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婆子们趁着还清醒,将酒菜撤了下去,红棉和绿玉打水来为陆清悦梳洗。
陆清悦迷迷瞪瞪的,绿玉托着她的脸蛋,免得她沉到水里去。
在此期间,红棉去煮了一碗解酒汤来。
等绞干头发,陆清悦酒醒了大半。
红棉绿玉将她扶至床上,放下纱帐后,熄灭烛火,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陆清悦坐起身,全无睡意,双眼晶亮,脸上泛着奇异的红晕。
真的成了,变了,都变了。
那张一直网着她的阴暗蛛网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也能喘口气了。
思绪和情绪反复交替翻涌,她不由自主落了泪,泪水饱含着她这些年所有的窒息和委屈,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床上挂着的纱帘被掀开,男人看到这一幕,顿时愣着。
今日是她那名义上的夫君与别人成亲的日子,他猜想到她会哭,只是想不到她会哭得这般狠。
男人心中浮出一抹烦躁。
陆清悦闻声转头,被眼泪模糊的视线,宛如被蒙上了一张布条,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
一只手伸了过来,泪水被温暖的指腹抹去,好像布条被摘了下来,陆清悦看清了男人的脸。
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是淡淡的,陆清悦却能感觉到他貌似生气了。
他带着沉沉的压迫感俯下身:“段衡这会儿忙着洞房呢,怕是顾不上夫人了,夫人那么爱哭,待会儿让你哭个够,好不好?”
陆清悦心里一紧,本能想逃,男人掐着她的腿窝,把她按在床上。
她慌忙解释:“不是的,我不是…”
后面的话,她被迫吞回腹中。
片刻之后,男人回味了一下舌尖的香味,垂眸盯着她。
“夫人还饮酒了?”
“我…”
他嗤了一声,陆清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体继而颤抖了起来。
她小声地呜咽:“停…停下。”
男人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在她的眼睛,一点一点揉出了她的眼泪。
“想让我停下?”
“你知道该怎么做。”
陆清悦绵软的手臂,哆哆嗦嗦攀上他的肩膀,小脸凑到他的脸侧蹭了蹭。
男人扶着她的后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缓息。
他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鼻息凑近她的耳畔,清晰而缓慢吐出两个字。
“燕聿。”
陆清悦脸上布满潮红,双眼如同被春雨打湿的湖面,茫然地看着他。
“嗯?”
“我的名字。”
陆清悦愕然失色,像根老树根扎在那儿不动弹了。
大燕朝,只有一个燕聿,那就是—当今圣上。
她僵僵地瞪着两眼呆了半晌:“你…”
燕聿有了笑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吓傻了?”
她似乎真的被吓傻了一般,久久没有回应。
燕聿敛了笑,捏着她的脸,令她正视自己。
“夫人?陆清悦?”
他的面上难得出现了慌乱的表情:“悦儿,你别吓我!”
陆清悦回过神来,惊得一颤,拂开他的手。
她似恼似羞道:“你乱喊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有了几分懊悔。
眼前这人可是大燕朝的帝王,她如此对他说话,怕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燕聿凑近:“那你想我如何喊你,夫人?”
陆清悦扭着头躲开:“陛下,莫开臣妇玩笑了。”
燕聿神色不悦:“夫人是何意?”
陆清悦磕磕巴巴:“你,你是皇上。”
他闭着眼睛叹了口气:“所以夫人打算对我始乱终弃?”
陆清悦怔住,明明是他先…怎么成了她始乱终弃了,好生无赖。
若是之前,眼前人说这话,陆清悦定要骂上他一句不要脸。
眼下知晓了他的身份,她如何还敢骂他。
小狸奴一下子温顺了,燕聿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说了罢,夫人还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为好。”
陆清悦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
“陛下所行之事,实在不是一个明君所为。”
燕聿挑了挑眉:“哦?那在夫人心里,何为明君?”
