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问:“陈亦桐干嘛为难你,你跟她是有什么过节吗?”
“我还想问你呢?是不是你跟她有过节,所以她通过我在报复你!”
“你这什么脑回路?我跟她细算起来还是亲戚呢。”
庄在将书一本本归位。
他知道陈亦桐跟黎家的关系。
云嘉喊黎辉舅舅,陈亦桐喊陈文青姑姑,一个外甥女,一个外侄女,绕着几道弯的亲戚,半点血缘不沾,说近也近,说远也远。
“可是她不喜欢你啊。”徐舒怡为自己的猜测提供依据。
陈亦桐不喜欢云嘉也不是空穴来风。
“我也不稀罕她的喜欢啊。”
“那她之后过生日,你会去吗?”徐舒怡问。
云嘉露出有些头疼的表情:“大概……会去吧。”
不喜欢和撕破脸是两码事。
一些人情往来避免不了,尤其陈文青一直很希望云嘉跟陈亦桐能成为那种异姓好姐妹。
可惜眼缘这种东西讲不清,有些人好像就是天生磁场犯冲——合不来,能互送客气假笑已经难得。
而庄在和陈亦桐也碰过面,开学后同一个班,两人都态度冷淡,连客气假笑都用不上。
作为班长,每每念到庄在的名字,她都像从没见过这个人一样。
那天,中午午休。
时间很早,班里没什么人。
陈亦桐在隔壁班的女生朋友,来找她聊天,两人坐在一起,那个女生一直有意无意在旁敲侧击,故意说陈亦桐跟庄在挺有缘分,两人开学前就认识,现在又同班,统考成绩下来,她在班里第二,庄在第一,郎才女貌,你俩成了就是学霸情侣啊。
陈亦桐低声道:“谁要跟他郎才女貌啊。”
她才不是那种只看男生长相就小鹿乱撞的怀春少女,庄在的情况她爸妈跟她说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成绩好,谁会供他念书啊,估计现在早去打工了吧。
女生听陈亦桐这么说反而悄悄松了口气,说你不喜欢他啊。
陈亦桐事不关己地说,你要喜欢你自己喜欢。
“那你生日他会来吗?”
陈亦桐露出落落大方的微笑:“你要是想让他来,我就请他来啊。”
女生便将她一把抱住,感动地说着:“亦桐你真好!你就是我心里唯一的女神,云嘉嘛,不就是仗着家里大家才捧着她,别人夸她根本不是真心的,她和你根本没得比。”
忽然,女生飞扬的神情一顿,羞涩地把脸往陈亦桐肩膀后藏,小声说:“……庄在刚刚看我了。”
直直地看过来,虽然表情冷冰冰的,但是据她几番观察,他性格好像就是这样,话不多,总是做着自己的事,跟女生别说亲近,连课间闲聊都没见过。
从学生档案里翻到他生日,狮子男嘛,外冷内热,很正常。而且这种边界感强只会在亲密关系里展现占有欲的性格,谈起恋爱来还挺能满足女生的粉红心思。
陈亦桐脑子里没有朋友这些肥皂泡,她格外端庄地起身,走到庄在课桌边。
庄在淡淡扫她一眼,继续代入资料书上的数学公式,黑色笔尖唰唰不停。
陈亦桐为自己受到怠慢而不悦,并且更加觉得这种小地方来的人果然没什么素质,对女生起码要有点基本的尊重吧,不过想到庄在的家境,她大方地不去计较他的教养问题,主动开口说:“下个月我过生日,你跟姑姑他们一起来吧,好歹一个班,大家也是朋友。”
庄在看一眼近前的女生,觉得这人也挺有意思的。
他有个八岁的妹妹,以前家里没装有线电视,能看的台很少,平时就用一台老DVD放动画片给她看,一堆盗版碟都是庄在瞎买的,他不知道小女孩儿爱看什么,都放过一遍后,重播率最高的是白雪公主。
小孩子理解能力有限,表达能力也不太好,有一次问他,哥哥,为什么王后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很坏啊。
他继母不许妹妹打扰他学习,把人拉走说:“因为那就是坏人,大坏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笑也是坏的。”
庄在不是无知的小孩子了,能理解世界上有这样的人。他没有疑惑,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一下头,淡淡说了一个“好”字。
