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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囚笼(木三观)


苏若清冷冷道:“一派胡言!晓山福地三百年前便属凌霄宫,不过是当年云思归仗着有罗浮仙子撑腰,强夺而去罢了!”
听她翻起这些陈年旧账,魏琇莹只觉一阵头疼:“仙门之间资源你争我夺,本也寻常……”
苏若清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魏琇莹:……我好像从来没说过我站你这边的吧。
苏若清气不过,说道:“口说无凭。你快,快用血晷……”
魏琇莹这下认真迟疑了,只说道:“上次用血晷的动静,你也看见了。红光满天的,整个白光山都会被惊动……”
“那正好!正好让所有人都看清万籁静的真面目!”苏若清怒不可遏。
魏琇莹却摇头:“你想想,上次血晷指向铁横秋,最终不也不了了之?即便这次真寻到万籁静头上,也必然被压下去。到时候打草惊蛇,若他真要灭口,不过弹指之间。”
苏若清闻言,脸色霎时苍白:“难道就任由凶手逍遥法外?眼睁睁看着这禽兽继续欺压凌霄宫?”
魏琇莹把手搭在苏若清肩头:“你其实……”
“其实什么?”苏若清面色苍白,望向这个才相识几日的女子,竟不自觉地生出一丝依赖。
魏琇莹苦笑道:“你其实可以学学万籁静啊。”
“我学他?”苏若清大感受辱。
“你想想,他当年只是元婴,主持云隐宗受到多方的压迫。”魏琇莹继续道,“但他没有意气用事,而是暗暗积攒力量,到现在一举突破化神,炼成极品法器小竹楼,连云思归都被他镇压了。如今他只要不犯到百丈仙人头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力量!”
“力量……”苏若清嗫嚅。
“你还不明白吗?凌霄宫主的仇难报,就只是因为真相未明吗?百丈仙人深受尊重,就只是因为他人品好吗?铁横秋兵不血刃就把月薄之取去了,是因为他有诚意吗?——是力量!”魏琇莹目光沉静,语气坚定,“修真界中,力量才是一切根本。你若真想报仇,就别再指望有人替你主持公道。你要自己变强,自己挣得自己的公道。”
苏若清身形一晃,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纵酒城中,灯火渐起。
自客栈窗前望去,但见长街车马如流,玉辇驰骋,宛若游龙穿梭。
月薄之坐在窗边,也不怎么看景,只是在看书。
铁横秋托着腮,也在窗边,也不怎么看景,却是在看月薄之。
月薄之睫羽微颤,终是放下书册,抬眼回望他:“你总瞧着我做什么?”
铁横秋笑道:“我看我的心上人啊,尽日看不足。”
月薄之一笑:“你可知‘尽日看不足’,出自哪句诗?”
铁横秋一怔:居然是出自诗句吗?我是从《霸道魔尊摸摸大》里学的。果然,不能从话本里背好词好句啊!
月薄之继续道:“‘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是《长恨歌》里头的。”
铁横秋:又吃了没文化的亏!
虽然不知什么是长恨歌,但听名字就知道没好事儿。
月薄之道:“看来,你点戏和背诗,都是爱选些爱情悲剧。”
铁横秋早已习惯他这般语气,从容接道:“是啊,日日见你,心中甜蜜得很,看这些悲戏倒也不觉难受。”
月薄之闻言,轻哼一声:“你也就会哄我。”
铁横秋听了这句话,甜蜜得魂飞天外:我终于哄到他了!
铁横秋却笑了笑:“你要不喜欢我哄你,我也可以撅你几句,和你拌拌嘴。”
月薄之闻言,惊了一下,只觉这人愈发有恃无恐,道反天罡!
他冷声一笑:“好啊,那你就撅我几句,让我听听看。我正想同人拌嘴呢!”
铁横秋立即摩拳擦掌:让你看看,也不是你能撅人!我这张嘴,也是利得很!从前顺着你说话,那是我宠你!
