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人和梦中杀她无数次的恶鬼形象渐渐重叠在一起,恐惧挤掉内疚爬上心头,她的脸白了白,不敢再看他。
四个人终于聚集在一张桌上。
早饭期间,江羡年极力推荐今安在买的千张包,招呼道:“快尝尝,特意给你们留的。”
她和今安在吃了一半,留了一半给江寒栖和洛雪烟。
江羡年期待满满地观察洛雪烟的反应:“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洛雪烟嘴里没味,吃什么都是苦的,但不忍扫了江羡年的兴,还是做出被好吃到的表情。
江寒栖一眼就看出她是装出来的,不由得想起和洛雪烟偷跑出去吃东西的那天晚上。
那晚她有真心实意地笑过吗?还是说都是假的?阑珊灯火下的一个个笑浮现在脑海里,如此鲜活,又如此模糊。那里面哪个是真心,哪个又是假意?他分不出。
“哥,你也来尝尝。”
江寒栖看到洛雪烟的嘴角沉了下去,缠着绷带的手颤了下,随即低下了头,忽然发觉一件事情:假的也好,她现在甚至都不愿意装装样子。
“哥?”
“我吃好了。”江寒栖放下筷子,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餐桌,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
“哥、哥?”江羡年连叫几声,他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感觉我哥这两天怪怪的?”江羡年扭头想向洛雪烟求证,结果看到小姐妹也心事重重,压根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她狐疑地看了看洛雪烟,联想到江寒栖的反常,心思千回百转,最终什么也没说。
“今安在,”江羡年把装千张包的油纸包推到今安在面前,惋惜道,“看来只有我们两个享用千张包了。”
第34章 花神 江寒栖不知所踪,洛雪……
江寒栖不知所踪,洛雪烟昏睡不醒,陪点翠拜花神的只剩下江羡年和今安在两人。
花神观的香火味远传数里,求神之人揣着各色心愿,跨过门槛,走入观中,还没见到花神像就合掌拜了又拜。观前始终不缺虔诚举香拜神的人,离开一茬又接上一茬。面容慈悲的花神像含笑俯视众生,聆听各色愿望而不动安如山。
点翠进到花神宫里,朝花神的方向拜了拜,走到发放香火的地方。
发放香火的道士跟她打招呼:“点翠娘子,又来拜花神啊。”
“是啊,好久没来看花神娘娘了,得空过来拜拜。”点翠接过香火。
江羡年和今安在也向道士讨了香火,跟点翠走到供奉花神像的殿前,举香拜神。
今安在没什么愿望要诉说。他只是按步骤拜了拜,插好香火,就站到旁边看江羡年拜神。
江羡年举着香,举了很长时间,嘴张张合合,默声向花神诉说心中之愿。其他人也跟她一样,一个个将香举过头顶,垂头祈愿。
其中有穿着满是补丁衣物的平民,也不乏锦衣华服的达官贵人。然而纵使家财万贯,纵使权势滔天,只要有愿相求,神前总也免不了放下身段,垂下往日里高昂的头颅,作为世间里渺小的一粒尘,献上一颗虔诚心,但求所想皆如意。
愿望是红尘的枷锁。有欲所求便被其所困,苦苦求索而不得超脱世俗。
今安在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他虽身处人间却仍未真正入世。他无欲无求,没有自己的愿望,杀尽世上作恶妖是他师父所愿,不是他所愿。
僧侣在出家前尚且是世间人,所以需要放下执念,拔除欲望,如此才能遁入空门。然而人的欲望何其顽固,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所以他们要修行,他们要在诵经念佛中磨掉人生来就有的七情六欲,一点点熬成与佛无限接近的慈悲为怀空桑子。
但他不是。
他在走跟僧侣相反的路,沾染红尘的人情味,学着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老道士说他生来便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而且可以修最为上乘的那种——无垠道。他教了他修无情道的法子,把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里。
老道士要求他入世三年,用心去感受人的喜怒哀乐恨愿痴。三年过后,若他不愿入世,就修无情道;若他喜欢红尘,就在里面打滚,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修道也好,入世也罢,老道士希望他好好体验一番再做出决定。他的一生,应当由自己来选择。
香火缭绕,诵经不断。今安在的神思逸出身体,漂浮在世俗之外。
“今安在。”
独立于世俗之外的异样感猛地消失,喧嚣声灌入耳中,尘世的风挟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拂面吹过。
“发什么什么呆呢?”