陈亦桐满意地走回去,举重若轻又所向皆靡地告诉朋友,搞定了。
陈亦桐的生日宴会是在她自己家里办的。
陈家今年新换了别墅,位置不算好,胜在前后有院子,看着阔气,暖房宴一直没开,想着跟小女儿的生日并到一起办,办得隆重一点。
彰显新的身份阶层的别墅,钢琴比赛获奖的女儿,都是人生得意事。
风光上加风光,全家人喜气洋洋。
餐宴上要用的鲍鱼海参之类的干货,上周就开始泡发准备。陈亦桐选自己要穿的小礼裙都比较了几轮。
当天一早,陈家人便打扮得焕然一新开门迎客。
其中穿一身粉色缎面公主裙的陈亦桐最是显眼,粉嫩嫩,娇滴滴,出水莲苞一般的清纯骄矜。
豪华轿车一辆接一辆往门口停。
这排场,不用放鞭炮,左右邻居都好奇张望起来。
中午的正宴请的是家里的亲友,陈亦桐跟自己的朋友同学约的是下午过来玩,而云嘉和庄在因沾着黎家的亲戚关系,早上就过来了。
陈家父母看见云嘉高兴得不得了,溢美之言,滔滔不绝,陈母一把拉住云嘉的手,只深深遗憾云嘉的父母没有过来,不等云嘉解释,对方便已经表示理解,云嘉的父亲太忙了,云众那么大一个集团,实在操劳。
陈文青应和着:“是呢,就是我们也不常见到。嘉嘉她妈妈去法国了,之前不是时装周嘛,嫌人多,这几年不肯凑热闹,都是等时装周结束,她才去什么vip订购会,我们哪懂这些哦,嘉嘉她妈妈是行家。”
话题全都围绕着云嘉展开。
陈父跟黎辉聊起云众集团新动向,听说收购了什么酒店,黎辉与有荣焉地挥挥手淡淡说那都是老消息啦,而陈母则跟陈文青夸起黎嫣实在气质出众,那些上报纸的清港贵妇,没一个能压她的风姿。
庄在注意站到陈家父母身后的陈亦桐已经黑了脸色,而摆在客厅最现眼处的奖杯,也无人问津。
“恭喜你。”
少年人独有的清冷声线,在情绪饱满甚至唾沫星子横飞的寒暄热聊里,显得平淡而真诚,十分抓人耳朵。
云嘉原本已经在成人社交场里听得头疼厌烦,忽然由他的声音,想到今天的正题,以及今天的主角。
她也露出一个点到为止的笑,对陈亦桐客气地说:“恭喜你啊,我和舅妈一起帮你挑了礼物,你待会儿可以看看。”
话题这才回旋,黎辉和陈文青也将注意力转到陈亦桐身上,提及她比赛获奖,夸她小小年纪弹这么好一手钢琴,小才女待会儿一定要给大家露一手。
陈亦桐面色好转起来,含蓄笑笑,不骄不躁地说自己不够优秀,还需要努力。
一众长辈喜爱地说:“我们亦桐啊真是既优秀又谦虚,是好苗子!继续努力,努力是好事!哈哈哈。”
趁着场面兴高采烈,无人注意,云嘉连忙拽起庄在的袖子往一旁逃走,一边跑一边唯恐被人点名喊回,猫着腰的脚步像踩上风火轮。
“赶紧走赶紧走!这些说不完的场面话,吵得我耳朵疼。”
今天的正餐有几道镇场子的大菜,陈家特意请了饭店的大厨来家里掌勺,厨房正热火朝天切菜备菜,有人端着盘子出来,差点跟低头猛进的云嘉撞上。
庄在一直由她拽着,穿堂过厅,这时眼疾手快把她往回一拉,才拯救了那些盘子当场稀碎的命运。
云嘉手按在胸前,也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
庄在默默地松开了手。
只见面前的云嘉皱起眉心,抬眼看他,低声懊恼地说:“我就说不来吧……”
云嘉今天不想来的。
跟徐舒怡在图书馆提到陈亦桐过生日,说碍着一点人情往来,自己大概得去时,她还不知道陈亦桐钢琴比赛拿奖的事。
现在知道了,不管什么人情,云嘉也觉得自己要先避避嫌,不去为好。
她和陈亦桐小时候都弹钢琴,陈亦桐比她弹得好的多,毕竟是真拿弹琴当一门手艺去苦修的,而云嘉不同,她以前有兴趣,还会心血来潮找老师来学学新曲子。现在没了兴趣,早就丢到一边。
云嘉从来不是她的竞争对手,她却总有一股心气要跟云嘉争个高低。
陈亦桐以前还不明白一个道理,那些落在云嘉身上云屯雾集的赞美恭维,并不是云嘉靠按琴键的十根手指得来的。
所以她天真以为,就算有两台斯坦威又怎么样,只要她勤学苦练,日后就算用着普通一点的琴,也定能胜云嘉一筹。
