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杨主簿的为人,若被他找到了这些人,只是简单的威胁尚好,但就怕会出人命。”
陆鸢去给他点了灯笼,出院子牵马的时候,睡得浅的老太太听到声响,推开窗户问:“咋的了?”
祁晟道:“我忽然想起公署有事还未处理,怕县城明日会怪罪,现在去一趟。”
老太太道:“到底什么事情,这么急着去处理,明早再去不成吗?”
祁晟道:“要紧的事,不能说的,趁着县丞还未发现,我先去处理了。”
“那啥时候回来?”老太太问。
祁晟:“太晚我就不回来了,公署有歇息的班房,我直接在公署歇着。”
说着,便把马牵出了院子。
陆鸢插上门闩,老太太嘀咕道:“这晟哥儿也不是丢三落四的性子呀,怎地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没做?”
陆鸢睁眼说瞎话道:“谁知道呢,郎君也是人,犯点小错也是正常的。”
祁晟直接往公署而去。
杨县丞的家眷都不在广康,所以平时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里都待在公署,很晚才归家,有时候还会直接在公署过夜。
这时候还不到亥时,定然还在公署。
祁晟把马牵制公署马厩后,就径直去县丞办公署。
杨县丞近侍看见他,惊诧道:“这么晚了,祁砦官则的回来了?”
祁晟问:“大人在办公署吧?”
近侍点头:“刚还说过一会就要归家了。”
祁晟道了声谢,随即敲门入了办公署。
杨县丞见着他,问:“怎了?”
祁晟径直道:“今晚忽然想起,要是让杨主簿知晓人被抓了,定会去把其亲眷囚禁来威胁,属下想去见见那何豹。”
杨县丞也没有过多询问,只道:“正好我也忙完了,一同起吧。”
二人一同去了地牢。
现今何豹是县丞的人在看着,他被抓的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出去。
他只砸了摊子,没有伤及无辜,入了公署后,陈副将反倒不能用刑了,所以现在只是被关押,只给水不给吃食而已。
等到了地牢里,县丞并未出现在牢房外,只有祁晟出现在牢房外头。
他往牢房里头看去,只见何豹躺在床上,分明听到了动静,但眼皮子愣是没掀一下。
祁晟开了口,道:“我们都知道指使你的人是谁,现在不过是要你一个口供。”
何豹眼都没睁,轻哼了一声:“你们既知道是谁,直接去问话不就成了,何必为难我一个平头老百姓?”
祁晟:“你是行凶者,得有证词,证物。”
何豹忽然一哂:“哟,你们公署不是最会严刑逼供,弄虚作假吗?怎的,这对上你们公署自己人了,就要证词证物了?”
祁晟听闻他的话,听出了言外之意——他,又或是他至亲之人曾被冤枉过。
“你曾被冤枉过,还是认识的人被冤枉过?”
这会儿,何豹也不出声了。
祁晟继而道:“你或至亲受过冤屈,是因为公署有害虫,不作为,此番我上峰所为,不过是想把这害虫除去。”
牢房中传出嗤笑。
祁晟:“你以为仅是摊子被砸,我等却大动干戈,你以为是什么?”
何豹没出声,祁晟道:“当真以为是因为我为了娘子而泄私愤?”
何豹讥讽一笑,反问:“难道不是吗?”
祁晟:“你难不成就没发现不对?”
“我平日一下值就回去给我娘子帮忙,但偏生这几日没去。且摊子被砸的时候,我娘子和帮忙的妇人,却没有一点的惊惶失措,而是避开得远远的,这些都是为何?”
他的话,让何豹想起那晚那两个妇人的古怪。
确实,她们表现得太镇定了,就好像是早就知道有人会砸摊子一样……
何豹睁开了眼,从木板床上站起,转身看向牢房外头的人,道:“你们早知道有人会砸摊子了?”
祁晟道:“显而易见。”
“让你砸摊子那位,其女瞧上我,让我与妻和离,我不愿,便有了威胁,我在公署,且也会些许拳脚,对我出手便是挑衅公门,但我妻子不是,她最容易成为被针对的对象。”
何豹听他所述,好似已经处理过一样的事了,似乎丝毫不怀疑其真实性。
祁晟道:“你如今被抓,风声尚未走漏,但等走漏了风声后,你的兄弟和你的亲眷或会成为要挟你的把柄。”
何豹的脸色蓦地一沉,几步上前,扒住栅栏,怒瞪外边的人:“你想做什么?!”