此话陆清悦哪里敢接,她眼神躲闪地低下头。
燕聿饶有耐心:“夫人且说看看,我不怪罪你。”
陆清悦转身逃避:“我有些困了。”
他了然低笑,捏着她的肩膀,把她扯回自己怀中。
“夫人躺那么远作甚,平日里不是这般睡么。”
陆清悦:“…”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温知意一大早按照规矩,和段衡一起去给王氏请安。
陆清悦也在,她的目光涣散,面容疲惫,昨夜显然没有睡好。
王氏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嘴角牵起一抹尴尬的浅笑。
“抱歉,母亲,我方才在想些事情。”
在几人看来,她分明是在强颜欢笑。
段衡和温知意的心里诡异地升起一抹畅快。
王氏嘱咐道:“你们同为衡儿的妻子,日后要好生相处,早日为府里开枝散叶。”
陆清悦:“是。”
温知意:“是。”
“知意,你父亲可来信了?他们几时能到?”
温知意摇头:“阿衡差人打听过了,南州下了暴雨,我爹他们想必是被拦在路上了。”
原本温氏人该在两人成婚日前赶到的。
南州暴雨?陆清悦眸底微深,若有所思。
府里上上下下正式改口,喊温知意为二夫人。
段衡有九日婚假,时常陪在温知意身边,两人恩爱不已。
雪鹃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下人们见了她,大都喊一声雪鹃姐姐,她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
自从知道燕聿的身份,陆清悦对他总是恭敬谨慎得很,不敢越雷池半步。
只有被欺负的狠了,她才会恼羞成怒瞪他一眼。
燕聿就是抓住这一点,变着法子折腾她,拉着她沉沦。
陆清悦敢怒不敢言,燕聿得寸进尺,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还总让她染上一身属于他的异香,令陆清悦产生了一种插翅难飞的恐惧。
这一夜,她抿了抿嘴,终是忍不住,想要开口说话,却又突然停住了。
燕聿阖着眼,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发丝捻弄。
“夫人有话直说便是。”
陆清悦鼓起勇气:“陛下,可知南州暴雨?”
“嗯。”
“今年这雨与往年好像有些不一样,下得有些久了,温妹妹的家人被困在那儿有几日了。”
燕聿倏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陆清悦甚是忐忑,脸上努力保持着平静。
不一会儿,燕聿笑了:“你叫得倒是亲热,不生气伤心了?”
陆清悦嗫嚅:“米已成炊,我生气伤心又如何?”
燕聿抚上她的下颌:“你若还气,我替你教训他。”
燕聿犯不上对温知意出手,那么这个他指的就是段衡了。
陆清悦垂下眼睫:“陛下日理万机,这些小事何须挂齿费心。”
“夫人不舍得?”
房中一片静默。
燕聿的表情淡了下来。
温知意等了几天,仍是没有收到温氏人的消息。
倒是宫里传出了一封急报,接连的暴雨引发了水患,南州以及周遭的百姓都遭了难。
汛洪来得又快又急,还是在夜深人静时刻,尽管各地官府早有预备,快速反应过来,也抵不住来势汹汹的大水。
温知意心焦不已,想去南州寻自己的家人。
段衡劝道:“莫急,圣上已遣御史中丞和怀国公府世子前往,共同赈之。”
王氏:“是啊,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且那儿处处是流民,不安全。”
温知意摇头:“母亲此言差矣,灾情过后,必起疫病,我去那儿,一能寻我家人,二能帮忙治病救灾。”
说罢,她期冀地望向段衡。
段衡思索片刻:“我如今尚在假中,待我向皇上禀明后,我陪你一起去。”
宫里的官员但凡要离京,都需向皇帝禀明,否则就是无诏离京,轻则罢官,重则死罪。
段衡的动作很快,当天立刻上了奏敕,皇帝准了。
第二日,两人便收拾了轻装,离京前往南州。
水患的范围在持续扩大,宫里派遣了好几批赈灾使,赈灾物资也是一马车一马车往灾区运去。
陆清悦和王氏商议,以少将军府的名义,捐些粮食,药草赠与南州的百姓。
“此来,也好帮上夫君和温妹妹。”
王氏赞赏:“还是你想得周到。”
圣上听闻后,龙心大悦,连夸少将军府深明大义,王氏保养得当的脸笑出来几道褶子。
其他官员世家见此,也纷纷捐了好些银子。
其他地区的水患很快被治住,目前受灾最严重的是南州,不过有御史中丞和怀国公府世子坐镇,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段衡和温知意到的那一天,便遇上了御史中丞和怀国公府世子姜立。
“少将军怎会来此?”