铁横秋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对外头守着的魔侍正色道:“我要与月薄之吵架了。”
魔侍们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尊上您这是要……”
“对,我们要拌嘴了。”铁横秋耸了耸肩,“待会儿有什么动静,你们都别管。”
众魔侍内心哀嚎:您也太看得起我们了,我们哪儿敢管啊?
唯有兢兢业业的魔侍长仍硬着头皮劝道:“尊上,还请三思……”
铁横秋浑不在意地一挥手:“无妨,你们单身汉,不懂这个。哪有夫妻不拌嘴的?”
魔侍长:……没记错的话,上次你们拌嘴,把魔宫打塌陷了,月尊躺四年醒不过来。
我们单身汉,不懂这个,但一般夫妻拌嘴都这么厉害吗?
铁横秋这位霸道魔尊却是要一意孤行,啪的一下把门关上。
魔侍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劝,但又觉得不可以完全置之不理。
魔侍长一咬牙,折了玉简,传讯过去:夜护法,您在吗?
他其实也不抱任何希望,毕竟夜知闻虽然号称是魔尊座下有且仅有的一个贴身护法,以至于魔域上下听说他的名号,都认为他必然是最谨慎妥帖的第一人。
谁知道,这家伙整天吃吃喝喝不着家,常年不应玉简通讯,尸位素餐。
没想到,这回夜知闻回应得很快:“什么事儿啊?”
魔侍长苦笑道:“铁尊要和月尊拌嘴,还请您来看看。”
“那我肯定要来看的啊!”夜知闻高声说道,“瓜子儿呢……我先拿一把。”
魔侍长:……咱叫你来看,不是这一个意思……
魔侍长正要说点什么,却听到夜知闻语气欢快地说话,但显然不是对着魔侍长,而是对身旁之人说道:“他们说铁横秋要和月薄之吵架,我去瞧瞧。哎?你也要来看?行行行,一块儿吧……”
魔侍长:…………………………我真的不是这一个意思。
铁横秋把门关了后,猛一转身,大步流星走向月薄之,扬声道:“你!——你给我说清楚!”
月薄之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料到铁横秋入戏如此之快,连半点铺垫都无,情绪说来就来。
真不愧是老戏骨、老搭档,月薄之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带动起来了,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要吵什么,但条件反射就是别过脸去,冷笑一声。

月薄之冷笑:“说什么?”
铁横秋也冷哼一声,学着月薄之的样子:“你曾说过,想要的道侣不是非要我一个。”
月薄之一怔:这旧账之前不是已经翻过了吗?老菜还能翻炒两遍?
可转念一想,自己质问铁横秋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反复翻扯同一本旧账?
说到这一点,月薄之的确是于心有愧。
他语气软了下来,低声道:“那时不过是一时气话,我早就忘了。”
“早已忘了?”铁横秋恼道,“那不是更可气了?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般琢磨这事儿,自己为难自己。”
月薄之自知理亏,声气愈发温和,也不再带半分冷意,只轻声认错:“是我不对。往后……再不会说那样的浑话了。”
铁横秋闻言,微微一怔,倒没想到月薄之认错那样快。
到底月薄之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呢。
可铁横秋终究爱他至极,自然舍不得让他难堪。既然对方已经低头,他便也不再纠缠,只摆了摆手道:“行,那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月薄之心下稍宽,应声道:“我说过的,自然记得。”
“真能记得吗?我瞧着你记性也不怎么好,”铁横秋冷哼一声,“那句‘不是非你不可’,你不也说完就忘了?”
月薄之一下噎住,还以为此事已经揭过,谁想到铁横秋突然翻身杀一个回马枪。
月薄之愣在当场,像一只扑鱼落空、反栽进泥潭的猫,狼狈之中透出几分茫然。
铁横秋在椅上坐下,继续道:“我记得,我对你一见倾心。可那一百年来,你何曾正眼瞧过我?即便后来终于让我走近几分,你却仍是忽冷忽热、不闻不问……”
月薄之原以为旧账已翻完,哪想到他竟又翻出一本来。
铁横秋仰起脸来:“我为你生为你死,肝脑涂地而在所不惜,你却连正眼都不瞧我。我遭门人陷害,你连替我说一句公道话都不肯……”
月薄之回想往事,心头阵阵酸涩,却仍低声辩道:“我……我何曾真的弃你于不顾?就像当年你杀海琼山,明明未能得手。若不是我暗中补上一击,他早就传讯回族,告你一个残害同门之罪。”
铁横秋闻言陡然一怔:这件事,他竟从头至尾毫不知情。
他不觉暗忖:我当年杀海琼山都已经是千刀万剐了,居然还没得手?这些豪门子弟真难杀!