未等祁晟说话,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旁传出:“给你机会。”
二人都朝着说话的人看去。
杨县丞那高大的身躯从黑暗中走出,看向牢中的人,神色淡淡:“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若我没猜错,你定然帮其做了不少违心的腌臜事。”
“你语气中是满满的愤慨,对公门的厌恶,被其要挟,除却钱财外,恐怕还有把柄在其手上,你真愿意一辈子被其拿捏,玩弄股掌之间?”
何豹看向他,问:“你又是何人?”
杨县丞勾了勾唇角:“不过是一个想荡平广康山匪,肃清广康贪官的人。”
祁晟在旁道:“这位是去年广康新上任的县丞大人。”
听到县丞的身份,何豹的神色才微变,多了些不自在,后退一步,拱手:“何豹见过县丞大人。”
相对比不作为的知县,政绩斐然的县丞则被广康县所熟知。
祁晟一宿未归, 早间回来了一趟,把马车拴上后,又出门了。
老太太做着针线活,嘀咕道:“这先前都说好了只去单日, 现在不仅是双日都去了, 还得通宵达旦, 三贯钱一个月,真是不划算。”
老太太当然不是在念叨着钱少, 而是在念钱少事多。
陆鸢道:“我瞧着郎君挺乐在其中的,做这些有挑战的活计, 人瞧着都精神了不少。”
老太太道:“挑战什么挑战, 与你出去摆摊多好,不仅能挣钱, 还稳定。”
“郎君这么有才能, 与我摆摊一辈子, 就太浪费了。”
老太太缝着针的手顿了顿, 声音无奈:“我只想他平平安安的, 不要他建功立业。”
这个时代的建功立业,可是会危及性命的, 凶险极大。
时至晌午,陆鸢正做着饭, 就听见他们家马车的声响。
祁晟咋回来了?
院门打开, 祁晟把马车牵着入了院中,老太太从屋子出来, 问:“怎回来了?”
陆鸢从窗口望出去,目光停在马车后边。
因着马车围得不严实,隐约可以见到车里似乎还坐了个人。
下一刻, 祁晟朝着马车道:“下来吧。”
陆鸢有些诧异,放下菜刀,抹了一把手后就从厨房中走出来,好奇地盯着马车看。
不一会,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又转身从车里拉出了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
陆鸢注意到了,那小姑娘有一只眼睛是灰扑扑的,看着像是已经失明了。
把小男孩抱下来后,小姑娘看到人,不大自在地低下了头。
祁晟昨日是为了那被抓的人的家眷而去,今日就带回来了两个小孩,不消想也知道他们是谁。
祁晟看向陆鸢,轻点了点头。
陆鸢会意,没点破两个孩子的身份,随之笑道:“我去多做两个菜,好好招待两个小客人。”
老太太一脸懵,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
祁晟与春花秋花道:“把姐姐和哥哥先带到你们屋,你们好好招待,可以吗?”
春花秋花点头,两个孩子现在很活泼,早已不复一开始的怯怯懦懦和无神。
春花上前牵住小姑娘的手,把小姑娘吓了一跳,正想缩回去,但看到是个小孩子,又忍住了没抽出来。
春花拉着小姑娘的手进了屋子,秋花也牵着小男孩一同进去。
老太太拉着孙子到堂屋说话,问:“这俩孩子是怎么回事?”
祁晟道:“这是证人家眷,先接到家里来,晚上会有人来接走。”
老太太点了点头,随即问:“那小姑娘眼睛咋回事?”
祁晟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忽然间变成这样,她哥给她找了许多大夫,都没治好。”
老太太因为孙子双目曾失明过,对那小姑娘也格外怜惜:“小小年纪,可怜见的。”
祁晟道:“祖母,你先拿些饼子给他们吃,垫垫肚子,我去厨房给丽娘打下手。”
祁晟进了厨房后,陆鸢才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祁晟边给她择菜,边低声说:“帮他把亲人接出来,安排到一处,他愿意把这些人帮杨主簿做的恶事都供出来。”
陆鸢惊诧道:“收获这么大?”
