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残识凝成一团,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若真怕魔气浸染,老夫便传你《太一澄心法》!”
这黑气化开,在墙壁上流淌,组成一篇玄奥经文:“此乃上古秘传,可净化灵台黑气,涤荡灵脉浊秽,甚至还能破道心种魔大法,你且看好。”
铁横秋心下大喜,他想要的正是此物。
当然,以他的见识,其实也不知这个玄妙心法的存在。
他原本只是猜测,像道心种魔这般逆天功法必定存在克制之法。毕竟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却不想古玄莫被逼到绝境,竟真将这等上古秘法拱手相告。
铁横秋当即凝神静气,将墙上流转的经文一字不落记在心中。然而,这上古秘法晦涩难懂,铁横秋本就不擅长文理,困惑地皱起眉头:“这字好难懂啊,我没读过书啊。”
古玄莫的残识急躁地颤动,却不得不逐字解释道:“首句‘太初有明’讲的是运转心法时,需想天地初开时第一缕晨光……”
铁横秋一边暗自牢记,一边还时不时请教道:“等等,这‘紫府归虚’是何意?”
“紫府者,上丹田也……”古玄莫只好耐心解释,声音里满是憋屈:大爷的,这个姓铁的是真没读过书啊。
想他堂堂天阶魇魔,竟然沦落到给文盲启蒙的地步?
要怪也得怪月薄之如此风流人物,居然喜欢个不认字的?
这世间因缘真是难明!
月薄之此次伤得不轻,整整一夜都沉浸在深层入定之中,未曾醒来。
铁横秋全神贯注地研习着这门上古秘术。要知道,即便将这《太一澄心法》的典籍直接摆在他面前,以他目前的修为境界,怕是参悟十年都难窥门径。但此刻有古玄莫这位浸淫道术千年的宗师亲自指点,每一句口诀、每一处关窍都讲解得透彻明了。
残烛将尽时,铁横秋终于将这门玄奥心法的要义尽数掌握。
在这魔域之中,浊气如滔天巨浪般翻涌不绝。加之铁横秋近来遭遇连番变故,道心早已蒙上一层阴翳。虽不至于堕入魔道,却时常感到念头滞涩,仿佛行走在泥沼之中。
每每至此,他不得不反复运转《清心诀》来平复心境,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此刻,当他运转《太一澄心法》时,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灵台如被九天清泉洗涤,道心澄明似万载玄冰,连最细微的杂念都无所遁形。这般纯净的悟道之境,就连当年在云隐峰吞吐日月精华时,都未曾体验过。
他心神突然一震,脑海中《插梅诀》的口诀与梅蕊剑法的招式竟自行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幅完整的道韵图谱。
“原来如此!”铁横秋眼中精光暴涨,体内真气不由自主地按照全新领悟的轨迹运转。那《插梅诀》不是什么独立心法,而是梅蕊剑法最核心的内功根基!每一式剑招都暗合《插梅诀》的运气法门,二者相辅相成,宛如并蒂双梅。
他暗自运转功法,在识海中幻化出一方演武场。只见意念所至,《插梅诀》的心法如清泉般在经脉中流转,与梅蕊剑法的每一式都严丝合缝地契合。
识海中一道剑气冲天而起,“寒梅吐蕊”施展出来,竟比月薄之当年还要精妙!
毕竟,月薄之虽天赋卓绝,却因心脉隐疾无法修习《插梅诀》内功,只得其剑法皮毛。这就像只取梅树之花,却未得其根骨精髓。
只不过,这不代表铁横秋的剑道造诣胜过月薄之了。
自从传神峰那场惊天之战后,月薄之法相大成,弥补心脉缺陷,更创出全新的“血梅剑法”。那套剑法有着摧心蚀骨的狠绝,招招夺命,比之正统寒梅剑法更为凶戾难当。
然而,铁横秋心中依然十分骄傲:无论如何,此刻的他确实胜过了当年的月薄之。
这份成就,放在整个修真界都堪称惊世骇俗。
这样田忌赛马,也是他好心态了。
古玄莫的残识悬浮在一旁,光芒黯淡得几乎透明。见铁横秋参悟完成,残识勉强聚起最后一丝力气:“现在……你总该履行承诺了吧?”