区区一个海琼山就百足之虫般死而不僵了,也难怪柳六、云思归之流可以死了又死活了又活。
铁横秋讷讷道:“你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月薄之语气清冷:“你不也从未提过你会《插梅诀》?更何况,你一直装作懵懂单纯。若我当初说破,岂不是坏了你的设计?”
铁横秋握拳:居然被他找到了反唇相讥的机会!拌嘴这一回合,我落于下风了!
这是我的场合,我不能输!
铁横秋心念电转,立即又冷笑起来:“我倒不曾想,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护着我了。这真叫人难以置信。”
月薄之听他语气,心头蓦地一凉:“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是不敢信。”铁横秋苦笑摇头,“不论你说你暗中做过多少,当年你对我从来冷语相向,百般看不上,俨然一副即便我死在你面前、你也只会嫌我污了百丈峰白雪的模样。你叫我如何敢信?光是走近你,就已耗尽我提着脑袋攒起的全部勇气。”
月薄之想到铁横秋当初的辛苦,心头隐痛。
这正是: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才道当时错!
铁横秋见他沉默不语,却又缓缓开口:“你问我究竟爱你什么,你说你想破头也不明白。可这件事,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样?”
月薄之猛地抬眸,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铁横秋声音低沉:“你我身份云泥之别,你向来高傲,对我从无好颜色。这样的你,怎会突然情根深种,甚至非我不可?这难道不蹊跷?不荒谬吗?简直像是……话本里硬凑出来的桥段。”
月薄之心口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颤声道:“怎么……怎能……”
“正是如此。”铁横秋打断他断续的话语,声音里带着几分锐利,“你说我爱上的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子,那你呢?你爱的又是什么?是爱那个对你百依百顺的我?爱我,就像爱一条听话的狗?”
月薄之浑身一僵,竟说不出话来。
铁横秋目光如刀,直直剖进他眼中:“这条狗若有一天有了自己的念头,想往外跑,你便立刻受不住了,非要拿绳勒住它的脖子,关回笼中,再也不准它离开半步。”
“不是……不是这样!”月薄之脱口辩驳。
他被铁横秋一番言谈激得脑中嗡嗡作响,苍白的脸颊倏地涌上血色,是惊,是怒,更是无从辩白的慌。
他正是一阵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铁横秋忽而柔下眼神,伸手抚摸月薄之的脸庞:“我知道你不是。”
月薄之猛地抬眸,怔怔地望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铁横秋指尖温柔地拂过他的鬓角:“好啦,咱们再不这样吵架拌嘴了,你说好不好?”
月薄之怔了半瞬。
铁横秋把手按在他的脑袋,拥住了他,安抚似的抚他的背。
月薄之身形原本比铁横秋还要高大些,此时被他这样圈在怀里,只得微微缩着脖颈,长睫轻颤,竟像只一时无措的虎崽。
可这怔忡也只维持了片刻。
下一秒,那只仿佛乖顺下来的虎崽猛地眼神一厉,瞬间反客为主,一把将铁横秋扑倒在地,恶狠狠地咬上了他的唇。
月薄之的吻来得又凶又急,像是要将方才片刻的失措全都讨回来。铁横秋被他压倒在下,先是惊愕地睁大了眼,随即眼底漫上几分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唇齿交缠间带着一丝狠劲,却又在厮磨中渐渐软化。
月薄之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动作缓慢下来,气息却依旧紊乱。
待到月薄之力道稍松,铁横秋便加深了这个吻,不再是承受,而是引导。舌尖温柔地舔去那一点血腥气,勾缠著,抚慰著,将那股暴烈的气息慢慢化开,化作一片湿暖的绵长。
月薄之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喟叹,终于彻底松懈下来,绷紧的脊背软化,将全身重量交付给对方,全然沉没进这片温柔之中。
铁横秋收拢手臂,将他更紧地拥住,将他所有的棱角都妥帖纳入。
月上中天,清辉泠泠,洒落在一片漆黑的密林深处。
何处觅正盘膝坐在一方青石上,心神沉入内境,呼吸悠长,与天地精华交融流转。
骤然间,左侧灌木丛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异响,像是枯枝被踩断,混杂衣袂快速拂过草叶的声响。
他双目倏地睁开,精光乍现:“谁?!”
