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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该洞房了(杳杳冰敲月)


“你说了算。”邵舒微微点头。
“那就不委屈。”俞晗芝转开目光,笑意盈盈,说时挽起了他的胳膊,往前踏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
她说不委屈,邵舒听了,嘴角有笑意若隐若现,心情也变得愉悦了。
正殿位于王府的中路,俞晗芝随邵舒一路行来,经过了西花园和佛堂,转上抄手游廊,到了穿堂,从穿堂可直达正殿外堂前的中庭。
不多时,出了穿堂,眼前开阔的中庭假山磊磊,流水淙淙,如画中山水的缩影,精致而华美。
俞晗芝紧随邵舒进入正殿,举止得体有度,眼神不卑不亢,朝主位行跪拜礼。
坤王是昭帝的堂弟,农户出身,后来投军成为武将,燕颔虎头,面容方正刚毅,如今正当壮年,颇有龙骨风姿。
堂上此时坐满了人,俞晗芝和邵舒是最晚到的。
刚敬完茶起身,冯嬷嬷朝俞晗芝严肃开口道:“二少夫人,请跪下。”俞晗芝不明所以地抬眸,听她继续说道:“您是新妇进门,却晚了这么些时辰来给王爷王妃请安,按照王府规矩,应当受罚。”
如上辈子一样遭受冯嬷嬷的质问,只不过那时的她是拖着邵舒不肯起床,故意给他气受,恶心他,这一世嘛,她只是想好好陪他用一顿早膳。晚不晚到,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邵舒连忙解释:“父上,主母,早晨是因我拖了时间,夫人初到王府,对王府规矩恐有不知,还请责罚我。”
冯嬷嬷:“昨夜都有嬷嬷在新房告知了王府的规矩,怎么世子妃知道,二少夫人就不知道呢?”
邵舒还要说什么,俞晗芝轻轻握住他的手,一个眼神叫他安定,然后向前几步跪在王爷面前。
“儿媳有错,不敢辩解。”她又从怀中拿出一只锦盒,双手递上:“父上,只因儿媳晚到是为了这个。”
“这是什么?”坤王命人拿过锦盒。
“这是爹爹临死前交给我的,说让我带给父上,父上看了,就会明白。”
坤王打开了锦盒,看到里面的石头,想起当初他和俞父初识,是俞父在战场救了他一命,那时的他落魄又潦倒,亦是俞父救济了他。他确实感恩,随手拿起地上的石头要和他结拜兄弟,还用这个石头标记了一辈子的救命之恩。
忽忆起往昔和俞父过命的感情,坤王抬头又看到他的女儿,心中免不了一阵愧疚。
“既然来了王府,本王就是你往后的靠山。”他用力关上锦盒,收在手中。
俞晗芝的脸庞始终挂着一抹淡笑,快速抬眸,看了坤王一眼,道声谢。
前世的俞晗芝真的相信了他的话,从头到尾没看清伪君子真小人的面孔。如今嘛,她用脚趾头就能想明白,骗婚这事坤王定然知晓,但凡涉及利益,他依旧只会隔岸观火,牺牲她这个外姓人。
虽然如此,但能利用的时候就要好好利用。
“多谢王爷。”俞晗芝颔首:“儿媳从江南只身而来,能嫁给二皇公子属实高攀,如今还能得王爷的庇护,感激涕零。”
“是你应得的。”坤王说句话的时候,或许多少带着几分当年的情意。
堂上一阵安静,忽然,坤王妃轻笑一声,圆润的手腕上露出一只透白的玉镯,她朝着俞晗芝虚扶一把:“我们两家是旧交了,王爷也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如今又成了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快快起身。”
俞晗芝抬头看了一眼,见坤王妃穿着靓紫色百花暗纹立领长袍,发髻高绾,端坐而显雍容富态,脸上温温笑意,一股仁慈的做派。
坤王妃拿下手腕上的玉镯,递给大丫鬟楚惜,交到俞晗芝的手上,说了好一番客套话。
“多谢主母。”俞晗芝静静应着。
之后,邵舒扶着俞晗芝起身,站于右侧,再次抬头,看到了邵禹和戴茵茵。这是她死后,初初见到这两人。难以抑制的心潮汹涌,前世的杀人凶手就在眼前,但她必须克制,要按捺、压抑,万不能露出端倪。
遂轻轻握住衣袖下的手,手指用了用力,双臂紧绷着——她享受这种复仇将至的期待和快感。
身侧的邵舒却是能感受到她体态的变化,怎得一下子僵硬起来,又见她目光在大哥身上游移不定,心内黯凉。哪怕昨夜她说了“夫妻同心”那番话,到底是骗不过自己,她心里还是在意大哥的。
俞晗芝的视线与戴茵茵一错而过。
戴茵茵见了她却难收回视线,对面的女子穿一身淡雅玉桃立领长袍,飘肩点缀,白中带粉,神清骨秀,姿容灵雅,而冷之一字如秋月落水。
诚如诗中描绘的,“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这俞晗芝竟有如此气质和风采?毫无商家女的落俗和小家子气,怎么跟她打听来的不太一样?如今瞧着,竟是个棘手的。
戴茵茵反而觉得自己今日的容妆艳抹、华服盛装,有些刻意了。
偏偏,冯嬷嬷似有意夸赞世子妃,毫无眼力见道:“世子妃今日打扮得真是好看,和世子殿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打扮?戴茵茵觉得这话刺耳,就像是说她刻意打扮都不如俞晗芝一样。她是堂堂县主,真正的金枝玉叶,好不好看哪轮得到她一个奴婢品评?