摇晃的手将心绪拽回红尘。今安在回过神,看到那只手放下,现出芙蓉花一般的面容。
“没什么。”他展露笑颜。
点翠供完香火后,走进祀花神的花神殿里。,目之所及,彩绘木雕的十二花神像眼眸低垂,怜爱地俯瞰众生。花神像头簪十二种花,身披帔帛,下着长裙。神像上的色彩已经脱落许多,一块块斑驳诉说着岁月的蹉跎。
点翠见过许多画师笔下的花神。那些画像美虽美,却无法带给她初次见到花神像时的震撼。
彼时花神殿的门槛对小时候的她有些高。带她去朝拜的大人没嘱咐她不能踩门槛,她提裙摆踩着门槛进到里面,被一个香客撞见,劈头盖脸指责她对花神不敬,同行的大人也开始说她的不是。
小点翠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还是有些委屈。她第一次拜神,没人告诉她神殿的门槛不能踩啊。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惊呼声,有人高喊观中的桃花一下子全开了。香客和大人闻言抛下她跑出去看奇观。
“别哭了。”温柔的女声从花神殿最里面传来的。
小点翠抬头看去,看到眼前花团锦簇,五颜六色的花极速绽开、盛放、凋谢,层层色彩叠加变换,令人目不暇接的花枝隐去,那座花神像就那样跟她打了照面。
千花万开,一眼万年,
她感觉她的魂好像跟许许多多的花撞了个满怀。那些花瓣轻轻柔柔的,迎面相撞也不疼,只是会激起一阵好闻的花香,香得她头晕目眩,恍恍忽忽不知今夕何年。她呆呆地抬头仰望花神像,心想,好美。
惊鸿一瞥,花神像给幼小的点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再也没见过比花神像还美的事物。这也是她对花萼会有执念的根源所在。她爱美,追求美,自然也会对最美的事物心向往之。她想让世人见到她眼里的花神——
一个美丽、温柔、又极度包容的神明。
花神娘娘,请保佑我得偿所愿。
点翠朝花神像叩首三次,双手合十向她祈祷。
走在回摘星楼的路上,江羡年晃了晃手里的绿色袖珍香囊,看着上面的百花花纹和“安康”两字,想起洛雪烟的病容,心情不禁沉重了起来。
高烧退后,洛雪烟的精神状态变差了很多,好几次坐着坐着就昏睡过去,没多久又会突然惊醒,惊慌不已地低下头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知道洛雪烟晚上失眠。
刚睡在一起时,洛雪烟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把她弄醒过几次,心里过意不去,跟她说搬回自己房间睡觉,她没同意。那之后洛雪烟很少翻身。可她半夜醒来总能听到沉闷的呼吸声。
江寒栖这两天也不太对劲,话少了很多,像揣着满当当的心事,肉眼可见地日渐疲惫下去,一问他却说是她多心,用柔和笑意搪塞过去。
至于缚魂索,虽然江寒栖没有明着表意,但她能感觉到他并不愿意解开。他说那截缚魂索并不具备攻击性,只保留了追踪的功能。她这才知晓了王家狼狗袭击一事。倘若没有那截缚魂索,洛雪烟当时很有可能就死在了狼狗嘴下。
“我留缚魂索不是为了防她,是为了护她。阿年,你信我。”江寒栖说得情深意切,她也不好再说他什么。
江羡年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可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江寒栖和洛雪烟平常根本没有互动,客气到连称呼都维持着“江公子”“洛姑娘”,举止也不见熟悉,递个东西都得经她之手。
“哎,小心,”江羡年没看路,差点撞上一个提着礼盒的人,被今安在拉到身边。他跟那个路人道了个歉,让出了路。
江羡年难为情道:“抱歉,我没看到那人。”
今安在见她眉头仍未舒展,关切道:“江姑娘有什么烦心事吗?方便的话,可以说给我听。”
江羡年望着今安在,想求证自己的直觉,问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哥和因因两个人之间怪怪的?”
今安在反问:“哪里奇怪?”
“我感觉他们两个这两天在躲着对方。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吵架了?”
今安在斩钉截铁:“不会。”
“怎么不会了?”
“因为……”话在嘴边,今安在想起给出的许诺,及时打住,僵硬地补了一句。“我感觉他们不会吵架。”
“哦,”江羡年尾音上扬,眼睛一转,瞥向今安在,“可你之前不是还觉得我哥和因因关系不好吗?现在怎么这么笃定他们不会吵架?”
“今安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事瞒你。”今安在被问得耳热,躲开灼人的审视目光。他实在是不擅长撒谎,耳廓整个都是红了,脸也在慢慢变红。那双干净的眸子藏不住半点事,透出说谎的心虚。
“真的吗?”江羡年看他笨拙地装出坦然的样子,心中了然他定是看到了什么。
“真的。”回答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敢不……”
“江兄!”今安在像发现救命稻草一般突然看向前方。
江羡年转回头,还真在摘星楼的门口看到了一上午不见人影的江寒栖。她走过去,发现江寒栖面前站着的是跟给洛雪烟看病的郎中,正在跟他说洛雪烟的身体状况。
“洛姑娘的风寒已无大碍,江公子不必担心。”
“嗯,多谢。”
“不过……”郎中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郎中纠结片刻,还是说了:“洛姑娘脉搏弦细而不舒展,失眠多梦,我想给她开些安神的方子,她却……”
“却什么?”