厉喝出口的同时,他并指如剑,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已破空斩出,瞬间将丈许外那团浓密的草丛拦腰劈开!
草叶纷飞,月光趁势泻入。
但见被剑气劈开的狼藉之中,一人正半卧于地,衣衫破损,沾着泥污与疑似干涸的血迹,姿态狼狈不堪。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气惊住,正抬臂挡在额前,指缝间露出一双映着月华、写满惊惶的眼。
“苏若清?”何处觅一怔。
月光惨淡,映出女子狼狈的身形。她伏在碎草残叶间,衣袍破损,血迹斑斑,显然伤势不轻。掌边一堆焦黑灰烬尚未散尽,看着是太虚流影符燃尽的残迹。
何处觅心头微动,已大致揣测出前因:这女子怕是遭了强敌,不得已动用珍贵符箓遁逃,却因伤势过重、灵力紊乱,竟误落于此。方才那点声响,想必是她支撑不住弄出的动静。
而他以为是宵小之徒,一剑劈去……
思及此,他敛起眼中凌厉,上前两步,却并未过分靠近,只沉声问道:“苏道友,你可还好?”
苏若清艰难地抬起眼帘,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于何处觅的脸上。她嘴角无力地牵起一抹苦笑,气若游丝:“竟然是你……”
何处觅想起两人上次在擂台比武,心中也是一片感慨。
苏若清蜷缩着身体,握住何处觅的衣摆:“我想明白了,到底是我错了,不该那样看轻你。你失了剑骨还能重新振作,怎么能算是废物呢?明明是最了不起的人。唉,你比我强了十倍……”
何处觅听她忽然吐出这番言论,心中疑云顿生。他缓缓蹲下身,并未接她的话茬,只平静道:“不必多言。你伤得很重,我先送你回客舍,交由你同门医修照料。”
苏若清猛地摇头,涣散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执拗:“不、不能回去……”
何处觅眉头微蹙:“苏道友,你……”
话未说完,却见苏若清猛地咳出一口瘀血:“我师尊昔日对你实在是……但又何止对你?她性情桀骜,行事张扬,在外人眼中怕是称得上一句‘飞扬跋扈’……”
她喘息片刻,眼中浮起一片朦胧的水光,却兀自笑了:“可她待我……却是这世间最好的师尊。无论我闯下何等祸事,是对是错,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护在我身前……我的骄纵,我的傲气,皆是来自于她……若没了她,我不过是草芥一般。”
何处觅闻言,眼眶蓦地一热。
自然不是因为他心疼苏若清,却是因为他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想起娇宠自己、到最后剖丹成全自己的母亲。
“别说这些话了。”何处觅压下喉头的酸涩,“我带你去疗伤……”
“求求你!”苏若清泪如雨下,冰凉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我愿自剖金丹奉予你修行!只求你……求你还有一丝正道心肠,为先师主持公道……”
何处觅心头一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了什么?”
苏若清猛地抓住何处觅的臂膀:“是……”
恰在此时,侧方的林叶深处传来一阵清晰的窸窣声响。
两人骤然噤声,齐齐转头望去。
只见枝叶轻摇,一道修长身影自月光未及的暗处缓步走出。来人衣袂飘然,身姿清逸,宛若玉树临风。
待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苏若清脸上残存的血色霎时褪尽,嘴唇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何处觅亦眯起双眼,待辨认出来人后,语气一松:“……大师兄?”
月光流淌在那人清俊的眉眼间,正是素来稳重可靠的万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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