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骁当然是愤怒的,但梁国的背叛还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他对梁国本也没有感情,结盟只是为了利益。
起先羯族未灭两国相安无事,梁帝自然愿意跟他结盟以威慑匈奴,如今形势急转,梁国的态度发生变化再正常不过。
至于匈奴最终没有被说动出兵,只因他这一仗打得十分顺利,短短一个多月便以雷霆之势席卷整个羯族,没有将鲜卑拖入持久战的消耗中,可以想见,一旦战事不顺,或者他到入冬还不能拿下羯族,匈奴必会趁机来攻让他腹背受敌。
也正是因此,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他是不会随意南下的。
别人都说梁国软弱,可再软弱他们也有千万男丁,中原更是地势复杂关隘众多,绝不可能像攻打羯族那样三五月就能结束。便是他征战多年自信无人是自己的对手,一旦与梁国开战,他也不能确定何时能结束战争,届时匈奴趁机来犯的话……
最重要的是,凉州还有十万强兵,她又是凉州侯的外孙女,从她言语中又知她跟外家十分亲厚。
“不用多说了,梁国的事本王心里有数,今年之内,本王不会再南下。”拓跋骁一锤定音。
他在族中向来说一不二,既下了决心,众人便知再劝王也不会改变主意了,只好按捺下愤恨的情绪,继续商量其余的事。
鲜卑族中是以部落联盟的形式存在,有点像宗主国与分封国,其余部落要听从王庭的调兵遣将,政治上要立场一致,每年秋天还要向王庭上缴牛羊。
拓跋骁与梁国约定了边贸,他需要更多的牛羊、皮草还有马匹去交换布匹、盐茶和铁。
光是战马就要一万匹,牛羊数量就更多了,当然,他要的生铁量也十分庞大,要是锻造好,能给每个鲜卑骑兵多发一把刀。
拥有锋利的武器就意味着战力的增加,尤其对凶猛的鲜卑骑兵来说,简直如虎添翼,让他们今后在草原上更加所向披靡。
各部分别要进供多少牛羊马匹还需慢慢商量,当然,每部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希望能少分派些,极力给自己找理由。
拓跋骁对各部情况了如指掌,早已心中有数,根本没管他们的说辞,很快派下任务,统筹的事还是交给可地延寻,这些事基本都是他在管。
一忙,半天就过去了。
天色暗下来时,拓跋骁终于不耐烦打发走所有人,快步回来姜从珚的寝帐。
没见她出来,他有些奇怪,一整天过去了,累成这样?
他撩开帐帘跨进卧室,却见阿榧守在床前,正拿着巾帕在她额上擦拭。
“怎么回事?”
男人大步跨房中,青铜灯台上数盏明亮的烛火扑过来,清晰照见床上女郎的身影,拓跋骁见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却有些苍白干涸。
一看就是病了。
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阿榧听到漠北王的声音,赶紧转身行礼,“我申时来瞧女郎醒没醒,发现女郎双颊绯红,以手触额,肌肤滚烫,不知何时起了热。我已请了张先生手下的医女来为女郎诊脉,医女只说是夜间受了凉气,女郎身子弱,这才发起了热,已经配了药,只等煎好服下,又让我时时给女郎擦拭降温,顺利的话明早就能退热了。”
拓跋骁一听,冷硬的五官僵了下,碧眸满是懊恼和后悔。
夜间受了凉气。
他昨日把她放到浴桶中,捞出来时她说冷,他也及时为她解了湿衣,没想到还是病了。不,他忽想起夜间,因为床铺松动,他把她抱到了桌上。
北地秋日已经凉了下来,夜晚寒意更甚,他起先还给她半裹了条薄被,后来兴致上头他也顾不得许多,丝被几番滑落,大概就是这叫她受了凉。
他也没想到她竟如此弱不禁风,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要如何擦拭?”他撩起衣角坐到床边,手背贴上她的脸,果然一片滚烫。
