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从前,铁横秋大抵会隐忍不语,懂事地不再追究。
但此刻,铁横秋只是冷冷一笑:“哦?你也跟我一样失忆了?”
月薄之未曾料到铁横秋竟会如此尖锐相对。
但这份尖锐并未令他感到被冒犯,反而更添几分愧疚。
他语气放缓,解释道:“我并非轻浮之人,心里怎么会有多于一个的道侣之选?此话确实不是我……即便真是出自于我,也绝非本意。”
铁横秋冷哼一声:“月尊一言九鼎,即便不是本意,这话既然出口,便是驷马难追。我一个小小的弟子,听说这样的话,又怎么敢再生奢望?”
月薄之听他说得真切,这才恍然明白,当年在魔域时二人之间的种种别扭,原来根源竟在于此。他自己竟浑然不觉!
他不禁暗自懊悔,可生性孤高,无法多作言语,只是默默垂眸,将万千情绪敛于眼底。
铁横秋见他不言语了,便觉得点到即止便可,再多说就不美了。
他便放下茶盏,提剑步入庭院,再度挥剑起势。
铁横秋练剑完毕,已是夜深。
他回到房中,却见月薄之如一盏孤灯般静坐榻边,目光明灭不定。
铁横秋无奈道:他是想事情想痴了,八成又在钻什么牛角尖。
想月尊清冷如霜英明神武,不想竟是一个牛角醋王!
铁横秋走近两步,忽而搭上月薄之的手腕。
手腕乃是剑修命门,月薄之却是被摸上了,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回击,看到是铁横秋,便立即收敛气息,说道:“你要掐我的脉?”
“月尊博闻强识,岂不知道,这不叫‘掐脉’,叫做‘把脉’!”铁横秋无奈一笑,指尖已轻轻按上他的脉门。
月薄之垂眸:“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也学医了?”
什么时候学的?
自然是月薄之昏迷的那四年间。
当然,四年学医,也只能学得些皮毛。
不过,也够铁横秋摸出些门路了:月薄之心脉平稳有力,气象冲和,可见昔日心疾已然痊愈。
然而脉息深处凝涩不畅,是体内犹有暗伤未愈。
他想起四年前,魔宫崩塌,月薄之的紫府也受到反噬。
如此重伤,要彻底疗愈,的确不是朝夕之功。净时莲心,看来是势在必得了。
铁横秋收回手,淡淡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从白光遗阵出来之后,就想起来自己略懂一些了。”
月薄之垂眸沉吟:“看来这白光遗阵,确有牵动人心深处记忆之能。”
铁横秋抿了抿唇,将月薄之的手握入掌心,轻叹一声:“只可惜,我没能从你的脉象里探出缠情蛊的踪迹。”
月薄之身形微僵,倏地将手抽了回去。
月薄之挨着枕头,眉头低垂,心下暗自冷笑:铁小五恢复的记忆越来越多,自然也开始疑我、防我。
更别提,他还想起我从前对他的冷言冷语,如何伤透了他的心。
这样的他,又怎会容我轻易靠近?
若不是借着那根本子虚乌有的“缠情蛊”……
铁横秋也坐上卧榻,倚在月薄之身侧,轻声道:“如此说来,你当年选定的道侣,果真只有我一人。”
月薄之既想维持高傲,又忍不住自辩,冷哼一声:“哼,难道我是什么水性杨花的男人吗?”
铁横秋笑了笑:“哎呀,你当时怎么不这样告诉我呢?”
月薄之冷冷道:“难道非要告诉,才能明白吗?”
“那是当然,我又不是缠情蛊,不能钻进你的肚肠,亲眼看你的一颗心啊。”铁横秋答得爽快。
月薄之闻言一怔,默然不动。
铁横秋把手搂住月薄之的肩膀:“你的缠情蛊,今日可好些了?”
