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人间炼狱,上下几千年也找不出几段历史能与之匹敌。
如果拓跋骁不死,最终是他一统,结局或许会稍好一点。
但这也只是她美好的想象,汉胡之间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现在就思考这些也没意义,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也不知道将来的路会走向何方。
“王今年应该不会大规模征战了吧?”她问。
拓跋骁心中一喜,“你舍不得我出征?”
姜从珚:“……”
你要点脸吧。
姜从珚白了他一眼,“我是想说,王如果暂时没有征战的打算,能不能分一部分铁给我,我想打农具。”
说起这她也很无奈,种地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垦荒,要松土,要浇水,要除草,要想办法堆肥,还要防病虫害,万一老天不开眼几个月不下雨,一年就白干了。
农耕经济抗风险能力低,畜牧的话就更低了。
拓跋骁迟疑了下,没一口答应。
他当初要铁自然是有他的用途,可她现在开口要,也是重要的事,他一时难以抉择。
“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他要考虑,姜从珚却不想再等,地缘政治瞬息万变,错过这次机会明年还会不会有边贸都不一定了。
她沉思了会儿,理了理思绪,抬起眸子认真看着他,十分郑重地说:“王,我真的很需要铁。”
“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年的冬天比前些年冷了许多,我担心没有足够的粮食,草原上很难度过艰难的冬日,万一再发生雪灾,会有一大片人冻死饿死……”
(永安)十七年九月,京师及近畿诸州大雪,苦寒,人多冻死,路有僵尸万者。
(永安)十八年三月,延、永二州雪盈尺,江水冰。
(永安)十八年五月,宣州霜雪害桑稼。
史书上记载了一场从永安十七年到永安十八年,一场将近半年的寒潮大雪。
身处南方的梁国都遭受了如此严重的雪灾,对于更北方的草原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灭顶之灾了。
没有时间了,她迫切地要在这场灾难到来前囤上足够多的粮食,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抓紧最后的两年时间赶紧种田。
拓跋骁是经历过雪灾的,白茫茫的一片大地,见不到一点绿意,冰冻的土壤硬得像石头,挖不出任何食物。
厚厚的雪将人的生命吞噬,那时他以为他跟阿母会死在那个冬天。
拓跋骁的气势有一瞬间的哀伤,很快又恢复如常,让人几以为是错觉。
“好,我答应你。”
他语气有些沉,姜从珚知道他下这个决心也不容易,消息一旦传出,必有许多人反对,他要面对巨大的压力。
“谢谢王。”她微微仰着头,一双乌灵灵的眸子看着他,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拓跋骁一见她这模样便觉自己做的一切都值了。
“那我今晚回来睡?”男人趁机提要求。
姜从珚:“……”
“一码归一码。”她收起眼神,正色道。
拓跋骁咬咬牙,幽怨地盯了她一会儿,见她仍不肯松口,渐转为深不见底的幽暗。
半个月,等半个月后他一定要她朝自己求饶。
过了片刻,拓跋骁忽然想起自己从羯族带了些东西回来,让阿隆去王帐取来。
打仗自然少不了搜刮战利品,他又是王,最好的东西都得留给他。
阿隆很快带人搬来了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全是各种金银珠宝和珍稀摆件,杂乱地堆在一起,跟不要钱一样。
“这都是从五都什和他儿子的宫中搜刮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拓跋骁说。
姜从珚:“……”
这乱七八糟的,她能喜欢就怪了。
她起身一一看过去,最后停在一个装着水果的箱子上。
里面有橘子、枣、桃、核桃……虽不太新鲜了,却也勾起了她一点馋意。
她虽有石蜜能吃到甜的,可水果的香甜感是不同的。
草原上水果太少,她不想浪费人手在搜刮水果上,这几个月就忍过来了,现在突然见到,自然有些馋。
这时,阿榧正好把药端过来,凉得刚好,姜从珚接过碗一饮而尽,又漱了好几下口才勉强把药味压下去,舌根仍隐隐发苦。
阿榧机灵地从箱子里捡出一个橘子,剥好后递给她,“女郎不若吃个橘子压一压药味。”
姜从珚欣然接过。
拓跋骁见她喝药喝得面不改色,一点也不见娇气,问,“平日吃饭那么挑剔,汤药这么苦你却能轻易咽下去?”