祁晟点了点头,本想着只是抓住一个突破点,没承想直接扼住了杨主簿的命脉。
陆鸢道:“我瞧着方才那俩孩子穿着寻常,砸摊子的那人也不像是得了多少好处的。”
祁晟道:“确实得到的不多,银钱都给他妹妹治眼了。”
“那眼睛什么情况,晓得吗?”她问。
祁晟摇头:“虽不清楚,但一年前,她眼睛就时常红肿难耐,何豹就从乡下带着她到广康城医治,因着给商户做长工,得不到工钱,带着弟兄几人就闹到商户家中去,让其结清工钱,好给妹妹治眼。”
听到这,陆鸢就已经猜到了后边的情节。
“那个商户与杨主簿有交情,就让其以聚众闹事的罪名把他们关进了大牢里。”
“杨主簿想有些人帮自己干点脏活,所以就以无罪释放他们,或者以结清工钱为饵,迫使他们为其所用?”
祁晟点了点头。
陆鸢摇头叹气,感叹道:“自古权势压人。”
叹了一口气后,又问:“小姑娘是那什么何豹的妹妹,那哪个男孩呢?他儿子?”
祁晟摇头:“听说是他弟兄的孩子,死了,孩子娘也改嫁了,家里也没了亲人,就给带在身边了。”
这人还真有双面。
一面让人觉得可恶,一面又让人觉得可怜可悲。
陆鸢和祁晟做好饭菜后,端进堂屋,随即唤他们来吃饭。
陆鸢走到了小孩的屋子,喊:“春花秋花,带客人来吃饭了。”
两个孩子很拘谨,但春花热情地拉着两个孩子:“我娘做的饭可好吃了,你们也试试。”
陆鸢笑道:“快来吧,就当是来到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
上了桌,两个孩子低着头扒拉着白米饭,都不敢夹菜。
和何豹比起来,这两个孩子自卑安静的性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老太太什么都不清楚,只心疼小姑娘,给她夹了块炒鸡蛋,道:“孩子多吃点,别客气。”
说着,也给小男孩夹了一块。
小姑娘弱弱地说了声谢谢。
吃了中食,两个孩子在孩子的屋子歇息,陆鸢在地上多铺了一层褥子。
也把洗干净的就被衾拿来,说:“你们累了,就睡会。”
小姑娘点了点头。
陆鸢笑问:“对了,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小姑娘忙道:“我叫何柔,他是我弟弟,许兴。”
春花忽然好奇的问:“为什么你们的姓不一样?”
何柔小声解释:“我们爹娘不同,所以姓不同。”
陆鸢在旁坐下,温声问:“小柔,嫂子能不能问一下,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何柔不由地抬手摸了摸眼角,许是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善意,小姑娘也敞开了稍许心扉。
她应道:“就忽然有一天,眼睛不舒服,我没当一回事,没过几天就视物模糊。”
“大夫怎么说?”
“找了镇上的大夫,没看出什么问题,阿兄便带着我来广康城瞧大夫,大夫说我眼睛进东西了,仔细查看发现有东西蠕动,便给了药我敷,敷了一段时日好了,但没多久就再次复发,反反复复治了许久。”
今日家中来了人,拿着她给阿兄做的荷包,说是阿兄的朋友,他们阿兄惹上麻烦了,叫他来接他们。
有信物,而且还能说出只有他阿兄才知道的一些事,她才敢跟着来。
陆鸢道:“那你失明前,家里有没有养羊,或是其他牲畜?”
何柔抬起头,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是养羊的?”
陆鸢笑了笑:“猜的。”
接着她又问:“你平日有没有和小羊羔一块睡觉?”
小羊羔可爱,孩子最喜欢了。
何柔点了点头:“有一只,我给它洗干净了,才会抱到床上和它一块睡。”
陆鸢轻声问:“那可不可以给我瞧瞧你眼睛?”