铁横秋心底闪过一丝冷笑:帮你这糟老头子打我家道侣?
神经病啊。
月薄之再怎么对我,那都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伤他的根基呢?
不过呢,你的灵骨嘛,我的确挺中意的。
于是,铁横秋立即摆出一副老实小狗的样子:“自然自然!我这就去地牢寻你。”
铁横秋刚要迈步前往地牢,却见古玄莫的残识猛然一滞。
那道黑影剧烈震颤,瞬间如泡影般彻底消散在虚空中。
铁横秋心中一跳:残识若因灵力耗尽而灭,本该像油尽灯枯的蜡烛一样缓缓熄灭,断不会这般突然溃散。
这情形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隔空施法,强行击碎了这道残识;要么,就是古玄莫自己主动引爆了这缕神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月薄之醒了。
铁横秋轻抿薄唇,随手拢了拢松散的寝衣领口,佯装漫不经心地起身踱向书柜。
这场景若叫外人瞧见,怕是要惊掉下巴——在禁制森严的魔宫深处,在这本该存放上古魔典的书架上,竟整整齐齐码放着数百册坊间话本。
那些被翻得卷边的旧书页泛着温润的黄色,有几册连封皮都快要脱落了;旁边却堆着几摞崭新的话本,油墨香气犹存,显然是近日才从人间搜罗来的新货。
铁横秋随手拿起一本,坐在椅子上翻阅起来。
不多时,殿门响起声音,一袭皎若霜雪的白衣飘然而入。
铁横秋头也不抬,只当不知。
月薄之来到他面前。
铁横秋缓缓抬头,与他视线相对。
月薄之还是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美得动魄惊心。眸底似藏深雪覆覆的远山,寂寥中自生一股清绝之气。眼波微动时,如银鳞泛泛、雾锁寒江;凝神看来时,更是如剑锋凌厉,明明那般危险,却又叫人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从前铁横秋一瞥惊鸿,只要看到这双眼,就会心如鹿撞。
此刻的他,也是心跳不已,但主要是因为紧张心虚。
铁横秋拿不准,月薄之到底知不知道古玄莫来过的事情。
但他也只能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不主动开口说话。
铁横秋将目光重新投放在话本的纸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能感觉到月薄之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那视线如影子一样把他全部笼罩。
从前他们之间,都是铁横秋负责打破沉默的,如今他不肯承担这个责任,任凭这沉默在两人之间风化成一片难堪的荒漠。
这一回,终究是月薄之先上前一步。
他抓住铁横秋的手,说:“这个话本可合心意?”
铁横秋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才刚看两页。”
“嗯,你喜欢的话,我让魔侍再搜集些来。”月薄之握着铁横秋的手,语气散漫似闲话家常。
铁横秋悻悻看着月薄之:“你是不打算放我走了?”
月薄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这儿,是我们的家啊。”
铁横秋一怔,“家”这个字,对铁横秋而言其实也有着同等的诱惑力。
他和月薄之,也都是无家可归漂泊百年的孤独人。
然而,铁横秋缩了手。
却在指尖相离的刹那,月薄之幻化成了汤雪的模样。
看着这面孔的陡然变化,铁横秋一时怔住了,缩手的动作也僵住。
汤雪那双含笑的眼注视着他:“你看,若是换成这张脸,你就不躲了。”
铁横秋一时没来得及回答。
汤雪的模样又变得恶狠狠起来:“你果然已移情别恋!”
铁横秋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震得后退,但因为坐在椅子上,却也退无可退,背脊硬生生靠在椅背上。
素来温润的汤雪,此刻脸上带着浓烈的怨恨:“你根本不喜欢我啊,你从来没爱过月薄之。你爱的是一个幻想,一个执念……你真正喜欢的,就是汤雪这般的郎君。即便如何自欺欺人,事实就是这样……”
铁横秋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些话语他太熟悉了:当年汤雪也曾这样一字一句地质问过他。只是他从未想过,汤雪连声吐露的,原来都是月薄之深埋心底的不安。
汤雪又靠近了些,眨着那双湿润的眼睛:“你不爱月薄之,你爱汤雪……”
铁横秋道:“这事儿连我都不曾想过,你倒言之凿凿!”