月薄之抬起眼眸,眼角竟然隐隐泛红。
铁横秋心头一软,怜意顿生:“看来,今日还是好不了了。”
他倾身向前,轻吻月薄之泛红的眼角。
下一刻,天旋地转,他已被反手按入锦被之间。
月薄之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那脆弱的可怜相,可不能轻易叫小五看了去。
铁横秋被他牢牢制住,整张脸几乎陷进软枕之中。
月薄之的手指紧紧扣在他腰间,牙齿抵着他颈侧的肌肤,不容他挪动分毫。
即便是内心脆弱的月薄之,身体还是非常强大的,这就是他。
铁横秋在汹涌的侵占中辗转沉浮,却仍清晰地感知到——一滴滴温热的水珠,正无声落在他战栗的背脊上。
铁横秋醒来时只觉腰背酸软,想起今日还需练剑,顿感世道艰难。
难道我白天练剑,晚上击剑?
这般……日夜操劳!
岂非片刻不得闲?
拉磨的驴尚能歇歇脚呢!
铁横秋想了想:事分轻重缓急。
夺取净时莲心肯定是最重要的,旁的可以先放一放。
换言之,练剑乃当前要务,剑术精进之余,更需养精蓄锐。这“解蛊”事,恐怕得先搁一搁。
铁横秋也感苦恼:但也不能直接跟月薄之打商量,说“大比在即,咱这蛊先休个假,你看如何?”
铁横秋脑子急转:这事儿不能直接提,得婉转一点。
他提起长柳剑,往院子里,露出一副惊色:“怎么一觉醒来,又是晌午了?”
月薄之闲坐藤椅,淡然应道:“你素来贪睡。”
铁横秋简直想骂人:你放屁话!我多少年来勤恳练剑,整个云隐宗就数我起得比鸡早!还不都是因为你……
铁横秋举剑而起,身形展动,剑光流转。
他原本体术根基就极为扎实,经历传神鼎一番炼化,反倒因祸得福,体魄更胜从前。即便折腾了一宿,此时练剑也依旧有模有样。
但大比在即,他自感应该倾尽所能、全力以赴,所以还是想把缓解蛊毒这事儿给停一停。
于是舞剑之际,他有意显出几分力不从心,步伐凝滞,腰腿酸软。
月薄之目光一扫便注意到了,开口问道:“你的腰怎么回事……”
“你说呢?”铁横秋埋怨地白他一眼。
月薄之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似乎想起什么难以启齿的画面,只微微别过脸去:“你的体术倒是退步了。”
铁横秋:……这也怪我?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铁横秋真想跳起来给月薄之骂两句。
但又不可以,他要是真那样跟月薄之说话,后果很严重!
这个严重的后果就是——月薄之一定会觉得“小五果然不爱我了!”
不过,铁横秋已经不是原来的铁横秋了!
现在的铁横秋,脑子一转,就是一个法子。
第166章 万籁静大鸡胸
铁横秋只好哼哼一声,扶着腰身,苦笑道:“你不用担心!无论是大比练剑,还是缓解蛊毒,都是刻不容缓的事情!我白天练剑,晚上解毒,完全是可以的!大不了就不眠不休,只拿这一条命去拼罢!”
月薄之闻言,微微一怔,半晌吐出一句:“谁要你拼命?蛊毒也不是天天都要发作的。”
铁横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得了月薄之这一句,铁横秋就知道这蛊毒这几天是发作不了的。
他也安心了些,但如果现在立即变得生龙活虎,那这司马昭之心也太路人皆知了。
于是,他先盘膝坐下,假意调息片刻,方才起身再度挥剑起舞。
铁横秋在院中练了整整半日的剑。
而月薄之也就在那张藤椅上,静静看了他半日。
从前,若在月薄之注视下练剑,铁横秋必定会过度紧张——既怕自己班门弄斧,又忍不住想将每一式都舞到极致,好叫他多看自己一眼。
如今,他挥剑时心无杂念,并未刻意去思索月薄之的目光。
但这并非不在意他。
月薄之坐在那里,就像院中那棵最稳的树,一朵最美的花。只因他在,这寻常庭院,便有了更深的意味,一切都愈加沉静、圆满。
掌灯时分,山庄的小厮如常送来晚膳。
铁横秋收剑归鞘,与月薄之对坐共餐。
高阶修士本无需进食,铁横秋却始终未戒掉这口腹之欲,才仍旧日日用饭。他暗中留意过,月薄之并没有一日三餐的习惯。
大抵因为月薄之在仙门长大,刚启蒙就辟谷,不似铁横秋是凡人,从小习惯了饿了要吃饭,从食物里吸取养分和快乐。
月薄之只是静坐一旁,偶尔啜一口清茶,或用几筷时蔬、几片鲜果。
铁横秋也不劝食。
修士若沾染五谷荤腥,还需运气化浊,反倒不如不食。他初入云隐宗时,带教师长便明令禁绝饮食,再嘴馋也只能暗自忍耐。
不过,月薄之倒从不劝他绝食。
自从铁横秋来到百丈峰起,这里的每日用度中,便多添了荤素膳食,与一瓶化浊丹。
铁横秋想起这些,也是十分感慨。
当初,他还以为是汤雪师兄留心,替他备下了。
如今想来……
汤雪就是月薄之,月薄之就是汤雪啊!
