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受伤,你和阿漾不用每天早晚端着补汤来敲我门。”
沈疏微弯了弯眸子,也不戳破,走进去把汤盅放下,看着凌乱的桌面,上头正有一张写到一半的检讨。
沈璋连忙走过去抽了本书压在那张检讨上。
让自己妹妹看见自己写的检讨,他这个当二哥的还要不要面子了。
沈疏微状似不经意询问,“二哥的检讨昨晚不是写完了吗?”
听沈疏微提起自己检讨,沈璋就磨了磨牙,“嗯,是写完了,这份是萧池风的。”
沈疏微挑眉,二哥几时这么乐于助人了?
似是觉得和沈疏微讨论自己写检讨这事丢人,沈璋别扭道:“他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替他写,写完送去他府上,他再找小厮替他誊抄一份。”
一百两银子,康平郡王是散财童子吗?
“到底是拿了银子的,我怕文采不好,原想让大哥帮我写,不过大哥近日忙着,说是在修改一份治水策论,我就自己写了。”
沈疏微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康平郡王怎得让二哥你替他代写,他府上应当养着不少门客文士。”
区区一份检讨,有的是人愿意替小郡王写,还不要银子。
沈疏微此话一出,沈璋脸就拉下来。
沈疏微神情微妙看着他,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吗?
只听得沈璋黑着脸一字一句磨着牙说道:“那是因为萧池风说那天就我和他挨了罚,对此感悟深刻,让我来写感情会更加真挚,更能感动他祖父。”
镇国老将军正是萧池风的祖父,不过萧池风是随了他母亲荣阳长公主的姓氏。
沈疏微闻声想笑,但是看着自家二哥想杀人的脸色,还是忍住了。
“那二哥且先写着,我去看看大哥。”
沈疏微来的巧,刚到沈衡院落,就看到他拿着份策论站在院中踯躅,脚边散落一地纸张。
“大哥。”沈疏微上前行了一礼。
沈衡看到她来,眸子弯弯,迎上前去,“三妹,你来的正好,听闻最近豫州水患严重,州府内的堤坝更有隐隐坍塌的征兆。我想起数月前写的一份策论,翻出来针对豫州灾情修改了番,你且帮我看看写的可好?”
毕竟家里文化人就三个,他,沈父,还有疏微。父亲前不久得了圣上钦赐,升为四品侍郎,正在工部供职,忙得脚不沾地,沈衡只能找沈疏微帮忙看下。
沈疏微一开始并未在意,直到接过手一看,字里行间熟悉的语句让她突兀想到前世这个时候楚心柔拿出的一份治水策论,和这份竟是像了六分。
沈疏微握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
前世靖宁侯得了这份策论喜不自胜,当即就要呈递给三皇子,想要搭上三皇子这条船。不过中途被沈疏微拦下了,因为她那时在忙着囤积粮食药材应对灾民,对豫州的情况再清楚不过,所以被她发现那份策论里有一项致命的疏漏,弄不好还会加重豫州水患。
那时她把人拦下后,楚云澜和老夫人对她冷嘲热讽,直言她就是嫉妒心柔能写出这么好的策论,在这里无事生非。
楚心柔更是委屈地在靖宁侯面前哭诉,说她为了姐妹间争风吃醋,竟是不顾侯府的锦绣前程。
她那时费尽口舌,顶着阖府的白眼为靖宁侯修改了那份策论。果不其然修改后的策论得了三皇子和陛下的大加赞扬,豫州府内堤坝得以幸存,没有被冲塌,侯府也因此青云直上。
但是侯府却把这份功劳全算在楚心柔身上,说若是没有沈疏微的阻扰,他们侯府只会更快得到三皇子和陛下夸赞,她做的那点修改就是为了和心柔抢功劳。
“大哥可否把这份策论的最初版本给我瞧瞧?”沈疏微强压下心头震颤问道。
沈衡不解其意,但还是从书房里找了最初的那个版本给沈疏微,沈疏微看了一眼,在里面找到了和前世楚心柔给出的那份策论一模一样的疏漏。
果然,楚心柔那份策论是偷得沈衡的。
那时沈家尽数流放,沈父斩首,就算靖宁侯府因为这份治水策论声名大噪,朝堂内外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原是出自沈衡之手。