“这……”阿榧听出漠北王的意思,抬头看他一眼,犹豫了下,“要不还是让我照顾女郎吧。”您瞧着就不像是个会照顾人的。
阿榧担心他不仅照顾不好女郎,反叫女郎病情加重,先前一个多月都好好的,唯独漠北王一回来就把女郎折腾病了。
“说!”拓跋骁冷声命令。
以他的敏锐如何察觉不到阿榧的小心思,只是懒得跟她计较,可她要是继续推三阻四,就算是她的侍女他也不客气了。
阿榧抖了下,只觉一股气势朝自己迫了过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敢再惹漠北王生气,只好细致交代了该如何照料女郎,然后退了下去。
拓跋骁拿起旁边的湿巾拧干,仔细擦起姜从珚的脸颊、后颈和手心。
他先前伺候过她几回,动作倒没那么粗鲁了,有些生疏,力道却十分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她额上不停地冒着细密的汗珠,发际处的绒毛都洇湿了,软塌塌地贴在通红的肌肤上,整个人泛着股湿漉漉的潮意,呼出的气息也比平时滚烫。
拓跋骁见她嘴唇发干,又出了这么多汗,打算给她喂点水,可她还昏迷着,也不知主动吞咽,他想了想,端起碗自己含了一大口,贴上她的唇一点点哺进去。
她要是还有意识肯定不许他这么干,可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男人就无所顾忌了。
如此喂了一整碗水,女孩儿的唇瓣终于水润起来了。
或许是身上难受,她眉头一直蹙着,眼睛紧闭,长长的睫羽垂下,细腻的肌肤在发热中呈现出一种别样红润通透的质感,让她模样可怜又柔媚极了。
拓跋骁就这么守在床边,一直给她擦拭降温,又给她喂水。
半个时辰后,阿榧端着药进来了。
才熬好的汤药,冒着滚烫的热气,托盘上还放着一块压舌板,方便撬开病人的嘴喂药。
拓跋骁看了眼,让她把托盘放下出去。
他的性格实在霸道,不容任何人反抗,阿榧也知漠北王根本不把她们这些侍女放在眼里,只是看在女郎的面子上才容忍一二,可女郎现在又昏睡着做不了主,她只好憋屈地下去了。
等药凉到合适的温度t,拓跋骁依样画瓢,跟之前喂水一样让她喝了下去。
又等了半个时辰,许是药起了效,又或许是一直擦拭双管齐下,姜从珚的体温慢慢降了些,出汗没那么多了。
拓跋骁紧绷的心这才稍稍松了两分。
他知道她身体不好,一路上也瞧见她在衣食住行上的讲究,她的侍女更是把她当瓷娃娃一样照顾着,可正是因为照顾得太好这两月没怎么生病,便叫他懈怠了两分。
后悔肯定是有的,可除了后悔,他心里还一些别的复杂情绪。
拓跋骁就这么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中途阿榧进来换了次蜡烛。
快到半夜时,姜从珚终于醒了。
眼皮沉沉的,似有千斤重,睫羽颤了许久才终于睁开,视线也不清晰,眼前一片雾蒙蒙的,隐约感觉到些光亮。
她脑子混沌得很,思绪慢了好几拍,许久之后才感觉到酸软的四肢。
一开始她都没发现自己生病了,还以为身上的酸痛是男人造成的。
察觉到旁边一道高大的人影,她无力地偏头看过去。
男人静静地看着她,背着光的眼睛格外黑沉。
他这状态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声音干哑得厉害,嗓子更是疼得仿佛有小刀在划。
“你病了。”
姜从珚眼皮微睁,有些惊讶。
她抬起软趴趴的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可惜她手也烫,摸不出什么,温度似乎是比平时高些。
她身体虽弱,因被若澜照顾得好,这一两年生病次数倒不多,便是从长安一路北上到鲜卑,路上也只生了场小病,一两天就好了。
或许是生病后思维不够灵敏,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是谁害她生病的,还不是这狗男人!