月薄之轻声问:“你想什么?一脸怅惘的。”
铁横秋此刻也不敢说自己在想汤雪。
他便转移话题:“我在想,你说大比在即,云思归这老贼肯定要想办法给我们使绊子。这事儿让我很悬心。”
月薄之的思绪果然被他引开了,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铁横秋这种生于忧患的人,很难同意这个策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铁横秋而言就是“爱咋咋地”。
他是不能爱咋咋地的。
根据以往经验,他要爱咋咋地,他就活不过十二岁!
他咳了咳,说道:“这话说的,咱们还是得先下手为强,化被动为主动啊!”
“哦?”月薄之挑眉问铁横秋,“你有什么高见?”
铁横秋只说道:“云思归这老贼啊,论修为不足为患!”说完这句话,铁横秋都觉得自己很膨胀:云思归是法相期魔头,杀我跟杀鸡似的!如今仗着月薄之在侧,我便这般大放厥词,真真儿是狐假虎威了。
不过,月薄之倒是表示同意:“的确。”
铁横秋继续道:“他的优势,是在于他在暗处,咱们没有办法直接对他出手,还得提防他出些什么阴招。要说到阴招啊,咱们都比不过他的。”
月薄之微微点头:“你既这样说,想必已有应对之策?”
铁横秋哈哈一笑:“尽力一试罢了。”他略作停顿,又道:“不过此事,还需先请万籁静相助。”
“呵,”月薄之表情立即转冷,“你的大师兄好法子多,你多和他商量商量,自然是好的。”
铁横秋:……我就知道你要阴阳怪气!!!
铁横秋心下无奈,脸上却也跟着冷冷一笑:“呵呵!什么大师兄?老子可是魔尊,谁配当我的大师兄?给面子我叫他一声大师兄,不给面子我叫他大鸡胸!”
月薄之微微一怔,没想到铁横秋突然如此适应魔尊这个新角色。
铁横秋摩挲下巴:“人间此地乃正道修士的地盘,我们正可借他们的力,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岂不快哉?桀桀桀桀桀……”
月薄之听到铁横秋突然这样,因为太过吃惊而顾不上吃醋了。
正道的大比,和魔道是不一样的。
虽也有展示实力、震慑四方之效,但更讲究点到即止、以和为贵。更多时候,这场盛会承担着联谊交游之能。
大比开始之际,各类交流往来层出不穷。
身为云隐宗镇山大师兄的万籁静,反倒不及铁横秋这等散修自在可潜心修炼。他不得不辗转于各派之间,应对诸多俗务,其中一项,便是设宴款待各派精英,以维系情谊。
这天,他便在小竹楼设宴招待,各派之人都能来到,一些散修也可以进入。
本来何处觅也在受邀之列,但他正潜心恢复剑骨,便婉拒了邀约。万籁静早有所料,并不以为意。即便知道对方八成不会赴约,但请柬该送还是得送的,这是礼数所在。
而铁横秋和月薄之则以散修的身份混入了这其中。
群英混杂的小竹楼里,铁横秋只是一身朴素的青灰色剑袍,身边带着一个病弱的美人,和这宴会也是格格不入。
有人瞥见他们,不禁勾唇讥讽:“云隐宗真是今非昔比了,如今连无名散修也能踏进这小竹楼茶会。”
“那可不是么?这十年间,云隐宗是一落千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你没听说啊,月薄之和云思归都死了!”