戴茵茵在心里记住了这一桩,之只是碍于王爷和王妃在场,面上温婉地一笑,作害羞模样。
站在她对面的俞晗芝却知道她正想着什么,也知道冯嬷嬷日后将会为刚才的一句话付出代价。
她且看着,坐山观虎斗更是一种乐趣。再说这个冯嬷嬷,是个蠢的,虐茕独而畏高明,上一世就是冯嬷嬷先发难,说她最晚来敬茶行晚辈礼,责怪她不懂礼数,贬低她商家女的身份。
日后,她都会一一讨回来!
受了新人的礼,坤王带着男眷去了书房,坤王妃带着一帮女眷闲话家常,话题左不过女儿家那几样,时不时恭维世子妃几句。
“二弟妹,你怎么不参与我们的话题呢?”
俞晗芝看向坐于她下首说话的人。她叫邵碧姚,是王府大姑娘,她的生母是王爷已亡故的原配。儿时的她和俞晗芝还见过一面,当时她性子温和,此后性格渐渐泼辣,恃宠而骄,想来是坤王妃故意放纵。
她酷爱红装,生得白净曼妙,像是泼天的小辣椒,可惜还是逃不过政治联姻的命运,只不过是坤王妃手里的工具。
“我从小随父经商,诗词歌赋读得少。”
这时,戴茵茵微微侧头看过来,似是好奇问道:“经商是很有门道的学问,不知道二妹妹是做什么样的生意?”
“普通丝绸生意罢了,没什么名气。”
俞晗芝这么说也没错,俞父起初从染坊做起,丝绸生意是他的第一桶金,只不过那个时候商号还不叫绫雾号。
堂上人一听,纷纷露出笑意,俞晗芝能感觉出她们之间流露出微妙的鄙夷。
邵碧姚又问:“我听说二弟妹你父母早亡,是你一个人支撑着生意?你是怎么做到的?外头这乱世,能管得温饱就不错了,一个姑娘家不怕被人诟病吗?”
不知是哪位姨娘接话道:“碧姚,你这位二弟妹从小跟着家里经商,抛头露面,岂是你这样闺阁女子能懂的?”
两人一唱一和,是想说她不清不白?
俞晗芝笑着,不动声色道:“幸得王爷王妃怜悯,二公子青睐,给我这样毫无倚仗的人有了归宿。”
这话说得婉转谦虚,其实是反讽,嫌弃她出身还让她进门,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你知道你要嫁的人是我二弟?”邵碧姚说这话时,瞅了戴茵茵一眼。
“知道。”俞晗芝道:“我与二公子一起长大,当中自是有情分的,这婚书上正写着我和他的名字,岂会不知?”
这倒奇怪了,为什么王府的人都觉得她和世子殿下才是青梅竹马,却忘了二公子也是一起下江南,儿时也就相识了的。
眼见着气氛稍稍僵硬,坤王妃端着笑解围,朝俞晗芝问道:“我听说俞老先生尚健在,他老人家身体可还行?”
“尚好,多谢王妃关心。”俞晗芝知道她说的是祖父。
冯嬷嬷也道:“奴婢早前陪同王爷王妃去过江南一次,那一回啊,我还见过二少夫人的家人,好像是府上还有两位叔叔,那两位叔叔可是热情了呢,咦,今次婚嫁都没见着他们?”