想到楚心柔靠着偷来的东西一跃成为京中有名的才女,而沈家却在流放路上吃尽苦头,甚至楚心柔还阻止她接济沈家人,沈疏微心头就涌起难以名状的怒火。
还好,这一世还来得及。
这一世冠上才名的只能是大哥沈衡。
靠这份策论青云直上,更上一层楼的也只能是他们沈家。
第37章 公主刁难
沈衡看出沈疏微的不对劲,当即轻声询问:“三妹,可是我这份策论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沈疏微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朝沈衡露出个无事的笑容,“大哥这份策论写的极好,文采精华见之忘俗,只是有一些小地方需要修改。”
借着前世记忆,沈疏微很快和沈衡一起把那份策论又做了些修改。
期间沈衡数次看向沈疏微,似是想问什么,但最终都没问出口。
三妹不想说,他就不问了。
替沈衡修改完策论,填上一些疏漏已是正午时分,沈疏微揉了揉酸疼的脖颈,面上却是笑意。
大哥的文采当真出挑,有大哥执笔,这份策论定比前世
楚心柔献上的那份要好数倍。
秋闱将至,说不好大哥还能借此机会入主考官的眼。
沈衡亦是珍惜地轻抚纸张,看着沈疏微由衷感叹,“我竟不知三妹于治水上有这样一番造化,这份策论该署三妹的名才是。”
沈疏微忙笑着拒绝,这策论由沈衡进献才能发挥最大用处,来日入朝为官这可是名留青史的善事。至于豫州水患她自有她要做的事情。
沈疏微正同沈衡说着话,青黛皱眉从外面匆匆走近,“姑娘,平昌伯府大房请姑娘带上云神医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和姑娘商量。”
说是商量,但来传话的丫鬟可不客气,而且还要带上云神医,不是个眼瞎的都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这些日子沈疏微忙活自家的事情,倒是把大房几口人抛在脑后,这会听见要自己带着云神医上门,想也不想拒绝,“不去。”
她连个理由也懒得找。
青黛也原话传达,不想没一会功夫大房的人竟是带了个模样娇气打扮华丽的小姑娘登门。
“这就是云神医住的地方,真是寒酸。”小姑娘甫一进来就皱眉嫌弃,“云神医呢,让他出来见我,我要将人带走。”
沈疏微得了消息和沈衡一同赶来,就听见这句极尽贬低的话,两个人脸上笑容淡淡的。
倒是那小姑娘见着沈衡,眼前一亮,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
察觉到对方过于炽热的目光,沈衡微不可测拧了下眉。
“不知大伯母今日过来所谓何事?”沈疏微面上带笑望着眼前诸人,眼底却一片清寒,半点笑意也无。
梅盈珠热切开口,“疏微,那位云神医现在何处,你快些叫人出来,让他随这位姑娘回府。”
提及身边这位玉裹金妆的小姑娘,梅盈珠话里带着几分不自然。
沈宛跟在母亲身边扫了眼沈疏微,眸底划过不屑,“堂姐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这位姑娘可是你得罪不起的贵客。”
听着这两人理所当然的语气,沈疏微神情一哂,果然哪里都不缺这种不要脸的人。
这时她抬眸看向那位容貌娇妍的小姑娘,目光落在她腰间一块双鱼玉佩上。
这玉佩质地和做工皆是上乘,不是寻常商铺能买到的,还有她这说话口吻和行事……
小姑娘见沈疏微没有立即回话,当即秀眉拧起,不耐烦转头斥骂梅盈珠和沈宛,“她是聋了还是哑了,本——我叫她去请神医为什么还愣在原地不动!”
“你们来时不是信誓旦旦保证我一来就能见到云神医吗,现在人呢?若是耽误了我的事你们两条贱命够赔吗!”
梅盈珠被这么一个小辈一通斥骂,脸上不见半点怒意,却诚惶诚恐的。倒是旁边的沈宛容色有些扭曲,低垂着头咬着下唇不语。
“我这就让人把云神医请来。”梅盈珠赔笑道。
转身朝跟来的下人喝道,一副在沈家当家做主的架势,“你们几个还不快进去替云神医收拾行囊搬家,再把云神医请出来!”