“她让我开了提神的方子。我问她缘由,她说睡着就会做噩梦,不如醒着。”
郎中说完,江羡年看到江寒栖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整个人愣怔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江寒栖与她不过几步之遥,但她却觉得他好像身在离自己很远很远的极寒之地。
大雪过境,他茕茕孑立,沾了一身白。
第35章 心软 和郎中见过面的这晚,……
和郎中见过面的这晚,江寒栖做了一个梦,梦到儿时设计杀死江羡年的事。
彼时七八岁的江羡年还不愿叫他哥哥,整天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对他颐指气使,处处跟他作对,想把他赶出江家。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姑娘眼里,他是跟她抢父亲的野孩子。
江家人都知道江善林疼爱江羡年,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有人看不下去,不轻不重地教育她两句,就没了下文。
江善林有时也会说她,但只要她一瘪嘴,掉两滴眼泪,质问他为什么要带个野孩子回来,所有的过错都可以一笔勾销。他无法对女儿说实话,甚至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与妖邪势不两立的江家家主为了给女儿续命,将恶妖无生收为养子。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江家,在那之前,他必须要断开和江羡年的生死结。
他精心策划一场谋杀,将江羡年骗到人迹罕至的深山,将刀捅进她的心口,一刀毙命。迎着阳光,他手握沾满血迹的匕首,冷漠地看着倒在阴影里的江羡年,心想,结束了。
他扔掉匕首,畅快地笑出了声。他已经能想象到江善林发现女儿尸身的时候该有多么悲痛欲绝,江羡年的死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可惜见不到了。
他大笑着望向烈日。阳光刺眼,晃得眼角渗出了泪花。笑着笑着,他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谁捅了一刀,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心口处的布料被血染红,摸了下,满手黏腻。
不是只要亲手杀死生端之人就能解开生死结吗?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本该断气的江羡年的胸口又有了起伏。
他失败了,但好在他醒在了江羡年之前,有充足的时间将谋杀伪造成了失足。
江羡年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江善林却将信将疑,对他起了疑心,想把他锁在地牢里,永绝后患。他身上被下了生死结,身为无生,死又死不掉,关在那里跟放在外面没什么区别。
从那以后,江寒栖如履薄冰。若他真被关进永不见天日的地牢,那他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江家了。
为了自由,他打起江羡年的主意,设了场局。在那只被他引来的大妖落下爪子时,他挡在江羡年身前,替她接下致命一击。听到江羡年慌张地喊他名字时,他心想,她果然很好骗。
自此,江羡年多了个哥哥。他戴上温柔兄长的假面,一点点取得了她的信任。
他做得滴水不漏,没有人看穿他假面之下的野心与仇恨。包括江善林。他只当是自己的雷霆手段起了作用,用鞭打与疼痛驯服了一只恶妖。
作为“被驯服”的一方,江寒栖深谙调教之道,他可以抛弃道德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不顾名誉和伦理,做到比江善林更残忍的地步。他完全可以像江善林对他一样对待洛雪烟,把她当成没有自主意识的工具,以高高在上的支配者的姿态控制她的行为,让她为自己所用。
可如果真的做到那种地步的话……
江寒栖看向自己的手,弯了弯手指。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手心的疤痕,贴着掌面下移,抵在生命线的末端。没有洛雪烟的手,他的体温始终低得像坚冰一样,即使合拢的时间再长,也不可能自发生出暖意。
无生冷血,却向往温暖。
太阳炙热,晒得时间长了会刺痛双眼;沸水滚烫,贴在杯子上会被烫伤;火焰灼人,靠得太近会烧伤皮肤,但她身上的暖意恰到好处,柔柔的,像是春日的暖风拂过。十指相交时,他的手会染上暖意,滞塞的血液好像被唤醒的冻水一般重新流淌。
“江寒栖,你怎么总是冷冰冰的。冬天天气变冷可怎么办啊?”洛雪烟嫌弃他,两只手却不自觉地拢得更紧了些,将他的手夹在中间。
“你多捂捂。”
“江寒栖,鲛人的命也是命。”她白了他一眼,絮絮叨叨地盘算起冬天要买汤婆子暖手的事,顺便把他的那份也一起算了进去。
“不要汤婆子。”
“话说在前面,我冬天是不会给你暖手的。”
他没作声,盯着她,用另一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眼里的威慑不言而喻。
“如果你非要暖手的话,也不是不行……”
江寒栖转念想起她哭着抗拒他触碰的情景。
如果真的做到那种地步的话,他会失去一条会跟他嬉笑怒骂的鲛人,塑造出第二个不堪的自己。她不可能再对他笑,说些奇奇怪怪的玩笑话,牵着他的手穿梭在大街小巷探索某地的糕点。那双看起来好像会说话的眼睛将会永远蒙尘,暗淡无光。
莲花针无法可解,他不可能放她自由,他不想余生和另一个自己为伴。
江寒栖张开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做了个决定。
清晨,洛雪烟在围栏后眺望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石桥。不管什么时候望去,那座石桥都静默地矗立在奔流不息的河流之上,看起来宛如一位年岁已高的老人,无言地凝望着蕴灵镇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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