“他们且忙着,无缘前来。”俞晗芝淡淡话音,似乎不大想提及此。
冯嬷嬷问:“那两叔叔想必是忙着江南的生意?二少夫人一个姑娘家在外总是不便,两位叔叔毕竟是亲人,把生意交给他们打理放心一些。”
俞晗芝:“我的生意是我自己打理的。”
冯嬷嬷一诧异,便道:“二少夫人既已来了关东,江南的生意怎不交给两位叔叔打理?到底是亲人可信一些,怎么……”话说到一半,是故意引人遐想。
“这其中想必定有缘故。”坤王妃的眼角笑意浅浅,此话一说,堂中有人接话道:“或许是交由俞老先生在打理也说不准?”
“并非。”俞晗芝微微垂眸,故意露出落寞的样子,惹人猜测。
冯嬷嬷夸张地诧异起来,引着堂上众人猜测道:“二少夫人这生意连祖父都不能沾手吗?难不成是给外人打理?”
想说她连亲叔叔和祖父都不照应,不孝不悌?
堂中人低语起来,戴茵茵掖了掖帕子,轻声细语道:“或许二妹妹有她自己的考量,外人经商总有门路有手段的,生意才能往大了做。”
邵碧姚瞥了戴茵茵一眼:“那也不能只为了做生意,不管亲人吧?”
“经商人家到底是与我们官爵人家不同,想法自然不一样,在我们看来的礼仪孝廉,在他们眼里未必得用。”
“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是经商,也得遵从我朝的礼法礼数,该遵循的岂能不遵循?亲人之间,岂能不善待?”
听着堂中人七嘴八舌说完,俞晗芝悠闲地品完茶,眼角一抬,看向坤王妃道:“王妃娘娘,我朝户律有规定,同姓分家,一经登记便生效,从此生死富贵、各不相干,可是如此?”
“是。”坤王妃看向她,疑惑为何问这个。
“那便是了。”俞晗芝轻抿唇角:“当初战乱不息,家族生意败落,两位叔叔撺掇着爷爷要分家,爷爷同意了,还把大部分金钱分给了两位叔叔。早先就是他们瞧不上我爹爹,分了家,自各不相干。”
“我爹娘的生意留给了我,我交给谁打理,无论我怎么做,于礼于法,无半分差错。”
“更由不得外人,”说时,她从冯嬷嬷看向戴茵茵及堂上众人,一字一句道:“说、三、道、四。”她的语声细腻轻软,语调平淡却坚韧,带着直透人心的力量。
堂上一阵出奇的安静,众人神色各不相同。
戴茵茵心里叹道:果然是个棘手的,世子的小青梅!
冯嬷嬷打破尴尬,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二少夫人也不早说,分了家自然是没瓜葛了。”
大丫鬟楚惜适时说道:“王妃,外头春色怡人,不如带着女眷们去园子里逛逛,看看风景赏赏花?”
“也好。”
一行人便起了身,戴茵茵热络地搀扶着王妃娘娘,两三成群出了正堂。俞晗芝茕然一人,缀于队伍的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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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往佛堂去的路上有一方小花园,称为中花园,一行女眷跟着王妃娘娘慢步而至。园中古树苍松,青葱满目,一泓清水沿着长廊贯穿始终,初春的桃花零星地缀在枝头,白中带粉,犹如香雪人间。
戴茵茵以“桃花”作了一首诗,引得众人惊叹叫好,奉承不已。俞晗芝从小就不喜欢这些酸文假醋,她学得最多的是算盘和术法,听得最多的是父亲念的《孙子兵法》。
这帮人谈论诗词歌赋,故意冷落她,她倒不在意,也落得清静自在。
中花园虽小,但建得玲珑精致,南北两侧溪谷庭景以石拱桥连贯,桥中间有一方小亭。她往桥那边走过去,不一会,戴茵茵也跟了过来。
“二妹妹怎么一个人在此?”