她立马变了眼神,偏过头,不想再理他。
昨晚发现床松了后,男人确实没在床上继续了,可他却把她放到了小桌上,后来又滚到了榻上,至于再后面有没有别的她就不知道了。
被子掉了好几回,她当时被他折磨得也顾不上,肯定就是那时着了凉。
也不知道那本书教学质量怎么这么好,男人的手段越发多了,她根本招架不住。
拓跋骁继续拧了帕子给她擦拭,姜从珚正在气头上,不想他在面前碍眼。
“你出去。”她闷闷地说。
拓跋骁:“……”
男人沉默了会儿,接着姜从珚听到他把帕子扔回水盆里的声音,又感觉男人起了身,床铺轻轻回弹,以为他要出去了,下一秒却被捞起,上半身落入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
“珚珚,我错了。”
听到男人主动认错,姜从珚有点惊讶。
以男人骄傲自我的程度,要他认错很难,此刻他说自己错了的话, 不算多严肃, 却是个态度。
“我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姜从珚细声说。一说话嗓子就疼, 都怪这狗男人。
拓跋骁怔了一秒, 紧接着反应过来, 手臂收得更紧了些,紧紧搂着怀里的人,低头俯身,“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
“珚珚,我错了。”
“珚珚我错了, 别气了, 别赶我走……”
姜从珚:“……”
男人声音不停,一句接一句,说的话越来越没骨气,她眼角抽了抽,他现在的表现还是那个睥睨狂傲的漠北王吗?活像一个无赖,还是那么大一只无赖。
看他认错态度积极, 说了这么多好话, 她心里的气还是散了些。
虽没那么气了,但她不想男人太得意, 尤其在那事儿上,他实在过分,该趁机给他点惩罚。
姜从珚垂下眼睫, 抬起酸软得几乎没有任何力气的手推他,“你去王帐睡,接下来半个月不许碰我。”
她本想说一个月的,又觉男人不可能忍这么久,便只说半个月,可能半个月他都不愿意。
果不出她所料,男人听到她的话立时皱起了眉,将她松开了些,不赞同地看着她,“半个月?”
“嗯。”
“不行。”
姜从珚冷着脸不说话。
拓跋骁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七天行不行?”
姜从珚:“……”
买菜呢,讨价还价的。
“既然王不是真心认错,那就算了吧。”她幽幽地说,长睫垂下,轻轻盖住瞳仁。
拓跋骁:“……”
他发现自己实在拿她没办法,确实是他理亏,又见她一张小脸还红通通的,眼神不似平时精神,浑身透着无力的病容,瞧着可怜极了,心中顿生出些怜惜来。
“行,半月就半月。”拓跋骁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姜从珚这才抬眼看他,男人脸上满是郁闷,哼,他害自己生病难受,叫他憋几天怎么了。
“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拓跋骁变了脸,“你只说不让我碰你,没说连睡都不能睡在这里。”
“……那我现在把这条加上。”姜从珚也决定耍无赖了。
拓跋骁:“……”
还带临时变卦的。
姜从珚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两人对峙许久,最终还是她精神不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出去,我要睡了。”她推开他胳膊躺了回去。
拓跋骁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吃完饭再睡。”
一天多过去,就喝了点水,什么也没吃。
他先前想等她睡醒吃,不想她居然病了,一直睡到现在。
他不说姜从珚都没想起来,身上因为发热酸痛难受,头也晕乎乎的,她一点儿没感觉到饿,就算提到吃饭她也没有胃口。但她却没任性,是该吃点东西,不然对身体不好。
拓跋骁让阿榧把饭送进来,是一碗熬得香软浓稠的瘦肉咸粥。
男人主动端过碗勺起一勺喂她,姜从珚懒得在这些小事上掰扯,只是她食欲实在不佳,喝了几口就饱了。
男人劝她再吃点,她忍着又吃了两口,突然有点反胃,实在吃不下了。
先前吃了药,许多药本就有抑制食欲的副作用。
拓跋骁将碗搁到一边,捏捏她纤细的胳膊,难怪这么瘦,吃得比猫还少,怎么胖得起来。
吃完饭,又漱了口擦了脸,一切收拾妥当,姜从珚再次看向男人,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真要赶我走?”