何柔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但因把自己的缺点暴露在他人目光之下,何柔的神色显得局促不安。
陆鸢扒拉了一下何柔的眼睛,仔细看了许久。
灰蒙蒙的一片,但还能看到血丝隆起,仔细看,似乎看不出什么,但她盯着看了许久,就隐约看见那血丝微微蠕动了一下。
陆鸢小声道:“我再掰一下你眼睑,你要是不舒服,忍忍,行吗?”
何柔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嗯了一声。
陆鸢往下掰,掰到极限,才隐约看到有小小的条形虫在蠕动。
做护士,什么都见过,倒是没有什么不适。
她道:“我以前看见过有人也像你的眼睛一样,也是常和羊同吃同住,后来眼睛失明了,一看……”
她松开了手,何柔疑惑地看向她:“一看怎么了?”
陆鸢看了眼另外三双带着好奇的明亮大眼睛,才附耳到何柔的耳边说:“眼里长了线虫,也是寄生在羊身上的虫子,寻常洗澡是洗不掉的。”
何柔瞪大了眼,脸色都白了。
她惊恐道:“那我、我是不是……”
她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陆鸢后退了些,道:“我给你试试,看能不能用土方法给夹出来。”
“怎、怎么夹。”
陆鸢想了想,道:“我去准备点东西,你先坐一会儿。”
陆鸢出了屋子,找到了祁晟:“你能不能用竹子帮我做两个头很细的镊子,不能有一丁点倒刺的镊子。”
祁晟道:“可以是可以,你想做什么。”
陆鸢便把何柔眼睛里有虫子的事说了。
祁晟诧异:“大夫都没发现吗?”
陆鸢道:“应该发现了,但是只用药敷,没法一次性杀死,所以总反反复复。”
祁晟道:“大夫都没法,你有法子?”
陆鸢:“试试,总好过耽误得真瞎了。我一会泡点淡盐水,让她洗一洗眼睛,看能不能把那些虫子逼出,我再夹出来。”
祁晟看向她,她神情自若,说到这些事,没有半点紧张,好似即将要处理的,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陆鸢对上祁晟探究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干回老本行而已,自然是驾轻就熟,没有什么可怕的。
祁晟收回了目光,去寻竹子,给她磨得尖锐而圆润,喊了秋花出来,让其帮摸一下是否还有倒刺。
大人的手粗糙,不比小孩子的手嫩,只稍逆着摸一下,就能知道是否有倒刺。
没倒刺后,他才用火烧竹条中间的位置,然后就着一根小圆竹,压弯竹条,再用绳子绑上个把时辰定型。
镊子做好了,陆鸢烧了滚烫的热水,煮了半刻镊子口。
她用放凉了的水,兑了一盆淡盐水,才把何柔喊出来,同时让几个孩子待在屋子里头,别出来。
夹这玩意还挺吓人的,她怕吓着这几个孩子。
何柔颤颤地走了出来。
陆鸢与她道:“你睁着眼睛把脸放到盆里泡五次十个数,盆里边是盐水,可能有一点点不舒服,你也忍一忍。”
“盐水会刺激虫子,因此从你眼睛出来,我好抓紧时间给你夹出来。”
第108章
何柔泡了好几回淡盐水, 陆鸢才继续观察她的眼珠子,眼睛里头的线虫蠕动受了刺激,就活跃了起来。
老太太年纪大了,看不得这种场面, 也就躲回屋子里去了, 只得是祁晟在一旁帮忙。
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消毒的, 陆鸢也只能是把手往盐水盆里泡了半刻,才给何柔夹线虫。
石桌上摆了一个碗, 用来装夹出来的线虫。
为了不让何柔害怕,她把她另一只眼给遮住了, 这才开始动手。
祁晟看着妻子扒拉开何柔的眼角, 再一看,就能看到细小的线虫在蠕动。
陆鸢神色专注地夹住其中一根, 慢慢地往外扯, 足足扯了差不多有半指长的线虫出来。
便是看过一些大场面的祁晟, 也觉着有些头皮发麻。
何柔紧张地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 指节都攥得发白。
一条接着一条, 也不知道夹了多少条,那个碗的底部一层都是密密麻麻的肉色线虫。
碗肯定是不能要了的。
夹到最后, 查找许久,也没了线虫的踪影, 虽不确定是否完全都夹出来了, 但现在肯定会比先前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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