“世子妃来寻我,是有话要说?”俞晗芝知道她是来探虚实的,这辈子她没什么好隐藏的。
戴茵茵笑着摇头:“我只是看这院子里桃花开得甚好,想邀二妹妹一同观赏。”
俞晗芝朝不远处看了一眼:“桃花虽美,若有一二人观赏,可谓意境,但观赏的人多了,就没意思了。”
上辈子,她为了邵禹和戴茵茵斗来斗去,不仅把自己的身体斗垮了,还失去了很重要的人。眼下想想,为了那么个狗男人,真是好不值得。
可戴茵茵呢?她何尝不是被感情遮蔽了双眸!哪怕后来知道邵禹低下的人品,她已经抽不出自己的心,因为邵禹就是会讨姑娘欢心,那张嘴像被蜜搅了一样,什么好听的话、违心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怎么会呢?二妹妹莫说这意气话。”
“有人趋之若鹜,就有人避之不及。”俞晗芝又道:“世子妃,请便。”
戴茵茵还在思考俞晗芝这话是何意思,见她已经独自上了桥,心里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她知道她和世子儿时的情分,进府也听不少下人说过,虽然世子一再保证那只是兄妹情,她心中仍旧怀疑,想要试探。
眼下似乎觉得,俞晗芝对世子倒不在意?
山水掩映,俞晗芝提裙踏上台阶,离亭子几步远的距离,似乎听见了另外的脚步声。
她接着拾级而上,低头注意脚下,复又抬头望去,一抹湖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仅有一步台阶,她停住了,看向拦在眼前的人。
邵禹不曾料到,他上个桥还能碰到俞晗芝,是以眸光热烈地居高而望。
可俞晗芝微微颔首,就停在那一步的台阶之下,望着桥上的人,礼貌地喊了一声“大哥”,然后看着他身侧的位置。
邵禹就这么看着她,她也丝毫不示弱,镇定自若地回视。
她脑中想着该如何一点点撕开这畜生的真面目,让他坠入深渊;而他想着昨夜小厮汇报来的情况,说是二公子夫妇已入洞房,相安无事?他原还想着需得好生劝说一通。
“大哥?”身后传来邵舒的声音。
邵禹轻咳一声,唤道“二弟”,侧身让了个位置出来,正好留了空档,让他看见了俞晗芝。俞晗芝刻意避让,上了桥至邵舒的身侧,亲昵地挽上他的手臂。
“王妃带着我们来花园赏景,世子妃在吟诗,我又不擅长,就想上桥来看看风景。”
“没想到遇见了大哥。”说时,礼貌地朝邵禹颔首一下,再又去挽邵舒的手臂,轻声问道:“父亲那边,你们怎么这么早结束了?”
“门人回禀,兵马司指挥彭大人派人递了帖子……”邵舒说着,松开了她的手。
又拿他气大哥?眸光微淡。
俞晗芝再去揽他的手臂,可他却往后退了一步。她觉得他莫名其妙,和他对视起来,嘴里说着那位彭大人的事情,眼神中却传达了不一样的东西。邵舒还觉得她做得过火呢,四下没人便算了,当着大哥的面做得未免太刻意了。
间接被忽视的邵禹皱眉看向俞晗芝。
这个女人呐,在他面前故意和二弟表现恩爱?让他吃醋?故意无视他,恐怕还在生气!想想也是呢,一门心思要嫁给他的人,最后却嫁给了小叔子,能不气吗?
在邵禹看来,小青梅闹的小伎俩,他看得明明白白,等会儿啊,他三言两语就能哄回来了。
“那位彭大人昨夜还救过我,我理应当面谢过人家。”俞晗芝边说着,几人往桥下走去。
邵舒注意着她的脚下,点了点头:“彭大人刚到任,上门拜访也是来恭贺我和大哥新婚之喜,我们自不能失了礼。”
坤王妃那早有小厮从桥下绕路跑去通禀,此刻遣散了众人,只领着两对新婚夫妻去了正堂。王府回帖一盏茶的功夫,也够时间准备迎人。
按说诸侯王乃是一方之主,没人能大得过坤王,可兵马司指挥是个例外。
昭帝登基之初,大肆分封诸侯王,给予诸侯王国太多权力,导致各自起义纷争不断。三年前的五王大战,昭帝派兵镇压,死伤惨重、民不聊生,最后平叛,昭帝把各地诸侯王的兵权收归中央。
兵马司指挥便是中央派驻各诸侯王国管军队兵马的。
此时,俞晗芝正在堂上等着,她知道彭纪豪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传达圣上的话外音——前任兵马司指挥缪大人忽然病死,当中必有缘由。
所以,彭大人此番前来,还带给监察御史马大人一个重任,要查清楚缪大人的死因,以明关东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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