汤雪冷笑一声,眼中水光化作寒冰:“这还要想吗?月薄之对你千般疏离,你反倒百般纠缠,不离不弃。但一旦汤雪之事揭破,你就要弃月薄之而去了。在你要逃离月薄之的时候,却奔向你和汤雪放纸鸢的地方……这还不足以说明,月薄之和汤雪在你心中,谁轻谁重?”
这话乍听起来,还颇有道理,弄得铁横秋一时都怔住了。
铁横秋本就没厘清汤雪的温柔、月薄之的残忍和自己的痴迷,如今被这番话一搅,脑子越发成了浆糊。
铁横秋的沉默在空气中凝固,而月薄之的眼眸却渐渐暗沉下来。每一个呼吸的间隔,都让那双眼睛里的温度更低一分。
铁横秋无意识的迟疑,在月薄之看来,已然是最残忍的答案。
月薄之的眼眸黯淡如将熄的灰烬,唇角却勾起一抹明亮到刺目的笑容。
“呵呵,原来小横秋喜欢的是我啊,那太好了……”汤雪垂首,柔若无骨地伏在铁横秋肩头,“你既喜欢汤雪,我就是汤雪。”
铁横秋僵硬地低头,看着这个依偎在自己怀中的人。
汤雪翩然起身,如当年百丈峰上那般,行云流水地煮水烹茶。铁横秋怔怔望着他挽袖提壶的侧影,恍惚间再次看见晨雾中雪峰上煮茶的师兄。
然而,铁横秋却不再感到温暖。
仿佛眼前不是温柔可亲的师兄了,而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鬼。
青瓷茶盏被一双莹白的手捧到眼前,汤雪笑容可掬:“喝一口,暖暖身子。”
神情语态,一如从前。
铁横秋知道不能拒绝,只能接过来,喝了一口。
茶还是当时的高山木兰茶,只是此刻饮在嘴里,再无甘美,只余苦涩。
铁横秋用余光瞥向身侧的男人,那张温润如故的脸庞上,却有这一双银灰色的眼睛,在贪婪地注视着自己。
让这双眼睛呆在温柔的脸庞上,虽然很自欺欺人,但也不失为一个缓兵之计。
他宁愿维持这荒诞的假象,虽然也不知道这种脆弱的平和能维系多久。
但能拖一刻,便多一刻转圜的余地。
铁横秋强作镇定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与汤雪品茗对弈、谈诗论画。殿内熏香袅袅,窗外花影横斜,倒真仿若回到了当年百丈峰上师兄弟相处的时光。
汤雪看着也是和和气气的,再无癫狂错乱之举。
可铁横秋不知道的是,在这张温润皮囊之下,月薄之的灵魂正在被嫉妒的毒火寸寸灼烧。铁横秋每一个放松的姿态,每一抹真心的笑意,都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复扎进月薄之最脆弱的软肋。
——你看,他对着汤雪笑得这般温柔。
——可对月薄之,永远只有戒备与疏离。
这些念头在月薄之脑海中疯狂滋长,而铁横秋浑然不觉。
铁横秋全心想的是如何稳住月薄之。
此刻情况太过微妙,莫说月薄之扮的是汤雪,就算月薄之扮的是云思归,铁横秋都会配合演出!
铁横秋垂着头,提着紫砂壶,低头续茶:“师兄,你也喝点吧。”
铁横秋这个表示友好的动作,让藏在汤雪画皮下的恶鬼嫉妒得发狂。
入夜的时候,魔域血月高悬,正是浊气最盛之时。
从前铁横秋也会因此感到困扰,但如今习了《太一澄心法》,倒无大碍了。
而纱帐另一端,月薄之的状况却截然不同。
血月的光辉透过纱帐,将汤雪温润的轮廓镀上一层妖异的红。他嘴角仍挂着白日里那般恰到好处的浅笑,可双臂却如玄铁锁链般将铁横秋死死禁锢在锦被间。
白日煮茶看书倒还好,到了入夜的时刻,铁横秋终于别扭得无法面对。
他看着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顶着汤雪的脸庞,断然是投入不了。
当冰凉的手指探入衣襟时,铁横秋终于忍不住抵住对方胸膛:“我不能……”
“不能?不能?”月薄之顿时痛苦愤怒不已。
我已经放弃尊严,扮作别的男人模样了,你居然还是抗拒我吗?