“我家夫人的家人在此,我陪她来寻。”
姜立闻言,看向马车,看到出来的是温知意,他立即别开视线。
段衡和温知意根据御史中丞相提供的百姓临时安置点找去。
被困在未消的大水中的难民被救出来后,会被送到临时安置点。
其中有一位难民伤得比较严重,姜立随着护送的官兵一同前往,在安置点看到温知意也在帮忙医治难民。
段衡来到姜立面前:“世子,我家夫人已经找到她的家人了,不知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姜立抬眼望去,原来这么多天留在此处治病救人的温大夫,竟然就是温知意的爹。
跟在温大夫身边打下手的瘦高个,是温知意的堂哥。
段衡主动请缨,和温知意一起留了下来救助灾民。
灾民们得知温知意与温大夫是一家人,连连夸赞两人是菩萨心肠。
并感叹温知意身为女子,竟也能将医术学得这般厉害。
况且她同时还是少将军夫人这等身份,居然屈尊降贵来为他们亲自医治。
温知意油然生出一股子骄傲,目光熠熠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而温林之对于灾民们的话,只是淡淡一笑。
温知意不免失落,难道爹还是不认可她。
听到灾民们对温知意赞不绝口,又见她不怕脏不怕累,穿梭在灾民中间,姜立对她稍稍有些许改观。
温知意为少将军府攒了一些好名声。
晚上,段衡心疼地拥她入怀。
“我知你想多救些人,可凡事身体要紧,莫要太累了。”
温知意柔情一笑:“嗯,你也是,多多小心些,千万别受伤了。”
接着,她的神情忽然有几分落寞:“我爹他…”
温林之对段衡不算热情,见他的那一刻,仅仅点了点头,便继续埋头救人去了。
堂哥温成杰倒是对段衡挺热情的,但迫于温林之的眼神压迫,他只好收起那点热络的心思。
段衡笑道:“没关系,以后多相处相处便好,你忘了你第一次见我,也很冷淡?”
然后,两人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
随着两人间暧昧的温度升高,烛火里两人的影子逐渐叠在一起。
之后,少将军府捐赠的赈灾物到了,不仅有粮食,还有各种药草,又给段衡挣了好大一个面子。
然而这个面子很快就被陆府压下去了,陆府不仅带了比少将军府多一倍的赈灾物,还来了一批懂医术的小姑娘小伙子。
物以稀为贵,同样的道理,特别的人多了,就不会再让人觉得特别了。
尤其这群懂医术的小姑娘比温知意还要不怕脏不怕累。
动作干净又利落,力气很大,还会生火煮吃的,光是熬一锅米粥,都比那群官兵糙爷们熬得香些。
温知意在她们的衬托下,没有之前那么出彩和光辉了。
连御史中丞都不得不为姑娘们折服:“这群小姑娘也太厉害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的。”
姜立喝着香喷喷的米粥,点了点头。
少将军府。
陆清悦在书案前写字,写完了厚厚的一沓,她拿出一枚独特的印章,盖在上面。
夜深了,燕聿来了。
他脸上有些疲惫,想来是这些天都在为水患之事而忧虑。
他二话不说,过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陆清悦安安静静任由他抱着,没有推开他。
良久,燕聿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手掌顺着她的脊骨一寸一寸慢慢抚摸着。
“多谢夫人那晚的提点。”
他半阖着眼睨着她,陆清悦乖顺地眨了眨眼睛。
“臣妇何敢居功,不过是听温妹妹提多了,一时有几分疑惑,反倒是陛下,想必早便预料到了。”
“呵,夫人说话真是越来越中听了,我可还记得,夫人以前还骂我是无耻小人?”