后来她明白这个道理了——就算她练成李斯特在世,也无济于事。
可她也没有因此轻松。
她单方面和云嘉的暗暗较劲,不再限于黑白键上。
胜过云嘉好像成了一种执念。
至于怎样才算胜过,她心里却没有标准答案,把一个人摆在面前过久,这个人就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所以无论她怎么精修才艺,提升自我,都犹嫌不足。
明明脱去稚气后,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又不缺高人一等的优越气度,初中那会就已经是女生艳羡,男生爱慕的校园女神了。
但她仍在看见云嘉时,产生应激反应,好像自己所拥有的光环不过一层薄薄彩粉,轻轻一吹,伪装天鹅的丑小鸭就会立刻暴露出原本的一身灰毛。
所以她讨厌云嘉。
每次见面,云嘉哪怕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也觉得对方是故意光彩照人地出场,在自己面前掀起一阵大风,要她自惭形秽,原形毕露。
今天借着陈家今年的乔迁之喜,来庆祝陈亦桐钢琴比赛获奖,正是陈亦桐要大出风头的时候,云嘉有预感,自己这趟要是去了,十有八九新仇添旧恨,没什么好场面。
所以今天一早来舅舅家,她就是准备跟舅妈推辞的,连理由都想好了——她约了徐舒怡,就说舅舅舅妈都去了陈家,黎阳又没从学校回来,庄在一个人在家可怎么好,她就不去了,刚好,他们三个人在家里玩新出的桌游。
结果她根本来不及说桌游的事,对着镜子整理裙子的舅妈一愣,扭头朝她说:“庄在不一个人在家,庄在也跟我们一起啊!”
什么?庄在也去?
云嘉脑子短路一样。
“……庄在不愿意吧?”
虽然不在他的班级,但陈亦桐什么性格云嘉了解,看她怎么对徐舒怡的就知道了,而庄在的性格云嘉也了解,估计这两个人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怎么会去陈亦桐的生日会?
“他愿意啊,他自己说要跟我们一起去的呢,可没人逼他啊。”说着楼上传来动静,舅妈见人要下来了,回身道,“不信你问他。”
庄在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白T外头是一件深灰色的厚帽衫,宽大的帽衫是没有任何设计的基础款式,但看起来像没过水的新衣服,将他衬得格外亮眼,甚至给云嘉一种“他今天心情也很好”的错觉。
舅妈和云嘉的对话庄在没听见,下楼看到云嘉,他先是淡淡笑了一下。
云嘉招手把他喊到一旁,然后他就注意到旁边抱着一盒手游卡,正倚在沙发背上掏耳朵的徐舒怡。
徐舒怡咧开嘴:“嗨嗨嗨,帅哥你好!”
庄在:“嗨。”
云嘉笑不出来,走到庄在跟前嘀咕问:“你要去陈亦桐的生日会?”
庄在不明就里,点头说:“嗯,你不是也去吗?”说完还难得地问起旁人,“徐舒怡也一起去吗?”
那天在图书馆,他并没有听到徐舒怡说要去,但此刻临行,却在黎家看见她。
有点奇怪的是,徐舒怡还穿着一身黄的皮卡丘毛绒居家服。
但庄在也能理解——以徐舒怡的脾气以及她跟陈亦桐的恶化关系,故意打扮成皮卡丘去人家生日上砸场子也不是不合情合理。
“我不去哦,你们两个去。”徐舒怡撇开自己,指指他们。
徐舒怡不去,庄在也能理解。
但云嘉不理解:“ 你为什么会去啊?”
她急的巴不得钻进庄在脑子里直接看vcr回放,看看他是怎么答应这件事的。
庄在一愣,先是因真正的理由难于启齿,后又不明白她问这句话的原因以及……她是不是不想让他一起去。
他沉默了。
一时不知道怎么措辞才能表达出他去不去都无所谓,可以完全听云嘉的意思。
徐舒怡消息灵通,听到一些班级八卦,此时直接贴心给庄在想到了完美理由:“是不是陈亦桐唧唧歪歪邀请你了,说了什么大家是朋友之类的话,让你不好拒绝了? ”
云嘉一脸明晃晃的问号:还有这事?