他猛地攥住铁横秋的手腕按在枕边,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铁横秋闷哼一声,惊讶地看着月薄之。
但见月薄之整个人都在发抖,急促的呼吸喷在铁横秋脸上,带着灼热的血腥气,嘴角却神经质地抽动着,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明明是你要来接近我,要来爱我,”月薄之浑身颤抖得厉害,泛红的双眼蒙着水汽,“如今得到了我,却不要我了。”
铁横秋对着控诉一时语塞,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月薄之怒恨冲天:“你如此戏弄我,侮辱我,我非杀了你不可!”
说罢,他一掌就要拍出。
掌风激得罡气翻飞,这一掌若是落下,怕是能将铁横秋天灵盖击得粉碎。
铁横秋自知避无可避,只得闭上眼睛。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未降临。
他睁开眼,只见“汤雪”的伪装如瓷片般剥落。月薄之那张苍白的脸完全显露出来,
月薄之恨声说:“你……竟然……你竟然真的觉得我要杀你!”
铁横秋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月薄之适才那一掌,威压惊天动地,铁横秋身为剑修感到警惕害怕,真是寻常至极,根本不需要用脑子思考,就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再怎么看,月薄之那一掌威能太大,绝不似是假动作。
铁横秋心想:难道月薄之的武功已经厉害至此,如此凌厉的掌力也能收放自如?!
铁横秋终究想岔了。
纵是通天修为,杀招既出便如离弦之箭,岂有收放自如的道理?
这掌风骤然消失,不是收放自如,而是,以自伤为代价的强行收手。
月薄之强行逆转魔气,反噬之力让他经脉如遭千刀万剐,本就因福地爆发未愈的暗伤更是雪上加霜。
此刻,他喉间腥甜翻涌,又被硬生生咽下,只是对铁横秋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然后恨恨拂袖而去。
殿外血月更浓了,将离去的背影拖成长长的暗影,最终完全吞噬在魔域长夜之中。
铁横秋独坐在凌乱的床榻上。
月薄之离去时破碎般的表情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心头萦绕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情绪被自己错过了。
正当他试图抓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时,烛火突然诡异地摇曳起来。铁横秋猝然抬首,但见素白纱帐上正缓缓洇开一道扭曲的暗影,如同泼墨般蔓延成形。
“古玄莫?”铁横秋认出了这一道气息。
帷帐上的黑影如水纹般荡漾,传出沙哑的回应:“正是老朽。小友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铁横秋抿了抿唇:“当然,我今日本就想助你了,只是你突然消失了。”
“那是我无奈之举,那时月薄之突然转醒,我若不立即自毁形迹,被他察觉,后果不堪设想。”古玄莫心有余悸,“不过幸好,他刚刚又入定了。”
铁横秋眉头一蹙,心底掠过一丝异样:又入定了?
不待他细想,古玄莫已急促道:“趁现在去地牢!他刚刚入定,一时半会是不会醒来的,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铁横秋屏息凝神,随着黑影的指引在幽深的廊道间穿行。
古玄莫的阴影时而收缩成线,时而扩散如网,精准地帮助他避开沿途暗藏的禁制。
在穿过数重曲折回廊后,但见幽暗的甬道尽头,一道陡峭的石阶如巨兽獠牙般森然下探,石阶末端赫然矗立着一扇泛着冷光的玄铁重门。
门前如雕塑般伫立着两名魔侍,身披玄甲,面覆狰狞鬼面,周身缠绕着如有实质的魔气。
铁横秋的脚步凝滞,以他如今的修为,未必不能以一敌二。
但是,他若强行挑起战斗,一定会把入定的月薄之惊醒,届时的局面不是任何人想要看见的。
临近地牢,古玄莫也变得分外谨慎,他的分身黑影顺着石阶的阴影滑下,倏然无声,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最后,触及玄铁门底部,如滴水入海般无声渗入门缝,瞬息间便回到本体中。
整个过程分外小心隐秘,丝毫没有惊动守门魔侍。
尽管古玄莫的分魂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地牢,但铁横秋挺拔的身影却无法在昏暗的甬道中完全隐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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