“习惯了。”姜从珚淡淡道,下一秒她眼神一变,看着他,有几分怀疑,“你怎知我的药很苦?”
拓跋骁:“……”
“咳,药不是苦的还能是甜的吗?”他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
没想到她这么敏锐,险些暴露了。
姜从珚“哦”了声,心里却觉得男人没说实话,可一时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拓跋骁生怕她想到什么,到时恼羞成怒又要给自己冷脸,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还有事,连忙离开了。
姜从珚倒没怀疑,他确实挺忙。
男人走后,姜从珚看着屋子中间那几大箱乱七八糟地珠宝有些头疼。
值钱倒是值钱,但这勉强算他送的礼物,要是拿去卖了也不合适,留着吧,她其实也用不上太多。
阿榧则两眼放光地盯着那些那些金银珠宝,这下女郎有更多首饰了。
女郎生得这么美,本该多打扮打扮,可女郎自己不在意,现在戴的那些首饰好多还是老夫人给的。
“你先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登记个册子吧。”姜从珚朝阿榧吩咐道。
“好嘞。”阿榧脆脆应声,很快带着两个小丫鬟摆弄起来。
姜从珚病尚没好全,身上还乏着没有力气,现下吃了药困意涌来,便转身去屋里睡觉。
阿榧花了一下午把几大箱子金银珠宝分类整理好,又挑了些好看又不俗气的出来,等女郎睡醒后便来问她有没有喜欢的。
姜从珚随意打量了下,看中一个琉璃灯盏,薄薄的琉璃透明如水,形状犹如一只半合的碗,既能避风不会被吹熄,又能透光,很是实用。
晚上,她照常歇息。
拓跋骁安分了两天,第三天夜里终于按捺不住偷偷跑回她帐中,悄悄爬上了她的床。
被赶出去凄凄惨惨地独自睡了两晚,现在重新抱着媳妇儿,拓跋骁喟叹一声,心里终于满足了。
要是以前姜从珚睡眠浅肯定能发现男人的动作,可她这几日病气未除、精神不济,加上晚上喝的药有助眠功效,便睡得沉了,对男人的行为一无所知。
拓跋骁夜深了才偷偷摸回来,天没亮就走,除了值夜的两个亲卫,竟没一个人发现,只是那亲卫也不知这t夫妻俩的具体内情,便不曾跟姜从珚禀告。
这么混了两日,姜从珚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停了药,晚上觉浅了些,终于察觉到异样。
她起先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到自己被敌军绑起来了,手脚都动不了,直到她拼命挣扎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人搂着。
搂着?除了某个狗男人还能有谁?