眼前这位可是金枝玉叶,哪是他们能得罪的人。
那些下人得了令纷纷握着手里棍棒就要往里闯,颇像土匪打家劫舍。
沈疏微目光往后一斜,沈家那些家丁也握着武器迎上来,两方人马顿时僵持住。
沈疏微掀了掀眼皮,神情淡淡,“沈家还轮不到大伯母发号施令,云神医来时就说了,他除了沈家哪也不去,待治好我大哥他自会离去。”
“届时大伯母和那位姑娘想求医也好怎样也好都各凭本事吧。”
梅盈珠急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搭上眼前这条大船,沈疏微怎么就这么不识抬举,她可是她大伯母,是她长辈!
沈衡那点病算什么,娘胎里带的弱症,治也白治,哪有给眼前这位贵人办差来的要紧。
“放肆!你可知本宫是谁,胆敢这么和本宫说话!”萧扶风再也忍不住了,她可是父皇膝下最受宠的女儿,就算生母是宫女出身的柔嫔,可在外谁不给她一分薄面。
区区一个沈家,竟敢不肯听从她的命令。
沈疏微扫了她一眼,福身行礼,面上带着疏离笑意,倒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自是知道,臣女见过二公主。”
前世她虽不曾见过这位二公主,却也听说过不少她的事情,仗着圣上宠爱在秋闱放榜时相中了一位有家世的举子,一条白绫勒死了那位举子原配,让圣上赐婚于她。
举子与他发妻是青梅竹马,二人相识于微末,互相扶持着对方走到今天这一步。发妻死后,举子也没有多活一日,赐婚当天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这件事轰动朝堂内外,那一届考生义愤填膺纷纷上书请圣上严惩二公主,结果二公主哭哭啼啼往紫宸殿前一跪,直言她并不知那位举子有家世,他的原配发妻也是自己底下宫女自作主张勒死的。
之后——
沈疏微轻讽地扯了扯唇角。
圣上最后竟只罚了她三个月禁闭,罚抄经书了事。
“你既然知道本宫身份还不跪下磕头行礼,沈家就是教你规矩的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萧扶风翻了个白眼,不依不饶刁难,“本宫让你把云神医交出来是给你脸面,是对你的恩赐,你不要不识抬举!”
想起近来父皇劳于政务,有头晕症状,她得趁着这个机会把云神医带回宫,在父皇面前得脸,把其他皇子皇女都踩下去。
沈衡在旁边听见她话里的刁难,难得面上升起薄怒,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沈疏微拽了拽袖子。
“臣女只是按照规矩行事,官宦女眷除了见陛下皇后太后三人皆不用跪拜行礼。我若今日照此大礼跪拜公主,来日若有风声传入宫中或是御史台,只怕公主要担个僭越罪名。”
沈疏微语气不卑不亢,那边的萧扶风却是被点破心思涨红了脸,“放肆!本宫训诫你一个小小侍郎之女,你竟敢反过来教训本宫。”
“来人!给本宫掌她嘴!”
见着萧扶风发火,梅盈珠和沈宛自是立在一边幸灾乐祸,乐得看热闹。
“疏微啊,可不是大伯母说你,公主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岂是你能够顶嘴的,还不快些给公主磕头赔罪,再把云神医叫来让他随公主回宫办差事。”梅盈珠捂嘴笑道。
方才她因为沈疏微被二公主一通好骂,这会也该轮到沈疏微自己尝尝其中滋味了。
沈宛亦是冷眼看着,“堂姐,方才我和母亲好言劝你你不听,这会惹恼了公主,叫公主手下女官掌嘴,说出去可不好听。旁人指不定怎么想,觉得堂姐你粗鄙毫无教养,冲撞了公主不说,弄不好还要牵连我们大房名声。”
一副平昌伯府名声有损就全怪沈疏微。
沈疏微面无惧色直视萧扶风眼睛,“今上以仁孝治国,内外皆知。曾有直臣上奏言语冒犯,陛下不仅不怪罪于他,反而加恩赦免。公主既为陛下亲子,却无故闯入臣子家中责打臣子家眷,此事若宣传出去,公主置陛下颜面于何地?”
“难道是要百官上奏,议论陛下治家不严吗?”