拓跋骁还试图挣扎,可最终也没能改变她的心意。
姜从珚看他走得一步三回头的,莫名想到了灵霄,那天离开时也是这样。
拓跋骁怀着满肚子的郁闷独自去了王帐,躺在宽敞的床上,身边冷冷清清。
他以前一个人也是这样过来的,那时他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没有人打扰自己很好,可跟她结了婚,他就只想夜夜抱着她跟她睡在一起了。
唉,她体质太弱了,他也没想到这样就能着凉,他大冬天赤膊上阵都没事。
等过几日她好了,得了闲,该带她去锻炼锻炼。
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时,身上终于没那么难受了。
阿榧来服侍她洗漱,擦完手和脸,姜从珚说:“我想沐浴。”
昨天出了好多汗,身上黏糊糊的,连头发都潮潮的。
“女郎,您才退了热,不能再受凉了。”阿榧一脸严肃。
“我身上实在不舒服。”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阿榧。
对上女郎的眼神,阿榧一下就心软了,叹了口气,“那我拧了热帕给女郎擦擦吧。”
“嗯嗯。”姜从珚赶紧点头,能擦擦也是好的。
待褪了半边衣裳给女郎擦拭时,阿榧才发现女郎雪白的肌肤上还有未消的痕迹,不过她已经不像最开始那般羞得脸通红了,反在心里抱怨漠北王总叫女郎吃苦。
擦完汗换上干净的衣裳,姜从珚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身体残留着发烧后的酸软,精神却好许多。
拓跋骁中午也过来了,跟她一起吃了饭,男人脸皮厚,她实在赶不走。他说她的惩罚里只不许他晚上回来睡,又没说不能回来吃饭。
吃完饭,她一会儿还要继续喝药,坐在堂屋歇息时,她问起边贸的事,男人便将他的安排告诉了她。
人选已经定好了,各部的牛羊马匹也都赶着上了路,分两批送去,羯族那条通道上他会在重要城镇和路口派兵把手,残余羯民绝不敢滋扰。此一战他已经足够仁慈了,他已放出话,胆敢再坏他大事,便是族灭之时。
大体没有问题,她对各部的了解不及拓跋骁,不会轻易插手自己不懂的事,但她有点别的想法,于是道:“能不能把土默川的牲畜全换成羊,牛留下来?”
“怎么说?”
“人力不及畜力,把牛留下可以提高耕田之力。若澜给我的来信说土默川现在多数还是人力耕田,效率极低,一个人每天也耕不了几亩地,我们本就地广人稀,t更该想办法提高效率。中原地区驱使黄牛耕地十分寻常,再辅以合适的农具,能耕之地倍数于人。王应该是打算在土默川广种麦田的,明年要耕之地比今年更多,自然该早做准备。”
拓跋骁听完觉得十分有道理,只是还有点不确定,“那些牛一直是散养的,能当做耕牛用?”
姜从珚:“先试试嘛,总要有个开始的,且匠人中有擅长农耕的,多训练训练总能挑出些适合的用来耕地,等明年再养些小牛,从小驯化,耕牛便能越来越多了。”
她的话很是,拓跋骁便应了,说等会儿就派人去传信。
至于那些牛,自然就交给若澜去处置了,希望在明年能驯化出一批耕牛来。
姜从珚又问起羯族的事,回来那天她就想问的,只可惜男人根本没给她机会。
拓跋骁先简单概括了战况,难得说了句赞扬张铮的话,“……他对攻城确实很有一手,造出的器械很有用,在攻打雁门时起了很大作用,我把他提成副将,给了他三千兵马,以后这些人也随你调用……”
姜从珚心中一动。这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她以为先给张铮谋个不大不小的军职便算不错了,他却说随她调用……
她看着男人,他说得十分随意,好像只当成了件小事,她一时间难以通过他的表情判断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是信任吗?还是自信?
姜从珚听他继续说,“参战的军队我都杀了,其余男人被俘虏起来,按你说的,叫张铮押送到土默川去种地,第一批已经在路上了……跟五都什有关的贵族女人和孩子分给了下面的人,平民暂时没动,他们要是安分的话……”
对于战败者,这样的结果其实算不错了,没有肆意屠杀,平民暂时还能安稳。
拓跋骁是个枭雄,他靠武力威震四海,对敌人毫不留情赶尽杀绝,但他性情并不残暴,从不以弑杀为乐,比起乌达鞮侯不知好了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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