徐舒怡神算本算一样老道得意起来:“ 我就知道!”
云嘉仍有疑惑,问庄在:“ 是这样吗?”
“ ……嗯。”
徐舒怡从他这有点发虚的低低一声里,自行理解出不情不愿的意思,对着庄在又是教育又是惋惜。
“哎呀,她明摆着要帮她朋友泡你!啧啧啧……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帅哥如果不懂得拒绝,命是会很惨的,你会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她们——撕碎!——嚼烂!——最后!连渣子也不剩!”
整个偏厅安静如鸡,庄在和云嘉都同时看向挥舞双臂的徐舒怡,前者脸上是“闻所未闻的荒谬”,后者脸上是“实在可怕的离谱”。
云嘉大声道:“徐舒怡,你是不是最近排话剧把脑子排坏掉了,你莎士比亚看多了吧你!”
徐舒怡挥挥手:“ 哎呀夸张手法嘛,不过我说的也没错啊,她就是帮她朋友约的,嘉嘉!你必须得去,保护庄在啊。”
云嘉听好姐妹说话像在放屁,她把手掌往自己脑袋上一比,随即高高一举,比量身边的庄在身高,意思是,这身高差,一米六几对一米八几,需要保护吗?到底谁保护谁啊?
徐舒怡无视事实,嚷求道:“去吧去吧,你们去吧,必须去啊,桌游什么时候不能玩啊,等你们回来我们再玩也可以啊。”
庄在不明白徐舒怡这份就差无理取闹的激动由来,直到徐舒怡对云嘉说:“你一定要去!你不去的话,陈亦桐会太开心的!”
这时舅舅舅妈也整装完毕,在喊他们了。
徐舒怡推着两人,欢快地把他们送走。
结果呢,也不出所料。
云嘉来陈家不到三分钟,被陈母拉着手,被陈父恭维着,喜获陈亦桐一张黑脸。
还好有庄在解围,云嘉才从话题中心逃出来。
还有刚刚,要不是庄在及时拉住她,她差点撞烂一叠餐盘。
云嘉更加后悔过来了。
想到徐舒怡的话也不无道理,她忍不住小声怪庄在:“ 作为一个帅哥如果不懂得拒绝,命是会很惨的……”
庄在一脸抱歉,他因云嘉的调侃而窘迫,又担心云嘉因这趟来了陈家而不开心,很认真地回答:“ 对不起,下次我会拒绝。”
“我是不是给你添了麻烦?”
听庄在这么说话,云嘉又完全怪他了,拖着调子说:“不是,我不是怪你啊……算了,怪徐舒怡吧!看热闹不嫌事大,本来现在我们应该在舅妈家玩桌游的。”
路过后厨,两人往安静的地方走去。周围侃侃而谈的几乎都是他们不认识的大人,也有几个小孩子,有幼童,有同龄人。但也没有云嘉眼熟的。
她无聊地叹着气,见院子里的落地秋千还空着,聊胜于无地坐上去。
脚尖贴着地,轻轻晃着。
庄在对桌游的概念仅停在三国杀。
他初中寄宿在学校老师家,八九个男生被塞进一个大开间隔成的房子里,共用一个只能放下吃饭桌子的客厅。一群半大的小伙子像气味冲天的腌菜一样生活在一个密闭罐头里。那些室友经常周末聚在一起玩三国杀,老师突击查房时,他们会把一堆卡牌藏到他的被子里,因站在一旁为被子被弄脏而皱眉的庄在,是唯一一个免检的学生。
但看徐舒怡今天抱来黎家的桌游盒子,好像跟三国杀完全不相关。
他下意识地以为那是他世界之外高深莫测的东西,又因对她所在世界的好奇,连轻声问及,都暗藏一种默默留心。
“那个桌游是什么,很复杂吗?”
好像这会儿她说,要先造两个大炮,然后设计一个起飞装置……他都会认真听完,默默记住,然后找时间去上网查书,大炮如何制造,起飞装置的设计原理是什么……
他认真过头的样子透着一股诙谐的严肃,云嘉噗嗤一声,笑得弯下腰:“什么复杂啊,就是改良版大富翁啊,很弱智的,上手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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