绫明显。
小公子嫌恶地看了一眼,“什么晦气东西,扔在这。”
说着,他就一脚把白绫踹开,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去扔了。”
“喏。”
进了屋,他看着屋里唯一比较崭新的床、歪斜的桌椅和满地的灰尘蛛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面上满是震惊。
“你就住这种地方?!”
他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对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厮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几个人来,把这里里外外都给本少爷打扫干净!该修的修,该换的换!再去街上买些像样的家具、被褥、锅碗瓢盆回来!快去!”
小厮们应声而去。
不过半日工夫,在谢玉阑注视下,这间破败的小屋仿佛经历了脱胎换骨。
墙壁被简单修补粉刷,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蛛网灰尘一扫而空。
那张榆木床铺上了厚实柔软的新被褥,一张结实的方桌和两把椅子取代了歪斜的旧家具,甚至角落里还多了一个小小的炉灶和一套干净的碗筷。
小公子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屋,拍了拍手,满意地对还在发愣的谢玉阑笑道:“这下总算像个能住人的地方了!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货栈找我,我姓苏,叫苏明瑾,你叫什么”?
“谢玉阑,”谢玉阑真心实意道,“今日谢谢你...”
“谢什么,小事,”苏明瑾无所谓地摆摆手,似乎又想起什么,他问道,“你是在找活干吗?”
“嗯。”谢玉阑点头。
苏明瑾扭头看向身后的小厮:“我们有铺子还在招人吗?”
小厮思索了片刻,说道:“有的,卖胭脂的铺子中还在找记账的小厮。”
闻言,苏明瑾看向谢玉阑,问:“你愿意来吗?”
“可以吗?”谢玉阑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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