眼前一片漆黑,她凭借感觉朝男人胳膊重重拧了下去。
男人肌肉一绷。
“你怎么在我床上?”姜从珚恨恨地问。
拓跋骁不说话。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她又踢了下他。
“我太想你了。”男人把脸埋过来,贴在她颈窝说。
“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先前分开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就赶我出去,你就少惩罚我些时日吧。”
男人声音低沉,寂静漆黑的夜晚中,那略带磁性的喑哑质感犹如一支轻柔的羽毛不断挠在人心尖上,他又用这种讨好的语气说出来,意志不够坚定的恐怕都要被蛊惑了。
姜从珚心硬如石,才不被他表象欺骗,他现在看着可怜,但她求他的时候男人可没心软,反而变本加厉折腾她。
她本想冷声坚定自己的态度,脑中却莫名想到前两日他答应给自己铁的承诺,她知道这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一时犹豫了。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她动摇了,乘胜追击,又说了许多好话,“珚珚”“珚珚”叫了好几声,简直半点儿不见在属下面前的王霸之气,此间情形要是传出去恐怕都要被人笑话软骨头,他却半点儿不在意。
反正别人又不知道,哄几句媳妇儿又不会掉块肉,到手的甜头才是真的。
姜从珚被他磨得都没法睡觉了,最终只好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但她重申了下自己的底线:
“你睡可以,不准动手动脚。”
“好!”男人答应得飞快,生怕她下一秒就后悔了。
“阿椿姐,我给你的单子都看过了吧,这都是女郎短缺的,你千万别漏下了,记得都买回来啊。”帐外,阿榧不放心地叮嘱着。
她早想趁着开边贸的时机给女郎添东西了。他们当初离开长安时带了不少物资,这半年下来都消耗得差不多了,尤其是粳米、小米、精面、豆谷、茶叶、干菜、精盐、丝绸、蜡烛……这些草原上没有的物资,用一点少一点,每一份都要精打细算。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不会落下的。”阿椿摆摆手,转身上了马。
边贸的事姜从珚并没有插手,但她跟拓跋骁说过自己要组商队,便趁此机会一起去交易,采购各作坊所需原料。直接南下大梁的商路已经打通,今后走商便更方便了。
两个月前姜从珚让阿椿还有何舟他们从奴隶营中挑了一二百个会说汉语的奴隶,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和训练,吃食也比以前好不少,身体壮实了些,且能听懂指挥,目前暂时得用,加上有管事和凉州亲卫统领,勉强有支队伍的模样了。
等多走几次商积累经验,招上更多的人,旧带新,队伍就能慢慢扩大起来。
送走商队,忽有一骑快马从远处奔来。
阿榧迎上去。
“长安来信。”
阿榧立马接过,呈过去给女郎看。
姜从珚看完上面的内容,忽的冷笑一声。
因为别人,更因为他们自己。
信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司马维谄媚梁帝,让他遣使贿赂匈奴趁机攻打拓跋骁之事。
那日朝上, 群臣反对, 此事就搁置了, 结果梁帝又秘密把司马维叫了去。
从长安出发去匈奴, 路途遥远, 又要避人耳目不露踪迹, 如此便不能使用馆驿快马,费了将近一个月才抵达王庭,没过多久,拓跋骁攻下雁门的消息传遍四海。
雁门一破,羯族不过是没了壳的鳖, 如何能抵挡得住拓跋骁凶狠的利爪?加上贺兰山边境还有莫多娄带去的两万骑兵, 只需拖延一段时间拓跋骁就回军,到时匈奴就没有任何胜算了。
种种思虑之下,单于最终还是决定按兵不动。一直把拓跋骁当成宿敌的乌达鞮侯竟也一反常态的安静,梁国使团只能失望而归。
他们自认为行事谨慎,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后还是有人察觉到了。
这封信是姜淮命人送来的, 意在提醒女儿要小心。
她是以大梁公主的身份嫁给拓跋骁的, 不管梁国如何对待他们父女,他们身上的血脉就注定跟梁国割舍不清。
姜淮不知拓跋骁是否已经知道了此事, 若知晓后是否又会迁怒到女儿身上,字里行间忧心忡忡,叮嘱她, 要是拓跋骁对梁国有恨,别为梁国说话,惟愿她好好保全自己。
姜从珚看着信上一个个充满关心的文字,心里涌出一丝暖意,同时对梁国的现状感到深深的无奈。
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别说一个人,便是千人万人也难以救回。
五月的端午汛黄河决堤,梁帝采用的司马维的赈灾策略,使河南、河内两郡百姓失去田地,进一步加大了士族的土地兼并;现在又听信司马维的谗言,在盟约尚未破裂时背刺鲜卑,不,也不是听信谗言,以梁帝的性格,这或许就是他本意,只是让别人说出来而已。
对内,他不能维系百姓生存;对外,他又犹疑不定没有魄力。
既已结盟,在拓跋骁没有明确表示要与梁国开战前,梁帝便该竭力笼络拓跋骁以争取和平的外部环境;若当真害怕他南下决心与他撕破脸皮,便该联络匈奴两路出击打拓跋骁一个措手不及,而不是仅凭一纸空文和些许金银财宝就妄图坐收渔翁之利。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呢!