沈疏微扯出了当今皇帝和百官,无异于把萧扶风架在火上烤。她今天若真要动这个手,她就把此事宣扬出去。这事闹大了可就是陛下嘴上说着仁孝,实际上自己女儿却跑到臣子家里打骂其家眷,这让皇帝的脸往哪放。
萧扶风自然也听出了沈疏微话里的意思,一时脸色红白交错。
她生母卑贱,她和皇兄又没有外祖家可以撑腰,是以在皇帝面前他们母子三人都是柔顺讨好的姿态,生怕惹怒皇帝。
她自然知道这时候不好责罚沈疏微,可她心底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区区一个侍郎之女,哪来这么多诡辩之词。
她今日还非要她好看!
“你,去给我压着她跪下,好好掌她的嘴!”萧扶风目光怨毒,转身指了随行的女官,紧接着昂着下巴骄纵看着沈疏微。
“此事传出去又如何,本宫自会告诉父皇是你言行不当,触怒了本宫,本宫这才小惩大诫,今日在场的人都会为本宫做这个见证。”
她看向梅盈珠和沈宛,两人会意地连连点头,“臣妇可以为公主做这个见证,就是沈疏微言语有失,公主不过是教导她规矩,怎么算的上责罚呢。”
“臣女也是。”
眼看着女官压着沈疏微肩膀就要强行让她跪下,萧扶风眼底闪过恶毒的光。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这个女人被打肿脸
的样子,最好脸上能留下疤痕,看她还有没有脸出门。
“好个牙尖嘴利的说辞,本宫竟不知天底下还有这等颠倒黑白之事!”一声冷喝自众人身后响起。
听着熟悉嗓音,萧扶风脊背一僵,扭头看去就看到面无表情威严赫赫的荣阳长公主,而落于她身后一步远的就是沈璋,正看着眼前场景眉心拧起。
他方才和长公主在外面听了全过程,中途几次想冲进去都被长公主的人拉住,这会看到几人自是没好脸色。
什么公主,仗势欺人的东西。还有大房那两个人,一丘之貉,他早晚料理了她们。
“姑……姑母。”萧扶风垂首行礼,咬着下唇掩去眸底不甘。
姑母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也是冲着云神医来的。
她从小就怕这个姑母,幼时她拿针扎一个宫女的脸,被荣阳撞见,当场狠狠责罚了她。她事后想去父皇跟前哭闹求父皇做主,没想到连养心殿的门都没进就有太监出来传旨,责令她回去闭门思过。
自此她见着荣阳长公主都是谨小慎微的做派。
梅盈珠和沈宛听见萧扶风这声姑母也是忙不迭俯身行礼,连头都不敢抬。
荣阳冷着脸走进来,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不少人,有镇国将军府上的护卫,也有她自己府上的侍女嬷嬷。
“本宫屡屡进宫,都能撞见你生母柔嫔都在皇兄跟前进言说你乖巧孝顺。”荣阳似笑非笑看着萧扶风,“今日一见才知你的柔顺乖巧都是在皇兄跟前装出来的,背地竟里是这么个蛮横歹毒的性子!”
荣阳这会在侍女搬来的椅上坐稳,狠狠一拍扶手,震得萧扶风身子抖了抖,哪还有刚才的威风。
“姑母,扶风不敢,是她言语冒犯在先,我一时气昏了头才——”
“还敢狡辩!本宫在外面听了许久,沈姑娘说的字字在理,哪一句冲撞冒犯了你?”荣阳冷声打断她的话,“分明是你仗势欺人,抢人不成还要动手,柔嫔就是这样教导你规矩的吗?”
“本宫会进宫与皇兄好好说一说此事,一个天家公主行事和匪徒无异,传出去皇家的颜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荣阳这几句话一句说的比一句严重,不仅要把这事捅到皇帝那,她甚至还打算问罪柔嫔。
萧扶风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与荣阳长公主这个嫁入镇国将军府为父皇笼络军权的亲妹妹比起来,她和母妃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完了,之前在父皇面前苦苦营造的乖巧女儿形象会被撕下不说,甚至还会牵连母妃。
母妃本就不得宠,只是因为有皇兄在才在父皇面前得脸些,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只是个嫔位。
思及此,萧扶风抬起头目光狠毒地看向沈疏微。
都是她!一定是她使了什么诡计把长公主诱骗到此地,算计自己!
区区一个侍郎之女竟敢让自己吃这么大亏,她不会放过她的,还有沈家,她一个都不会放过。