“啊?死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怎么就突然呢?月薄之不是有先天心症状么?早有传言他活不过两百岁了。”
“月薄之英年早逝也罢了,那云思归却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冲击法相境失败,遭了反噬。一直说是闭死关,却连命灯都封存起来……定然早已陨落,只是云隐宗无人能挑起大梁,只得秘不发丧罢了。”
听着四周的低语,月薄之与铁横秋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十年间,关于云隐宗的传闻甚嚣尘上,其中最占主流的传言就是月薄之和云思归都已经陨落,云隐宗已经没有化神大能坐镇了。
然而,尽管传言纷纷,却始终无人能够证实。正因如此,各派虽蠢蠢欲动,却仍不敢轻易进犯。毕竟,但凡月薄之和云思归有一个活着,云隐宗便绝非旁人所能轻易触犯之地。
在这样的局势下,这次大比对万籁静而言,意义非同小可。
如果万籁静能力压群英、夺得魁首,云隐宗的威望必将大为巩固,宗门地位也可借此重回安稳。
铁横秋望着人群中迎来送往的万籁静,不禁感慨:“明明这次大比这么重要,但万籁静还是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剑骨还给何处觅,可见其心胸,真是大鸡胸啊。”
月薄之却冷哼一声:“不过是趁机卖个人情罢了。大比临近才归还,何处觅又何来时间融合剑意、恢复实力?”
铁横秋本想说“人家肯还就不错了。”
但话到嘴边,他立马刹住:可万万不能在这牛角醋王面前夸奖别的男人啊。
因此,铁横秋勾唇冷笑:“你说得对!云隐宗的特产就是伪君子,我呸!恶心!呕——”
月薄之望向铁横秋,满心担忧不已:该不会抹除记忆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小五的脑子吧……
钟磬声悠扬荡开,茶会正式伊始,众人依序落座。
万籁静身为主家,自是端坐主席。令人讶异的是,铁横秋这般看似寻常的无名散修,竟被引至最靠近主席的贵宾位。
众人莫不惊讶, 交头接耳:“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人啊?”
“看他修为不过寻常,衣着朴素,何德何能位居贵席?”
“莫非是哪个隐世大宗的弟子,刻意遮掩了气息?”
“啧,云隐宗如今真是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了……”
“今日这茶会,怕是要有蹊跷。”
在四起的低语与窥探的目光中,万籁静依旧神色沉静,岿然不动。
他轻叩桌案上的铜钟,清音荡开,场内随之悄然。
“今日邀诸位前来,一为共品清茗,二为……”他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晰,“澄清一桩真相。”
此言一出,满座皆寂,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心知接下来所闻必定非同小可。
万籁静目光微转,落向身侧,轻声道:“还请你来说吧。”
话音未落,铁横秋倏然起身。
刹那间,所有视线尽数聚焦于他一身。谁意识到,这名看似普通的散修,恐怕才是今日真正的主角。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逼视之下,铁横秋深吸一口气,猛地抬手,撕下了覆在脸上的鲛蜕。
席间多是宗门精英,见多识广。才见他撕开一角,从那如流水般贴合肌肤的质地上,便认出这绝非寻常易容面具,而是鲛蜕。
能佩戴如此华贵之物、隐姓埋名潜入此番场合——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众人心头一紧,却又抑不住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期待。
鲛褪应声而落,霎时露出一张清朗俊逸的脸庞。
满场修士顿时哗然,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愕与茫然:
啊!这……
这谁啊!
根本不认识!
你一个根本没人认识的家伙戴什么鲛褪啊,神经病。
铁横秋在修真界,的确是一个无名之辈,即便他已经是元婴大能了。
因为他当云隐宗嫡传弟子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之后就去了百丈峰种树,除了神树山庄那会儿,从未在正道场合中露面。
所以,在场大多数人不认识他,也很正常。
毕竟当年神树山庄那场鸿门宴,参与者本就寥寥。除却主办人柳六,便只有万剑宗宗主、云思归、苏悬壶、玄机阁阁主、天音寺住持、凌霄宫宫主,以及他们最亲近的几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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