陆清悦低头不语,以前是以前。
以前她只知道他身份不简单,哪里知道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燕聿的手指压上她的唇:“夫人的牙尖嘴利去哪里了?”
陆清悦被问得只想躲,燕聿却不放过她。
“夫人还说,少将军不会放过我,不若我改日登府,好好看看他要如何不放过我。”
陆清悦被惹急了,羞恼地拨开他的手。
“陛下若是不欺辱我,我怎么平白无故咬你骂你。”
小狸奴就是不经逗,逼急了就冲着人呲牙哈气。
燕聿亲了亲她的脸:“真气了?”
陆清悦拧着脸:“没有。”
她哪敢气他?
燕聿闷笑道:“莫气了,我赏你可好?”
“给南州灾民捐粮和药草,用的是少将军府的名义,但,是你的主意,银子也是你出的,何况,陆府那边也送了粮和药草,还派了人去。”
他捏着她的腰,专注凝视着她:“你想要什么奖赏?”
陆清悦轻微摇了摇头:“我是少将军府的人。”
燕聿眼眸眯起,似有深色在眼底蔓延:“这么说,你想让我赏赐少将军府?呵,你当真是事事以他为先,为他谋划。”
他话锋陡转:“夫人不是喜欢我送的那些东西么?”
陆清悦淡淡回道:“陛下若想收回去,随时可以拿回去。”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拿回来的道理,既然给了你,你就好好收着,要是敢弄丢了。”
燕聿磨了磨牙齿:“夫人弄丢多少件,按照价值,我就咬夫人多少口。”
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被当成肉骨头啃咬的那些时候,陆清悦的身体不禁抖了抖。
后面,燕聿没有再欺负她,只抱着她睡觉。
一觉醒来,陆清悦手上多了串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赤玉珠串儿。
想起那句—弄丢多少件,按照价值,就咬多少口…
她急忙小心翼翼将玉珠串儿褪了下来,打开柜子,放进了宝石盒中。
现在这些已经不单单是宝贝了,还攸关她的身体性命。
温知意说得没错,水灾过后,必起疫病。
不过,陆府派来的小姑娘和小伙子非常果敢,迅速进行了有效的防范和医治。
宫里派下来的御医,温林之,以及温知意甚至来不及出手,疫病就被控制住了。
御史中丞和姜立欣喜不已,通常灾情过后的疫病,才是赈灾的重中之重,往往也是最难攻克的难关。
小姑娘和小伙子们上来直接掐断了导火索,疫病都未能爆发,便偃旗息鼓了。
周御医和温林之同时向他们问起:“敢问各位师承哪位?”
一个年纪最大的小姑娘,脆生生回道:“胡大夫。”
温林之略有几分激动:“是胡承,胡大夫?”
“正是。”
周御医:“怪不得,只是想不到胡大夫竟然有如此多高徒。”
小姑娘是个实诚人:“胡大夫并不是自愿教我们的,他是收了我们老爷的钱,按照我们小姐的吩咐,才愿意教的我们。”
周御医:“呃…我也听说过胡大夫的性格着实有些古怪。”
温知意没听过胡承的名号,可从爹和周御医的反应中,这个胡承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小姑娘的话引起了姜立的注意:“是你们小姐吩咐胡大夫教的你们?”
“是啊,我们小姐说,以后若是我们学有所成,可到医馆里谋生,不用再为奴为婢了。”
小姑娘声音清亮,语气里满满都是对自家小姐的喜欢和感激。
从小姑娘的话里话外,对陆清悦,姜立又有了一些新的了解。
段衡和温知意新婚燕尔,来到南州,即使忙着救助灾民,两人也是蜜里调油,时常腻歪在一处。
南州路远,段衡上奏敕时,特意告多了几天假,如今假期即将结束,他必须要尽快赶回京中。
他问姜立要了一匹快马,和温知意恋恋不舍地分别。
他抚着温知意的鬓角:“我先去了,你们回时,路上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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