她叹息一声,将信纸叠起,让阿榧收到书房去。
她抬眸看着不远处的王帐,拓跋骁知道这事吗?可他不曾在她面前提起。
下午,拓跋骁处理完事情,终于得了闲,跑回来找她。
姜从珚正在阅览甘萝新报上来的项目计划,见到男人,放下书纸,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拓跋骁大马金刀地坐到她旁边,“巧了,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嗯?”姜从珚眉梢轻抬,“那你先说吧,什么事?”
拓跋骁却没立马开口,眼神在她脸上扫了遍,继续往下,在她胸腰和四肢来回流转。
“……”
姜从珚被看得极不自在,男人的眼神太强烈,加上他以往不正经的性子,她实在没觉得男人在想什么好事儿,刚起身要走,却被他大掌抓住细腕。
“你干什么?”她低斥了一句。别忘了半个月的惩罚还没过呢。
拓跋骁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没干什么。”
“你有事说事儿。”姜从珚让自己表情严肃些。
拓跋骁不逗她了,正色道:“我带你去骑马、射箭去不去?你体质太差,太容易生病了。”
竟是这事?
骑马、射箭?她其实有点心动。
不仅是强身健体,这还是保命技能。
身处乱世,谁又能保证自己时时都是安全的,万一遇到危险,骑术好能比别人跑得快,会射箭能杀敌,总能多份活命机会。
“好啊。”姜从珚欣然答应下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拉着她就要朝外走。
“等等,我还有事没跟你说。”姜从珚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挣开。
“什么事?”
姜从珚看男人一脸放松,表情挂着两分期待,心情十分不错的模样,难得迟疑了下,要在这种氛围下说这么扫兴的话吗?
但她原本是打算问的。
男人看出点不对,眼神一凛,聚到她脸上,“什么事,很为难?”
算了,说吧,总要问的。
姜从珚仰起下巴,“你知不知道……梁国秘密派了使者去匈奴?”
问完这句,她垂下浓浓的眼睫,带着一点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逃避心理,她想,拓跋骁要是因此发怒也正常。
可她等了一会儿,却只听头顶传来一句,“知道。”
她复抬起眸子,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拓跋骁大掌抚上她白皙的脸颊,她脸太小,他一掌就能覆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她柔嫩的肌肤。
“回到王庭第二天。梁国皇帝做的事与你无关。”
两句话,回答了她问的两个问题。
原来他这么早就知道了,并且在她面前一如既往,丝毫没有迁怒。
姜从珚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复杂。
拓跋骁又道:“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不管梁国发生什么,都跟你无关。”
姜t从珚暂时放下手中的事,被拓跋骁带着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入了秋,草地的绿意渐被枯黄取代,有时寒冷的晨间草叶上还会结上薄薄一层霜,一脚踩上去会有冰棱的“咔嚓”脆响。
姜从珚还是骑她那匹玉狮子,这马儿比不上骊鹰,却也颇为神骏,耐力和速度都较别的马优秀,又温顺有灵性,可以长期当做坐骑。
以前姜从珚只会骑马小跑,并不会其余马术,拓跋骁便教她如何在快速飞驰和勒马急停中稳住身体,若是躲避箭雨又该如何趴在马背上,一旦不小心坠马该怎样调整姿势把伤害降到最低……
他戎马多年经验丰富,骑马发生的意外他都遇到过,讲解起来头头是道。
“……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
“嗯嗯。”姜从珚回忆了下,确定自己都记清楚了。
“那我们上马试试,先从简单的开始。”
姜从珚扣住马鞍,抬腿踩上脚蹬,攒足了力气才跨到马背上,还得亏她个子不算矮,不然爆发力不够真的很难上马。
拓跋骁看得直皱眉,她这速度也太慢了。
姜从珚坐好之后,牢牢抓住缰绳,低头朝男人道:“我准备好了。”语气有些紧张。
拓跋骁便站至马前,打了几个指令,马儿便忽的扬起了脖子和前蹄,马背也陡然从平缓变得陡峭,背上之人很难稳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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